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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针(希行)


七星说:“我要承的不是父业。”
哦,先前说过,七星小姐没有父亲是吧,霍莲再次笑了笑:“是,我说错了,七星小姐要承得是墨门先圣之业。”
不待七星再说话,他将六尺剑在她身上轻轻拍了拍。
“你们墨门最讲究量力而行,你一个被追杀的几乎丧命的人,先想着保住自己的命吧。”
说罢握着剑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锁链响动,女声也终于不再那么淡定,而是有了情绪起伏:“那是我的剑!”
霍莲头也不回:“能拿到才是你的剑。”
他大步走了出去,站在外边的隋大夫忙施礼,眨眼霍莲就走过去了,隋大夫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忙跑回牢房里,看到那女孩儿微微起身,打量身上的锁链。
“别动别动。”隋大夫忙说,“伤还没好……”
狱卒也跟着进来了,看着女孩儿的样子,想起了曾经另一个女孩儿,婉婉小姐。
“你最好别费力气,只会让你的伤好得更慢,伤更多。”他沉声警告。
曾经那个被锁链绑住的女孩儿为了挣脱锁链,把自己作践的遍体鳞伤,那又如何?只要命在,哪怕伤得再重,都督也不会松口。
“是啊是……”隋大夫忙跟着劝,刚开口就见女孩儿已经躺了回去。
躺得安安稳稳,她还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
隋大夫倒是被说得愣了下,知道什么?
知道挣扎是徒劳的吧,狱卒心里哼了声,这就好,他不再多看,转身出去了,听得隋大夫的声音在后碎碎念念。
“你觉得怎么样啊?”
“我来看看伤口。”
“这里疼不疼?”
“这里呢?”
“哎,你别睡啊,我还没问完呢。”
“哎哎,你还真睡了啊。”……
“怎么能睡得着啊。”
什么睡,这是逃避,不想说话不想面对现实,就昏睡,狱卒在外心想,和曾经婉婉小姐一样。
婉婉小姐用了一年时间才接受了要听话的现实,不知这位小姐要多久。
出了京城往南走,天气越发怡人,满目苍翠,鸟鸣声声。
马蹄在大路上疾驰,一个随从奔回来,围着刘宴转了一圈。
“老爷,你走得太慢了。”他说,眉飞色舞,“春天行路真是太舒服了。”
刘宴不仅带着帽子,还裹着围巾,就像一个普通的商人,闭着眼,对路上的风景丝毫不在意。
“行路久了,什么天都不会舒服的。”他说,“你别跑来跑去的,省点力气吧。”
随从本要说一看老爷你就是太久不出门,但一想老爷曾经的确是走过很远的且并不舒服的路。
“老爷,前边有个茶棚,我们去歇歇脚。”他说。
春暖花开时节路边的茶棚也是很多歇脚的人,刘宴带着仆从走进来,茶棚里已经坐满了。
“客官,要是不介意,可能跟其他人挤一挤?”店家问,指着一个位置。
随从看去,见那张桌子上坐着一个老者一个女童,老者佝偻着身形一边喝茶一边咳嗽,女童扒着桌角,一边晃着双腿,一边摆弄一只天牛虫。
刘宴看都没看直接就点头:“出门在外有什么好介意的。”
店家高声喊好嘞客官这边请,将两人引到这桌前,拿下肩头搭布擦了两下,转身去烧茶。
刘宴和随从坐下,不忘跟同座的老汉点头颔首,老汉忙笑着还礼,将茶碗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女童好奇地打量这两人,刘宴解下围巾,露出短须,略发黑的面色板正,不苟言笑。
孩童倒没有害怕,见了陌生人兴致勃勃。
“看。”她举起手里的天牛,带着几分炫耀。
刘宴看了眼没说话。
女童看着两人,忽的眼珠一转,将天牛虫猛地塞进嘴里,随从啊一声站起来,伸手就去抓女童,刘宴也微微动容。
女童咯咯笑起来,将攥着的手摊开,天牛虫在她手掌里爬动。
随从气呼呼地坐下来,小孩子真是讨厌。
刘宴板正的面容露出一丝笑,转开了视线,茶水和两张蒸饼咸菜都上来了。
茶棚提供简单的吃食,只不过路边歇脚的人更多还是为了省钱都自带了干粮。
老汉一巴掌拍在女童头上,呵斥:“把虫子扔了。”说着从身前的褡裢里拿出一块蒸饼,掰开给女童一块,“赶紧就着茶水吃饭。”
女童笑嘻嘻接过干饼,双手握着啃,大眼睛滴溜溜转,终究是坐不安稳,忽的滑落下去,在桌子下钻来钻去,一张桌子坐了三个大人,哪里还有地方,被女童碰撞着腿脚。
刘宴还好,神情不动,只微微挪动,随从再次皱着眉。……
老汉伸手将女童从桌子底下扯出来:“阿猫!再不听话就不要你了!”
不要你是孩子们的噩梦,女童立刻安稳了一些。
“对不住对不住。”老汉道歉,“乡下孩子缺少管教。”
刘宴颔首:“无妨。”继续安静吃面前的茶和饼。
此时门外大路上马蹄声声,地面都震动起来,茶棚的人忙向外看,女童更是站在了椅子上,一队兵马疾驰而过。
“这是干什么呢?”
“怎么这么多官兵?”
“是去哪里的?”
“看样子是向南去了。”
“我知道,颍河春汛,陈城官府调动了兵马守河堤呢。”
原来如此啊,茶棚里响了嘈杂的议论,得知原委也都放了心,歇息好的人们继续赶路,新来的则继续进来。
老汉也将女童从椅子上拎下来。
“好了,赶路吧。”他说,摸出两个钱交给店伙计,带着女童走了出去。
随从看他们一老一小走到外边,推起一辆独轮车,独轮车上装满了家什,破破烂烂,宛如逃荒一般。
女童灵巧的爬上车。
“飞咯。”女童喊着,将天牛虫在手里抛来抛去。
“坐好了,掉下来摔断你的腿。”老汉呵斥,脸上满是宠溺。
一老一小推着车走开了,随从撇撇嘴,老人和小孩真是让人又怜惜又讨厌,一面低头看脚面,出门特意穿的新鞋子上被女童踩了小脚印,他气恼地跺了跺脚。
大路上走出去一段,女童牵着天牛虫回头看:“爷爷,我们桌上那个随从,腿脚动作很扎实,应该是有功夫在身。”
老汉笑了笑:“那老爷身形板正,不怒自威,不是个简单的商人,行路有个护卫也很正常。”
女童将天牛虫在手里挥动,口中嘿嘿哈哈:“反正谁都没有七星姐姐厉害!”
听到这个名字,老汉没有再反驳,嘿嘿一笑。
“爷爷。”女童眼睛闪闪亮,“七星姐姐一定会来吧。”
老汉笑呵呵点头:“会,一定会。”
女童挥舞着天牛虫,发出欢快的叫声。

独轮车沿着大路走了两天,就来到了一座小镇。
小镇名叫白楼,原本是一座荒野之地,数百年前,一个姓白的商人在这里建起一座小楼,紧接着又修建了码头,这里就成了水陆交接之所,很快就繁华起来。
时光荏冉,国朝更迭,白楼已经不在,但白姓依旧是这座镇上最大的家族,还建起了比白楼更高大楼阁庄园。
今日的小镇里也比往日更繁华,车马船源源不断,有不少店铺还悬挂了彩绢丝。
“这是有什么喜事啊?”刚来的人不解地问。
街上的男女老少热情地介绍:“是白老夫人过寿,庆贺半个月。”说着还指路,“白家庄园还开了流水宴,人人都可以去吃一碗八宝如意粥。”
小孩子们在旁边蹦蹦跳跳跑过,大喊着:“还可以看杂戏。”
他们呼朋唤友向一个方向奔去。
新来的人不由呵了声,庆贺半个月,流水宴还有杂戏,这位老夫人的寿宴办得可真不小啊。
小镇的南边一大片庄园,都是属于白家,门前车马人水泄不通。
当一辆华丽的马车停止门前的时候,有一大群人从内涌出来,男男女女簇拥着一个满头白发穿金戴银的老夫人。
“我的宝贝儿大外孙儿——”她大喊着。
马车里有金光灿灿的年轻公子跳下来,张开手扑过去,将白发老夫人抱起来。
“我的心肝儿老外婆——”高小六大喊着。
穿金戴银的白发老妇人,被穿金戴银的年轻人抱住,年轻人还将老妇人往高处举起,就像小时候他被外祖母举高那样。
老妇人哎吆连声笑,旁边的妇人们嗔怪喝止“快放下来!”“小心头晕”。
高小六笑着将白老夫人放下,端详:“外祖母,你怎么又变好看了?”
白老夫人哈哈笑,伸手捧着高小六的脸端详,眉头簇起:“我的乖儿怎么又瘦了?”
晚辈吃得再胖在宠溺的长辈眼里都是瘦,不过旁边有女子掩着嘴笑说:“祖母你这一次可真没看错,小六被姑父打断腿,这才刚养好吧。”
听到这话白老夫人一愣,旋即大怒:“来人来人,快去打断那短命鬼的腿!”
四周男女老少忙劝,说话的女孩儿被拉下去,高小六也笑着拉住老夫人,在她耳边低语“是我自己打断的。”
白老夫人若有所思,但依旧愤怒“那也是被他害的”说罢抱着高小六大哭“我可怜的儿。”又哭“我可怜的女儿死的早。”又骂儿子们“眼看着外甥受苦也不管。”
四周人赔笑任凭她骂。
只有高小六在旁欣慰点头:“外祖母骂人中气十足,这是长寿之兆。”
白老夫人再次被逗笑,拉着高小六仔细看看:“腿伤可不能大意。”又喊来人让抬软轿子来。
高小六忙拒绝:“这么多人呢,被抬着影响我的绰约风姿。”又再三保证好了,原本伤得也不重,不会变成瘸子。说罢挽着老夫人“快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都是你喜欢的。”
白老夫人也挽住他:“不急不急,一会儿摆外祖母房间里慢慢看,你先来跟我看我办的寿宴多热闹。”
说罢拉着高小六向内走,其他人在后簇拥。
白家宅院又宽又阔,前院入口设置长长的桌桉,有年纪不等,穿着打扮不同的读书人在挥毫泼墨。
“这是请来的各地读书人,专门来给我写祝寿词。”白老夫人笑呵呵说。
高小六视线扫过这些人,见有人在闭目思索,有人在写字,有人在作画,察觉视线,有人目不斜视专心致志,也有人抬眼看过来,视线有好奇,有淡然,有倨傲,当然也有讨好……
“辛苦费给了很多!”白老夫人对高小六眨眨眼,“待展示后选出最佳,还有重金相赠。”
这么多钱,足矣让很多读书人折腰。
高小六拍着老夫人的手点头:“这就是体面!咱们有钱,事情就要做得体面。”
白老夫人眼睛笑眯眯:“我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你小时候天天喊着要当天下第一文豪!”说到这里又恨恨,“都怪你那短命爹,非要你学做生意!”
然后拍着高小六的手。
“到时候你也给外祖母写祝寿赋,当个第一,盖过所有人,你就是天下第一文豪了!”
高小六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好好,果然外祖母最懂我!”
白老夫人更开心了,拉着他疾步向内走,“来看,这边还有。”
入门后有左右两个大院子,东边摆着长桌,熬粥的大锅足足有十个,热气腾腾,香气喷喷,西边搭起了戏台。
此时台上有两个盲眼乐师叮叮当当敲打欢快,一个瘦小的艺人随着鼓点辗转腾挪,高小六不由驻足,当停下脚看过来的时候,艺人一个翻身站稳身子,张口对着台下吐出一口火团……
白老夫人鼓掌大笑,问:“怎么样!怎么样!”
高小六亦是鼓掌大笑:“好好好!”
白老夫人说:“你小时候就喜欢玩杂耍,小小年纪就能踩着球转啊转,还天天说要去开个戏班子。”说到这里又恨恨骂,“都怪你那短命的爹,非要你做酒楼生意,那个破酒楼的生意有什么好做的,哪里就缺那点钱了!”……
四周的人听到了忍不住咋舌,有不认识的人小声问是什么酒楼,当听到京城会仙楼的时候,更是惊掉下巴——在白老夫人眼里那只是个破生意,那点钱?
且不管四周人怎么震惊,白老夫人拍着高小六的手:“这次你也再去练练,到时候上台,外祖母给你一个满堂彩!”
高小六连连点头:“好好好,外祖母你就等着瞧好吧!”
四周的人此时此刻也听出来了,白老夫人这寿宴不像是给自己办的,倒像是给外孙子玩的。
这也太宠溺了吧!
白家其他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高小六也不觉得有什么,视线扫过戏台四周,除了台上正表演的,台下也有很多人在准备,他们装扮不同,器具不同,有人在伊伊呀呀清嗓,有人在原地踩着高跷走动,对于投来的视线,大多数心无旁骛,也有个别的抬眼看过来。
“来来,我们到后边去,还有好玩的。”白老夫人说。
高小六被牵着,穿梭嘈杂的热闹,除了恭贺表演的,还有打杂的人络绎不绝。
“让让让让。”一个瘦高的年轻人挑着两捆小山般的柴走过,“东院的柴。”
通往东院后厨的院门前,仆从伸手要查验:“可有对条子?”
瘦高的年轻人就那么稳稳站着,伸手从衣襟里拿出一张条子。
仆从接过,视线在花印记上看了看,收起来,高声喊:“后厨柴两捆——”
这边刚送了柴,后边又来了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背着框装着满满鸡鸭鹅。
“条子。”仆从继续问。
然后看到斗笠男人伸手递过来一张条子,仆从还没看条子,看到一只铁手被吓了一跳,但旋即又平复了情绪,接过条子看了印记,半句话不多问,一摆手:“后厨鸡鸭鹅一筐——”
这边忙忙碌碌准备寿宴,门口也热热闹闹不断有客人进来。
一对中年夫妇下了车,并肩而进。
“两位,哪里来的朋友?”门口的迎宾含笑问。
夫妇两人神情不苟,递上一盒贴着寿字的略有些潦草的礼盒。
“远亲。”他们言简意赅说。
迎宾也不为怪,看着礼盒上的帖花,笑呵呵伸手:“远亲两人,东厢房有请——”
夫妇两人并肩而进。
这喧闹的气氛跟常见的宴会一样,但仔细看又觉得怪怪的,似乎主人和来客都不太熟。
当然,对于高小六来说,从这些来人身上能看出很多熟悉的味道,只是——
他忍不住向外张望。
他最想见的那个人来了吗?

第19章 同门坐
夜色降临,看杂耍的孩童,吃流水席的民众都离开,内里白家诸人也都各自回到自己的屋宅,里里外外都安静了下来。
不过外院东西两院落依旧灯火明亮,人来人往走动。
举办这么大的宴席,白家仆从再多也忙不过来,所以请了很多人手,另外杂耍伶人戏班,吟诗作对写赋的读书人,以及四面八方赶来的亲朋好友,这些都安置在家中东西厢房。
两院厢房中间有一大厅,供这些人歇息吃饭,此时夜色沉沉,内里热热闹闹坐了不少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还穿着戏台上的装扮,有读书人端坐握着书卷,也有穿着富贵的老爷夫人,厅内烛火明亮,照着这些身份明显不同的人,场面看起来莫名诡异。
“茶来咯—”一个老汉佝偻身形,拎着一个大茶壶穿行其中,热情询问,“要茶吗?来一碗茶尝尝?”
但看到他过来,在座的人要么摆手拒绝,要么干脆就不理会。
“茶老汉。”一个脖子上搭着围巾,宛如刚从灶台下来的厨子笑哈哈说,“你们祖上三代只敬死人茶,谁敢喝你的茶。”
茶老汉哈哈笑:“老厨子你也来了啊。”
他不再到处送茶,在这位老厨子旁边坐下来。
老厨子桌子上摆着咸豆小酒,茶老汉就手捏起一颗咸豆扔进嘴里:“其实我做饭也不比你手艺差。”
老厨子笑呵呵,给他斟酒:“我还以为你也死了呢,前一段听到你的消息,我还吓了一跳。”
茶老汉扯了扯嘴角:“老不死老不死说的就是我,当年留得一条老命,就继续活着等死呗。”
他说着看了眼大厅。
“看看现在,几乎没有熟面孔了。”
那些熟悉的都死去了。
茶老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厨子笑了笑:“新人一代一代,如此这才能传承。”
茶老汉哼了声:“传承,靠什么传承?这些都不了解的人?我可不放心。”
他的视线一直看着厅内,厅内坐的人也不算少,但并没有说笑喧闹,每个人要么只跟自己的同伴在一起,要么独坐,而且对邻近的人带着几分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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