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又一代将士们用鲜血铸就太平盛世,不负祖辈威名,他们为的是百姓四境安稳,百姓能安居乐业。
只可惜,他们一腔热血却要受到来自敌寇和自己人的前后夹击,不得安生。
许明舒握着那本书的手微微颤抖,她没有等到邓砚尘得胜归来的那一天。
前世,在邓砚尘捷报传回京城后,在萧珩登基大典之上,她一袭素衣吊死在东宫。
回来的这段时间,她一直不敢猜测前世在她身死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想,无论当萧珩看见自己的尸身时,是恼怒还是惊愕,都与她无关了。
她被那个曾经真心相待的少年伤透了心,已经不想再回忆或是猜想同萧珩有关的一切。
可此时此刻,看着邓砚尘年少时写下的一字一句,许明舒突然感到一阵后怕。
她不敢想象,前世当邓砚尘得胜归来听闻自己的死讯时,会作何反应?
许明舒记得,邓砚尘领命挂帅出征前曾不顾东宫亲卫阻拦,执意闯进来见她。
彼时,萧珩每日叫嬷嬷给她灌下安神药,叫她整日神志不清昏昏欲睡,没办法有力气折腾。
她闻声从房内挣扎着走出来,努力地打起精神,看见被裴誉拦在门前的邓砚尘。
他身上的伤还没痊愈,推搡间有血迹沿着手臂流下来。
裴誉兴许是看在他要奔赴战场的份上,没有再对他动手,只是站在门前叫邓砚尘一步都不得靠近。
见她出来,邓砚尘朝她挥了挥手,高喊道:
“明舒,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快回来!”
“你不要害怕,等着我回来......”
身边的七八个侍卫围上前,推着他往外走。
东宫的大门关上之前,许明舒听见他道:“他已经答应我了,打完这场仗我就能带你走......”
当时的许明舒神志不清,依稀只记得他说要她等着他回来,等他得胜归来带她离开。
邓砚尘像是当时同萧珩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交易,但许明舒猜想,应当是同自己有关。
只可惜奔赴前线浴血沙场的邓砚尘不知道,萧珩早就断了他的妄想。
萧珩在邓砚尘离开时,着手准备登基大典。
连同着她一起,受封为皇后。
他想把她这一生都同他绑在一起,半步都离不开皇城的层层宫墙里。
许明舒挣扎过,以死相逼过,可萧珩无动于衷。
他沉默地看着被她砸的一片狼藉的东宫,亲手打扫干净她的床榻,将她抱回去,把那碗安神汤灌在她口中。
柔声安抚道:“别闹了,小舒。”
“你是我的妻,我们拜过天地宗祠,你这一生都只能是我的人。”
“睡一觉好好休息吧,你也累了。”
他低沉的嗓音犹如鬼魅,叫许明舒在半梦半醒中胆战心惊,陷入梦魇不能脱身。
酉时日落后,许明舒没有乘马车,而是心神不宁地回了靖安侯府。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毛毛雨,将她的裙摆打湿。
晚膳时,父亲见她面色惨白,追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许明舒摇了摇头,只道回来淋了点雨
许侯爷吩咐下人准备安神汤送过来,许明舒咬着筷子在听见安神汤三个字时,心中一颤手上不稳打翻了碗筷。
精致的白瓷碗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许明舒看着脚下的碎片,周身剧烈的颤抖着,那些泛着热气可口的菜肴此时看在许明舒眼中不断扭曲着,她再也控制不住,冲出房门到花坛前一阵剧烈地干呕。
一旁也在用饭的四房周氏吓了一跳,她忙追上许明舒,不停地拍打安抚着她的背。
当晚,靖安侯府连夜请来了大夫,请脉开药一串流程后,沁竹端着汤药进来打算给自家姑娘喂下去。
可许明舒不知是怎么了,对汤药十分抗拒,只要沁竹拿着药一靠近,她眼中就流露出惊恐之色。
许侯爷无奈,叫人退了下去,不要逼迫于她。
许明舒躺在床榻上休息,只觉得胸腔内依旧泛起阵阵恶心。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沁竹再次进来,欢快道:“姑娘,邓公子来信了!”
许明舒打起精神,强撑着坐起身接过沁竹递来的信。
应当是快马加鞭,刚刚送达侯府,信件摸上去还带着寒意。
许明舒颤抖着手,将那封信展开。
邓砚尘简单交代了这段时间他们的行踪和身边发生的一些趣事,最后同她致歉,他们这段时间频繁去往各地居无定所,没办法寄信过来。
她看完了信,仰面倒回床上。
信纸上带着墨香,不知是不是许明舒的幻觉,她总觉得除却墨香外,还有着邓砚尘身上淡淡的清香。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味道,就像是雨后的晴空,又像是来自边境爽朗的清风。
能吹散梦境里的阴霾,叫人心安神稳。
胸腔内的恶心感逐渐被缓解,当晚,许明舒抱着那张信件沉沉地睡着了。
邓砚尘的信送往京城后不久, 许明舒便沿着他留下的地址回信过来。
除却交代了侯府再填子嗣,她有了一个模样可爱的弟弟外,将最近京城与朝廷发生的一些大事小情同他讲了一遍。
信件最末, 许明舒语气难得地强硬。
她嘱咐他, 朝中风云变化,多双眼睛盯着遂城县的一举一动, 叫他不可久留尽快回京。
邓砚尘仔细收好了信, 面上一片淡然。
其实许明舒不说,他也已经有了返程的打算。
从遂城县到苏州府再到京城, 每一件事背后的真相被掩盖的如此隐秘,皆是因为一层接着一层朝廷官员官官相护所为。
他没有品阶在身,插手其中也是徒劳, 凭他自己的力量去对抗这群地方官员犹如蚍蜉撼树。
不仅撼动不了他们分毫, 稍有行差踏错之处还会给玄甲军, 甚至靖安侯府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邓砚尘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这段时间留在遂城县查到了许多对他有利的证据,即便尚不能有为冤案平反,但也算不枉此行。
遂城天气一日一个样子, 昨晚小雨还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今早推开窗便是一片晴朗, 目光所及之处阳光明媚。
深吸一口气, 还能闻得到空气里花香混合泥土的清香。
下一次再回来, 便又不知道是何时,他想临走前再四处转转。
他这一生, 同父母之间或是幸福, 或是坎坷的回忆都留在了这座小县城。
纵有万般不好,提起遂城县三个字时, 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泛着柔情。
邓砚尘换了身干净的白衣,头发用蓝色发带规整的束起来。
常年东征西跑,他很少穿颜色浅些的衣服。
不耐脏不说,身上有伤口便会第一时间被敌人察觉,这是武将的禁忌。
暖阳顺着敞开的窗照在邓砚尘立挺的五官上,也给他周身镀了一层柔光。
他本就生得模样俊朗,一双眼睛明亮带着淡淡的光,无论何时都仿佛流淌着笑意。
他肩颈端正,身姿挺拔,因着常年习武肩臂肌肉线条漂亮,腰身劲瘦有力。深蓝色的发带增添一一抹少年气,站在日光下活像是话本子里的描写的翩翩公子。
邓砚尘系好腰带推开门,朝客栈外走出去。
刚一出门,见一个黑色的背影正负手站在他门前不远处,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人背影看着有些眼熟,拇指上有一个白菩提子做的扳指。
邓砚尘眼神快速扫了一下,走到他身后。
“七殿下可是前来寻我?”
面前的人转身,一张深邃宛如刀斧般雕刻的精致面容映入邓砚尘眼帘。
那人看向邓砚尘,眼中锐利丝毫未减。
他们二人身量差不多高,年纪也是一般的大。
萧珩审视的目光在邓砚尘身上停留了许久,沉声道:“你不是还有话要同我说?”
邓砚尘顿了顿,随即笑起来道:“殿下聪慧,一眼便能看出我的心思。”
萧珩没有应声,径直地朝楼下走下去。
此地人多眼杂,的确不是一个适合聊些不为人知的话的好地方。
邓砚尘跟在他身后,出了客栈后二人各自上马,沿着城中东街一路行驶至对面山坡上。
他们二人同时勒马,邓砚尘停在他身后半寸的位置,同他一样齐齐看向山下。
良久后,邓砚尘最先打破平静,幽幽开口笑道:“其实七殿下不来,我明日也会将东西送到县衙您的住所。”
萧珩微微侧首,“你要离开?回靖安侯府?”
邓砚尘点点头,“来遂城县快两个月了,我是靖安侯的亲卫自然是要回到侯爷身边。”
萧珩目视前方,良久后道:“为何不等案情查明再离开。”
“我还有仗要打,亦有属于我的生活要过。有人曾告诉我,人不能在已经过去的事上困顿一生。”邓砚尘凝神,“再者说,如今不是有七殿下过来查案了吗?”
人不能在已经过去的事上困顿一生。
好像从前也有人曾这样开解萧珩,不要困在过往的恩怨里无法脱身。
萧珩皱了皱眉,他想不起来说对他这话的人是谁。
又或者,根本没有人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又是他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梦。
萧珩按住心神,道:“这些年来朝廷派来遂昌县查案的人不在少数,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案情积压至今仍没有任何能重审的机会,你为何相信我能查明真相?”
邓砚尘沉默了下,或许是因为萧珩同遂城县,乃至牵扯在其中的诸多朝廷官员没有任何联系。
也或许是他同自己一样无所依靠,只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拥有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在宫中打拼出自己的一席之地。
亦或者是邓砚尘当日捧着木板告知县衙众人,吴知县并非死于山匪之手时。萧珩虽一语未发,但眼神紧盯着邓砚尘,将手里的官银放在桌案上轻轻磕了几下。
别人兴许不明白他的动作,邓砚尘心里却是十分清楚。
那银子是从山匪身上搜出来的。
当日萧珩带人围剿山匪老巢,虽是放出消息说一无所获,实则不然。
遂城县县衙中有内鬼,虽是提前告知山匪离开,但事发突然,许多金钱银两来不及带走。
萧珩从山匪老巢中寻到了几大箱刻着官印的金银珠宝,默默地叫亲卫抬走收好。
那是罪证,是当地官府勾结山匪行凶的证据之一。
且邓砚尘一直相信,被苦难淬炼过的人内心真诚,善恶分明。
萧珩此番过来,兴许是遂城县百姓日后能得以安稳度日的转机。
“遂城县旧案过去了多年,放眼整个朝中也就只有太子殿下还记挂在心上。只要这案子多一个人在意,便能多一分重见天日的机会,所以在听闻七殿下亲自前来遂城县办案,我心里是高兴的。”
邓砚尘的话听得萧珩自嘲地冷笑了一下,“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子,又能做的了什么,你对我的期望未免太高了些。”
邓砚尘笑笑,“殿下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且殿下为人稳重素来勤勉,日后必定贵不可言,又何必妄自菲薄。”
萧珩扭头看向他,一年前的宫中射箭亭上,两个年岁相同的少年透过层层宫人摇摇对视时,
他看清了他的隐忍藏锋,
他也看清了他的谨小慎微。
一年后的今天,邓砚尘驰骋沙场褪去了少时的谦卑,整个人自信开朗,俨然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
而他自己,困在这暗无天日充满着尔虞我诈的皇宫里,怀着那点无人知晓的仇恨,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
他摸不清自己的定位,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当亲卫递给他调查邓砚尘的卷宗时,他从他的前半生里看到了些自己的影子,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如今再看,只觉得可笑。
命运这个东西,当真是不公。
邓砚尘从怀里掏出一叠子崭新的宣纸,递给萧珩。
“自我父亲去世后,我同母亲从未放弃搜集有关当年案件的线索。在后来,遂城县接连又有三位知县去世,我暗自调查了许多年,发现其中有一些相似之处。”
萧珩接过邓砚尘递来的书稿,仔细翻阅着,又听见邓砚尘道,
“我父亲是因为精通治河之道才被朝廷派遣至遂城县担任知县,永德六年,他初来遂城县发现此地百姓生活困苦,且受水患影响,难以度日,遂向朝廷请求拨赈灾钱粮。”
“当时的朝廷同意了父亲的请求,四年之后河坝兴修完善,解决了遂城水患问题后父亲开始着手处理遂城县积压的欠税。他翻阅账本,发现遂城县比苏州府其余几个县多出了一项税收,且金额巨大,百姓但以承担。”
“什么税?”萧珩拧眉,侧首看向他。
邓砚尘道:“名为人力税收,实则是丝税。”
江浙湖广一带多有丝绸征税,这件事他们都很清楚。
但丝税都是根据各个州府每年能产量多少而制定的,再依据下面各个县大小按照比例征收,不存在只让一个县承担的道理。
邓砚尘看出萧珩心中疑惑,继续道:“我父亲也是对此存疑,及经调查后可以确认的确苏州府其他各个县没有此税,便将此事上报州府。”
萧珩追问,“然后呢?”
邓砚尘摇了摇头,“州府只说会调查,但一直未曾采取行动。后来,父亲等了许久不见回复,便自行同其余几个县知县进行交涉,并写好文书将此事报于京中户部。”
永德十二年,在遂城县如往常一般,准备前往河坝查看水势的邓洵不知怎么地,一整日都未曾回府。
次日,朝中巡抚在看完邓洵的书信后,赶来遂城县调查此事时,怎么也寻不见邓洵。
而后经百姓报官,在东街潇湘馆发现了衣不蔽体的邓洵尸身。
永德十三年,遂城县迎来了一位姓孟的新知县。
孟知县兢兢业业,自到遂城县后亲自带领百姓劳作,广受好评。
但没过两年,在一个夜里酒后失足落入水池中溺毙而亡。
邓砚尘并没有放过这一细节,他将孟知县生前所做之事翻来覆去地调查了许多遍,终于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孟知县曾同他父亲一样,对遂城县多出的丝税存疑。
但邓砚尘推测,孟知县可能从他父亲的死因中猜到了什么。他拟好的文书未经过州府,也未曾直接上报户部。
而是借朝中都察院言官之手,同皇帝当面说明。
也是在这件事发生后不久,遂城县再次传来孟知县身亡的消息。
第三任知县在孟知县去世后不久便奔赴遂城县上任,可他来到当地只有一个月,乘车出行后马突然失控,连车带人掉落山崖,尸骨无存。
萧珩仔细地看完邓砚尘递来的书稿,眉宇间愁色更浓。
桩桩件件联系在一起,叫谁看了都会觉得此事蹊跷,疑团重重。
他咬了咬牙,道:“简直目无王法。”
邓砚尘苦笑了下,“天高皇帝远,他们自己就是当地的正法。”
微风吹过,远处的花树上坠下一朵开得正艳的花,红色的一团落在地面的积水里,啪的一声。
邓砚尘下马,上前将那朵花丛淤泥里拾起来,小心翼翼地擦着上面的污渍,动作中满是爱惜。
萧珩盯着他手里的花,开口道,
“不恨吗?”
邓砚尘微微挑眉,他迎着风突然听见萧珩像是说了什么,却没能听清。
“他们那样毁你父亲,你不恨吗?”
萧珩说这话时,目光眺望远处,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黑沉沉的眼中透着阴森凶狠。
若换做是他,不会大费力气周旋,同此事有关联之人有一个便杀一个,叫他们受凌迟而死痛不欲生。
良久后,萧珩听见邓砚尘道,
“恨吧,但比起仇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等七殿下查明真相后,我能为父亲平反。”
再比如,回去见他想见的人。
同她讲他一直藏在心底许多年,未曾吐露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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