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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金枝(阿長)


今日苏婆那一巴掌也算是帮了她一把
若非苏婆主动说不会泄露秘密出去,想来现在已经是那刀下之鬼了。
牵扯到靖王的事儿还有什么好事?不论是金金还是他本人,都是难逃一死罢了。
刚刚还想要拦着不让人走的秋冬这会儿满脑子只有四个字儿
而另有一人却早已目睹了这一切,擦了擦脸上的泪后奔去陆银屏的住处。

为了能够出去,陆银屏在殿内转了一圈儿,却发现没有一件趁手的东西。
门窗从外面被钉死了,她就算能出得去这个门,也出不去徽音殿。
可是,她必须要出去,要亲眼见着姐姐和金金俩人没事儿了才行
正当陆银屏一筹莫展之时,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陆银屏支棱起了耳朵细听,不一会儿便听到小呆头鹅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母妃,你快救救弟弟吧……”
陆银屏心头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发生了什么事?!”陆银屏摸到窗户边上,努力地踮起脚来想要看他。
她抓着窗棂子向外瞧,见拓跋珣仰头望着她,一张脸哭得比刚刚的三姐还要凄惨。
“父皇带了好多禁军来……他们把弟弟带走了……”拓跋珣咧着嘴哭得鼻子通红,“他是不是要杀了弟弟?”
陆银屏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整个人都坠入深渊。
但她不愿意承认这是他做的
这位阴晴不定的君主一向是这样乖张,从开始便是,她不过是借着从前对他好的份上才有的今日
陆银屏一旦触及到他的底线,这个人便会张开自己的爪牙,将她完全拢入他的领地之内。
就像现在,她已经没办法出去,就连李遂意也不听她使唤,更遑论探听到外头的消息。
可是……
他从前便说让她信他,这次她还能不能信他了?
焦虑的情绪自心底汹涌而来,浮在陆银屏的面上,急得她耳根子都有些发红。
拓跋珣最不愿意金金同他分开,天子一定是做了什么,这才让他走投无路居然跑到自己这儿来告状。
“你先别哭。”陆银屏伸出手去替他拭泪,“你说……谁将金金带走了?禁军?禁军不是……”
如今靖王被削去了禁军统领的头衔,端王不理事,如今的禁军经过一番大换血之后,直接听命于帝王。
小呆头鹅遗传了父皇的相貌,哭起来时长长的睫毛被泪水黏连在一起,粉嫩漂亮得不像个男孩。
“父皇带了禁军去配殿,那些人把金金抓走了……”小呆头鹅哭着道,“没有人……没有人能拦着父皇……除了您……您能不能把金金救回来……”
他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像是下了很大的赌注一样又对陆银屏道:“只要您能将金金救回来……就算送给别人养佛奴也不会拦着了……佛奴以后都听您的话……只要您能让金金活着,让他待在宫里……哪怕是送给别人我也不再同您生气了……”
如今陆银屏算是听明白了
原先怕是天子没能确定金金到底是孩子,如今知道是靖王之后,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绝对不会容许这个孩子留在世上。
以一个君主的角度来说,不斩草除根只会留下后患。
他不是仁慈的人,他是皇帝,他一路走到现在不算轻松,他绝对不会放过任何能威胁到皇权的人。
陆银屏实在揪心,她扒着窗户道:“你当我不想救他?可我现在没办法出去,宫里的人害怕将我放出去后会被罚,不给我开门……你去帮我找把菜刀或是斧头来,我将门劈开自然能出去……”
哭得泪水涟涟的拓跋珣又是一愣,开始犯愁:“我从哪儿给您弄斧头……”
徽音殿里有刀斧的地方便是小膳房,可膳房有小膳房的规矩,除了主厨芳宁之外没有人能靠近那处。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对了!”拓跋珣眼睛一亮,“在鹿苑的时候舅舅不是送了您一把匕首?那东西不在您身边?”
陆银屏一愣,随即一拍脑门
想起这个,她立马回了寝殿,翻箱倒柜地开始找,最后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箱底找到了同杂物堆在一起的匕首。
这把匕首上镂着一串君影草,看起来有些过于花哨,同她平日的穿戴倒是很搭。
匕首虽然未曾被使用过,但从那出鞘时闪过陆银屏眉间的一点寒芒可知,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器。
她用力刺向窗户上的格子,那象征着福运的蝙蝠木格被一寸寸割裂,不几时便露出了一个可供人进出的半身高的口子。
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还要顾什么形象?陆银屏钻狗洞一样地从那个口子中钻了出去。
“你别说,你舅舅还真是中用。”她将被划破的裙角系成一个结,来不及理头发,便抓着拓跋珣的小手往外走。
拓跋珣不如她走得快,没过一会儿便有些跟不上。
“您要去找父皇吗?”他喘着气问道,“万一您去找他,他不愿意放金金怎么办?”
陆银屏脚下一顿。
他愿意放又如何?不愿意放又如何?
如今的情形已经不同于以往,天下之势已全在他掌控之中,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金金身份实在太敏感,他不是靖王的孩子一切都好说
坏就坏在靖王反心昭然,倘若他能收敛一点儿,也不至于被天子完全拿捏,连一条后路都没有。
怪不得那日在鹿苑披云楼下,先帝会说如今的靖王有些「蠢」。
其实拓跋珣刚刚问的问题,也是陆银屏一直在想的问题。
她只是对固宠有些把握,对于掌控局势而说实在是差了些火候
她在成为嫔御之前,首先是位女子,她再有能耐也只能说对付对付跟她一样的女子,靠的还多是这张不饶人的嘴皮子。
女子的能耐有多大?仅凭作为宠妃的她的一句「放过金金」就能真让天子回心转意的话,她同史上那些真正的祸国妖妃又有何异?

然而此时陆银屏也顾不得这许多,拽着颠簸得快要翻白眼的拓跋珣往前跑。
她生怕自己若是晚了一步,便看到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母子俩从寝殿一路奔到配殿外,中间有宫人阻拦,被拓跋珣一句「退下」斥退,直到来了配殿外。
刚刚还聚了乌压压一片的禁军早已离开,想来应是已经办完了事。
拓跋珣使劲地嗅了嗅,并没有闻到想象中的血腥之气,稍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人呢?”陆银屏还在寻,“你刚刚说苏婆她们也在?”
拓跋珣点了点头:“她们刚刚在照料金金。”
说罢,便见秋冬从配殿的柱子后探出了一个头。
“娘娘。”秋冬的身子有一半还缩在柱子后,瑟瑟地望着陆银屏小声地道,“您怎么才来?”
陆银屏顾不得其它,厉声问道:“金金呢?!他回来没有?”
秋冬看着眼前这对母子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正下了决心想要说,却听到身后的房内苏婆狠狠地咳嗽了一声。
这下秋冬彻底地蔫儿了。
“不知道……”秋冬哀哀地道,“您别问奴……问就是不知道……”
陆银屏快要被她气死,带着拓跋珣一把推开了她,进了屋去寻苏婆。
苏婆正坐在榻边,手里头不知道在缝什么东西,见了陆银屏进来后,叹了口气道:“这个时候,您不该来。”
这句话将陆银屏气得不轻。
“苏婆,您是外祖母身边的老人,打我小时候起就看顾着我的。”她慢慢道,“我一直敬重您,从来没有将您当做外人……三姐的事,您是知情的,可如今我不得不想问您一个问题。”
苏婆停下了手中的活,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后才摇头:“照顾您是老奴的本分,只要为了您好,老奴愿意做一切事
陆银屏连连摇头,张口突然来了一句:“从鹿苑回来之后您就变了,跟外祖母似的,丝毫不近人情……陛下到底同您说了什么?或者说是他威胁您了?只要您开口,我早晚会替您讨个公道……”
苏婆垂下眼眸,神色恭顺地道:“陛下没同老奴说什么。只是老奴想着既然入了宫,便要以侍奉您和陛下为主。金金不是您的养子,他不该出现,陛下那样做自有他的道理……”
“可他是三姐的孩子!”陆银屏怒斥道,“这是陆家唯一的后辈……您能拦着他的,为什么不拦着?哪怕拖一拖时间,等我来也好……”
苏婆的眼皮颤了颤,有些呆滞地放下了手中的剪刀。
“即便是您来了,也做不了什么。”苏婆抬眸望向陆银屏,“四小姐,这条路是您选的,这些后果早在开始的时候便要想到……那孩子是个意外,既不是陛下的孩子也不是普通的孩子,他有今日也是他自己的造化,不止是老奴,您也拦不住的。不过,您放心,陛下看在您的面上是不会追究三小姐和陆家的……”
陆银屏将拳头捏得死紧
本来多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拓跋珣完全听不懂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便揪了揪陆银屏被刮破了一道的裙摆问:“母妃,弟弟……去找弟弟……”
“如今的您变得相当势利。”她扯过拓跋珣的袖子,慢慢地往后退,“苏婆,您让我很失望。”
苏婆望着她,嘴唇动了几下,最终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陆银屏握着拓跋珣的小手向外走,路过一脸菜色的秋冬也没工夫去理她。
拓跋珣浑然不觉,依然紧紧地回握着她满是汗渍的手心问:“弟弟……咱们去找弟弟吧?”
而陆银屏却不知道该怎么寻金金
她蹲下身子,将小呆头鹅抱在怀中。
“佛奴,母妃问你一句话,你想好了再说。”陆银屏声音中也带了丝哭腔,“如果弟弟不在了……你想怎么办?”
拓跋珣脑中似有什么轰的一下炸开了。
“不在?”他扒着陆银屏的肩膀,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不在……弟弟被父皇带走,可父皇喜欢您,您去求求他,他不就能回来了吗?”
拓跋珣尚还年幼,不知道这个弟弟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继续留在魏宫对天子而言是多大的威胁,也不知道如果陆银屏去求父亲之后将会让她和陆家陷入怎样尴尬的境地。
陆银屏不顾他的挣扎,抱紧了他继续道:“金金很有可能救不回来……你父皇知道了许多事,如果我现在去找你父皇,那么他将会猜忌陆家,到时候又会出现更多无法挽回的局面……
我也想让金金回来,甚至想让他见到他的亲生父母,可是我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佛奴,对不起……我……我很没用……”
拓跋珣依然不懂
“骗子!”他气愤地挣开陆银屏的怀抱,冲她狠狠地道,“您骗人!说好要一起去找弟弟!您是骗子!”
陆银屏的内心无比挣扎。
她并非是在骗小呆头鹅,而是苏婆的话却给她提了个醒
拓跋珣的鼻子异常灵敏,他既然没有闻到什么血腥味儿,那么金金有极大可能是离开了此地,只不过到底去了哪儿却还不得知。
陆银屏心里想的是,先不要将事情闹大,等天子回来之后再好好地同他说一说
这一次陆银屏依然在赌,赌的便是他对靖王或许所剩无几的手足情谊。
所以,她打算再信他一次。
“您不去我去!我要去找金金!”小呆头鹅见她出尔反尔,怒极而泣道,“我再也不喜欢您了!”
拓跋珣擦了擦脸上的泪,一咬牙便跑出了配殿的大门。
只是跑得太快,撞到了迎面而来的人。
拓跋珣被撞得两眼昏花,却感觉那人扯住他的后颈将他提了起来。
“逆子!”

拓跋珣一听,便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撞了这天底下最不该撞的那个人。
他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离开地面好几尺远,又听到那声叱骂,顿时吓得抖若筛糠。
即便如此,他的心中也依然还惦记着金金。
“父皇……父皇……”拓跋珣的身子腾了空,蹬着一双小腿哭道,“您将弟弟带去了哪儿……他还会回来吗?”
天子见这孽障不知悔改,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在问金金的下落,表情是看不出的阴郁。
“拓跋珣,但凡你心底有一刻将朕当做父亲,也不会死到临头还在问那孩子在哪……”他拎着儿子的后颈道,“早知你如此冥顽不灵,朕一早就该将你关进含章殿关到死。”
拓跋珣最不愿意回的便是含章殿。
长孙明慧还在时,对拓跋珣的态度十分一般,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漠。
可拓跋珣曾为她的养子,接触最多的人便是长孙明慧,所以二人相处了数年算是相安无事。
可人最怕的便是对比
况且,长孙明慧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他回了含章殿后只能自己一个人吃住
“不回去……我不要回去……”他拼命地摇头,“佛奴不问了……”
说不问,可心中还是想问
“收起你的仁慈,你从来就没有什么弟弟,你是大魏唯一的皇子。”拓跋渊拎着他冷声警告道,“朕不管你心里想的什么,朕只希望你机灵些,别做蠢事……也别指望搬救兵。”
说罢遥遥地看了陆银屏一眼。
陆银屏被他盯得发毛
远处乌压压的宫墙下出现了一列更为黑沉的虎贲,打头的正是慕容擎。
拓跋珣大老远地便看到了亲舅舅,无奈自己刚闯了祸,整个人还被父亲拎在手中,连声「舅舅」都不敢喊,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这样的场面,慕容擎并非第一次见到。
他眼神扫过不远处的陆银屏,见她手上拿着那柄自己送出的匕首,表情未变,眼神微动。
慕容擎来到他们跟前,单膝跪地。
“罪人之子已被处置妥当,明早撤禁后便可押解罪人前赴焉耆。”
慕容擎平日里话并不多,可每次总是句句都能将陆银屏压得喘不过气来。
一如刚刚这句。
听到「罪人之子」和「处置」两个词后,陆银屏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靖王拓跋流已经被削爵,已经不再是王公,罪人自然是指他。
金金的身份隐秘,也只有他们这几个人知道。
而处置……处置……
处置什么?
自然是金金。
陆银屏又惊又气,恨得上下牙床都在打颤。
她怎么偏偏就漏了慕容擎?!
她从未见天子动过手,便是数月前却霜时,那些剜眼杀人的脏活儿也都是交给慕容擎做。
他本来就不打算留靖王性命,也不会留金金的命
倘若不杀温王,那么皇位最后落到谁的手上终究是个变数。
天子为了登上太子之位,韬光养晦了十几年
往日那点儿可有可无的情分怎能比得上山河万里,皇权在握?
手足之情……已经生在了帝王家,哪里还有什么手足之情?!
想到这里,陆银屏整个身子就像浸入了冰窟之中。
“阿擎,你做得很好。”天子嗓音沉沉,听不出任何的愧疚和不舍,“你知道朕想要什么……一定要将事情办妥。”
慕容擎闻言,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是,陛下。”
陆银屏将这两句话全部收入耳朵中,想起金金和三姐,只觉得愧对她二人。
不久之前自己才对三姐承诺过,将金金好好地养在宫中,若是她得了空可以常进宫来看看……如今不仅没保护好金金,反倒让他失了性命。
金金已经被带走了,如今的下场昭然若揭,她竟然还在拿着对他的信任赌他不会对靖王和金金如何。
她真是蠢到了家。
陆银屏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口中和喉头一同漫起一股温热腥甜的铁锈味来。
秋冬从里间走出来,瞧着眼前的气氛不对劲,望向陆银屏时,却看到她的嘴角正慢慢地渗出血来。
“娘娘!”秋冬惊呼着上前搀住了她。
听到这声呼喊,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陆银屏。
陆银屏眼前一黑,松开了口,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她眨了眨眼睛,堪堪能看到天子将拓跋珣丢给慕容擎,正朝她这处奔来,神色是从未见到过的惊愕。
陆银屏张口对他道:“我看错了你……”
她有很多话想说,然而说出这句话后,只觉得眼前发黑,胸腔内跳得厉害
陆银屏觉得手背有些湿哒哒的热意,低下头一看,见自己的手背已经滴了几滴鲜红的血液。
她有些发懵
眼前的黑影像是突然膨胀开来,随即一阵困意袭来,整个人倒了下去。
拓跋珣见狐狸精原本好端端的站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嘴巴和鼻子就开始流血,整个人直挺挺地便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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