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身边的亲卫在山上仔细搜寻了一番,一无所获。
此事僵持了半个月之久,眼看快要入秋,崔御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直到那一日,府上下人禀报有人奔赴县衙,说从吴知县遇袭的案发地发现了线索。
彼时,崔御史正在用午膳,得知消息后急得他将刚咽下口的饭菜吐了出来,提着官袍急急忙忙前去接见。
堂下站着两位年轻人,看衣着打扮和通身的气派都不像是遂城县本地人。
崔御史看见他们的那一刻,心便悬了起来。
他正了正衣冠从屏风后走出来,坐在主位上沉声道:“不知二位公子此番前来,是有何重要发现?”
为首的那位个子高挑俊朗的少年上前一步,道:“回大人的话,我们怀疑吴知县并非死于山匪之手。”
崔御史皱眉,“你有何依据?”
“我曾与这群山匪交过手,对他们所使用的兵器有所了解,当日被擒住的山匪皆是用刀。”
少年身边的随从上前,从包裹中拿出几节断裂的木板,放在崔御史面前,指着上面的断裂和划痕道:“我们经过吴知县遇袭的官路,发现地上残余了几块马车断裂的木板。习武之人都会知晓,刀枪剑刃使用方法姿势各不相同,所留下的创口也不相同。大人找人一辨就知,马车木板上留下的痕迹并非是山匪所用的刀器。”
崔御史盯着少年呈上来的木板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格外的意思来,只得叫来一旁的下人轻声吩咐道:“速去请七殿下过来。”
下人应声离开后,崔御史再次看向堂下二人,质问道:“你们是哪里的人,来遂城县做什么,又为何会去案发地?”
少年面对他的一系列质疑,有条不紊道:“我家乡在此地,回来祭拜亲人,听说城里正在查吴知县的案子,便想过去看看能不能帮到什么,略尽微薄之力。”
崔御史没有多言,他对面前的这两位少年身份存疑,不敢轻易透露有关案件的消息,只是不断试探着他们的身份,以及发生线索的经过。
少年似乎看出他内心所想,只道:“当日我曾从帮助七皇子殿下制服山匪,大人若是不信可派人前去与七皇子殿下证实。”
崔御史一惊,他前几日刚从亲卫口中听闻那天晚上缉拿山匪的经过,言语中提到一位武艺高强的少年。
他还猜测是遇见了哪位高人,没成想这人现如今就站在他面前。
僵持中,外面的人通禀,七皇子殿下到了。
崔御史忙起身迎接。
萧珩目不斜视走进堂内,眼神看向身旁的人时,眉头微微一皱。
崔御史迎着他坐在自己方才的位置上,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同他听。
萧珩招了招手,示意跟随他而来的亲卫上前检验木板上的痕迹是否是刀器所为。
崔御史目光半分不错的紧盯着,随即看见亲卫摇了摇头。
不是刀器,更像是一种狭长的剑戳进去所留下的痕迹。
崔御史擦了擦额角上的汗,凑近萧珩身边问道:“殿下,此二人身份存疑,他们说得话不能全信。”
萧珩沉声道:“无碍。”
当日见到山匪后他便寻人打听邓砚尘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疑心此事同靖安侯府有些不为人知的联系。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亲卫很快带着消息回来,邓砚尘的确是冲着吴知县的事过来,但似乎只是他自己的私事。
包子铺的老板,以及地方卷宗上都能证实,邓砚尘曾是遂城县的人。
卷宗详细记载了他家中亲友,在此地生活的时间地址,以及同什么人有过交集。
令萧珩惊讶的是,他竟是邓洵之子。
永德三年的那位探花郎,曾任职于翰林院,为太子讲过学。
是他皇兄口中那个端方正直,温文守礼的清官。
也是那位被派遣至苏州遂城县后,短短几年失了性命,落得肮脏龌龊死法,连身后名都保不得的可怜人。
萧珩一贯疑心深重,不知怎么地在看完亲卫递来关于邓砚尘身世的卷宗时,却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一样的不公,一样的失去至亲至爱,一样的无力伸张正义。
邓砚尘虽有幸被将军府收养,但根据打探回来的传言,萧珩猜想邓砚尘在京城寄人篱下,不受待见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如意。
就像他曾经认宸贵妃为母,每日小心讨好,做出一派纯真良善的姿态应对着昭华宫的每一位宫人,奉承着靖安侯的那段时间,亦是他此生最狼狈最不想回忆的日子。
突然,萧珩握着木板的手一顿。
他在想些什么?
他根本没有认宸贵妃为母,更是同她并无几次交集,方才脑海里闯入的画面又是怎么回事?
从前他也常常做一些古怪的梦,可刚刚头脑中出现的那些画面真实的就像曾经经历过一样,更是与梦中情景交相呼应着。
萧珩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看向宸贵妃,强装微笑时心底的怒意。
崔御史见他半晌不说话,提醒道:“殿下,殿下?”
萧珩回过神,用他们二人能听见的语调道:“此人是黎将军府上的人,当日曾协助我缉拿山匪,尚可一信。”
邓砚尘站在堂下虽不知他们二人交流了什么,但凭借崔御史的面色变化依稀能猜测到他们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话。
同萧珩相遇的那一日,邓砚尘便怕萧珩同自己一样,一早就认出彼此的身份。
更怕给靖安侯和将军府惹来麻烦,所以借包子铺老板之口,将调查他的亲卫搜查重点引到他身世上。
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坦率行事。
反倒是能借机提醒崔御史和萧珩,自己父亲也是在任职知县时死的不明不白的这桩旧事。
崔御史仍旧心存疑惑,他抬头看向邓砚尘问道:“凭借这剑痕没办法确认不是山匪所为,万一当时他就是使用剑行刺的吴知县呢?”
邓砚尘气定神闲道:“这个简单,大人可将那山匪叫来一试便知。”
崔御史道:“如何试?”
邓砚尘目光看向坐在主卫上的萧珩,道:“劳烦借七殿下剑一用。”
萧珩锐利的目光落在邓砚尘脸上,他没有做多犹豫,将自己的剑拔出来扔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随即吩咐道:“去把那名山匪带来。”
没回一会儿,亲卫带着当日那个身材魁梧的山匪进来。
这山匪浑身是伤,想是这段时间受了不少审讯。
但他这个人生得健硕魁梧,皮糙肉厚,寻常打板子这种刑罚放在他身上就如同挠痒痒,根本不起什么作用。
他带着镣铐被人推进来看见众人时,脸上却是一片不屑的表情。
亲卫按着他跪在地上,解开了他手上的镣铐,崔御史朗声质问道:“孙二,你之前说吴知县是你杀死的你可承认?”
名唤孙二的这名山匪道:“认!老子一直都认了!”
“你为何要害吴知县,又是怎么害得他?”
孙二冷笑了下,道:“你们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老子都说了好几遍了看他是京里来的想某个财,没想到这人不仅弱得很,几下就被老子砍死了,更是个穷鬼身上什么钱都没有。”
崔御史又道:“你当日行刺是用的刀吗?”
孙二道:“不然呢?”
崔御史侧首看了一眼萧珩,没有再说话。
孙二见状嘲讽道:“老子都已经认了,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磨磨唧唧的算怎么回事儿!”
“手下败将。”
身后传来少年清亮的嗓音,孙二猛地回头,看见左侧还站着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便是当日手执长枪将他刀挑出去的那个少年人。
孙二怒火中烧,朝他吼道:“你在说谁!”
邓砚尘笑笑,漫不经心道:“说你啊!”
想他在遂城县盘根这些年何其风光,如今竟被一个十几岁的毛孩子打得极为狼狈,孙二瞪着邓砚尘的双眼泛红。
一旁的盛怀明白了邓砚尘的意思,上前继续嘲讽道:“怎么了,我家公子说你是手下败将你还不服气啊!喂!也不是我说你,就你这两下子还当山匪呢,趁早回家种地去吧,别浪费了这一身肌肉!”
闻言,孙二胸口起伏加剧。
他双目猩红,打量着周围,随即趁人不备一个暴起伸手抓住了桌案上的剑,双手握着剑柄笔直地朝邓砚尘砍来。
堂内的亲卫没有阻拦,仔细地打量着孙二握剑的一举一动。
邓砚尘并不还手,只是不停躲闪着变换着位置。
待到时机差不多,他已经摸清楚这人的底细时,方才拔了亲卫的剑开始反击。
他动作快而迅速,招招朝着孙二要害地方刺过来,却在触碰到他时如同蜻蜓点水,只划了些皮肉伤,不足以致命。
身体各处的痛感传来,孙二很快认识到面前的少年在戏耍他,但奈何他不会用剑,也不够灵敏,只能拼着蛮力将手中的剑当做刀刃一般砍向他。
人在恼怒或者性命攸关之时做出的动作最为真实,邓砚尘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借着墙体的力一个翻跃双脚踹向孙二胸膛,踢得他当即倒在地上无法起身。
邓砚尘利落地收了剑,看向萧珩道:“七皇子殿下,您可看清楚了?”
立秋这日, 许明舒同身边的丫鬟们摘了许多桂花,蒸了满满几大锅桂花糕出来。
一时间香气四溢,满院子里都飘着桂花特有的清香。
她用油纸包好, 分别送去了侯府各房。
一脚迈入西院里时, 许明舒便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太安静了,甚至安静的有些冷清。
院内只有几个丫鬟在洒扫地上的落叶, 自打三房休妻之后, 她三叔整日留在都察院办公,到了夜里便也宿在那边。
正正交给四房周氏照料, 偶尔许昱淮会回来看看孩子。除此之外,若非府中有事余老太太派人去请,他鲜少回家。
正院里为着府中再填子嗣的事, 欢声笑语到了现在都未曾停歇, 而西院这边相比之下用凄凉二字形容都不为过。
许明舒迈进院子的脚步顿在原地, 思考半晌还是离开了。
她三叔生得一副冷面不苟言笑,就像天生便适合当个明辨正枉公正不阿的都察院官员一样。
许明舒见过几次他笑起来的模样,不能说有多开怀明朗,但也如同晴光映雪让人眼前一亮。
仔细想来, 三叔为数不多的笑容, 都是在家中, 面对着妻儿时才在脸上流露出来。
许明舒心口一阵酸涩, 回到自己院中后多准备些桂花糕, 着人送去了都察院。
她心里还记挂着沈凛,给府中众人分发过后, 打算前往将军府看望一番。
将军府的人见她过来, 热情地引着她进门。
许明舒左右打量着,府中被沈凛打理的很好。
干净整洁, 雅致漂亮,一眼望过去小桥流水百花盛放,风景极好。
沈凛根本不是京城传言里说的那样,只会舞刀弄枪的女阎罗。
她喜欢花,喜欢看书品茗、也喜欢热闹。
许明舒被丫鬟领着落座没一会儿,沈凛便从后花园里赶过来了。
看见她后,面上难得流露出明艳的笑。
沈凛引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叫下人们准备各类点心果子给她吃。
许明舒将带来的桂花糕送到沈凛面前,见沈凛愣了一下,随即打开油纸包吃了一口。
“没白疼你,居然还想着我。”
许明舒笑的乖巧:“那当然了,你可是我的沈姑姑。”
沈凛斜了他一眼,问道:“你脚好了?”
许明舒点点头,“早好了,还要多谢姑姑送来的伤药。”
沈凛打趣她,“走个路还能扭了脚,真没出息啊。”
许明舒朝她做了个鬼脸,犹豫了下还是问道:“沈姑姑,黎将军最近在前线还好吗?”
闻言,沈凛嚼着糕点的动作一顿。
黎瑄身边的亲卫会替他执笔,将军中大事小□□无巨细地写下来,每个月初准时送到府里。
无非就是打了几场仗,俘获了多少个敌寇,缴获了什么稀罕的装备,最后在加几句问候她是否安好,嘱咐按时用药的话。
都是些琐事,沈凛见怪不怪。
不过说起来,这个月边境的信好像一直还没送到。
“还是老样子,”沈凛闷声道:“这几年四境安稳,北境还是沿海一带的敌寇虽屡有试探,但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沈国公和沈世子虽然当年殉国,但那一战蛮人损失更是惨重,没个十几年的休养生息是不足以再重振旗鼓同如今的玄甲军一战的。
许明舒心口一凝,同前世一样,所有人都认为蛮人当年被击败后不是朝廷的对手,草率轻敌酿成大祸。
她想了想,只开口道:“我觉得未必,距离当年那一战已经过去许多年了,顶着这样大的血海深仇,合该更为团结勤勉才是,姑姑下次回信也提醒下黎将军,左右多加小心也不是一件坏事。”
沈凛凝神,她这几天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原本没怎么在意,黎瑄也不是初上战场的毛头小子,听了许明舒的话还是打算过几日书信到了叮嘱一番。
院里,一个身着粉色罗裙的丫鬟缓步进来,行礼道:“夫人,宫里的太医过来给您请脉了。”
沈凛用帕子净了手,侧首看向许明舒道:“我过去一下,你自己在府中先转转玩一会儿。”
许明舒点点头,目送沈凛离开。
将军府结构并不复杂,但装扮的雅致美观。
许明舒沿着石子小路晃悠到花园时,在长廊的另一侧看见一个不起眼的小屋子。
屋前,一个丫鬟正在擦拭门窗。
许明舒走上前问道:“这间屋子是做什么的?”
丫鬟不知道有人过来,许明舒一出声吓了她一跳。
她扭过头朝许明舒行礼,“回许姑娘的话,这是邓公子从前住的房间,他许久未回来住了,奴婢偶尔过来打扫一番。”
“邓砚尘的房间?”许明舒一惊,犹豫着问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丫鬟愣了一下,侧首朝房间内看了一眼。
反正邓公子也久不回来,房内也没什么他的东西,丫鬟想了想侧开身给许明舒让了路。
邓砚尘的房间很简洁,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他房里的书架上有很多书,大部分都是些兵法谋略之类的,还有的便是一些有关他家乡的地方志。
许明舒随意抽出一本,翻看欲打开看看。
书册里掉出一朵红色山茶花制成的书签,花瓣纹路清晰,被保存的很好。
许明舒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红色的花瓣落在白皙的掌心里,她好像能幻想出邓砚尘坐在这里认真仔细地夹花时的画面。
嘴角勾起一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将那朵山茶花又放了回去。
这本讲的是兵法谋略,结合着史书描写的有些深奥难懂,书页边空白的位置上有邓砚尘一字一句写下的批注。
说是批注,倒不如是翻译。
上面的字迹对比邓砚尘如今略显稚嫩,应当是他年少时所写,许多不理解的词语都被他做上简易的翻译。
在书册的最后一页,许明舒注意到一行工整的字迹----愿以余生效忠玄甲军,护家国无忧。
许明舒轻轻抚摸着那行小字,心中五味杂陈。
她想起上一世,在靖安侯府落败后,萧珩怕玄甲军不听命于他,将其分割的四分五裂。
而当时,已经韬光养晦多年的蛮人首领乌木赫得知靖安侯身死的消息,率兵大举进攻,前线接连几道关卡被击退。
彼时黎将军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杜将军又在沿海牵制倭寇,难以分|身。
玄甲军多年来战无不胜的声名被打碎,朝廷中人都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只有邓砚尘,不顾伤情自行请命奔赴战场。
明知朝廷内忧外患,包括萧珩在内想要他命的人不在少数,前路艰险难行,他却没有任何犹豫的去了。
玄甲军战士铮铮铁骨,他们效忠的从来不是萧家人口中的靖安侯,而是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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