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银屏听后眼前一亮
这么说来,金金到底是什么来历,找到那老乞儿的儿子一问便知。
她又吩咐了玉蕤去办此事。
而此时恰逢天子下朝,见玉蕤急匆匆地走出,便问:“发生了什么事?”
玉蕤忙行礼后答了。
拓跋渊思虑了一番后,对玉蕤道:“你进去伺候的,朕派人去做。”
说罢将自己的人拨了些人手出来,交代了这件事的始末之后便着人快些去办了。
他一进门,陆银屏便将金金放到苏婆怀里,起身去迎。
“今日来得晚,看来事情是真的多。”陆银屏脱下他的大麾放给玉蕤,笑着道,“前朝碰到你弟弟,我又叫了弟媳来说话,咱们二人倒是被他们绊住了。”
“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现在国舅已经回去了。”天子话音刚落,却看到客席内坐着一个人,微不可见地抖着肩膀。
“这就是浮山?”他问。
陆银屏点头道是。
在拓跋渊看来,浮山的一小片侧脸像极了一个人。
他蹙了蹙眉,开口道:“你,抬起头来。”
浮山听后,顿时抖如筛糠。
“普通人都惧天子威仪,想必是吓着了。”陆银屏笑道,“不用害怕,你如今也被抬进了门,这位便如同民间一样,是你夫家兄长。”
哪知她说了之后,浮山依然在抖。
陆银屏也觉得不太对劲儿了
她觉得其中可能有些蹊跷,便也未多说话,等着浮山自己露面行礼。
这一等倒也没多久,一息不到的功夫,端王撩开帘子入了内。
“听说皇嫂将浮山请进宫来了?”端王笑道,“倒省了臣弟一番功夫,那我就直接将人带回家了。”
陆银屏回过神来,对端王道:“只是请进来做客,可没有为难她,不信王爷可以问问。”
端王同陆银屏并未见过几次面,进来后直接走到浮山跟前,将抖得不成样子的人揽进怀中。
“浮山出身不高,不喝点酒见你们,胆子早就被吓破了。”他清亮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陆银屏,竟让她觉得有些莫名地毛骨悚然。
她下意识地想要往天子身后躲一躲,却被他用身躯挡住了视线。
“朕早先便说让你挑个见过世面的高门贵女,是你偏要娶个出身不高的来糊弄朕。”天子说话毫不客气,丝毫不给浮山脸面。
不过,他也用不着给别人脸面。
隔着男人宽大的身躯,陆银屏总算有了些安全感。
“若是无事,就快走。”天子毫不客气地冲着弟弟下了逐客令。
“臣弟送了这样一份大礼,皇兄不仅没有赏赐,还要赶我走。”端王话里话外有些委屈,“用完了就扔,您真是没有良心……”
“滚……”
拓跋渊只说了一个字儿,陆银屏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匆匆向外而去。
待他们走后,她方从他脊背后探出了脑袋。
“只是请他夫人来问问话,瞪人瞪这么凶……”陆银屏嘟囔道,“还请不起了……”
天子转过身来,目光扫向苏婆怀中的金金,顿了一下后道:“你离他们夫妻远点儿,这俩都是个疯疯癫癫的,一个比一个能喝,一个比一个毛病多,没得将你带坏了。”
陆银屏觉得那俩倒没有他说的那样坏,可他说的话,她总归还是听的。
“知道啦。”她又指着金金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天子看着她,目光有些复杂,像是不知道从何开口似的。
陆银屏越看心越凉,突然横眉道:“又是你的孩子?!”
见她又瞎猜,拓跋渊赶紧表忠心。
“朕发誓,这孩子绝对跟朕没有关系!”发完誓后又觉得好像不大谨慎,便又补充道,“跟朕有些血缘关系,但绝对不是朕的孩子。”
他说的话,如今的陆银屏倒是渐渐信了。
“不是你的孩子是谁的孩子?”她问,“我刚刚问过了,不是浮山的。难不成是端王和别人生的,或者是你那好哥哥的?”
拓跋渊觉得自己眼前遇到了一个难题,这个难题很难解决。
说了,陆四肯定要生气,没准儿要撒泼上几日;
不说,瞒着她总有一日要被拆穿,到时候她只怕会更生气。
于是他选择
“你不是一直惦记着国舅?你怎么不问问他的情况?”他选择以陆瓒为突破口,先将这事儿糊弄过去再说。反正陆四的脑子不好使,多说两句她便会忘了。
陆银屏果然被带跑偏,忙抓着他的前襟问:“哥哥怎么样了?”
天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另一手对苏婆示意将金金赶快带出去。
苏婆一点头,带着金金绕过陆银屏的视线范围向外走。
“还好。在禁军府的这些天里,倒没人为难他。”他虽然不大情缘看到她关心另一个人,可那个人好歹是她的哥哥,就勉为其难地说一说,“沈御女一案证据确凿,已经洗去了他的冤屈。刚刚朕已经派人将他送回去了,一路上敲锣打鼓的,你高兴不高兴?”
陆银屏高不高兴的倒没什么,只是她觉得陆瓒一定不大高兴。
“好不容易能回家,回家后又能看到外祖母,他一定开心。”她道,“你只说了一样,还没说其它的呢……嗳?金金呢?金金去哪儿了?”
她一转头便发现金金不见了。
苏婆不知何时也退了出去,陆银屏便知道这肯定是他捣的鬼。
陆家人别的都还好,就一样
只要是陆家人自己做的事,不消多说,她能想出一万个理由来替人开脱。
“四四,大哥一定要死。”他抱着她,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句。
正在找金金的陆银屏一怔
人便是如此,他一直在说的那件事,往往是他一直不愿意去做的事。
他反复地说,正是在反复强调,想通过这样的行为去加深他的印象,继而让他在做的时候形成一种自然的反应。
陆银屏自然是知道他心底的想法的,可她又不能做什么
做皇帝的人心若是不狠,早晚有一日会被自己的良善刺伤。
陆银屏知道他此刻定然无比纠结,由着他靠在自己肩头,二人彼此依偎着对方,静静地享受这午前片刻的安宁。
这份安宁也很快被一位不速之客打破。
宇文宝姿一撩开帘子,迎头便撞见帝妃二人正抱在一块的情景,尴尬地进也不是,出去也不是。
李遂意不知道里面的情形,还在外头催促着:“大小姐怎的不进去?”
李遂意这一声,总算是将人从温柔乡中拉了出来。
二人立时分开,没事人似的一左一右地端坐好。
宇文宝姿心道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便是你们,径直上前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陛下、娘娘安康。”
天子咳了一声,不自然地道:“宝姿坐吧。”
说罢又对陆银屏道:“先前你们打过照面,不过当时没注意到对方罢了。如今算是正式认识了。”
“先前”便说的是鹿苑比试的那一次,二人的确打过照面
俩人见面,既然不打算靠当日的事攀交情,那么当日的事便不用多谈。
陆银屏在却霜之期内常听人说自家哥哥同宇文大小姐常有来往,今日既见到,心底也算是相看一番
她瞧见这位大小姐模样是真好,只是眉眼有些过于深刻,嘴唇又薄,整个人有些刻薄而妖媚。
寻常的小姑总是不大待见这种模样的女子做自己嫂子的,总觉得圆脸儿的才能和气又兴家。
她正不知如何开口时,宇文宝姿却先一步道:“再过些时日,我便要和祖父一道回去了。”
陆银屏心头一颤,随即问道:“回哪儿?”
宇文宝姿静静地看着她,面上没有要回老家的高兴,只是淡淡地答:“辽东……”
陆银屏去过的地方不多,先前还是跟着皇帝凑热闹,悄摸地去了趟最西边的凉州,算是最远的一处了。
辽东在大魏东北角,与凉州一东一西,可谓是相去甚远。
“怎么突然要回去了?”陆银屏倒不是为了自己在问,是为了她兄长
陆瓒虽然没说话,但多少人的眼睛瞧着,又有多少人报给她听。空穴不来风,她总得帮忙问着才是。
宇文宝姿抬眸瞧了天子一眼,随后又垂下眼皮,倒是能看得出不情愿来。
“祖父说要回去,便回去了。”宇文宝姿蔫蔫地道。
对于这个答案,陆银屏就像是被吊起来似的,不上不下地难受
她也不说为什么,眼睛频频向着天子那儿瞧,像是他不让她说似的,也不知这表兄妹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银屏终究还是没忍住,又道:“今日我哥哥就回家了,他之前不是与你关系还不错?你去看过他没有?”
依着平时,陆银屏不会说这样的话。她有良好的教养,断断不会说这等要人上门拜访的话来。
“没有。”宇文宝姿依然是一副被抽走了劲似的模样,摇了摇头又道,“贵妃慎言,国舅同我……也没什么关系可说的。”
陆银屏却见不得她这样
陆银屏是个一根筋的,她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一直是个勇士,她从不知退缩,只知奋勇前行。
“你现在说这话……是有谁为难你吗?”陆银屏站起身问道,“我也没说什么对不对?你怎么这个时候打退堂鼓了……你不打算去看看他吗?”
她急了,她是真急了。刚刚还觉得宇文宝姿的模样妖冶跟「嫂子」二字不大搭边,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姑娘身条好,长相艳丽,合格得很。
“你别逼她,这是外祖父的选择,同宝姿没关系。”天子伸手拦道,“她好歹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你这样话里话外的……你让她以后怎么办?”
陆银屏深吸一口气,这才又坐下了。
“外祖要走,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您的意思?”陆银屏不死心地又问。
天子朝她望来,眼中没有了情绪,又像是有千万种情绪汇集那一双眼中。
“朕可什么都没说。”他道,“年纪大的人总会想回家的,外祖也是一样。”
陆银屏「噢」了一声整个人缩了回来,心头却十分不甘。
这件事儿就算是掀篇,宇文宝姿来是为了新来的那位小殿下而来,所以陆银屏不得不问她这件事。
“的确有此事。”宇文宝姿想了想后点头,“昨日我在院中时听外面有吵嚷声,像是有人在哭,家仆说是一辆车马撞死了一对老夫妻,哭闹的便是那老人的儿子。我不曾出过门,知道的不多。”
陆银屏心道这件事儿同那位浮山夫人说的倒是对上了,只是金金的身份目前还不能确定。
他到底是谁的孩子,恐怕还要私下里亲自问一问靖王才是。
只是寻人过来问话,问完后陆银屏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既没什么可说的,同在一室便只觉得有些尴尬。先前一个口不择言问了宇文宝姿以后的打算,却没有设想自己有没有这样的立场
按理说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位份就是再高,也不便插手旁人的事,又何况是哥哥的?
宇文宝姿如今于她而言,不过是夫婿的表妹,上头有亲祖父管教着,她更是伸不出这手来了。
偏偏她就好凑热闹,就爱问上一问。
这一问不打紧,人打算跑了。
陆银屏心里头着急,也不知道自家哥哥知道了没有
于是她又问宝姿:“可定了日子?什么时候启程?”
“今日才初七,本想着逢三六九走,可初九便有些来不及。祖父说十六出发,路上行程便不会太紧张,还能赶在冬月之前到辽东。”宇文宝姿一一答了。
十月十六……
陆银屏掐指一算,剩下不到十天时间了。
“年后走吧?好歹留下过个年。”陆银屏又继续挽留。
宇文宝姿笑了笑,倒显得没那么疏离了。
“祖父说,还是早些走的好。”她道,“早早地回辽东,也能在辽东过年
陆银屏听得心酸
这大概就是人人常说的「年味儿」。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在一起,才算得上是真正地过年。倘若没有了人,便缺了人情味儿,是多少金银富贵都换不来的。
好在今年她有选择,既有爱人在旁,也有便宜儿子陪着,说不准儿还能召她那一家子一齐进宫来,到时候热热闹闹地聚在一处,也算是过节了。
陆银屏着人送走了宇文宝姿后,秋冬姗姗来迟。
“嗳?那位夫人走了?”秋冬端着醒酒汤问道,“娘娘问出来什么没有?啧啧,她那一身的酒味儿哟……”
陆银屏还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绪中,随意摆了摆手道:“人已经走了,能问的也问了,说的倒是实话……也不必大费周章地请那位温夫人来,毕竟是权臣之妻,说出去了还以为是我上赶着拉拢她,不大好听。”
秋冬觉得也是,便收了醒酒汤向外走。
“你出去后也看着,别叫别人进来了。”陆银屏说着又转过头来,盯着坐在榻上有些不大自然的天子瞧,“我有事儿要问陛下。”
惧内之人大抵都一个模样。
倘若你养过犬,便会发现若有一日你不在,你这爱犬在家折腾了个天翻地覆。
待你回家之后,见家中竟没有一处好物,于是将它拎到跟前来问话。若真是它做的,那么它的眼神便一定是躲躲闪闪,绝不敢直勾勾地看你。
如同惧内之人,大抵都是这样。
“臣妾不过是想问您几件事,怎么瞧着陛下躲躲闪闪的,不敢看我?”陆银屏狐疑道,“这才伺候了多久,竟就嫌我丑了?这就入不了您的法眼了?”
老夫少妻,他们这对便是老夫少妻。可以说自己老,可以说自己丑,但绝对不能说女人老和丑,不然同你生气是轻的。
碰上个脾气厉害如陆四这般,能直接上手挠花你的脸
情人之间,没有皇帝这一说。她就是天王老子,她就是这世上第一等的人物。
她这么一逼问,做皇帝的也不敢不答应,连忙过来哄了。
“什么丑不丑的……你怎么会丑?”他咳了一声,又来握住她的手,“贵妃艳压群芳,同丑一点儿都不沾边。”
“少给我打马虎眼。”陆银屏抽回了手,冷笑道,“我怜你今日政务多,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休息。等到了申时,我便要审你。”
皇帝躺下去的时候,脸上虽说不情愿,可心里是有点美的
不管陆四怎么对他,他总是能自己说服自己,觉得她哪里都好。
陆银屏不放心金金,撩了帘子出去看了。
这一出门,就见着金金正被苏婆抱在廊下晒太阳,拓跋珣坐在一边,正逗金金玩。
见了陆银屏,拓跋珣忙道:“母妃是不是问出来了?到底是谁将弟弟弄成这样的?”
陆银屏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应该瞒着他
现在两个人多相处相处,没准儿以后兄弟俩互为肱股,成为天子得力的助手。
想要增进他俩的感情,也不是没有法子。
“你弟弟从前是跟一对老乞儿长大的。”陆银屏叹道,“佛奴知道乞儿吗?”
拓跋珣先前跟着太傅学了不少东西,眨了眨眼道:“《仓颉篇》有云:「乞,谓行匄也。」「行」即行走,「匄」即「丐」……”
说着,他小脸一白,眉头蹙起,眼睛却挣得大大的。
“弟弟一直跟着人讨饭吗?”他虽没见过,可却已经知道民间不少疾苦,吃不上饭便是最大的苦处。
陆银屏点了点头:“弟弟从前经历过什么,现在还未调查出来。但是佛奴要保护好他,以后不要再让他受这样的苦,知道吗?”
拓跋珣终究还是一个孩子,听了狐狸精的话之后除了心疼还是心疼,一时没忍住,上前拥住金金,将脸埋在他身上好半晌没起来。
陆银屏见了这幅兄友弟恭的模样亦是欣慰不已。
金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手伸出来勾住了哥哥的一缕头发,小声地道:“呃……不哭……”
他不说还好,他一开口拓跋珣根本就忍不住,眼泪直往下掉。
陆银屏担心他把鼻涕泡哭出来脏了金金的新衣裳,赶紧让秋冬备了帕子来。
“这么大了还要我帮你擤鼻涕?”陆银屏塞过帕子道,“赶紧擦擦!还哥哥呢,你害臊吗?”
拓跋珣哭了半晌,实在难为情,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擤鼻涕。
再转过身时,这位帝国第一皇子的鼻头已经红彤彤的了。
“儿子实在是没想到,弟弟在外头居然受了这样多的苦……”拓跋珣低着头道,“儿不是没见到过乞儿……书上记载过,也听舅舅说过,那时只觉得这个字儿离自己太远了,就像天竺、嚈哒、柔然那么远……儿子实在没想过,弟弟居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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