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又咽下小半杯,再次被呛住,咳得脊背都弯了,像只生病的小猫。
宋裴裴看不下去,“谁让你不痛快就去找他吵一架,打他、骂他,干什么都行,何必折磨自己!”
周砚浔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番场面——
谈斯宁盖着书燃的外套,在沙发上睡着,书燃抱着半瓶威士忌,大口吞咽着,眼圈被酒气醺得发红,泛着涟漪似的水光。
宋裴裴坐在书燃身旁,摸着她的头发和脸颊,对她说了句什么。书燃湿着一双眼睛,只摇头,不做声,神色里的委屈轻轻薄薄,同时,又格外鲜明。
沈伽霖最先看到他,叫了声:“浔哥。”
周砚浔视线一直停在书燃身上,他盯着她,慢慢走来过来,开口时声线紧绷,好像在竭力压抑情绪。
“这是在干什么?”他冷声,“心里不痛快?想买醉?”
书燃抬眸,视线与他对上,用一种平静而苍白的语调,“我想查你手机,给查吗?”
外面风声好像停了, 夜晚忽然静得让人心慌。
周砚浔仪态好,个子又高,站直时压迫感尤为强烈, 凛然不可侵。
此刻,他唇角绷紧, 抿出一条怒气冲冲的线,垂落下来的目光钉子似的刺在书燃身上。
书燃喝了太多酒,有些晕沉,表情却格外倔强。
她仰头与周砚浔对视着,重复一遍:“我想查你的手机,给查吗?”
“你想查什么?”周砚浔怒极反笑,唇角冷冰冰地勾着, “查我的通话记录,还是微信聊天记录,你说出来, 我找你给你看。”
书燃站起来,细弱的身形比夜雾还要单薄几分,她伸手到他面前,声线有些哑, 坚持着:“手机给我,我要看。”
她鲜少这样咄咄逼人,房间内气氛霎时凝重。
沈伽霖手足无措,想说什么,被宋裴裴用一记眼刀压了回去。
当面吵一架,是非曲直都讲清楚, 总比躲起来喝闷酒要好。
周砚浔笑了下,笑得很冷, 也很淡,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没放在书燃手心里,而是直接扔在桌面上。
“啪”的一声,手机落地,之后借力往书燃面前滑,先撞到酒瓶又碰到一支高脚杯,晃荡的流光在屏幕上映出些许碎影,如同星辉沉溺。
书燃低头看过去,长发因着动作沿肩膀滑下来,垂在脸颊旁,映着细瓷似的白皙肤色,有种一碰即碎似的脆弱感。
“你换手机了。”她声音很轻地说。
周砚浔眼睛眯了下,瞳仁深得可怕。
“为什么要换呢?因为上一部摔坏了吗?”她不看他,声音细细的,“被谁摔的?又是在哪里摔的?”
周砚浔喉结颤动,他竭力把怒气往下降,“你见过程沫了?她主动找你?”
“我不清楚是她主动找过来的,还是偶然碰见。”酒精在身体里发酵,热得过分,书燃身形微晃,她抬起手,手背在脸颊上贴了下,眼神湿漉漉的,“她跟我说了很多话,很多我不爱听的话,但是,我没有发脾气。我知道她不安好心,就是为了让我们闹别扭。”
周砚浔逐渐冷静下来。
书燃殷红的眼尾让他觉得疼,他舍不得看她这样,于是朝她靠近一点,想要握书燃的手,低声说:“你喝酒喝太多了,情绪不好,先回去休息,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不要等到明天,”书燃挣扎,挥手将他推开,同时,抬起眼睛将他望着,“我偏要今天说清楚!”
她眼睛红得厉害,水光将一双眸子洗得愈发剔透,用一种快哭出来的语调,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你生气,你很介意我和小严一起长大的情分,所以,你冷着我,从昨晚开始你就不理我。”
“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但是,我特别不安,我那么喜欢你,我不想看到你生气,也舍不得让你生气。在我不安的时候,在我特别惶恐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
周砚浔目光骤然一沉。
书燃抿着唇,轻轻吸气:“你在拒绝另一个女人——拒绝跟她上床。”
“是啊,你拒绝了,什么都没发生,我为什么还要介意?”书燃眼前一片模糊,“可我就是介意,特别特别介意,就像你介意小严。只要想到你和其他女人在聊那些……那些话题,想到那个画面,我浑身都痛……”
外头风声又起,阵阵呼啸,弈川的这个冬天好像格外寒冷。
书燃忍不住掉下一颗眼泪,她立即抬手抹去,脸颊被泪痕浸得一阵涩痛。
周砚浔的声音冷静得过分,缓缓说:“书燃,你拿我和程沫来类比你和严若臻——是在暗示什么吗?”
书燃立即抬头,眼睛里有委屈也有难以置信,水光愈发浓重,摇摇欲坠。
周砚浔在这时朝她逼近一步,眼神很冷,冷到极致,反而透出一种脆弱的伤。
他哑声说:“书燃,你扪心自问,你这幅样子——情绪不稳、郁郁寡欢、借酒浇愁,有几分是为了我,又有几分是为了严若臻?当他知道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神情看上去那么落寞,你心不心疼?”
书燃恍惚觉得她的心跳在失去活力,变得缓慢而沉重,也在不断下坠、下坠,坠到暗无天日处,坠皑皑白雪处。
“你接了我打来的电话,叫出的却是严若臻的名字,为什么会这样呢?”
周砚浔再一次朝她迈进,到她近前,呼吸几乎拂在她脸上,垂眸看她时,目光里有一种形容不出的破碎感。
“因为你当时在想他,因为他在你心里。”
书燃下意识地后退,小腿碰到沙发边沿,她身形不稳,晃了晃,周砚浔伸手搂住她的腰,半拖着,将她揽到近前。
“我不仅介意你和严若臻一起长大的那十几年,”周砚浔垂着眸,眼睛黑沉得近乎失真,所有痛苦都被藏了起来,“还介意你把他放在心里。”
离得太近,不可避免的,书燃嗅到周砚浔的味道,熟悉的清冽和干净。
她莫名心悸,不自觉地挣扎,周砚浔以为她要逃离,下意识地将她困得更紧,手臂圈在她腰上,要将她折断似的,力道惊人。
书燃觉得疼,慌乱与倔强,两种情绪同时出现,撕扯着她,再加上大量酒精,她整个人都是乱的。
这种状态下,她未及细思,脱口而出:“那你呢?一整个下午,半个晚上,你故意不接我的电话,却接了宁宁的,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在你心里?同样是青梅竹马,凭什么只许你对小严刻薄?”
话音落下,房间里一阵寂静,静得让人忐忑,
周砚浔表情空白了一瞬,接着,他笑起来,冷冷淡淡地笑,喃喃:“你还真是护着他啊,半点委屈都不许他受……”
话音出口的瞬间书燃就后悔了,可是,眼下这情形,她不愿露出任何后悔的神色,指尖用力地抠着掌心,抠得皮肤泛红破皮。
周砚浔松开手,后退一步,目光定定地瞧着她,“你说的没错,周砚浔的确刻薄,不仅刻薄,还阴郁、狭隘、睚眦必报。外表的光鲜都是假象,他早就烂透了,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他的生活里也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烂人,比如程沫,他们会拦住你,故意说一些让人难受的话。”
书燃睫毛颤了下,濡湿的痕迹愈发浓重。
周砚浔声音忽然变轻,叫了声她的名字:“燃燃,喜欢上这个一个烂人,进入他不堪的生活,你后悔吗?”
喉咙涩得难受,书燃说不出话,艰难吞咽了一记。
周砚浔看着她,眼底有激烈的红,像是血肉被扯碎,“你一定后悔了,严若臻多好啊,他干干净净、光明磊落,不像周砚浔,他这个人,他的生活,都已经烂到了骨子……”
话没说完,一记耳光落在周砚浔脸上。
力道重,清脆的一巴掌,他被打得侧过去,额前的头发落下来,盖住眉眼。
黑漆漆的,光亮全无。
房间里,所有人都愣了。
夜店的值班经理原本是来赔礼道歉的,他走到包厢外,透过门板敞开的缝隙刚好看到这一幕,惊得眼睛都睁大了,立即止住敲门的动作,远远避开。
一室静谧中,能听到书燃的呼吸声,很重,也很急促。她胸口起伏得厉害,整个人虚得像是脱了水。
宋裴裴见她状态不对,快步走过来抱住她,书燃脸颊埋在裴裴的肩窝处,眼角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睫毛彻底湿透。
没人说话,气氛凝滞。
周砚浔长久地沉默着,灯光下,他脸色雪白,好像失去了所有温度。
不知从哪传来一阵铃声,周砚浔回过神,他忽然觉得很累,身体里再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让沈伽霖将昏睡的谈斯宁抱起来,转身往门外走。
书燃靠在宋裴裴怀里,发着抖,喉咙里有细弱的哽咽声。
脚步声响起的同时,她叫他:“周砚浔。”
房间的供暖大概坏掉了,空气冷得不像话。
周砚浔咳嗽着,像是病了,他没回头,背对书燃,手指握住房门的把手。
书燃眸光垂下来,睫毛湿透,视线不知该落向哪里,很轻地说:“刚刚那些话,你轻视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我,以及我的感情。”
走廊的光线明明比房间里的要暗淡许多,周砚浔反而觉得眼球刺痛。值班经理从身后追过来,语气半虚半真地道歉,说自己监管不力,连累谈小姐,闹出这样的事。
谈斯宁在沈伽霖怀里,被他横抱着,身上盖着件外套。周砚浔看了眼,脚步突然顿住。
大概是性格太内敛,书燃连哭都是悄无声息的,不出声,眼泪却一直在掉,脸颊皮肤被浸得发痛,看上去可怜至极。
宋裴裴直来直去,不太擅长哄人和安慰,思虑片刻,她拿来两支酒杯,说:“还想喝酒吗?我陪你。”
书燃看她一眼,淡淡笑了下:“不喝了,这东西一点都不好。”
又呛又烈,不能浇愁,反而叫人更难过。
宋裴裴坐过来,将书燃抱进怀里,手指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那就再哭一会儿,我陪你。”
力气已经耗光,哭都哭不出来,书燃浑身软绵绵的,宋裴裴将她抱得更紧了点。
过了会儿,房门忽然被人敲响,服务生走进来,递给书燃一件外套,说是周先生留下来,让转交给她。
书燃愣了下才想起来,闯进包厢的时候她把外套借给了谈斯宁。书燃伸手接过来,又发现衣服不是她借出去的那件,而是周砚浔的。
她给了他一耳光,他却惦记着外头温度很低,留给她一件外套。
衣服叠得规整,放在桌面上,书燃轻轻抱起胳膊,怕冷似的蜷缩自己。
服务生又说:“周先生为您预约了店里的叫车服务,司机大概十分钟后抵达。”
不知从哪飘来一点音乐声,呢喃似的唱着——
“你的衣裳今天我在穿,未留住你,却仍然温暖,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间。”
听着那道歌声,书燃忽然笑了下,笑得像是要哭出来。
她眼神空落落的,看着窗外灰黑的夜空,好半晌,轻声说:“裴裴,你看,他这个人就是有这种本事,让你连怨都没办法去怨。竭力给你最好,还唯恐给得不够好。”
“他啊……”
一声叹息,欲言又止。
第49章 温柔
沈伽霖抱着谈斯宁上车, 开关车门的声音吵醒了她,她短暂清醒了下,模模糊糊地念了句什么, 脑袋一歪,再度睡着。
“宁宁这样子, 不能送她回家吧?”沈伽霖说,“叫谈叔和谈姨看见了,怕是要天下大乱。要不,送她去翠湖园?”
梁陆东连夜从深市赶回弈川,这会儿还没下飞机,他在翠湖园有套房,那边也有住家的佣人, 可以稳妥地照顾谈斯宁。
周砚浔想了想,将车子掉头,往衡古的方向开。
以谈斯宁的状态, 她未必想见梁陆东,先冷静一下吧,免得越吵越糟。
这个字眼突兀地出现在周砚浔的脑袋里,刺得他额角胀痛, 青筋突突直跳,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都不由地紧了几分。
心情不佳,车速也控制得不好,他一路疾驰,险些误闯了红灯。
沈伽霖转头看了看窗外,霓虹飞速倒退, 模糊成残影。
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说:“今天的事儿, 该谢谢书燃的,要不是她偶然撞见,闯进包厢护了宁宁,等我们赶过去,肯定来不及了。”
周砚浔盯着车前的路面,不说话,侧脸弧度绷紧,面容清隽至极。
沈伽霖抓一下头发,“我不太懂你们为什么会闹成这样,明明很喜欢对方,却又互相伤害,两个人都在伤心,谁也没讨到便宜。”顿了顿,他又说,“但我知道书燃是个好人,自己明明弱得不行,却敢在徐墨谦那种人渣面前出头,保护另一个人——单冲这一点,我们就欠她一个人情。”
周砚浔一直沉默,身上的气息有些冰冷。
沈伽霖平时傻呵呵的,关键时刻居然也有几分细腻情怀。他手肘抵在窗沿那儿,看一眼谈斯宁,又看了看窗外急退的霓虹,很轻地说了句:“好人就该有好报,是不是?”
车子开进衡古的地库,腕表指针指向凌晨一点三十分。
沈伽霖扶谈斯宁下了车,周砚浔却没动,雕塑似的坐在驾驶室里,仿佛在出神。沈伽霖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带着谈斯宁先上楼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车厢里安静得几乎能听见秒针的运作声。
周砚浔已经很久不抽烟了,这种时候,想找一个排遣忧思的小玩意儿都找不到,只能用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敲方向盘。
不知过了多久,他好似回过神,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
离开“E.T.”前,周砚浔给书燃预约了店里的叫车服务,书燃鲜少出来玩,并不知道这项服务是不对外提供的,只有少数几个拿着特殊贵宾卡的客户能使用。
书燃用了店里的车,周砚浔只需打一通电话给“E.T.”的值班经理,就能搞清楚她跟宋裴裴住在哪一家酒店。那家酒店的幕后老板与周家是世交,有内部关系,弄清一个客人住哪一间客房更是易如反掌。
十五分钟后,周砚浔看着发到他手机上的定位信息,扣下了引擎启动键。
回到酒店后,书燃简单冲了个热水澡,也不知是喝了太多酒,还是着凉,头痛得厉害。草草擦干身上的水渍,她披着浴袍,钻进被窝。
宋裴裴与她盖同一床被子,手背贴着书燃的额头试温度,看她有没有发烧。
电视墙的另一侧是衣柜,柜门敞开,周砚浔那件外套用衣架撑着,挂在里头,书燃目光挪过去,静静看着。
她眼睛有点红,脸色却发白,长发软软地散在身后,声音细细地问:“裴裴,心脏痛是什么病?要不要去医院挂个专家号?”
宋裴裴愣了下,“医学专家可治不了小情侣吵架,你应该去微博私信爱情专家。”
书燃知道宋裴裴存心逗她,可她嘴角僵硬,笑不出来,沉默半晌,又说:“今天是我第一次动手打人。”
打得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简直难以置信。
宋裴裴脱口而出:“那你手疼吗?”
书燃眨了下眼睛,终于笑出来,神色很淡。
这一笑,让书燃续起一点力气,她跟裴裴讲了在夜店洗手间遇到程沫的事,宋裴裴是个干柴烈火的脾气,越听越气,大骂姓程的居心不良,吃不着葡萄就拆葡萄架。
书燃翻了个身,靠着裴裴的肩膀,小声说:“也是我太笨,明知道程沫不怀好意,还是着了她的道,闹出这么一场。”
谈恋爱这种事,滚烫的心意交付出去,都是赤诚又忐忑的,谁敢说自己能一直聪明,不受伤,不吃亏。
裴裴从书燃那边勾起一缕头发,绕在手指间,忽然问:“你真的很喜欢周砚浔吗?”
书燃几乎没有犹豫,“嗯”了声,顿了顿,又说:“特别喜欢。”
“可他看起来……”宋裴裴脑袋里掠过一串形容词,迟疑着说,“好像很复杂。”
长得好成绩优异,这都是表面,深层次里,他敢在夜店公然用酒瓶子砸人,然后全身而退,不沾半点是非。徐墨谦那种优渥家境养出来的小人渣,见了他,腿都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