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要的忠犬(零落成泥)

等处理好杰伊神父的尸体，朱利安主教洗净手，在书桌旁坐下写信。
“尊敬的大人，我的学生无意间发现了您的秘密，请不用担心，他已经无法宣扬您的秘密了。今后我仍然会继续守护您的秘密，绝不辜负您对我的信任。”
落款是——您虔诚的、卑微的仆从。
“厉害啊你们，这么快就已经标记一半了。”
日光西斜，希莉亚正想舒展一下四肢，就看到了摆在自己桌上的那些书册，说出的话是夸奖的，可眼神却是绝望的。
她仿佛一个不合格的流水线工人，货物都积压在她这边了。
另一边，艾伯特看了眼尼克管家送来的来自教堂的信件，若无其事地拿火烧了，走到希莉亚身边微笑道：“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帮你一起看吧。”
夕阳下，他的笑容温柔而美丽，任何人见了都会忍不住想，如果真有天使，不过就是艾伯特的模样吧？
“当然信得过，只是我不太好意思占用你的时间。”希莉亚坦诚道。
大概同是研究型大魔导师的缘故，希莉亚对于艾伯特有种莫名的信任，至少在寻找艾德里安去向的线索这件事上，他不会做得比她差。
艾伯特微笑道：“那么作为交换，晚饭后陪我散步吧。”他顿了顿，“我们两个人。”

第38章 牵绊
艾伯特说出自己的交换条件时目光坦荡, 好似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希莉亚看了看他，也确实被这些书册弄得有些头昏脑涨, 便点头道：“好。”
肯尼和维特在艾伯特走过来时就从书册中匀出一点注意力, 听到艾伯特的话，肯尼还没觉得怎么样, 维特已是低沉了眉眼，手中的书册都差点被他抓破。
肯尼瞥了维特一眼, 又再次低头继续标注。若说他在来之前还有什么小心思, 此刻在见识到这里的状况之后, 就已经全没了。能跟在一位大魔导师身边学习, 即便只有几天, 也是非常令人羡慕的经历。
艾伯特不意外希莉亚会答应自己，他跟希莉亚认识了二十六年，很清楚她是怎样的人。
如果当初的他就有今天的觉悟, 那么说不定后来的一切都会有转机。
艾伯特很快收回了自己发散的思绪，他拖了张椅子过来在希莉亚身边坐下, 随意拿了本做好标记的书便看起来。
他很清楚希莉亚现在要找什么, 如果真的从瓦尔顿家族的记录中发现了什么, 他也会如实告诉希莉亚。毕竟他的真正秘密不会记载在上面, 其他的或真或假都无所谓。
有了艾伯特的帮忙, 希莉亚翻阅的速度确实快了许多。等到晚餐时间，桌上已经标记好的书册已经少了许多。
在希莉亚放下手中的书册打算再拿一本时，艾伯特轻轻抬手按住了书，看着她微笑道：“该用餐了。”
希莉亚这才察觉到自己腹中饥肠辘辘，她点头，又看向维特和肯尼：“我们走吧。”
晚饭后, 在维特略显落寞的视线中，希莉亚与艾伯特走在了蔷薇庄园之中。
四季盛开的白玫瑰在微风中摇曳，希莉亚轻轻嗅着空气中熟悉的气味，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从前。
穿越异世界后的最初，希莉亚有过一段崩溃的时光。
那时候她当然清晰地记得她的父母朋友的模样，记得跟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时光、感动，所以被抛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这种事，她完全无法接受。
后来得知这个世界有魔法，她才逐渐振作起来，那之后所思所想都是要学会最顶级的魔法，然后回家。
不过即便是当学习狂魔的日子，她也会劳逸结合。在买下了蔷薇庄园后，她经常在园中散步。偶尔艾德里安会赖在她这里直到晚餐后，然后非要跟他一起散步，但最后不是她被他气得扭头就走，就是他被她气得甩袖离去。
唯一一次两人平和地散步，大概是文森特老师死后吧。
那时候艾德里安与她并肩沉默地走了很久，突然说，他只剩一个人了。
希莉亚听出了艾德里安的悲伤，也听出他隐隐的祈求，好像在期待着她说出会陪着他之类的话。
她当然什么都没说。她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立即跑起来，单方面跟他打了个“谁最慢到厨房谁就要帮厨娘洗碗”的赌。
听到身侧希莉亚忽然发出的笑声，艾伯特转头看着她好奇地问：“希莉亚，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希莉亚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了某个赌输了耍赖不肯洗碗的小屁孩而已。”
艾伯特一愣，他没想到她还记得。
虽然已经过去了五百年，但那些相处的记忆，在他脑海中犹如昨日，反而是这五百年的记忆，于他来说跟梦境一般。
那次打赌洗碗一事，他记得清清楚楚，是希莉亚单方面强行打赌，他没想到打赌还有赌“洗碗”这种事，愣住了，等他赶紧追上去，希莉亚已经跑出了老远，他理所当然地输了，也理所当然地不承认这个单方面的打赌。
当然，那个厨娘也根本不敢让他真的动手。
想到旧事，艾伯特也不禁露出笑容，他以为她不会记得的，他以为，即便她现在想要找到“艾德里安”的去向，对于跟他相处的那些记忆，也不会像他一样珍藏在心中。
艾伯特忍住了此刻想要告诉希莉亚自己是谁的冲动。
他当然会以“艾德里安”的身体去见她，却不是现在。
“可以跟我说说吗？”艾伯特淡淡微笑道，“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很少有人会跟我分享趣事。”
希莉亚从善如流地说了自己跟艾德里安打赌那事，只不过她稍微改了点背景，老师的儿子说成是邻居家的弟弟，名字省略了。
艾伯特认真地听完，依然笑道：“确实很有趣。我可以再多听一些那位邻居家弟弟的事吗？”
他与她的记忆从她嘴里说出来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他也很想知道，一些事从她的角度看是怎么回事。
希莉亚微怔，见艾伯特是真的感兴趣，便想了想，从记忆中挑出几件“邻居家弟弟”的趣事说给艾伯特听，特别是见面礼青柠汁那事，那是她见艾德里安最狼狈的一次，她印象可深刻了。
艾伯特静静听着，偶尔回应两句，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夜风中时不时传来二人的笑声。
肯尼已经回到属于自己的客房休息去了，因为希莉亚说要保护眼睛，晚上不干活。
而维特则一直站在主体建筑边缘，听着隐隐传来的笑声，嫉妒又无可奈何。
戒灵极小声地说：“与其站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回去让魔王城堡变得更强大！到时候无论是艾伯特还是什么人，都会被你踩在脚下！”
维特知道戒灵说的话有道理，但他就是挪不开脚。
很久之后，他才终于往回走去。
接下来的几天，希莉亚都在跟瓦尔顿家族的记录做斗争。蔷薇庄园在郊外，城里发生什么事都与她无关，她只是偶尔听过来玩的卡莱尔和凯恩提起，哪个纨绔子弟被自己严酷的父亲打断了腿，硬生生让他痛了三天才去找魔法师治疗，某位大魔导师收了个天赋极强的女学生，那女学生被称作“第二个晨曦天使”，教堂的某位神父失踪了，有流言说那位神父是叛逃了，还有说是跟寡妇私奔了……
都是些无聊的小事，真实而充满了生活气息。
这也是希莉亚在五百年前极力避免听到的，她并不想融入这个世界。
可现在，她发现听听这些小道消息还挺有趣，但因为考虑到自己的偶像包袱，她一般都是偷偷地听。
在四人的通力合作下，艾伯特带来的这批瓦尔顿家族记录都看完了。
而令希莉亚失望的是，关于她、关于艾德里安的消息确实不少，但几乎都是假消息，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关于“晨曦天使的宝藏”这事，在瓦尔顿家族的记录中又被提及了几次，跟克罗地亚家族的记录相互印证，要不是她就是晨曦天使本人，她也得信了。
这几天，除了卡莱尔和凯恩，霍利斯族长也来了一两次共进晚餐。而且令希莉亚感到无语的是，霍利斯还把家族中的小辈都带来了，其中最小的孩子只有五岁，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四周，但大概是因为规矩教得好，他并不乱跑，还乖巧地喊希莉亚“阁下”。
要不是自己是他祖宗，希莉亚都想让他叫自己姐姐了，太可爱了！
现在蔷薇庄园毕竟是艾伯特的，希莉亚自认为跟克罗地亚家族的人更亲近一些，悄悄将霍利斯叫到一旁，问他：“你怎么把孩子都带来了？万一吵到艾伯特怎么办？”
希莉亚还记得刚碰上艾伯特那会儿，他因为犯病让她的马车稍等，之后她就顺理成章成为了他的“保镖”。虽然回到蔷薇庄园后，他就没再犯病，但若是克罗地亚家族的人吵到了他诱发他的疾病，那就尴尬了。
希莉亚现在的语气中有几分责怪，像是长辈斥责晚辈，其实在不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人看来是有些过分的，但在霍利斯看来，希莉亚是大魔导师，训斥他一两句又怎么了？能亲近到被一个大魔导师私下训斥，也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因此，霍利斯连忙回道：“这是艾伯特阁下的意思，他说蔷薇庄园太冷清了，让我把族里的孩子都带过来看看，说这是我们祖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不能连看都没看过。”
霍利斯顿了顿，感慨道：“艾伯特阁下真是与传闻中完全不同。”
“传闻中他是个怎样的人？”希莉亚起了好奇心。
霍利斯尴尬地一顿，背后说人坏话肯定是不行的，大魔导师之间或许可以说来说去，但他却不能得意忘形。
“这个……”霍利斯绞尽脑汁去想怎么把“冷漠”给美化，就见希莉亚摆了摆手。
“算了，我也不怎么好奇。既然是艾伯特的意思，那就这样吧，记得管好孩子们，热闹归热闹，别闯祸。”希莉亚见霍利斯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恍然他是不敢背后说艾伯特的坏话，因此也没再勉强他，叮嘱了几句后就走了。
霍利斯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冷汗，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别扭。
虽说大魔导师训话他得听着才是，但这位阁下叮嘱的模样，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大魔导师，反倒、反倒有点像是他早过世的母亲当年对他的殷切叮嘱……
霍利斯当即吓出一声冷汗，他怎么敢怎么想希莉亚阁下？赶紧把脑子里的那些画面忘掉！
在得知是艾伯特的意思后，希莉亚也就没再阻拦霍利斯了。
看到那些小小的、鲜嫩的小生命，确实连她都感觉这个庄园温暖了许多。
忽然一连串的狗叫声传来，希莉亚循声望去，只见小黑正呲牙冲几个孩子叫着，而那几个孩子被吓坏了，抱在一起眼看着要哭又不敢哭。
其实霍利斯在带孩子来时都是经过筛选，太调皮的根本没把人带来。艾伯特说热闹热闹是一回事，他真要带来熊孩子那可就有点愚蠢了。
希莉亚快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小黑。
小黑张牙舞爪的样子瞬间收了回去，乖巧地仰头看着希莉亚，发出臣服的呜呜声。
希莉亚表情冷淡。
小黑连忙贴到希莉亚的腿边，边呜呜叫着边蹭。
希莉亚这才蹲下看它：“这么凶干什么？”
小黑：“汪汪汪……”
希莉亚：“他们只是小孩子而已，都不会魔法，难道还能欺负你吗？”
小黑：“呜呜呜……”
希莉亚其实听不懂小黑在叫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她责备它：“这几天你吃得好睡得好，长得还挺快啊。你要是再逞凶，就赶紧走吧。”
小黑现在已经有当初希莉亚捡到它时两个那么大了，圆滚滚的样子也逐渐消退，所以希莉亚也逐渐不会再被它萌到。
再一转头，这些红着眼睛要哭不哭的小孩子多可爱啊。
希莉亚放柔了声音对他们说：“别怕，这狗不咬人，它敢咬人我就杀了它做狗肉火锅吃。”
她身后，小黑抖了抖，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的背影。
其中的小女孩咽了下口水问：“狗肉火锅是什么？好吃吗？”
“……唔，就是一道菜，味道嘛，好吃的吧。”希莉亚迟疑地说，大概好吃吧。毕竟是黑曜魔狼呢，那么高级的魔兽要是不好吃，岂不是对不起它的名声？
小女孩想了想，又摇头：“我不要吃。狗狗它没咬人，是、是我们要摸它，它害怕了才会那样的。”
听到小女孩的话，希莉亚转过头去看小黑。
小黑立即用力点头，表达了对小女孩的赞同。
小女孩立即惊喜地喊道：“狗狗竟然点头了！它听得懂人话！”
听到小女孩的话，小黑昂首挺胸，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但被希莉亚瞪了一眼后，它立即缩胸塌腰，眯起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黑漆漆的眼珠子里好像满是迷茫，一副“我是谁，我在哪，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条狗”的蠢样。
希莉亚满意地回过头，问那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看着希莉亚，声音糯糯的：“希莉亚阁下，我叫苏菲。”
“苏菲，狗一般是听不懂人话的，路上遇到野狗一定要躲开知道吗？至于这条狗……它叫小黑，是我的宠物，所以对人类很友好，你可以去摸摸它。”希莉亚笑道。
苏菲看了眼小黑，见它蹲在那里乖乖的，满脸的可爱，再没有之前他们要摸它时的凶悍。
她再看了眼希莉亚，对上希莉亚那鼓励的笑容，她便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伸出了小小的手。
小黑立即上道地低下头还把头探过来，苏菲一开始被小黑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仔细看到它的动作，她不好意思地又看了希莉亚一眼，才再次走上前，将手慢慢放在了小黑的脑袋上。
小黑立即蹭了蹭她的掌心，苏菲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见状，其余几个孩子也胆大起来，其中一个男孩子问希莉亚：“希莉亚阁下，我们也可以摸摸小黑吗？”
希莉亚在小黑哀怨的目光下微笑道：“当然可以啊。它不是伸着脑袋吗？去摸吧，不要客气。”
孩子们欢呼一声，立即围了过去。
小黑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好不委屈。
希莉亚却冷漠地看它一眼，这些孩子明明很懂分寸，就只是轻轻地摸，还是一个个轮着来的，连毛都没拔一根下来，它装什么委屈呢。
不远处，艾伯特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
希莉亚果然对克罗地亚家族的人很有耐心，特别是小孩子，看她此刻多开心。
转身回去时，艾伯特心想，该给克罗地亚家族点什么好处呢？
当希莉亚看完最后一本册子，正想松一口气时，艾伯特道：“我已经说服了皇宫那边，下午剩下的涉密记录都能拿过来。”
希莉亚的表情僵住了：“……”
艾伯特此刻要很辛苦才能忍住大笑，因为她此刻的表情，跟当初他的父亲给她布置了一周的课后作业，她好不容易做完，他父亲又布置了同样数量的作业是一模一样的。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啊，不是，是五百二十年前的事了吧。没想到现在他还能再看到她跟小时候相似的表情。
喉咙里似乎有什么在涌上来，艾伯特捂着嘴，再也忍不住那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希莉亚惊讶地转头看他，看到他指缝间溢出的红色血液，她面色微变，连忙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又让维特赶紧去倒水来。
艾伯特的咳嗽好一会儿才止下，苍白的脸色因咳嗽而带了一点不健康的红晕。他看着希莉亚担忧的神情，一阵恍惚。
这是对他的担忧吗？不是他在做梦吗？
这次的咳嗽来得又急又严重，艾伯特眼前几乎出现重影，他要集中注意力才能想起，他这个身体今年是四十一岁。
而上个身体，是七十六岁时支持不住的。
时间越来越短了。
艾伯特知道，顶多再使用一个身体，他就会彻底撑不住了。
他是发明了一个名为“禁忌的傀儡之术”的禁咒，才使得自己以他人身体为傀儡，长久地活下去。这种傀儡之术跟一般的傀儡术不同，可以让他占据他人的身体，只不过成年人自我意志强烈，很难成功，所以他通常的施法对象都是自我意志并不强烈的孩童。而且并非每个孩童都可以，还需要一个匹配度。
可这毕竟是禁咒，对他的精神造成了极大的负担，他每次使用身体的寿命都越来越短。
而且其实他也不知道，回到自己身体里时会发生什么。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他会就此真正死去。
所以……希莉亚不能再走了，如果她走了，即便是又一次到了数百年后，他也不可能再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