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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针(希行)


难道因为认为是治伤需要,她才一直乖巧不动,任凭锁链加身。
当知道锁链不是为了治伤后,她就……
哗啦一声,隋大夫将手中的锁链摔落。
这可是锁链,都察司大牢的锁链,怎么说断就断了?!
如果说有剑在身边也罢了,但那把剑被都督前几天拿走了,这女孩儿身边空空。
怎么割断的?
这什么人啊!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
耳边警示的鸣笛,尖锐的声音划破夜色。
深夜的内宅又被打破了安静。
梁思婉打开房门,看到朱川站在门外,身后几个兵卫举着火把。
“怎么了?”她问。
朱川这次没顾上让她去询问,直接迈进来:“婉婉小姐我找都督有急事——”口中说着话人已经向内室疾步奔去。
梁思婉哦了声,站在原地未动,听得内里朱川说了声“那位小姐—”
然后声音便低下去嘈嘈切切听不清了。
梁思婉也没有刻意去听,督查司有什么事跟她没关系,这世间所有事也都跟她没关系。
只不过,那位小姐——
她心里释然又好奇,原来这段日子让内宅的婢女仆妇表现怪异的原因,就是那位小姐吧!
霍莲竟然真有新人了?
只穿着寝衣的霍莲大步走出来。
梁思婉上前一步:“小川,给八子拿着披风。”
朱川似乎这才想起来,忙应声是,转身要回内室,又被霍莲喊住。
“不用了。”他说,说着话踏出了屋门。
朱川一熘小跑追上他,门外的兵卫也纷纷离开。
梁思婉站在门内,看着霍莲在火把照耀下远去,走动间他伸手,一个兵卫将背后的弓箭递过来。
霍莲将弓箭在手中握住。
都察司围满了兵卫,层层铠甲,层层弓弩,四周的屋檐上更是明岗暗哨环绕,宛如展开天罗地网。
朱川将手中的刀挥动。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都察司越狱!”他似生气又似兴奋,“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霍莲在后皱眉,看四周围绕的兵卫重甲:“让人都下去。”
说罢将弓弩举起来。
朱川震惊不解,又有些明白,都督这是要亲手抓住她!
从都察司大狱越狱,这传出去了,都督的脸都丢尽了!
必须亲手杀了她以示警戒!

都察司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夜色被吞噬,唯有在屋角房檐下残存。
层层兵卫举着火把穿梭围拢,让这些暗色在缝隙角落里都不能生存。
七星紧紧贴在一角屋檐下,宛如与木石瓦片融为一体。
都察司防备森严她自然是知道的。
但行走在其间亲身的体会,比知道还要森严。
她看向前方,距离要去的地方还有一些距离。
忽然遍布的兵卫如潮水般退去,夜色趁机舒展身体,覆盖更多的地方。
七星没有轻举妄动,果然听到声音和脚步传来。
“都督,她在这里吗?”
“我们这边搜过了。”
这个女子简直像鬼魅一样,如果不是肯定她没有逃出去,他们都要向外搜查去了。
霍莲拎着弓箭看着这边层层屋檐。
“看来她不仅熟悉我。”他说,“她还熟悉都察司,这个方向,是……”
朱川有些听不懂,刚要问,就见霍莲的弓弩对准一个方向,嗡地一声射出一箭。
“……器库。”
伴着这句话,羽箭飞向前方飞檐,下一刻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伴着溅起火光,原本空荡荡的屋檐陡然剥落分离出一个人影。
朱川的眼瞬时瞪圆:“她在那!”
果然都督厉害!
他们搜了一遍都没发现!
这个女人怎么藏的?
霍莲的箭再次飞了出去。
羽箭在墙面上连成火光点点,人影在墙面上蹬蹬而起。
眨眼到了半空。
霍莲再次弓弦嗡嗡,三箭齐发,带着寒光袭来。
“哪里逃!”霍莲喝道。
叮叮叮,火花接连绽放,三箭被荡飞,人影落在飞檐上。
“是走——”女声传来,伴着声音,人影抬手一挥,破空声顿刺耳——
“都督小心!”朱川大喊,将手中的刀挥舞。
霍莲手中的箭嗡嗡嗡连声飞出。
半空中火光四溅,羽箭与瓦片相撞。
瓦片撞在长刀上,朱川人噔噔向后退去,急着催促:“都督快下令——”
都督一人的箭再多,也不如四周万箭齐发。
朱川催促声未落,看到霍莲收起了弓弩,看着夜空,夜空里那女子翻飞腾跃,越过了明岗暗哨,瞬间隐没。
“都督!”他不得不大喊,“人跑了,快——。”
就算出了都察司,只要一声令下,整个京城她也插翅难逃。
霍莲没有喝令,收回视线:“要去寻死就去吧。”
朱川眨眨眼,听起来都督还知道她去干什么?不过,竟然不杀了她啊,就任凭她在都察司来去自如?
那先前放在牢房里重重锁链锁着,图啥啊。
此时也有兵卫从兵器房中奔来,手中捧着那把六尺剑。
“都督,剑还在。”兵卫说。
先前霍莲从牢房中拿走了六尺剑,但也没有带在身边,放回了兵器房。
霍莲看着六尺剑。
“不要剑……”他说,“也不要命,你父亲对你还真是不了解啊。”
在夜色里起起伏伏,很快就摆脱了都察司的气息,四周也没有威胁,七星在一角屋檐上停下脚步。
她看着空空手中,略有些遗憾。
可惜没来得及拿到剑。
罢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赶上掌门推选。
她抬起手滑落衣袖,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肌肤,能感受伤痕斑斑。
她知道墨门当初的事另有蹊跷,也猜到当年蹊跷事的人一定还存在,更知道她的身份必然有人猜忌。
果然,尽管小时候埋名,出事后又被外祖父藏匿,但刚出现在江湖不久,就引来袭击。
但远离了江湖,就没有了生死危险了吗?在陆家不也差点死了,死的还悄无声息。
死有什么可怕的,她本就是死过的人。
更何况她本就是为了解决当年事才来的,怕的反而是那些人不出现。
七星将衣袖抚下,跃入夜色中。
夜色喧嚣,白家庄大厅里,因为魏东家的话,厅内嘈杂一片。
有人在笑,有人在看热闹,还有人难掩讥诮。
“魏东家。”孟溪长回过神,他大概知道为什么魏东家会这样做了,立刻喊道,“我南堂孟溪长支持你。”
这还来真的啊。
大厅里忽的也响起其他的喊声。
“既然如此,那我徽城刘夏也愿自荐为掌门。”
“落霞山夫妇愿意一试。”
大厅里气氛变得更嘈杂了,似乎一多半人都开始表明心意。
既然跋山涉水冒着危险赶来的,重整墨门以及当上掌门,这种不敢想的事,也可以想一想了。
白大老爷对这场面其实不意外,只不过,引领者应该是他,不是突然被一个西堂坐轮椅的老头搅得乱七八糟。
而旁边的年轻人还在笑。
“你还笑。”他没好气低声说,“你爹让你来只是看笑话的吗?”
高小六哦了声,一副我懂了的神情,蹭地伸出手举起。
“我也要当掌门——”
他声音清亮,声音又大,几乎是嘶喊。
一瞬间盖过了室内的嘈杂,让所有视线都看过来。
“我爹是高长老——”高小六继续大声喊。
凝聚过来的视线更多也更复杂。
白大老爷更气了,第一次亮相也不该是这样的!
白大老爷想象的场面,是先跟大家感叹一下如今,再表明当凝聚一心,然后这时候介绍高小六。
当然要提高长老,毕竟这是如今幸存的最有资历的人。
但提得应该是作为高长老的儿子,这些年多么艰难,多么心痛,多么期盼重整墨门,而不是此时此刻纨绔子弟一样跳出来喊,我爹是高长老,就该我承继家业当掌门。
一下子将高长老的资历变成了不能提的禁忌。
果然厅内视线复杂后,响起了阴阳怪气的话。
“如今选掌门都是要看出身了吗?我爹不是高长老,我就不能当掌门了吗?”
笑声,怪叫声,气氛比先前的嘈杂更不堪。
“他不是这个意思。”白大老爷想要解释一下。
但高小六已经站起来:“选掌门当然要看出身,总不能你什么都不是,来历不明,就想当上我们墨门的掌门吧。”
一个黑瘦的男人站起来,冷笑说:“今天我们能坐在这里就证明了不是来历不明。”
进门都是查过标记来历的。
高小六说:“标记只是能进门,又不是靠标记就能当掌门的,掌门之位当然要慎重。”
他伸手指着自己。
“我高小六,高长老的儿子,货真价实,从生下来就秉承了墨门之志。”
他说着指着说话的男人。
“你呢,总不会从今天坐到这里才秉承墨门之志吧?”
那男人似乎被这话羞辱了,冷笑说:“我家虽然没有什么长老长辈,但祖孙三代行医,倒也是救助过许多长老堂主,金针刘在墨门中也算是有些名号。”
厅内响起低低的讶声“原来是金针刘!”
显然这个名号的确不少人知道。
金针刘说完这句话,略带几分挑衅看着那金光灿灿的年轻小子,待要看这张狂的小子再说出什么。
那小子咂咂嘴,神情几分羡慕:“这个名号不错。”

什么鬼?金针刘皱眉。
“这就对了,你和我一样,家传深厚。”高小六没有再说乱七八糟的话,接着说,“先圣之学祖祖辈辈都印在骨头里了。”
话音落又有一声嗤笑。
“那要这么说,我们这些自己入门,没有祖辈可靠的,就什么都不是了?”这也是一个年轻人,“要我说,墨门什么情况大家心里也清楚,这种情况下还坚持做个墨者的,那才是真正的心志坚定,反倒是你们这些家传子弟……”
他说着站起来,环视四周。
“承墨门之志也没那么坚定吧?不过是你爹你爷爷让你们这样做,你们自己心里也不当回事。”
这话让厅内很多人站起来吵闹“你小子说什么呢!”“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我们指手画脚!”
一片吵闹中,高小六拔高声音。
“都不要吵!都静一静!”他大声喊,“都是一家人!”
这话让四周的人更无语,这争吵是你引发的好不好!
“所以大家把身家亮出来。”
高小六大声喊,人干脆站到椅子上。
“不管是我这样的几代人都是墨门人,还是这位这样孤身刚入门的,把身家底牌都亮出来,谁也别藏着掖着,让大家都看清楚看明白心里有数。”
“我们展现自己的本事,来争这个掌门,让大家也看清楚,是我们自己想争,是我们自己要承继先圣之志,与爹和爷爷,与是不是孤身新人,都无关。”
这倒像个人话,厅内响起低低议论,还有人喊了句“本就是如此!”
“有志争选掌门的来白大老爷这里呈交身份。”高小六挥手示意,“两天后在寿宴上展示技艺,亮出自己的本事,由在场的所有人来评定,与家世无关,与年纪无关,与男女无关!”
厅内响起叫好声,先前那位年轻人大步上前“我来。”
金针刘紧随其后。
高小六依旧站在椅子上:“别急,一个一个来。”又催促白家诸人,“还愣着干什么,别惦记着吃饭了,笔墨纸砚都拿出来干活吧。”
白大老爷瞪了他一眼,低声喝道:“下来,像什么样子,你还打算当掌门吗?”
高小六跳下来,一笑:“舅父,要想当掌门,就不能像个样子,尤其是自己摆出的样子,你要是自己像个样子,那别人可不把你当个样子。”
厅内人都向那边去,或者真是报名,或者看个热闹,孟溪长也跟着魏东家陆掌柜过去。
轮车经过一桌时,听得其上一个人跟同桌的人嗤声。
“滑头小子,先用身份撒泼,不就是为了不让别人将来用这个身份为难他嘛。”
孟溪长不由看过来,见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脚边还放着的一根扁担。
那年轻人立刻察觉,看了孟溪长一眼,再看轮车,将伸到路上的脚收回来。
孟溪长收回视线,和魏东家向前去了。
“这车做得不错啊。”同桌的人跟年轻人说,“陈十,看来是你们械师手艺。”
陈十眼皮都没抬,将瓜子皮吐出来:“木匠而已,械师如今遍地都是了吗?”
同桌的人也不跟他争辩,问:“哎,你方才不是也在喊要当掌门,去报名比试啊。”
陈十坐着不动:“我才不比试呢,我就等着喊呢。”
等着喊什么?同桌不解。
陈十将一把瓜子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嚼,说:“等着选出来掌门后,喊他不配,让他滚。”
白楼镇外夜色沉沉,湍流的河水都似乎陷入沉睡,月光下河边一艘小船摇摇晃晃。
高财主坐在其内,听着传来的消息,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这混小子就没有听话的时候。”他说,“你叮嘱他都是白叮嘱。”
知客笑道:“但公子的确是全力以赴要争这个掌门了,老爷你放心吧。”
高财主捻须一笑:“这一点我还真放心。”
说到这里又问。
“刘宴那边安排的怎么样?”
知客说:“刘宴已经到了陈城亲自坐镇,白楼镇外都围住了,水路陆路,严防死守。”说到这里又略有些迟疑,“只是如果还有墨门的人正在赶来……”
高财主淡淡说:“这么要紧的事都不能按时赶过来,还想当掌门?我们墨门不需要这样的废物,让刘宴拿去当功绩吧。”
清晨的大路上早早就有行人。
一个读书人背着行囊,骑着一头瘦驴,一边走一边握着书卷念念。
走了不多远,路边搭着茶棚,正在热腾腾地烧开着灶火。
“读书人吃点东西吧。”店家老汉热情招呼。
那读书人闻到了食物的香气,视线从书上抬起看过来。
“老丈,跟我裹一角热饼,再装一壶热茶。”他说。
店家老汉应声是,依言给他装好,又说:“坐下来吃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啊。”
读书人接过,一手举着书,一手举着蒸饼咬了口,笑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呐。”
说罢催着瘦驴得得前行。
店家老汉摇头:“读书都读傻了。”
再转过身,看到茶棚里坐着的几人正起身。
“老夫人这是吃好了?”他忙笑着问,“可还可口?”
这是一个老爷携带老母赶路,老妇虽然看起来养尊处优,但脾气是极好,路边茶摊也吃得满意。
“食物这种东西,就是填饱肚子的,吃得饱,都合口。”老妇笑呵呵说。
店家老汉连连道谢:“老夫人不嫌弃就好。”
老妇说:“嫌弃什么,当初我跟着我的父亲跑商的时候都是风餐露宿。”指着一旁的儿子,“别看现在穿金戴银,都是苦日子里熬过来的,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挑挑拣拣,那是忘本。”
老爷任凭母亲唠叨,只笑着不说话。
还是一旁一个侍女将老妇搀扶:“老夫人上车吧。”
老妇停下说话上车去了,一行人驾车向前,走了没多远,就看到有一队官兵在核查什么,而先前那个一寸光阴一寸金的读书人被从瘦驴上扯下来。
“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读书人惊恐又愤怒地挣扎。
一个官兵拿着路引:“柳州这么远,跑我们这里来读书?谁信啊。”
读书人似乎气坏了:“我一路游学,走过的地方多了。”他指着路引上沿途的印记,“别的地方去的,你们这里怎么去不得?难道你们这里不属于我大周?”
那官兵抬起腰刀抵在读书人心口。
读书人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少扯名头吓唬人。”那官兵说,腰刀在他心口点了点,“千里迢迢跑来读书?鬼才信你。”
话音落一刀向前斩在读书人的脚面。
读书人发出一声惊叫。
这边车上的老爷老夫人也吓了一跳,不过那刀并没有斩断读书人的脚,而是切开了他的鞋面,露出草编的鞋底子……
“还穿着草鞋。”官兵冷笑。
读书人又是气又是无奈:“走这么远的路,当然要穿最结实的鞋底子,这竟然也成了罪。”
那官兵冷笑摆手:“少废话,带走。”
两个官兵将读书人拎起,不管他的大呼小叫扔进了一旁的囚车。
这边老爷的马车也近前了,略有些不安问:“兵爷,这是查什么?”
这官兵看到他,认得是本地的商户,一笑收起刀:“协查匪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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