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要的忠犬(零落成泥)

“艾伯特，喝点水。”
希莉亚的声音打断了艾伯特的思绪，他看着正拿着杯子让他喝水的希莉亚，张了张嘴，声音细不可闻。
他说的是，不要再走了好不好，不要再留我一个人好不好？
希莉亚只看到艾伯特张嘴，却没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只当他是听到了她的话，连忙将水杯喂到他嘴边。
艾伯特看着希莉亚好一会儿，目光深沉而易碎。
希莉亚不知怎么的有点难过，她想大概是对于他这种治不好的疾病的感同身受吧。
她故意笑了笑：“没毒的，喝吧。”
艾伯特闭了眼，将水杯里的水一点点喝下去。
他曾无数次后悔，当初她略带讨好的笑容递过来那杯青柠汁时，他应该道谢接过，而不是说那种难听话。
当她将青柠汁泼他脸上时，他当时都懵了，但在那无措中，他也依然尝到了流到他嘴里的青柠汁的味道。
微酸、清甜。
就好像他现在正在喝的这杯水的味道一样。
尼克管家听到自己的主人犯病了，闻讯赶来，一边连忙向希莉亚等人道谢致歉，一边让家里人帮着把艾伯特带回去休息。
希莉亚并没有跟上去，她实际上也帮不上什么忙。
魔法看似神通广大，却也有极限。
像是治疗艾伯特这种病因不明的疾病，像是助她回她想回又回不去的家乡……有些事，魔法无能为力。
维特看着希莉亚的背影，他看到了刚才希莉亚对艾伯特的关怀担忧，忍不住在心里产生了比较。
如果是他……如果是他，她会不会这样担忧他呢？
会的吧……
艾伯特休息去了，瓦尔顿家族目前在这里的记录也已完成，希莉亚没心情做什么要动脑子的事，便对维特和肯尼说：“你们都去休息吧，忙了好几天，也该给你们一些时间休息了。”
希莉亚说完便往外走，维特连忙追上去两步说：“希莉亚小姐，那您呢？”
希莉亚没有回头，摆摆手说：“我去外面走走。”
希莉亚所说的去外面走走，指的是去帝都里面走走。
她没有借用蔷薇庄园的马车，直接用上“风行”，很快就到了帝都城门口。
帝都的城门非常大，大到可以同时容纳二十辆马车进出也不会堵。
城门口站着值岗的卫兵，这些人是城防军的一部分，作为帝都的脸面，选取的一般都是相貌英俊，身强体壮的男性。
城门口可自由出入，魔法师们也可以用魔法加快速度，但前提是不能给他人造成困扰。
希莉亚利用“风行”前进，灵活地避开了路上的一切障碍，最后在一条热闹的街市上停下，脚踏实地慢慢地走。
帝都能容纳百万人，非常大，而希莉亚过去一直都是个宅女，因此对这条街并不熟悉。
走了一会儿后，希莉亚隐约记起某个方位正是当初文森特老师住的宅邸，也是她跟着居住学习了十几年的地方，便踱步往那里走去。
希莉亚置身于闹市的喧嚣之中，脑中却无法克制地想起艾伯特刚才看她的那个眼神。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可照理说，跟艾伯特认识才一个多月而已，本不该有那种程度的熟悉感。而她认识的人里，跟艾伯特性格相像的又几乎没有。
希莉亚正思索着，文森特老师的宅邸到了。
她并没有贸然去敲门，只是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五百年过去了，这座旧宅邸并没有被拆除，跟周围那些重建翻新的建筑相比多了些历史的痕迹。她静静地看了会儿、听了会儿，确信里面并没有人居住，这才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关注这里之后，她立即翻了墙进去。
故地重游，一切依然是过去的模样。
好似一直有人在打理，这座宅邸中种植着的植物并没有疯长，而景致、房屋都保持着五百年前的样子，时间似乎在这里定格了。
希莉亚忽然有些茫然。
她穿越异世界以来心心念念为了回家拼了命学习魔法，尽量拒绝与这世界产生联系的做法，是做错了吗？

希莉亚在旧时居住的地方走了大概半小时, 然后照旧翻了墙出来。
至于在看到旧时景物时产生的迷茫，在她出来时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都已经为回家一事奋斗了二十六年，甚至不惜使用禁咒, 意外穿越到了五百年后, 不继续走下去还能如何？
不用迷茫，迷茫也没用, 她眼前只有一条路而已。
希莉亚没有再去帝都的其他地方，她离开城市后就往回走, 回到了曾经属于她的蔷薇庄园。
回来后, 她先去找了尼克管家, 听说艾伯特情况稳定已经睡去后, 她放了心, 去找小黑玩。
毕竟正事办完了，她也无事可做。
——其实倒也不是无事可做，她的精神力尚未完全恢复, 本来应当将空闲的时间都用来冥想，以尽快恢复精神力, 但她现在不想冥想。
这几天霍利斯不一定来, 但克罗地亚家族的小孩子都会过来玩, 希莉亚观察过确信这些孩子都不会乱招惹麻烦之后, 也就随他们去了。
因此, 当她拿了一个银盘，直挺挺地站在庭院里，面前就站着小黑时，周围的小孩子都好奇地围了过来，安静地看着她。
希莉亚现在也不在乎什么偶像包袱了，她将银盘用力往外一甩, 对小黑下命令：“快去叼住它，要是落了地，你就要变成火锅底料了哦。”
小黑嗷呜一声撒丫子就跑。
它并不是真正的狗，随着体型的逐渐长大，力量、速度和耐力都有着明显的提升，一阵风似的冲向希莉亚丢出去的银盘，甚至比银盘先到它将会掉落的地点，站在那儿等了两秒，才蓦地跳起一米多高，将银盘砰的一声咬在嘴里。
这还是它收了力的结果，本来它随便一起跳，两三米都不是问题。等它再长大一些，成为真正的黑曜魔狼，那么它只借助肌肉的力量随便起跳都能到十几二十米高，如果再加上魔法，它能跳得更高，浮空时间更久。因此很多已经学会了飞行的魔法师在面对黑曜魔狼的成体时也只能被压着打。
看到这一幕，小朋友们立即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还不停地用力鼓掌，大叫着：“小黑好厉害！”
小黑一点儿都没有黑曜魔狼的尊严，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在希莉亚面前停下，晃动着嘴里的银盘，尾巴摇动得都快出风。
“干得漂亮！”希莉亚从小黑嘴里把银盘拿出来，却立即嫌弃地说，“怎么有口水？太恶心了吧。”
小黑呜呜呜地看着希莉亚，非常委屈。它毕竟是魔兽，又没有手可以接银盘，不就只能拿嘴咬吗？那嘴里分泌口水也不是它能控制的。
希莉亚嘴上说着恶心，但依然把银盘拿在了手里，然后她又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了另一个银盘，笑容如同恶魔一般：“看来你确实很厉害，那么我们加大点难度吧。”
说着，希莉亚一左一右向两个相反的方向丢出了银盘，还用上了“风行”，把它们送得更远了一些。
小黑嗷呜一声，连忙去追其中一个银盘，这次它并没有像上次一样等着银盘落地，而是在半空中估摸着银盘即将经过的位置，蓦地起跳。
这时候，希莉亚喊道：“小黑，你可是条狗。”
小黑身子一僵，连忙收了力，眼睁睁地看着银盘从自己面前飞过去，它落地后赶紧追过去，直到银盘力竭落下才叼住，然后它蓦地转身向另一个银盘飞奔而去，连小孩子们的欢呼声都顾不上了。
本来另一个银盘小黑是怎么都不可能接到的了，但它很快就看到，那银盘在希莉亚魔法的作用下，依然在半空中，它振奋地加快了速度，向那第二个银盘冲过去。
眼看着银盘逐渐落下，小黑脚下加力，冲上去起跳，张大嘴一边要小心别让嘴里的第一个银盘掉出去，一边去咬第二个银盘。
可就在它即将咬住第二个银盘时，那银盘好像长了翅膀，蓦地又一次飞起来，小黑咬了个空，有些懵地落了地，再仰头看去，那银盘正晃晃悠悠地往前飞去。
小黑转头向后看，正好看到希莉亚脸上那灿烂的微笑。
它呜了一声，向那第二个银盘冲去。
希莉亚没跟小黑“玩”太久，在四次没让小黑咬到银盘后，第五次她终于手下留情了。
小黑踏着矫健的步伐，嘴里叼着两个银盘愉快地跑了回来。
欢迎它的是小孩子们的欢呼声和崇拜的目光。
小黑霎时挺起了胸膛。
“臭美。”希莉亚在小黑面前蹲下，摸了摸它的脑袋低声笑道，“好歹是黑曜魔狼，怎么就满足于人类幼崽的欢呼声？好了，把银盘还到厨房去吧。”
她说完，拍拍手一身轻松地走了。
玩耍果然有助于放松心情。
希莉亚给自己放了假，一直到了三天后，艾伯特才好了一些。
不过，艾伯特说的那些涉密的瓦尔顿家族记录，实际上在他病倒的第二天就有人送过来了，但她当时并没有心情看。
艾伯特回到书房看到并没有拆封的记录，微笑道：“这是要等我吗？”
希莉亚点头：“没错。我一个人干活总觉得吃亏了。”
说得好像这不是她的事似的。
一旁肯尼欲言又止，就算维特这个魅魔严格上来说不算“人”，他怎么的也能算……一个人吧？
而维特只是低着头没出声，似乎有些疲惫。
艾伯特又笑了笑：“那就开始吧。”
话是那么说，在艾伯特说要开始时，希莉亚还是摇了摇头：“你还是一旁休息去吧，我怕你又要咯血，尼克管家恐怕得撕了我。”
“希莉亚阁下，您说笑了。”
尼克管家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吓了希莉亚一跳。
他手里端着一些饮料点心，放下后对众人示意，这才又走了出去。
希莉亚见尼克管家真的出去了，才放松下来。
即便是她，背后说人坏话被当事人抓到也是会心虚尴尬的啊。
艾伯特看着希莉亚笑道：“没关系的，我这病跟有没有累到没什么太大关系。况且，看书并不累。”
“真的不要紧？”
“真的。”
见艾伯特坚持，希莉亚也没再说什么，坐到桌子旁开始翻阅。
这次所谓涉密的瓦尔顿家族记录，其实也不是多么秘密的内容，只不过里面包括一些其他家族的龌龊事，甚至包括奥尔德雷德家族的。
在无意间看到一本书册中写到上代奥尔德雷德家族的族长是谋害了他的亲哥哥之后才上位的记录之后，希莉亚不禁陷入了沉思。
所以皇宫那边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愿意把这种东西都借给外人查阅？这本来应该是连奥尔德雷德家族的人都不该看的内容吧？
不，连这种事所记录成的文字都应该被销毁的吧！
是因为艾伯特很讨皇帝的喜欢吗？
希莉亚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等这些东西都看完，她就该离开帝都，去“追杀”魔王城堡了。
这次送来的记录跟上次差不多，四人组一起开工，效率自然惊人，两天后就已经刷了一半，然而希莉亚依然没看到什么跟艾德里安相关的内容。
到了现在，她对于确定艾德里安的去向一事已经不抱希望。
她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可那是五百年前的事，她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所以，在瓦尔顿家族的记录看完后，她就该离开了。
她忽然想起曾经答应维特要给他请武技老师，但因为一直暂住蔷薇庄园，这事她也没顾上，若是她要离开帝都去追杀魔王城堡，那就更不可能给他请老师了，除非他留在克罗地亚家族。
希莉亚想起了那天，维特满身脏污还要追着她跑的模样，就知道劝说他留在克罗地亚家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其实，她本人也会几招武技来着，实在不行，就由她这个半吊子先教一下维特这个完全的新手入门好了……
这一天，希莉亚终于又一次看完了最后一本记录，放松地舒展四肢。
虽然依然毫无所获，但这是她早有预料的事，倒也不怎么失望。
艾伯特说：“抱歉，这些记录还是没能给你一个答案。”
希莉亚摇摇头：“这又不是你的错。”
艾伯特沉吟片刻后说：“说起来，奥尔德雷德家族也是自晨曦天使时代就一直留存至今的家族……”
希莉亚默默地看着艾伯特：“……”
一切尽在不言中。
艾伯特终于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当然是故意的啊，但主要不是为了看到希莉亚这可爱的反应，而是想要持续地留下她。
她现在跟克罗地亚家族的孩子们关系很好，他看在眼里，知道自己做对了。
所以，他希望她能在蔷薇庄园再多住一些时间，让她跟克罗地亚家族的感情越深厚越好。
希莉亚还没有看到艾伯特这样爽快到算得上是失态的笑，惊诧地看他半晌，后来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虽然看这些记录已经有些疲惫，面对可能有的线索，她也没想轻易放弃。
反正暂时还没有新任魔王的任何消息，那就再找找看艾德里安的去向吧。
“那就麻烦你了！”希莉亚一半痛苦一半感激地说。
在希莉亚看来，奥尔德雷德家族的记录应当更难拿到，虽然艾伯特本人就是奥尔德雷德家族的人，但那毕竟是皇族的家族记录，怎么可能随便让某个族人拿出来？
她猜测最好的结果就是她去皇宫看。
然后她就看到了摆在书房的一大堆书册。
希莉亚看着艾伯特，半晌才问道：“艾伯特，你老实跟我说，你的真正身份，是不是皇帝的私生子？还是最受宠爱的那种。”
艾伯特轻笑：“姓奥尔德雷德，又是大魔导师，就可以做到许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整个奥尔德雷德家族只有我一个大魔导师。”
希莉亚恍然，这倒是也说得通。
于是她把衣袖往上一挽，点点头道：“那么开始干活吧！”
希莉亚对奥尔德雷德家族并没有多少兴趣，却对艾伯特本人有一些好奇，因此虽然维特和肯尼做了标记，她还是趁着没人注意时拿起时间最近的记录，查找起与艾伯特相关的记录。
很快希莉亚就找到了，出乎她意料的是，关于艾伯特的记录很简单，几乎都是她知道的内容，只有一条是她不知道的——在艾伯特四岁的时候，他曾经来过蔷薇庄园，差一点成为那位“神的指引者”，也就是阿兰布鲁克·瓦尔顿的学生。不过后来战争爆发了，此事便没有了后续。
希莉亚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但真要她说，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希莉亚，你在看什么？”艾伯特不知何时注意到了希莉亚，问道。
既然被发现了，希莉亚也没有再掩藏的意思，她大方地将书册递给艾伯特，笑道：“我有些好奇蔷薇庄园现任主人。”
艾伯特扫了一眼书册上的内容，将书册随意地放到一旁，看着她微笑道：“有什么想了解的，你可以直接问我。”
希莉亚确实有很多疑惑，比如说艾伯特怎么会这么信任她？给她提供的便利已经完全超过了最初他们约定的报酬。是，她知道自己有人格魅力，但还没到这么bug的地步。
但她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算了算了，万一他回答一个“一见钟情”可怎么办？
“……你真的不是皇帝的私生子吗？”希莉亚最终还是问了个显得冒犯因此而比较真实像是她很想知道的问题。
艾伯特笑道：“真的不是。”
“那我就没有问题了。”希莉亚说完就拿起了下一本书册，摆出了不想继续交谈的姿态。
艾伯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感觉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
他怕希莉亚会认出她，又希望她可以认出她，这种矛盾的情绪，让他在面对她时，偶尔会有些失控的举动。
最初带她去地下室，在离他自己的身体近在咫尺的地方搜寻时便是如此。
希莉亚正要继续沉浸入工作之中，忽然见维特似乎累得要睡着了，她叫了维特一声：“维特，你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
维特好像被惊醒似的抖了抖，立即摇头：“我不累，希莉亚小姐。”
希莉亚看了眼肯尼，后者是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见希莉亚看过来，肯尼还精神奕奕地一笑，表现出他良好的工作状态。
“维特，你晚上该不是做贼去了吧？”希莉亚再看向维特，失笑道，这么累，简直像是一夜没睡。
维特低着头微不可查地抖了抖，他低声说：“很抱歉希莉亚小姐，我这么没用，让您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