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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针(希行)


万一家业败了?家业现在已经败了。
万一人都死了?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与其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还不如热热闹闹乱哄哄瞎折腾一场。”
说到这里魏东家看向陆掌柜。
“我每次做梦,都会死在那时候,那样死了也好。”
陆掌柜笑了:“你想寻死还不容易?早些年就去呗,何必等着年轻人来?”
魏东家呸了声:“要想寻死也得有那个本事,早些年我站都站不起来,我要是有这个年轻人的本事——”
他端详着未成形的轮车,又是赞叹又是羡慕。
“我当然早就闹起来了。”
他看向陆掌柜,眉毛挑了挑,说:“老陆,我们如意坊真要是出个掌门,我告诉你,堂主我都看不上眼,我不得弄个长老当当?”
陆掌柜嗤了声:“你就算了吧,实在不像个长老。”说着轻轻抚了抚鬓角,“我倒是还可以。”
夜色笼罩的作坊内,灯火摇晃,吵闹声嘈杂,睡在前院守店的伙计半梦半醒中呢喃“东家有了轮车,真是太吵了。”翻个身堵住耳朵。
七星走在浓浓夜色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从如意坊的暗门,到她租住院落的暗门,只隔了一条街。
前几次都是陆掌柜亲自送她,后来七星谢绝了。
“路熟悉了。”她说,“而且万一被人发现,我一个人独行,比我们两个人更好解释。”
陆掌柜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一个人可以解释熬夜做工的绣娘回家因为不熟悉迷了路。
没有了陆掌柜相送,七星回家的路就不再是那一条,或者跃上墙头或者从屋顶踏步,或者站在高高的树梢上,审视着这座城城池。
等天光微微放亮的时候,七星回到家中,看着坐在绣架前打瞌睡的青雉。
她从不怀疑这个婢女的忠心,但再忠心的人也需要睡觉。
绣架并不是适合睡觉的地方,青雉撑着头的胳膊终于滑落,这让她整个人向下一跌,头磕在绣架上,人也醒了过来。
“小姐?”迷迷糊糊的青雉伸手摸头,看到了站在屋子里的女孩儿。
昏昏青光里,女孩儿看着她,脸上浮现一丝笑,点点头。
“小姐你回来了。”青雉清醒过来,从绣架上站起来,“吃过饭了吗?我煮了粥。”
七星说:“不饿,我先去休息。”
青雉应声是:“小姐你熬了一夜困了吧,快去睡。”
七星走向内室,简单洗漱换上寝衣躺在床上。
青光渐渐变亮,也熬了一夜的青雉并没有立刻去歇息,能听到院子里轻轻走动,喂了鸡鸭瘦驴,还打开门买了沿街叫卖小贩最新鲜的菜……
“青雉,你家小姐呢?”董娘子的声音也传来。
董娘子家也在这条巷子里。
“小姐忙了一晚上,做好了一条云肩。”青雉声音欢快,“董掌柜你稍等我去拿来给你。”
青雉脚步噔噔,董娘子连声哎呦,院子里变得热闹。
“这也太好了吧。”
“熬了一个晚上,以后不许这样了。”
“让她好好休息,我这就去让王家娘子看看云肩!”
“哎呦我真是走了大运,遇到这么好的绣娘。”
嘈杂的院落随着脚步声关门声渐渐安静。
绣娘七星闭上了眼。
人都是要睡觉的。

一只粗糙的手抚摸着一把耒耜,停留在横杆上,上面有两个字。
农夫认得一些字,这两个字很简单,恰好是他认得的。
“七星,是什么?”妻子在旁听到了念出来的字,问,“是杂货店的名字吗?”
相比于农夫木讷的神情,妻子的脸色并不好,她很不高兴。
“一把耒耜还值得打上名字。”她拔高声音,“好,打上名字更好,我找他们去,退钱!”
农夫没有说话,但握着耒耜不松开,表明了态度。
“家里还有耒耜,你为什么让货郎给你买新的?”妻子的声音更愤怒了,“不是说了攒钱买牛的吗?”
农夫说:“牛太贵了,而且山里的地形,牛不一定好用。”
妻子更生气了,指着地上的耒耜:“那这东西就好用?比牛还厉害了?”
农夫木讷不多言,任凭妻子骂,只蹲在地上看新送来的耒耜。
他的手再次抚摸耒耜上的名字,妻子不知道,他知道,这不是杂货店的名字,一把随处都是买到的耒耜也不值得杂货店特意打上自己的名字。
按照家里的习惯,这是制造这把耒耜的匠工的名字。
这是一个新名字。
他以前从家里拿到农具上都是段工两字。
段工,农夫木讷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他最初不懂门派是做什么的,那个姓段的老者,指着劳作农民手里的农具,脚下的田地。
“就是想要让大家能多种些田,多收些粮食。”他笑呵呵说,“这就是人人相爱,守望相助。”
这个他就懂了。
这也的确是他所愿,后来也的确如他所愿,他用粮食换来过几件新的很好用的农具,遇到虫害,还有人告诉他怎么解决,他种的田越来越多,日子过得也越来越轻松。
但突然他熟悉的人和农具都不见了。
他打听到的消息说段长老死了,以后没有这个门派了。
农夫难过,伤心,又茫然,也无可奈何,只能这样闷闷地继续过下去。
前几天突然有货郎留了消息,说又可以诉求了,他紧张又激动,其实并不缺农具,只是想有个联系,就说想要一把好用的耒耜。
新耒耜跟以前一样以货郎售卖的名义送来了。
农夫被妻子骂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不亮拿着新耒耜就往地里去了。
妻子在家继续跟邻居们骂:“干什么都不行,买东西根本就不过脑子。”
邻居们赞同“男人都是这样,要是家里没女人,这家早就败了。”
妇人们在树下做完一天的针线,午饭是不吃的,能省一顿是一顿,等男人们回来,一起吃顿晚饭就够了,反正坐着也不用花力气。
就在女人们看着日头算着该回去做饭的时候,农夫抗着农具回来了。
妻子顿时脸色更不好看了:“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日头还高着呢!”
农夫神情似乎也有些茫然,说:“地,翻完了。”
灶台的火烧得很旺,能将整间屋子照亮。
妻子凑在灶火前拿着耒耜看。
妻子问:“没看出什么不同啊。”又打量农夫,“你一向力气大,是不是今天被我骂,所以翻地翻得快?”
农夫憨笑:“我力气再大,也会累啊,这个耒耜又轻又快,一脚铲下去又深,我也不觉得累,就这样一下又一下竟然不知不觉翻完了。”
他抚摸着沾染了泥土的耒耜。
他对农具熟悉,仔细看的话,能看出跟旧农具的确不同。
杆子,铁铲,横木看起来都有微小的变动,好像多了一些小部件。
这是一个好匠工啊。
深夜的一间匠器行里,一个学徒看着手里的纸,视线落在一角上的落款上念出个名字。
作坊里灯火足够明亮。
相比于灯火的钱,还是多做工更有的赚,坊主是很精明的生意人。
学徒的视线从名字移到其他内容,其他内容不是字,而是密密的图。
这图描述了一件器具打造的过程,详细又清晰。
“原来是这样啊。”学徒低声喃喃,“原来这样做就可以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学徒回过神,将图纸塞进衣袖里,拿起刨子推起来。
一个年长的男人站在门口,向内看过来,看到学徒在勤奋干活,满意地点点头。
“墩子,好好干啊。”他说,“把这几天要用的木料刨好,到时候,师傅教你几样新本事,你啊,就能早点出师了,早点出师就能早点挣工钱了。”
当学徒是没有钱的,能有口饭吃就是师傅仁慈。
学徒墩子恭敬又讨好地道谢:“师傅,你喝茶吗?我给你烧茶。”
师傅立刻摆手,示意他坐下:“你烧什么茶,有你师弟呢,你就好好地做工。”
刨子也不是随便一个学徒能用好的。
一个失误,整块木料就废了。
新来的学徒可不能做,只能烧水泡茶捶肩捏腿。
墩子连连应声是,看着年长的男人打着哈欠走开了,他脸上的笑意也散去,转头对地上啐了口。
说的好听,这好听的话已经听了十年了,至今还不肯教他真手艺,只让他做小工,就是想把他一直当学徒免费用。
他只能一边做工,一边自己学,还好,他能有另外的师傅做指导。
只可惜,这种事突然停了,上上下下的人都消失了一般,墩子哭过好几次,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一直在这个工坊里当学徒,干到老的干不动了,也没出师,直到被赶出去。
没想到门派的人又出现了,他激动又不可置信的试着问了一个不懂的技艺,真的有回应了,甚至比以前解释的更详细,更清楚。
墩子拿出图纸看了一遍又一遍,不仅将技艺刻在脑子里,作图的人也记在脑子里。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好匠工啊。
坐在赌坊里的高小六看着手里的小盅,摸到了底座上的两个字。
知客在旁看着,神情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还真给做了啊?”
西堂活络而动,还大肆说接诉求,高小六让回消息警告他们一下,同时因为看不惯西堂的口气,附注了一句,诉求一个能随心所欲的骰子。
他当然不是真要求一个骰子,他这不过是挑衅,或者讽刺。
没想到竟然真给送来了。
“真能随心所欲吗?”知客好奇问。
高小六将蛊盅在手里翻飞晃动,然后啪地放在桌子上。
“大。”他说,手在蛊中上看似无意的划过,收回,打开,蛊中的骰子滴溜溜停下转动。
知客哎呦一声,看着骰子,果然是大。
“这么小的盅做了机关?”他说,“厉害啊。”
高小六哼了声,将蛊翻过来,看着底上两字。
“七星。”他念说,“这是匠工,还是赌徒啊?”
☆、修改细节提醒
前文一些设定做了修改,请大家删除书重新下载。
为了避免一些学说之争,所以改成了真正的江湖事。
这只是一个小说,武侠小说,谢谢大家。

托西堂的动作,曾经断绝的消息渠道又活了过来。
西堂向京城打探消息,京城这边自然也打探各方消息。
“这位七星,接了几个诉求,做的都是匠工制造和指点。”他说,“掌管西堂的长老是段成秀,匠工出身,他设下的堂口是匠工坊。”
“看来这位新人技艺很出众啊。”高小六转动着手里的骰子,说,“技高人胆大,让西堂这般不顾一切跳出来。”
他再次看着盅底。
“七星。”
这就是西堂新匠工的名号吧,大概是段成秀的弟子。
“名字挺好听的。”知客在旁说,也念了一遍,“七星,天上星吗?”
高小六哼了声:“一个木匠,叫这个名字做什么,应该叫尺子墨斗呢。”
话刚说完,门被急促敲响。
“六爷。”一个仆从进来,神情焦虑,“那个伶人跑了。”
知客神情惊讶。
这伶人还真有些本事啊,竟然能从他们手下逃走。
“行啊,一个个真有本事,真是胆子大的可以啊。”高小六说,一脚踹倒面前的桌椅,“可以将我们所有人都葬送了事!”
张元呼啦啦冲进京兆府,不多时又招呼人,不过没有像以前那样,一呼百应。
稀稀拉拉只站过来四五个人,其他的脚步迟疑。
“张头儿,我吃坏了肚子。”一个差役抱着肚子愁眉苦脸说。
另一个差役垂头说:“我娘身体不好,我今日要告假。”
张元扫过他们,冷笑一声:“你们是吃坏了肚子还是不想跟我出去,我难道看不出来?”
既然他说明了,有个差役干脆抬起头,说:“头儿,我们不想被人说是都察司的走狗。”
张元的脸色铁青:“我说过了,这是我们京兆府的案子。”
“刘秀才案已经结束了。”另一个差役小声说,“主犯是那个佃户妻,已经死了。”
“胡说八道。”张元喝道,“佃户妻只不过是买凶,凶还在逃,别人不知道,你们当差的也不知道吗?”
差役们不说话,低着头看向另一边。
“都察司提供的消息怎么了?那也是我张元的案子。”张元喝道,“你们不想去就不用去了,以后也别在我张元手下做事。”
说罢大步向前走去。
有五个差役迟疑下跟上去,余下的七八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没有迈步。
屋檐下几个官吏也看到了这一幕。
“喊住张元吗?”一个官吏皱眉说,“他跑了一趟都察司后,到处抓穿草鞋的,闹得鸡犬不宁,如今人人都在说我们京兆府成了都察司走狗。”……官员摇摇头:“不用管他,府尹已经把他的调令送上去了,他很快就能滚蛋了。”
“这张元就是贪慕霍莲权势。”又一人哼了声说,“以前没机会,现在逮到机会了,当然鞍前马后。”
霍莲的权势令人厌恶也令人艳羡,这些年多少人希望借他之势,送入他家中的财物珍宝不计其数。
张元这个穷鬼只能送自己了。
“那算什么权势。”先一人说,“不过是把刀。”
先帝在位时,朝堂积弊杂多,而新帝本不是皇储,可以说仓促上位,要想坐稳朝堂就需要一把刀。
刀,非人哉,用完了就扔掉。
自来酷吏都没好下场。
那倒也是,几个官吏点点头,所以还是安安稳稳的好,有自己的小权,又能长长久久。
“张参军。”
要踏入一家酒楼的张元听到街上传来一声喊,他的脚步一顿。
四周原本看热闹的民众已经纷纷向后退去,原本询问议论的嘈杂也瞬时消失。
一队黑衣人走过来。
为首的年轻人满脸笑。
“张参军查案呢?”朱川热情地说,“需要帮忙吗?”
张元眼角的余光看到自己带的几个差役纷纷垂下头,也向一旁避开几步。
他看着朱川摇摇头:“不需要。”
“不要客气啊。”朱川笑眯眯说,停下里一副不肯走的姿态,“你们人这么少。”
他看向酒楼内。
“这么多人怎么也都得带走查一查吧。”
这话一出口,酒楼里的人发出惊呼喧嚣,更有人腿一软跪在地上哭起来。
“不需要。”张元忍着眉头跳动,看出这朱川是故意的。
朱川笑嘻嘻:“真的不用吗?”
一副你不说用我就不走的样子。
张元知道别看他笑嘻嘻,随时能翻脸,比如那次在都察司,但张元现在宁愿他翻脸,张口要再次拒绝,但话没开口,有几个都察司兵卫跑过来。
“朱爷,都督跟人打起来了。”他们喊。
笑嘻嘻的朱川哈了声:“谁他娘的不想活了!”
来人压低声跟朱川说了句什么。
朱川的笑脸顿消,眼神凶恶,骂了一声脏话:“带路——”
一众兵卫呼啦啦向前方跑去,眨眼就消失在大街上。
街上议论纷纷,虽然惧怕都察司,但听到霍莲跟人打起来了,实在是难得一见,不少闲人忍不住跟过去。
张元看了朱川离开的方向一刻,收回视线看向酒楼内,虽然朱川走了,但见张元看过来,酒楼里的人们依旧惊恐的向后退一步。
张元没有解释自己跟都察司不一样来安抚众人。
解释有什么用,没用。
等他做好了自己该做的事,一切自有评断。
张元沉声对差役们吩咐:“让他们认认画像。”
差役们应声是,取出画像走进去。……有进去,而是向朱川离开的方向跟去,并没有多远,穿过一条街就看到了拥挤的人群。
人群虽然拥挤,但格外的安静。
越过人群,张元一眼看到几面蓝底云纹旗帜,他不由愣了下,神情有些复杂。
北海军。
跟霍莲打起来的,竟然是北海军啊。
北海军啊。
大家都不陌生,霍莲更不陌生。
襁褓中的他漂流在北海军辖内的河流上,幼年的他跌跌撞撞奔跑在北海军的营地里,少年的他穿上北海军的兵袍负箭持刀巡查边境。
除了在边境,北海军大将军梁寺来京城觐见皇帝,他举着北海军的旗帜,亲自接过了皇帝的赏赐。
这不是他作为一个小兵卫这辈子唯一一次接皇帝赏赐,后来,他身穿北海军的兵袍,将义父梁寺的头颅献给皇帝,又一次接到了赏赐。
只是,那时候的他是梁八子。
现在,他是霍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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