陆瓒不曾接话,只留下一个背影融进茫茫夜色之中。
次日一早,几名家仆果然入了陆瑷的院内,要将她送出城。
纵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如今自己要走,哥哥和姐姐都不曾来,还是让她极为伤心。
不过,更伤心的应该是哥哥姐姐吧……她如是想。
家仆们很快便将她沿着南渠送出了城,这也是她第一次独自出门。
陆瑷望着城门上的两个大字,有些茫然不知方向。
“小姐!”
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陆瑷转过头来循声望去。
不止有柏萍,连奶娘朱氏和柏英也在。
陆瑷这会儿刚出了城门,正是最茫然无措的时候,如今遇到了她们几个,心里终于踏实了些。
“柏萍……你们怎么在这儿?”她出声问。
朱氏指了指身后不远处停着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还有几个家仆模样的男子,对她道:“先上去再说。”
陆瑷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们
但是如今晨起时已经是异常地冷,就连平日里来往接踵的城门此刻除了她们亦是无多少人。想来应是有人同她们打过招呼,只是自己不知道那人是谁罢了。
她跟着朱氏等人一道上了马车,见内里放着一张榻,几个蒲团,还有两三个箱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如今她也顾不得想别的
“我没有家了……”陆瑷一开口便是这一句,“我什么都没了……”
说罢,她将脸整个儿地埋进了胳膊中。
柏萍见她一脸悲痛欲绝,握了她的手道:“您还有我们,还有大公子和二小姐四小姐他们……怎么能说什么都没有了呢?”
陆瑷没有抬头,半晌后才艰难地道:“我被哥哥赶出来了……我回不了家了。”
柏萍和朱氏面面相觑,纷纷摇头道:“怎么会?明明是大公子让咱们一早来这儿等小姐的……”
陆瑷猛然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们说什么?”
“的确是大公子让我们来的。”朱氏看着她,叹了口气道,“大公子已经将小姐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咱们……先不提那个,总之,大公子说,您已经不能留在京中了,也不能回瀛州。
陛下和四小姐也要从阊阖门出,从东阳门出发去东海,所以最好往西走,去咸阳、赵平都行,所以让咱们在西阳门这等着小姐。
大公子还给了不少财物,连车夫和仆从都是他带来的人,会些身手的,能护着咱们。大公子还说,如今京中有不少人盯着陆家,他一步也不能走错,所以没办法来送小姐……”
“是呀。大公子还说,小姐胃不好,嘱咐我们早些起来做好吃食带着,五更宵禁一撤便要我们在这儿候着您……”
柏英也跟着点头,从一个包袱里拿出热气腾腾的粥饭摆在她跟前,“您还没吃吧?”
陆瑷鼻子一酸,点了点头,差点儿将泪珠子甩了下来。
这边朱氏扔在絮叨:“出了这样大的事儿,竟只有柏萍一个人知道……小姐是奴看着长大的,咱们都是生死要跟着小姐的人,竟然没同咱们几个商议,一个人死扛着……
到底是个姑娘家,我们做奴婢的还能笑话主子不成?若早些同奴说,说不定情况就没有这样糟……”
“哎呀别说啦!”柏英推了朱氏一把,不高兴地道,“小姐本来就不高兴,你还这么唠叨……反正小姐做什么都是对的,稀罕你来教?”
朱氏没了辙,再看陆瑷,正一口一口地吃着粥,不像是没有胃口的人。
“小姐接下来是什么打算?”待她吃得差不多了,柏萍开口问道。
“今日就在西阳门守着,等着慕容大将军的人出城。”陆瑷抹了抹面上的泪痕,坚定地道,“去焉耆……”
朱氏一听,当下有些忧虑。
“您当真要跟着殿下走?”她问,“您可想好了,若是被他们发现,万一再拿您当殿下的人,将您一起抓起来怎么办?!”
“怎么办?那就只好被抓起来。”陆瑷苦笑了下,“我本就是他的人。”
柏英年纪小,本就没出过几次门,性子有些野,听后举双手赞成,磨得朱氏也只好妥协。
“不是奴不同意。”柏萍犹犹豫豫地道,“要不……还是提前给大公子带个信儿?”
若是从前,陆瑷私底下做什么绝对不会让哥哥知道。
如今她算是知道了哥哥的苦心,含泪点头道:“你不提醒,我也自然要让人同他捎个信的。”
说罢,她让柏英取了纸笔来。
金金已经不在,那人活下来的希望也十分渺茫
可如今她还知道,哥哥并非真的放弃了自己。
但她依然觉得十分抱歉
女子第一次爱慕上的人是不能过于出众的,否则起点太高,以后便再也瞧不上其他人了。
陆瑷觉得自己便是如此。
她将书信折好了,挑了跑得最快的那位家仆去送信。
而她们,则在车中静静地等待慕容擎的人将靖王押解出城。
陆珍一夜都未睡好,大清早便来了陆瑷的院子,却被仆婢们告知三小姐已经被大公子的人带出了家门。
陆珍听后,怒气冲冲地又来了陆瓒的居所内。
她看着紧闭的房门喊了一声,也不等人回应,毫不客气地踹开了门后便进了屋内。
陆瓒已经起了,正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张信纸。
“你这脾气,也该收敛收敛了。”说罢,他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陆珍本要发火,待看到字迹后先是一愣,仔细地扫了一遍后,最终落在那句「思慕难以妥协」上。
“这死丫头,都这个时候了还是想着那男人。”陆珍愤愤道。
她将纸递过去,看着陆瓒将它烧成灰烬,搓了搓手,脚尖在地上画了一道又一道后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哥……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陆瓒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们误会我的多了去了。”
千里之内曰王畿,五百里一服,最远则为「藩服」。元京至焉耆约六千里,实打实的藩服之地。
焉耆本就不如中原腹地气候分明,即便不提这个,光六千里路也要走上三月有余。
且天子的目的自然不会是让他平安抵达焉耆。
陆瑷一夜没睡好,压在心底的大石头去了又来,来了又走。心里想着昨日在宫中见过的孩子,竟慢慢地睡了过去。
还是柏萍将她推醒,急急地道:“小姐……您看,那是不是慕容大将军的车马?”
陆瑷顿时清醒,撩开车帘伸头看去。
只见两列足有数十人之多的金甲虎贲骑马从官道经过。
为首的男子身材高大,面容英武俊秀,嘴角微微上挑,正是镇南大将军慕容擎。
慕容擎和另外几名虎贲在最前方,他的身后则是一辆嵌满了铆钉的铁皮巨轮马车。
那马车门窗皆被锁死,应是囚车无疑。
“是他们!”陆瑷赶紧道,“追上去!”
此次帝妃出行一切从简,却带了两个本不该带的人。
秋冬看着听着不远处两个人的交谈声,悄悄掀开了帘子去偷看。
只见那辆马车上车窗大开,两个脑门锃亮的和尚正坐在车内论经,讲到兴起时唾沫横飞,连连摆手。
“他们讲的什么,这么带劲?”秋冬的眼珠子就没离开过梵天,头也没回地问道。
苏婆和玉蕤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车内风帘上的水纹动了动,一道微弱的声音才从内传出。
“老和尚夸小和尚长相端正,小和尚夸老和尚佛法精进
她说话依旧是句句带刺,可病症尚未痊愈,待讲完这番话后,只觉得有些气短,便又小喘了几下才捋顺了气儿。
秋冬一喜
玉蕤赶紧下车去寻人。
秋冬和苏婆撩了帘子进来,见她依然躺在榻上,只是面容有些苍白。
陆银屏将眼神扫过并不宽绰的床榻和手边捱着自己的几张云勾宝相纹软垫,感觉到自己身在车内时,才蹙眉问:“这是哪儿?”
秋冬扶着她坐起来,将两张垫子掖在她腰后,同她解释道:“咱们已经出了京城有半日,现下尚在雍丘境内,等天黑就能到济阴啦。”
“济阴?”陆银屏狐疑地问,“济阴不是在兖州的地界?我怎么跑兖州来了?”
苏婆将手指搭上她的脉,解释道:“四小姐昨日血气逆行,陛下要带您去东海疗养,顺带治您的耳疾。”
陆银屏听到那两个字儿,气得又要破口大骂。可那股戾气一上来,只觉得五脏六腑连带着天灵盖都针扎似的疼。
她一脸怒容地瘫在床内,大喘着气儿却说不出话来。
“别动怒,别动怒。”秋冬见她如此,赶紧地劝她,“您不知道您昨个儿多吓人,好端端的就开始吐血……您现在再生气,还要再吐一回。”
苏婆睨了秋冬一眼,只觉得这丫头不像是个劝人的好茬子,松开了陆银屏的手腕出声道:“老奴知道四小姐怨恨陛下处置了那孩子,可陛下也有陛下的苦衷
万一日后长大,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被陛下流放致死,你觉得他能不为生父讨回公道?陛下这样做也是为了您和大殿下好……”
这个理儿,陆银屏也不是不知道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陆银屏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苏婆不要再说,毕竟苏婆如今被天子用了不知道什么法子收买一事是她的一块心病,“金金不止是靖王的孩子……我考虑到他的立场,他也曾为我的立场想过?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好,可我想留下金金又有什么错……
佛奴喜欢金金,我也喜欢得紧,若将他留下,三姐也能时时进宫看顾一二……他这招釜底抽薪用得是真好,让我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姐姐……”又有什么脸面去面对救过她的靖王?
苏婆垂下了眼角,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撩开帘子向外走去。
帘上水纹又荡了几番,映出外面站着的高瘦挺拔的身影。
从前陆银屏见他时,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满眼也都是他。
如今再看,只觉得这人着实如传闻中一般,是暴戾且自私到了极致的君主。那像阴云一样黑黑沉沉的颀长,终究还是少了一丝的人情味儿。
“出去!”陆银屏用尽全身力气将手边的一个垫子砸向他,“我不想见你!”
垫子肉得很,她还病着,力气也不太够,将它抛高后又瞬间滑落到了榻下。
陆银屏不管不顾地扔了两个垫子,最后不知摸到个什么东西又向他砸去。
天子动也未动,躲也未躲,由着那带着尖头的簪子砸到面上。
“陛下!”帘外的玉蕤一声惊呼,随即又是一阵骨肉与木板相触的跪地声。
陆银屏也愣了愣,知道自己约摸是真的砸到了他的脸了。
“陛下已经处置了这许多人,想来也不差臣妾这一个。”陆银屏咬牙道,“不妨将打道回京,一起收拾了,何必来回折腾……”
秋冬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帘外人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帘子上的水纹,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额角的温热遮盖了一只眼,已经影响视物,他才叹了口气,慢慢地退出了车内。
待天子走后,秋冬终于没忍住,才道:“您……您刚刚有些过分了。”
“你是谁的人?!”陆银屏美眸一瞪,毫不客气地道,“若是将他当成主子,现在去向他表忠心还来得及,我这里也不差你一个伺候!”
“奴对您忠心耿耿,您何苦说这样的话。”秋冬急道,“您昏睡的这一个日夜,陛下衣不解带地看着您,一步都没有离开,就连便溺皆是由陛下亲手伺候着来……
陛下如今连眼睛都未合过,刚打算休息一会儿,听说您醒了,眼巴巴地过来寻您……您这么一砸,就不怕砸碎陛下的心?”
陆银屏听得脸上一阵儿红一阵儿白。
便溺?!
“谁让他伺候了?!”她又羞又怒,“你呢?!你吃闲饭去了?!用得着他来伺候?!”
“不是……不是……”秋冬快要急哭了,结结巴巴地解释,“您昏过去之后,陛下都不让旁人靠近……御医诊断开方之后也被赶出去了……奴根本就进不了您的身,又何谈伺候……”
陆银屏也要哭了,简直羞愤得想要自尽,心里直埋怨自己不争气
可人终究是人,又不是仙女。
陆银屏越想越羞,越想越恼,可心里头的那股气却怎么也生不起来
想怜他温情,偏偏又是个连小孩子也不放过的狠角色。
她将被子蒙了头,蹬了几下腿,恨恨地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可天底下偏偏就有不少这样的人,让人爱也不能,恨也不能。
苏婆听她在被窝里咕哝,将帘子拉上,走到车厢外的一侧车與上同秋冬一道坐着。
秋冬斜睨了她一眼,心有好奇地问道:“婆婆不是个不知理儿的人,四小姐怎的说您让陛下收买了?”
苏婆上了年岁,人已经有些佝偻了,可坐着的时候依然努力地在挺直脊背。
“老婆子年纪大了,也没成个家,说句拿大的话,心里是一直将四小姐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她望着官道一侧向后飞掠而过的枯木淡淡道,“既然都是为了她好
秋冬觉得苏婆这几句话说了像是没说,悻悻地扭过头来,又看向侧后方马车上的两个大光头。
慧定师父也就罢,可旁边的那位梵天……
“那位梵天太子的模样可真好看啊。”秋冬叹道,“怪不得差点儿被当做淫僧抓起来
李遂意坐在车與前,听到这句话后又不乐意了。
“那怎么能是好看?那叫「庄严妙相」。”他忍着胃里翻滚的冲动道,“他们出家人忌讳多,模样好不能叫模样好,要叫「端庄」。你现在去他跟前夸他好看,没准儿他心里膈应,觉得你是在调戏他。”
“谁调戏他了?!”秋冬羞红了一张脸,“就你知道得多!臭显摆!”
他们这处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惹得慧定和梵天也侧目望来。
梵天见那辆镶七宝缀金铃的马车被捂得严严实实,压根儿就瞧不见里头的人,只有外头坐着的男女老少用带了些揶揄的眼光偷偷看他。
梵天将眼神挪过来,静静地望着身侧多出的那片阴云,默了一会儿后道:“陛下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
自打天子钻进了他们这辆车,慧定便乐呵呵地摆了一副棋盘,自己执了白子让天子先行。
眼瞧着好不容易能趁他心神不宁时吃他一子,冷不丁被梵天打断,嘴角也耷拉了下来。
“陛下正值盛年,精力颇足,一两夜不睡不妨事。”慧定攻其不备,到底吃了一枚黑子。
梵天看着面前眼中布了一层血丝的人,思忖了一下后又道:“陛下去东海……为何带上我?”
“祭海用的是童男童女,又不用你,你在怕什么?”拓跋渊头也未抬,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在角落下了一子。
“这话有歧义啊……”慧定盯着棋盘角落,跟着落了一子,笑呵呵地道,“陛下也有开玩笑的时候……”
梵天抿唇,默默地从包袱里拿出一只掐金嵌石榴石的镯子来递给他:“陛下要的东西做好了。”
慧定的眼光被那只镯子吸引了过去,端详一番后惊讶地道:“这……是臂钏?”
说是手镯,有些大了。说是臂钏,又只有一只。
“不需要了。”拓跋渊摇了摇头,将慧定刚刚吃掉他黑子的那枚白子提走。
慧定一低头,便看到旁边几处竟然没了落脚之处,只能恨恨地道:“睚眦必报……睚眦必报!”
几人耳边又传来隔壁那辆车上的欢声笑语,不时还夹杂着几句虚弱的声音。
慧定趁天子不设防,用膝盖顶了一下棋盘,已致黑子白子倾斜混在一处。
“呀,不小心弄乱了!”慧定道,“重新来重新来。”
拓跋渊敛了心神,道了声不必,捡起散落的棋子将刚刚的棋局复原。
眼看着所剩无几的白子,慧定噎了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最后终于叹了口气,蹦出一句:“陛下为贵妃做了这许多,何不说出来让她知道?”
温香软玉在怀总好过同他们这俩臭和尚挤在一处。
天子摇了摇头,道:“女子心思难猜,你们不懂。”
给她的她不一定想要,反而又要嫌你多事,同你生气
这在慧定看来是摆明了欺负他们是出家人,沾不得女色。
“不下了不下了。”慧定一个拂袖,一张脸耷拉得老长。
拓跋渊看着又被弄乱了棋盘,看了半晌,最后才道:“臭棋篓子。”
与帝妃车驾不同,押解重犯的队伍并不温和,不会顾及车内人曾经的身份而对他多有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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