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砚尘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豁达地笑了笑,“七殿下,其实时至今日我仍旧相信人在做天在看,谎言总会用被揭穿的那一天,世间亦有公道可循。”
......
许明舒缠绵病榻许久,每日只要一闭眼,就能梦见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宫墙。
梦见一碗接着一碗灌入口中的安神汤,梦见靖安侯府每个人的哀鸣。
梦境中有一双大手,每晚趁着她意识不清时,牢牢地将她禁锢在怀里,说着一些天长地久的话。
她抗拒喝药,侯府中的下人也没办法,只能每日做些好消化的汤或者米粥一口一口的喂着她。
但每每许明舒自噩梦中醒来,又会吐得一干二净。
接连几日下来,她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看起来病恹恹的。
这日,她折腾了许久浑身无力终于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她同以往一样,再次陷入梦魇之中。
她拼命的拍打着东宫那扇怎么也打不开的大门,声泪俱下的呼喊着。
梦境中那种沉重,窒息的感觉压迫地她无法喘息。
就像是有人死死地扼住她的脖颈,就在她几欲绝望时,听见有人一声声唤着她。
“明舒!明舒!”
许明舒被这焦急地呼喊声唤回现实,她缓缓睁开眼,模糊的视线看清对方轮廓时,突然起身扑向那人怀里。
她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闻着他身上透着寒意的清香。
是能让她心安神稳的风的味道。
来自边境的那阵风几经辗转,终于回到了她的身边。
第40章
被拥在怀里的人身形一顿, 僵硬许久后一双温热的手搭在许明舒的背上,一下又一下温柔的安抚着。
她模模糊糊听见他问道,“做噩梦了吗?”
双臂的力道紧了紧, 许明舒用力地环住邓砚尘劲瘦的腰身。
他虽看着瘦弱, 腰腹间却满是肌肉极为有力。
身上的热量透过单薄外袍源源不断地传过来,许明舒冰凉的双手一点点被温暖过来。
良久后, 她终于平稳住心神, 缓慢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邓砚尘被面前一脸委屈的姑娘吓到了,愣了一会儿, 笑道:“你怎么了,看着怪可怜的。”
“你怎么才回来?”
邓砚尘收了笑,认真道:“有事耽搁了。”
他蹲下身仰视着床榻上的许明舒道:“我刚回来, 听沁竹说你病了很久, 还不好好吃药就想着过来看看你。刚一进你院子, 就听见你又哭又闹地喊着什么,是做噩梦了吗?”
许明舒点了点头。
“梦见什么了哭得这么伤心,”邓砚尘从桌上倒了杯茶水递给她,打趣道, “总不会是我死了吧。”
他话音刚落, 许明舒握着茶盏的手一抖, 整杯茶水尽数撒在邓砚尘外袍上。
邓砚尘没在意, 他歪了歪头看着面前姑娘惊慌的神色, 道:“不是吧,难不成你真的梦见我死了?”
许明舒半晌方才回过神, 恶狠狠地推了他一下, “你胡说八道什么,好好的干嘛咒自己!”
她拿起身边的帕子迅速擦拭着邓砚尘衣衫上散落的茶水。
“也值了。”
她听见他念叨了一句话, 但没具体听清,问道:“什么?”
邓砚尘目光落在她头顶的明月簪上,突然有些落寞地道:“要是我有一天战死沙场,能见你哭得这么伤心,倒也值了。”
许明舒愣了下,随即厉色道:“小邓子,你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刚回来想过来找打?”
她佯装生气时清秀的眉拧在一起,看着怪可爱的。
有那么几个瞬间,邓砚尘想抬手摸一摸她的鬓发。
念头一经产生,还是便快速打消转移视线。
他站起身,“我去看看沁竹的药煎好没,你稍等我一下。”
许明舒见他又要走,刚想出声阻拦,转念一想邓砚尘刚刚左右打量了一下她的房间,似乎是觉得他们二人共处一室有些不好,方才想出去寻人回来。
没过一盏茶的时间,沁竹捧着药碗走进房间。
邓砚尘同盛怀跟在后面,盛怀站在门口同她打了个声招呼后,便没再进来。
房间的门敞开着,沁竹将药放在桌案上,愁眉苦脸道:“姑娘,这是今天重新煎的第三碗药了,你好歹喝一点吧,不然奴婢也不好同侯爷交代啊!”
许明舒看着那碗褐色的汤药,只觉得胸腔内好不容易压下来的恶心感再次顶上来。
她捂着嘴,干呕了几声。
邓砚尘走到沁竹面前道:“我来吧。”
他坐到许明舒身边的矮凳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色的油纸包,里面放着几块白白糯糯的点心。
“一天没吃东西,喝不下去药也是正常。”他隔着纸捏起一块点心送到许明舒嘴边道:“你尝尝,我从苏州带回来的,味道和京城里的不太一样。”
许明舒皱着眉在那糕点上试探地咬了一口,入口软糯清香,不似从前吃的糕点那般甜腻。
“这是什么?”
邓砚尘看着她,眼中盈着笑意,“条头糕,江南一带的小吃。都是传承下来的老做法,只有食物本身的清香,没有额外放糖。”
许明舒眼睫忽闪着,盯着他手中的糕点看了一会儿后,一语不发地伸手将邓砚尘手里的糕点都拿过来,像一只小松鼠存粮一般捧着糕点吃得脸颊边鼓鼓的。
邓砚尘觉得她好笑,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对没见过的东西没吃过的食物都会感到新奇,若是合她胃口了就会开心好一阵,之后再对此念念不忘。
就像当年在江南画师手中看到一副红色山茶花画像,心心念念了许久想去南方亲自看一看。
京城只寻得见普遍的白色山茶花,这几年开始培育了些红色的品种呵护着,兴许是南橘北枳的道理,开得一直没有江南茂盛。
若是日后有机会,带她去苏州亲眼看上一看。
小松鼠将粮食消化结束了,有些不舍看着手里空空荡荡的油纸。
邓砚尘笑道:“还有呢,除却送往将军府和侯爷夫人那里的,还给你留了很多。”
许明舒抬起头,看向他的眼中带着明晃晃的期待。
邓砚尘将方才那碗汤药端到她面前,“在这之前,得先把药喝了。”
她咽了口口水,依旧抗拒着面前的苦汤药。
但不知怎么得,却也没有再觉得恶心难受。
邓砚尘用汤匙拨弄着汤汁,吹了吹,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地喂给她。
许明舒咬着牙喝了两口,觉得整个口腔内都苦了。
她盯着邓砚尘手上的汤碗,心一横,长痛不如短痛。
伸手夺过药碗,紧闭着眼一饮而尽。
顷刻间,浓郁的苦味蔓延全身每一处神经,刺激得她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沁竹看着自家姑娘痛苦的模样,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咧了咧嘴角,抬手做了个佩服的手势。
修长的手指夹着滚圆的东西送到许明舒嘴边,她想也没想,张口含住了。
味道酸酸甜甜,是她一贯喜欢的梅子中和了口腔内的苦涩。
许明舒睁开眼看向邓砚尘,“你出去一趟学会变戏法了吗?”
他挑眉,“哄小孩子的把戏。”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碎碎念道。
邓砚尘将喝完药碗递给沁竹,沁竹捧着托盘识趣地退了出去,找门口的盛怀聊天。
“好啊,”邓砚尘扭回头看她,问道:“那许大人能不能同小的说说什么样的噩梦把你吓成这样了。”
许明舒神色一顿,脸上的笑一点点褪去,良久后她望着邓砚尘明亮的眼,正色道:“你真的想听吗?”
邓砚尘点头。
“我梦见北境蛮人利用反间计,蓄意使我父亲同陛下之间心声嫌隙。蛮人多次越过防线挑衅,黎将军带着玄甲军前去分营支援却入埋伏,损失惨重,被你送回京城后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再之后,我父亲挂帅出征,虽是大获全胜但返京途中遭人暗算,尸骨无存。我四叔被人诬陷贪赃枉法靖安侯府因意图谋逆遭到锦衣卫抄家,一夕之间,偌大侯府就像是被连根拔起的树,无人愿意伸手相助。”
她声音平静缓和,条理清晰,像是在叙述一个发生了许久的老故事。
邓砚尘听着她的讲述陷入一阵沉默,良久都没有说话。
许明舒抬眼看向他,道:“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吗?”
邓砚尘同她对视,却道:“那你呢?”
“什么?”
“梦中,你自己过得如何?”
许明舒一愣,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萧珩的存在。
犹豫许久后,她叹了一口气合眸道:“梦境中,我嫁给了一个不该嫁的人。他娶我是因为图谋许家兵权,觊觎着靖安侯府的权势,就是我嫁给了他,才害得侯府接连出事,更是使父亲母亲,三叔四叔四婶婶连同我在内都不得善终。”
邓砚尘的神色有些悲伤,许明舒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自己前世的事。
她说了别人也不会信,只当她是病糊涂了,或是觉得她年纪小说出的话也没什么值得警惕的地方。
可邓砚尘的反应却出乎许明舒意料,他听的很认真,就像是真的当做这是许明舒真实梦见到的梦境,而并非她胡言乱语。
见他半晌不说话,许明舒问道:“你不觉得我这个梦荒诞又惊悚吗?”
邓砚尘摇了摇头,“北境蛮人这两年的确活跃了起来,小动作颇多,你的梦见的成为现实也说不定。”
许明舒低下眼睫,轻声道:“所以我很怕......”
“你在梦里嫁的人...是因为喜欢他吗?”
许明舒一愣,没想到邓砚尘会问起萧珩,她仔细想了想当初的自己的确是被所谓的情爱蒙蔽了双眼,一门心思的扑到萧珩身上。
觉得他哪里都好,饱经磨难却心性坚韧,无论是对她和她姑母还是对身边以及昭华宫众人,都是一般的温柔和善,玉树临风。
她点了点头,道:“算是吧。”
邓砚尘隐在衣袖里的手一顿,没有再说什么。
许明舒看他面色不好,以为是被她将的故事吓到了,忙笑着道:“你知道你在我的梦里是什么样的结局吗?”
“什么?”
她回忆起邓砚尘穿着灰色的盔甲,身骑白马手握银枪意气风发的模样,道:“在梦里,黎叔叔和我爹爹接连出事后,玄甲军一蹶不振,朝中更是没人敢带兵出征前去迎战。只有你站了出来,自行请命奔赴战场,最终打赢了蛮人,得胜归来。”
许明舒望向邓砚尘的眼,“小邓子,你在我的梦里可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呢!人人都羡慕你,敬仰你,说你是不可多得的领军作战的奇才!”
她没有看到邓砚尘后来的结局,只能幻想憧憬道:“你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主将,带领玄甲军征战四方,实现你年少时的梦想,幸福安稳的过完一生。”
邓砚尘在许明舒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良久后他嗓音低沉道:“不会。”
“什么?”
邓砚尘正色道:“不会觉得幸福。”
“我没办法想象,没有靖安侯府、没有侯爷夫人、没有黎叔叔沈夫人...也没有你在的日子,我该怎么过完余生。”
邓砚尘说完这话时, 二人皆是陷入一阵沉默。
房间内安静的许明舒似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一颗有力的心脏在胸腔里持续地跳动着,咚咚, 咚咚, 一声清晰过一声。
许明舒轻轻吸了一口气,僵持中她听见自己有几分颤抖的声音问道:“那假如, 我是说假如我梦里的这些事变成现实, 靖安侯府有一天不在了,你待如何?”
邓砚尘沉默良久, 叹息道:“侯爷待我恩重如山我想,我应该会去调查事情的真相,还侯府一个公道, 不死不休。”
心口猛地一凝, 许明舒闭上眼仿佛又能看得见浑身是伤, 被东宫七八个亲卫按在地上拖行的邓砚尘。
看见他骑着苍梧闯入东宫,企图带她逃出生天。
看见他被裴誉踹倒在积水里无法起身,鲜血自嘴角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浸湿了他胸前的盔甲。
是她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靖安侯府没有了, 万念俱灰的根本不止她一个人。
她胆小懦弱, 没有办法同萧珩同整个朝廷抗争, 选择了最没有出息的方式逃避现实。
明明知道萧珩一早就处心积虑想要邓砚尘的性命, 她不顾同他的约定,将邓砚尘孤身一人留在哪儿对抗暗无天日的朝廷。
她的小邓子带伤出征, 得胜归来后发现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 是萧珩为他设下的一个圈套,不仅没能带她离开, 等待他只有她的死讯。
许明舒看向邓砚尘,少年眼中总是带着明亮的光,像是对一切都满怀希望。
前世,她是怎么忍得下心,舍得弃了邓砚尘毫不犹豫地离开。
她神游天外许久,方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邓砚尘看。
而邓砚尘那双干净明亮,不染纤尘的眼睛也一直在望向她,同她对视着。
目光坦荡,直白。
不知怎么地许明舒突然生出一阵心酸,
她不禁暗自心想,如果这样炙热的眼神能只望向她就好了,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只看着她,做她一个人的小邓子,不许任何人觊觎。
邓砚尘微微歪头,眉眼弯弯,“你这样瞧着我不像是做了噩梦,倒像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做了什么亏心事。”
许明舒一愣,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她同沁竹去慧济寺时,在一旁的古树上发现了邓砚尘为其他姑娘求的平安符。
那写满柔情的四个字丽嘉许明舒至今都记得清晰,“月儿长安。”
邓砚尘返乡,兴许也有想见那个姑娘的原因。
许明舒心里一阵阵地抽疼,语气里都是自己未曾察觉到的怪异,“做亏心事的是你吧。”
邓砚尘突然笑了,“我做什么亏心事了?”
“那你说说,你回苏州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
许明舒理直气壮地质问倒是叫邓砚尘有些惊讶,但她自小就是这幅霸道的性格,邓砚尘也乐意看着她毫无顾忌,充满女儿家骄横的模样。
他想了想,细数道:“就是像信上同你讲的那样,去给爹娘上了香,同他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也回曾经的家看了看。见了些故人,也结识了新的朋友,追查的案情有了些新的发现。”
许明舒的大脑在他讲起见过故人时便停顿下来,之后的话她半点也听进去。
她瘪了瘪嘴,心想,他可没在信上说见过哪些故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小。
“对了,有个事我没同你讲。”邓砚尘打断她的思绪,“我在那边遇见了一个人。”
许明舒看着他,眼中一片平静。
“你遇见了萧珩。”
邓砚尘顿了下,随即道:“你怎么知道?原来他叫萧珩,我只知道他是宫里的一位皇子,听说是行七。”
许明舒一阵无语,“他为难你了?”
邓砚尘道:“那倒没有,他是过来查案的,恰好同我查的案子有些相关,就提供了些线索给他。”
许明舒面色黑沉,“萧珩此人心机重城府深,以后还是离他远吧。”
邓砚尘有些好笑,“我到从未见过你这样评价一个人,不过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他是天潢贵胄,我这样的身份,以后连见他的机会可能都没有。”
许明舒没有应声,如果前世邓砚尘不插手她与萧珩之间的恩怨纠葛,兴许就可以平安无忧的过完一生。
终归还是她亏欠了他。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同侯爷讲。”
许明舒皱眉,“什么?”
邓砚尘道:“我这一年在查案时详读了朝廷记录的《会典》和《苏州府志》,发现自永德二年开始,至今日已经有十五年。遂城县比苏州府其他县城年多出一项税收,且折算成银两数额巨大,以至于遂城县百姓常年承受着过重的税收难以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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