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来的。”先前的同伴说。
原本挑眉的人垂下来:“北堂?械师啊?”又好奇问,“他怎么不上场争一争掌门?”
同伴笑了:“因为看不上。”
先前那人啧啧两声,这是真狂啊。
台上喧嚣热闹,台后亦是人来人往热闹。
除了装扮好的等着上场的伶人们,还有很多普通人在这里,也不算是普通人,他们手里拎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白家一个老爷也坐在其中,身边的仆从捧着册子翻看。
“匠工差不多就这些人了。”他低声说。
这边正说话,又有人走过来。
“比技是在这里登记吗?”
这是一个女声,白家老爷应声是,抬起头,眼前站着一个女子,看身形年纪不大。
之所以说看身形是因为她的脸带着一张面具。
这是一张蓝底绿线勾勒笑脸傩舞面具,在后台伶人戏班中常见。
只是此时穿着青布衣衫带着面具,看起来格外诡异。
“你……”白家老爷迟疑一下问,“可是同门?”
为了掩盖身份,白家庄此时墨者和普通人混杂,戏台的表演更是轮换着来,大家都以为只是献技给白老夫人祝寿,毕竟白老夫人一开心就喊着赏,赏钱十分诱人,该不会普通人便也来凑热闹了吧?
那女子伸出手,展示一个草结。
的确是墨门标记。
白家老爷松口气,又问:“你要比什么技艺?文匠武三类。”
那女子说:“都参加。”
都?这还是个文武双全的手艺人?白家老爷再次打量她一眼,行啊,只要你想比试,他们没意见。
“好。”白家老爷点头,又看着姑娘两手空空,“此时此刻是匠师比技,你的作品是……”
“太仓促了来不及做。”那女子说。
这……那怎么比?白家老爷愣住了,看着眼前的笑脸面具,看不到背后的面容和神情,不知道是不是来消遣自己的。
“我会改工。”那女子说,“把获赞最多的作品交给我,我略动两三处,让它脱胎换骨。”
这样啊,还真是头一次听说,白家老爷迟疑一下……
“我要问过其他人同意才可以。”他说,从仆从手里接过册子,提起笔,“小姐,可有名号?”
那女子说:“待我当上掌门大家自会知道。”
白家老爷再次一怔,看着面前的笑脸面具,好狂啊。
大约七八人献过寿礼后,伶人们又开始了新的表演。
戏台上一人沿着高高的旗杆攀爬,不时做出下坠的动作,引得观众惊呼连连,又叫好连连。
白老夫人跟着笑一刻,一面低声问:“结束了吧?没人再上来了。”
高小六懒懒无趣:“也没什么可看的,如果我那个朋友来,必然不一般。”
自从他来了之后,几乎天天将那个朋友挂在嘴边。
白老夫人笑眯眯问:“这位朋友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你看你问的这话。”高小六嗔怪,“我的朋友有不好看的吗?”
白老夫人哈哈笑,拉着高小六:“走走,跟外祖母讲讲你这位朋友。”
他们刚要起身,仆从从一旁急急走来。
“老夫人,还得再等等。”
白老夫人有些惊讶:“还有呢?怎么不一起?”
仆从神情古怪:“说是正在做。”
高小六哈一声:“什么人啊这么狂!”
白家庄里备有工坊,工具材料齐全,此时工坊门窗紧闭,外边围了不少人在低声议论。
“现做?那怎么来得及?”
虽然大家都是在这里现做,但至少都用了两三天日夜不眠。
当然,真正的精品这些时间绝对不够用,不过内行看门道,通过一件物品就足够能看出匠师的技艺和灵巧心思,高下有判就足够了。
但现做?半个时辰不到,这可真是开玩笑了。
旁边站着几个人,脸色也都不好看,听到议论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说是改做。”
“借着别人的底子,改动几下就成她的?那到底是算是谁厉害?”
四周的人也都听懂了,原来是改做,这人倒也是厉害,敢提出这种法子。
更多人好奇问“不知道是个什么人。”
展示作品中,舞龙获得最佳,白家的人在征得舞龙主人同意后,将舞龙送进去,门紧闭,也不让人打扰。
只说是个姑娘,带着面具,也不肯说姓名来历,神神秘秘的。
几个匠师转身向外走,冷笑说:“走走,去看看,她怎么锦上添花。”
台上的旗杆摇摇晃晃,上面的人已经滑落下来,鞠躬施礼做出重重滑稽的动作,白老夫人笑着让仆从看赏。
阿妹搓了搓拍红的手,今日的戏台就要结束了,她是再去吃流水席呢,还是回家去?
席面还挺好吃的,但一个人吃总觉得缺点什么,阿秀姑娘此时已经离开白楼镇了吧,罢了,她也回家吧。
阿妹转身向外走去,觉得人怎么似乎比先前还多了?念头刚闪过,身后传来些许嘈杂,她不由转过头去看,见戏台上陡然出现了一条舞龙。
这个龙先前看到过,怎么又拿出来了?
看过的舞龙不用再看了,阿妹继续向外走,忽的听到身后有孩童高声喊。
“好高啊。”
阿妹忍不住再次转过身,果然看到戏台上那条舞龙正在缓缓升起。
这是一条常见的七节金龙,所以由七人舞动,但只是随着人举起而起伏,高度取决于手臂加竹杖。
但为了舞动灵活好看,一般都不会太高。
而此时此刻,这条金龙,龙头抬起,随后身子一节两节三节也随之而起,它缓缓蠕动着身子,在高高的戏台上俯视众人。
而随着龙身而起,大家也看到这次舞龙的竟然只有一人。
她穿着青布衣裙,脸上带着面具,手里举着一跟高杆。
高杆在舞龙的腹部。
仅凭这一人,一根高杆,就将七节龙撑起?
站着的人向前探身,坐着的人直起了身子,所有人都想看清楚是怎么做到的,就在此时金龙龙身钻出白烟,宛如云雾瞬时弥散,龙头猛地张开口,喷出一团火光。
先前舞龙也喷火了,但这一次喷的火焰又高又红,宛如要将整个戏台下点燃。
同时响起打雷般的龙鸣。
戏台上云雾萦绕中双眼红通通的金龙摇头晃动,宛如活了一般。
台下的民众发出一声惊呼纷纷向后躲避,更有胆小的孩童哇一声哭起来。
没有欢呼叫好也没有鼓掌声声,但站在人群中的匠师面色却没有半点嘲笑,而是满眼震惊,金龙的主人更是失魂落魄。
“这不是锦上添花。”他喃喃说,“这是脱胎换骨。”
白老夫人瞪圆了眼连声哎呦。
“哎呦,我的乖外孙儿。”她用力拍打着高小六的胳膊,“这真是吓人啊,你快看啊。”
高小六在看,但不是看高高在上摇晃的金龙头,而是用力盯着缭绕的云雾,云雾中那举着高杆的女子若隐若现,她的笑脸傩舞面具,在喷火的金龙头映衬下,笑容越发诡异。
好吓人。
但莫名有些熟悉。
阿妹用手捂着眼,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那条金龙让人不可直视,那位举着高杆带着面具的人也让人不可直视。
金龙像是从天而降,而她则像是御龙的仙人。
只是这个仙人的衣服有些熟悉。
怎么有点像阿秀?
“会动自己动的舞龙?”
蹲在流水席上大吃大喝的陈十听了眼睛一亮。
“怎么个自己动?”
来人比划着:“就一根高杆,撑起了一条龙身,能喷火,能摇头,能鸣叫。”
陈十握着鸡腿思索:“那这人会的还不少啊。”
“而且啊,这人真的很狂啊。”来人说,一面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你猜她比赢了以后说了什么?”
陈十将鸡腿咬了一口:“说,你们都是废物去死吧?”
来人一口茶水差点呛了,连声咳嗽,摆手:“那狂还是你狂,那位小姐比你客气一些。”
但话说的客气一些,意思其实差不多。
“你说什么?”
在戏台后,围着金龙看了又看神情激动的匠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那女子一下台,很多匠师都围过来了,金龙的主人,这位姓吴,诨号金龙舞的匠师更是坦然地认输,对女子的技艺表示钦佩。
但那女子却说了一句话,让大家以为听错了。
她脸上带着面具,看不清神情,声音也因为含了什么东西含含糊糊。
“认输了就请你离开吧。”她再次说,“输了就没资格在这里。”
他们还真没听错,这位小姐竟然在赶人。
“这位小姐,这样不好吧。”有人说,“大家聚来……”
“大家聚来不就是为了争选掌门吗?”笑脸面具打断他,“既然是推选掌门,那么输的人离开,赢得人留下,留到最后的,自然就是掌门。”
她的笑脸面具缓缓转动,其后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人。
“你们其他人也是这样,我与你们比试,输给我,也请离开。”
夜幕降临,民众以及白家的诸人散去,前院的大厅里依旧热闹,比前几日还热闹。
“那人真这么说?”
“也太狂了吧。”
“也正常啊,匠工不都这样,一个个狂的很。”
“呵,这位侠士也别急,这位匠工也会跟你们比一比,到时候就能看看你们谁更狂。”
大厅里嗡嗡一片,谈论的都是同一件事。
匠工们比试的时候并不是人人都在场,事后听了描述都很震惊,但又觉得也正常,墨门中多数都是身怀绝技的人,难免性子孤傲。
“性子孤傲从来不是问题,我们墨门尚贤能,问题是,她在驱逐同门。”有人说,将手里的茶碗重重砸在桌子上,“这种人这种心胸,哪有半点兼相爱交相利,别说掌门了,同门都不配。”
这话也引来很多赞同,不少人站起来询问。
“这人是哪个,站出来!”
大厅里的人纷纷四下看。
“不用找了,还在跟人比试呢。”一人答道。
这么晚了还比试啊。
厅内再次响起低低的议论。
“那她一直没休息吧。”有人说了句。
“这怪谁,她说的跟其他人比试,谁输了谁离开。”有人撇嘴,“她敢,难道其他人不敢?”
但一人再厉害,不停歇地跟其他人比试,是有点不容易。
“那她还真是狂。”先前的人嘀咕一句。
白家的工坊所在灯火通明,外边站着不少人,里面也隐隐透出人影,不多时房门打开,一个男人拎着一个小耕车走出来,一边走一边端详耕车。
其他人忙拉住他“怎么样怎么样?”
那人看着他们说:“原来加一个铁环就能如此啊,这样的话,代耕架果然更省力。”
其他人松开手,很明显,这是认输了。
那人也回过神,叹口气:“我的确不如也。”将小耕车扔在地上,对诸人拱手一礼,“告辞。”
说罢大步而去。
真要走啊,其他人神情复杂,要劝又没办法张口劝,大家都是很骄傲的人。
夜色深深,魏东家坐在室内,专心吃一碗面。
“工坊那边你去不去?”陆掌柜问,“刚才又有两人输了,他们已经收拾东西,连夜就走。”
魏东家将面条一口吃完:“我不去。”
靠着椅子闭目养神的孟溪长说:“你的意思是……”
“我几斤几两我清楚得很,我连金龙舞都比不过。”魏东家说。
提到金龙舞,魏东家又嘿一声笑。
“这家伙现在应该走出去很远了吧,也不知道半夜三更找到落脚的地方了没。”
陆掌柜有些无奈:“你还笑人家,想想你自己吧,输了也要走。”
“所以我说不去啊。”魏东家将碗筷放下,“我是说要争掌门,但我又不是真要当掌门,我就是想要替七星盯着这里,我不比试,就永远不会输,那我也不用走。”
孟溪长失笑。
这还真是耍无赖了,陆掌柜也笑了,调侃说:“万一人家来找你……”
他的话没说完,门响起驳驳声。
“西堂魏东家在吗?”
还真找上门了!
室内三人几乎都站起来,魏东家摇着扶手,差点带翻了桌子,不会吧,你不来,她竟然找上门!
屋子里的短暂沉默,让门外的人再次敲门询问。
不去找人比试也算说得过去,人如果找上门躲着不见就有点太丢人了,陆掌柜回过神忙应声。
“来了。”他上前打开门。
院子里悬挂的灯笼照着门外,首先入目的就是那一张微笑面具。
白天看到还好,晚上乍一看还真有点吓人。
这个傩舞面具也被戏班的人指认是他们的,被这姑娘偷用的,面具的主人试着来要,被拒绝了。
女孩看起来很凶,而且给了钱,他们也就作罢了。
“这位姑娘您来有什么事?”陆掌柜问。
微笑面具将手里的工具箱子晃了晃:“来请教。”说罢直接抬脚进来了。
陆掌柜也不好跟一个女孩儿推搡,只能退后让开。
陆掌柜看到院子里盯着这边的人顿时低低议论。
“那女的还会找上门——”
“西堂老魏躲着也逃不过——”
门被那女孩儿随手关上了,隔绝了外边的视线和声音。
陆掌柜转身,看着那女孩儿已经站到桌案前,魏东家绷着脸,孟溪长则带着几分戒备。
“我跟你比可以,但输了我不走。”魏东家干脆利索地说。
微笑面具摇头:“不行,你们要走。”
魏东家眉头一挑,要说什么,就见面前的人摘下了面具,灯下呈现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陌生是因为好久没见了。
魏东家扶手一摇,人坐了下去。
陆掌柜和孟溪长也猛地向前一步。
“七——”他们失声要喊。
七星将手指放在唇边,对他们轻轻一声嘘。
室内安静无声,每个人的脸上都翻腾着情绪,又惊又喜,还有担心。
七星将工具箱打开,问:“你的灯笼呢?”
魏东家愣了下,还真要改动他的灯笼啊,不过现在他一点都不担心了,随便改。
魏东家将灯笼拿过来,七星伸手接过,端详着。
“我是刚到的。”她说。
这是能说话了,室内三人几乎同时开口“出什么事了?”“你还好吧?”“是什么人?”
七星请大家坐下,自己也坐下来,从工具箱中拿出墨斗。
“我那天从孟侠家回来,在京城外遇到了伏击。”她一边量线,一边低声说。
她将当时的事讲给三人听,隐瞒了自己去找霍莲,只说逃到一地隐匿藏起来疗伤。
虽然描述简单,但三人能体会到当时遇袭是怎么样的凶险,尤其是陆掌柜和魏东家,他们原本都不知道七星会功夫。
只当是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儿,当初解救滚地龙还以为只是在旁相助,待听了孟溪长的描述才知道七星会功夫。
孟溪长虽然猜出早一些,但也是很震惊。
“那是竹三连兄弟。”他说,“江湖上有名的杀手,在他们手下没有人能生还。”
七星小姐竟然从他们三人手下逃生,还斩断了其中一人的手。
此时此刻再想到地下渗透的血迹,孟溪长有了更深的感触。
“竹三连兄弟?”魏东家和陆掌柜不知道江湖上这些事,他们毕竟只是匠工,“那是他们与七星小姐有仇,还是别人买凶杀人?”
七星摇头:“我与竹三连兄弟素不相识。”
那就是买凶杀人了。
“能请动竹三连可不容易。”孟溪长说,“是什么人?”
七星将墨斗放下,拿起了凿刀。
“应该是墨门中人。”她说。
果然!坐着的三人再次站起来,愤怒低声问:“是谁?”
七星摇摇头:“我不知道确切的人。”
陆掌柜轻声问:“是与你有仇?”
以前他们就猜测过,七星从来不说自己的来历,明显是在隐藏身份,小小年纪这般技艺,出身肯定不一般,也可能有着不一般的恩怨情仇。
伴着咯吱声响,魏东家的灯笼被拆开,七星放下凿刀,似乎在思索怎么说。
“与掌门有关。”她说。
掌门?室内三人微惊。
“当年晋王之事,别有隐情。”七星说,“我当时在掌门身边,听到了掌门与人发生了争执,争执的是与晋王勾结害了墨门。”
在掌门身边?
魏东家和陆掌柜瞪圆眼,孟溪长也神情惊讶,一时反倒忽略了她在说什么事。
“七星小姐,与掌门认识?”陆掌柜再忍不住问。
七星看着手里的刻刀,点点头:“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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