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砚尘摇头否认:“从前是一座很热闹的县城。”
无论是在他父亲的事发生前还是发生后,他记忆中的遂城县一直都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只不过,在他家中生变故后,这份热闹不再涵盖他在内罢了。
邓砚尘将手中的缰绳递给盛怀,道:“奔波了几日,我们找个地方先吃饭吧,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闻言,盛怀顿时眉开眼笑。
他们昨夜没有留宿,策马直达遂城,他早就已经饥肠辘辘,肚子叫个不停了。
“好啊公子,咱们去吃什么?”
邓砚尘思考了下,“这里从前有个包子铺,做的无论是包子还是汤面味道都很好,就是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盛怀打断他,推着他往前走心急道:“过去看看再说,过去看看再说。”
邓砚尘明亮的眸子里流淌着笑意,被他催促着往前走。
寻着记忆中的方位走过去时,邓砚尘找到了那家熟悉的牌匾。
他安置了马匹,带着盛怀走进了那家安记包子铺。
店门前同过去一样摆放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大蒸笼,锅下面的柴火正烧得旺盛。
店里面人不多,稀稀落落的只坐了三四桌。
邓砚尘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前台忙碌着的老板一边拿着毛巾擦汗,一边小跑朝他们走来。
老板是个有些上了年纪的男人,两鬓发色斑驳,眉目看着却是一片柔和。
他躬身上前询问道:“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邓砚尘道:“两笼包子,两碗热汤。”
“好嘞,您稍等。”
他们点的包子端上桌时,方才店内的几位客人已经买单离开了。
老板将最后一碗汤送过来,道:“二位客官,您慢用。”
“安叔。”
邓砚尘开口叫住他。
包子铺老板脚步一顿,扭头打量着这个模样俊朗年轻的陌生少年。
他笑着道:“恕我眼拙,公子您是?”
邓砚尘站起身,朝他端正地行一礼道:“我姓邓,家曾住在遂城城东普济寺后,安叔当年一饭之恩,没齿难忘。”
老板盯着邓砚尘看了半晌,良久后方才抬手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你是...邓知县...何娘子家的孩子吧?”
他提起知县两字时下意识地向周围打量了一番,方才改口提起邓砚尘母亲。
邓砚尘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没有多言,只点点头。
老板顿时眉开眼笑,看向邓砚尘的眼神里也带着高兴,道:“哎呦,我记得从前你常在这条街上经过,深冬腊月的穿的那样单薄,又瘦又小看着怪可怜的,没想到一眨眼都长得这般大了。”
他伸手从邓砚尘肩摸到他手臂上,又感慨道:“后来再没见过你,听闻你被人接去其他地方,现在在做什么?过得可好?”
邓砚尘眉眼带着柔光,应答道:“安叔放心,我过得很好,现在在玄甲军中做亲卫。”
“玄甲军?”老板思考片刻,神色中带着惊讶问道:“可是靖安侯所在的军队?”
见邓砚尘点头,安老板又惊又喜,欣喜道:“真好,真好,年轻人有出息......你这次回来是寻人吗?”
邓砚尘收缓神色,认真道:“回来想弄清楚一些事,安叔可知道当下遂城县知县是何人?”
闻言,安老板面上喜色褪去。
犹豫了半晌,他再次侧首看向周围,随即拉着邓砚尘和盛怀坐下,压低声音道:“小邓啊,现如今在遂城是提不得知县两个字的。”
听他这样讲,再结合方才在香囊铺面赶人的老板,盛怀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为何,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安老板满面愁容,凑近他们声音压得更低,“你们有所不知,这几年遂城县接连死了三个知县,各个死状凄惨。前两位知县去世后,遂城知县的位置空置了两年朝廷方才再次派人过来,结果人还没到遂城地界呢,就死了!”
盛怀瞪大了眼睛,只觉得方才那一碗热汤不仅没能温暖到他,反而脊背上寒意更盛。
他咬着包子的动作顿了下来,僵硬道:“怎么死的?”
“说是遭遇山匪抢劫,争执间失了性命。”
“那前两位呢?”邓砚尘问。
安老板眉头皱起,像是不忍回忆,“算起来应该是你离开遂城的那年,朝廷派来一位官员接替你父亲的位置,那官爷刚来遂城时还时常出来查看民情。约莫过了两三年,某天突然听说他去世了,仵作验尸说是喝多了酒失足掉入池子里溺毙而亡。”
“第二位知县也是上任没多久,外出上香时拉车的马匹突然失控,直直地朝着山崖冲了下去,连人带马尸骨无存啊!”
盛怀手中的半个包子掉在桌子上,他愣了愣神,突然一拍桌子道:“这明显是有问题!”
安老板忙按住他,捂着他的嘴道:“哎呦公子哦,有没有问题也不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议论的了的!”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有了先前邓知县的事,后来又接连两位知县去世,一时间外面都有谣言说是这知县是索人命的位置坐不得。遂城知县的位置一直空置了两年之久,不久前听闻一位寒门出身的新科进士,自行向朝廷请命前往遂城县,这不,好好的大活人,还没到呢就这么没了!”
邓砚尘低下眼睫,这种巧合不会一而再再而三。
他父亲死因本就存疑,结合后来接连去世的几位知县,就是傻子也能看得明白,遂城县内有人存心不愿让外来的朝臣涉足。
这小小的遂城县,隐藏着深不可测的杀机。
安老板也没当他们是外人,话匣子一经打开便唏嘘道:“前几位知县听说原本就曾在朝中有过官职,可这最后来的这位张知县却是个寒门出身刚刚登科的进士。老话讲得好,兜里无钱莫进城,朝中无人莫做官,怎么就想不开非得自请来了这地方!”
邓砚尘正欲开口再追问些细节,包子铺门前走进来几位客人,朗声道:“老板!四笼包子!”
安老板急忙站起身,道:“来了,客官您稍等!”
临走前,他凑近邓砚尘身旁道:“小邓啊,你此番回来若是有人询问你,就说是给亲人上香。听叔一句劝,早些离开遂城县吧。”
临近大暑, 天气愈发炎热。
徐夫人在一天夜里突感腹中剧痛,房内值夜的丫鬟忙清醒过来,在府中奔走着寻人。
稳婆一直在府里候着, 当晚被一阵拍门声叫起来前去给徐夫人接生。
靖安侯府这天夜里灯火通明, 丫鬟小厮进进出出忙作一团。
下人将桌椅板凳摆放至正院内,四房周氏围着房门前焦急地不断打转, 绕得许侯爷心中更是烦躁。
许明舒自慧济寺回来扭伤了脚, 难得消停了几日在房里闭门不出,当晚听见动静后一瘸一拐地蹦过来, 陪家人一起等候着里面的动静。
全家人都在为徐夫人生产提心吊胆,余老太太更是在佛堂跪了一整夜,祈祷着她们母子平安。
临近天亮时, 一阵婴儿有力的啼哭声划破寂静的夜。
许侯爷猛地站起身看向人影晃动的窗, 那双常年握着几十斤长枪, 强壮有力的手控制不住的发着抖。
片刻后,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徐夫人的贴身丫鬟最先走了出来,笑着道:“恭喜侯爷再填子嗣, 夫人与小少爷母子平安!”
闻言, 院内候着的一众丫鬟小厮纷纷松了一口气, 开始庆祝起来。
周氏眉开眼笑, 激动地拉着许明舒的手道:“那群大夫还真没说错, 果然是个男孩子!这下嫂嫂不仅儿女双全,侯府也终于有嫡子了!”
“侯爷, ”丫鬟见许侯爷半晌没说话, 偏头提醒了一声,“侯爷, 夫人和小少爷现下一切安好,侯爷要进去看看吗?”
许侯爷半晌回过神,应了一声后,僵硬地朝着房门迈过去。
许明舒眼尖地看见自己父亲走路的不自然,轻笑了下,多日以来悬着的心才终于是放下来。
周氏上前扶着她道:“走吧小舒,我们也去看看你弟弟,一会儿婶婶还要过去告知你祖母这个好消息!”
许明舒点点头,握着四婶婶的手缓慢挪进房间去。
柔软的锦被里包裹着一个粉妆玉砌的奶团子,小脸圆润细嫩。
许明舒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小的孩子,靠近时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个小团子睡觉。
周氏轻声道:“哎呀这个孩子长得真好,哭完了就能睡,想来性格也好,以后肯定不会像正正小时候一般爱哭爱闹折腾大人们的。”
许明舒拉了拉四婶婶的衣角,笑着道:“四婶婶既然这么喜欢孩子,快趁早自己也生养一个吧。”
周氏道:“我倒是想,可生孩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四叔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小舒啊,你切记,日后找郎君也不能找你四叔这种忙起来什么都忘了的人!”
许明舒笑了笑,随即想到了什么,心里涌上一阵酸涩。
她低下头,看向锦被里熟睡的弟弟,没有再说话。
巳时刚至,沈凛听闻徐夫人平安生子的消息提着礼品赶来,刚一走进院子,同正从里屋一瘸一拐蹦出来的许明舒四目相对。
许明舒顿时生起一阵冷汗,光怕触动沈凛那根敏感的神经再惹得她不悦。
未曾想,沈凛盯着她打量了一番,突然笑了开口道:“怎么,不和好人学也跑来学我了?”
她生得大气明艳,眉眼间又带着爽朗的英气,笑起来时一双杏眼弯弯,似有柔光潋滟。
许明舒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道:“一不小心,扭了一下......”
沈凛道:“我常年离不开药,存了些活血化瘀的,一会儿叫人给你送过来些。”
许明舒露出笑容道:“谢谢沈姑姑!”
她侧身正欲蹦着往出走,沈凛再次叫住了她。
“小舒。”
许明舒扭头,见沈凛神色复杂,问道:“怎么了沈姑姑?”
“邓砚尘最近有没有联系你?”
许明舒摇摇头,说起这个她自己也有些烦闷。
邓砚尘虽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但从前虽她父亲离京后时常会寄书信过来。话不多,单薄的一张纸总是简明扼要的讲。
可自打他同盛怀一起动身前往苏州后,他竟一点消息都不曾带回来。
许明舒不禁暗自猜测是不是他已经在苏州见到他相见的人了,正忙着叙旧,将一切都抛之脑后了。
正胡思乱想时,她听见沈凛继续说道:“之前他只同我说要回苏州看看,我以为是想给他...给他爹娘上香,就没多说什么。此番他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一直要好,他会同你联系。”
闻言,许明舒顿感不妙,着急地问道:“是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沈凛皱了皱眉道:“宫里传来的消息,苏州遂城县新上任的知县死在了来的路上,其家人如今奔赴至京城敲登闻鼓鸣冤,这事儿已经闹到了太子殿下面前。再加上这十年来包含邓砚尘父亲在内,遂城县共计死了四个知县,太子疑心是有人背地里捣鬼所致。”
“所以,”许明舒试探道:“姑姑是怀疑,邓砚尘此番回遂城县,是想调查他父亲的死因?”
沈凛点点头,“府中下人告知我,几日前,邓砚尘把他放在将军府里,他父母留给他的遗物带走了,我担心......”
许明舒稳住心神,宽慰道:“姑姑放心,我叫了盛怀陪他一同过去,他们二人都有武艺在身,不会出什么事的。”
沈凛望着她,犹豫良久,又道:“太子已经开始派人过去秘密调查遂城县,哪里如今形势复杂,不宜久留。你若是能联系上他,叫他快些回京。”
话音未落,沈凛皱眉又迅速补充了一句,“别说是我说的。”
许明舒点点头,随口问道:“姑姑可知道太子殿下派了谁过去?”
沈凛道:“七皇子,萧珩。”
邓砚尘同盛怀到达遂城县后不久,便遇上了雨天。
大雨昼夜下个不停,他们寻了一家客栈安置了几日后,终于等到天气晴朗,乌云散尽。
他一早醒来,想去曾经他的家那个老房子处看一看,便独自一人牵了马,寻着记忆中的方向赶了过去。
约莫到达差不多的位置时,邓砚尘将马拴在一旁的柳树上。
面前的场景同他记忆中的模样大不相同,他站在山坡上朝下望时,甚至觉得此处异常荒凉不像是还能有人居住的地方。
曾经那些充满烟火气息,一个挨着一个的茅草房都已经破败不堪,像是许久都未曾有人靠近。
邓砚尘走下山坡,经过蜿蜿蜒蜒的小路,寻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茅草房。
房前的木门年久失修,晃荡着似乎碰一下就会掉落。
院子内满是掉落的树枝树叶,破旧的窗户上蜘蛛网交杂。
他站在原地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走进去看看的念头。
小时候那些常常欺负他的小朋友曾经也居住在这里,只是不知道现下他们搬去了哪里,成长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片曾经热闹的地界现已经荒无人烟,静得连落叶声都听得清。
邓砚尘有些失望,正欲沿路返回时,恍惚间好像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声。
他寻着方位走了过去,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像是在念着什么诗词。
凑得近了,邓砚尘看见末尾一家院子里还住着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老人衣衫褴褛,坐在石凳上捡着地下掉落的花,口中反复念叨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邓砚尘小心推开木门朝里面走了进去,见老人门前生着一棵山茶花树。
彼时已至大暑,早就不是过了山茶花开放的季节。
山茶花不似寻常花,衰败枯萎时花朵是一瓣一瓣凋零,而它则是在开得最绚烂时,整朵从树枝上坠落犹如壮士断头一般,美得决绝。
老人坐在树下,捡着仔细地一朵一朵的山茶花,用手帕擦干净上面的泥土后,装进身后的竹篮里。
他似乎是精神已经不太好了,邓砚尘站在他身前许久,他都不曾抬头看。嘴中仍旧反复念着那几句话,一刻都不曾停歇。
邓砚尘蹲在他身前,轻声问道:“老伯伯,你捡这些花是做什么的?”
似乎是听见有人讲话,老人浑浊的双眼有了波澜,他手中的动作停顿了许久后,缓慢道:“送人,我在等我的爱人回来。”
邓砚尘侧首朝他屋里看了一眼,又道:“您的爱人是出门了吗?”
老人缓慢地摇了摇头,“她嫁去了别的地方。”
闻言,邓砚尘一惊,察觉到自己好像是问了不该问的话,正犹豫着怎么找补时,又听见老人道,
“但她依旧是我的爱人。”
邓砚尘想了想,觉得这话也没错,他鼓起勇气试探着追问老人的故事。
老人放下手中的花,一双饱经风霜的眼望向深邃的苍穹,回忆道:“我与我的爱人曾是订过娃娃亲的青梅竹马,我们一同长大,感情和睦。只可惜我年轻时执着于功名,却连着三次榜上无名,误她十年青春年华,自觉愧对于她,遂同她解除了婚约。”
邓砚尘心中一沉,又听见他说道,
“我当时年少无知,只觉得立业大于成家,她离开了我不必受奔波贫困之苦,如今年过古稀方知世间一切功名利禄,都比不过爱人温暖的手。”
讲到这里,老人方才清明的眼神再次变得混沌,意识也逐渐不清晰起来。
邓砚尘接连同他讲了好几句话,他都好似听不进去那般,依旧重复着捡起地上的山茶花,嘴中还是念叨着方才那两句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无奈,邓砚尘站起身同老人告别。
他将自己身上的钱袋放在老人身后的竹篮子里,正欲转身离开时,又听见老人道:“年轻人,有想做的事就放心大胆的去做,不要像我一般在悔恨中度过一生。”
邓砚尘扭头看他,却见老人还是保持着方才的那副神情,就仿佛刚才说话的人并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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