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轻轻呷着,酣快惬意地想:我夫人果然心里有我。
再撑起半边手臂,魏召南望见她红润带泪的眼眸,瞧起来楚楚可怜。他伸手轻轻挥去了泪花,声线喑哑,问她胸口还难受么。
她穿着薄里衣,现在胸口那一块衣料湿嗒紧贴着,勾勒一粒,要黏不黏的。
喻姝难为情地瞥开目光,不想看他,他又笑了笑,捏着下颌掰过她的脸:“可是夫人说,只要两人都有意,床笫之事便是天底下最寻常不过的事?今日我便不喝酒了,夫人却不这么用心待我,若是我犯恶心做不下去呢?”
“况且......”
他的大掌又摸到她的小腹上:“你也是刚喝过药的,百两银子的药,不要浪费。”
喻姝被迫透过眼眸里的水光凝视着他,经他这么一说,自己埋下的坑,终是想不出什么驳论。她放自己想起魏召南所遭遇的,心里生出怜悯与酸楚,终是滑出眼泪,伸出柔软的手臂揽着他的肩头。
此后便是选了由他拉下的路,陪他同坠深渊。
她想,魏召南待她从未生出过错,从容体贴,和声说话。她以后便是走了,离开汴京,再嫁别人,新郎君也是会有三妻四妾。最好的结果不过是跟如今一个待遇。
或许她从心里认他为夫君,也不是不能行的......
从前她肯同他做,多半是因为好奇,也想尝尝妇人口中的闺房之乐。如今好像有一点点容纳他了,再做时感触便不一样。
她不知道没了酒,他会不会泛恶心。
一开始,喻姝怕他恶心,便是用小手捂住他的眼。到后来他扯开了她的手,似是被她的轻慢磨得满身火,一阵天旋地转,她又倒在了被褥上。
情到浓时,他会磨着她,催她唤夫君,或者唤哥哥。喻姝热得整个人软成面团,任人如何磋磨,摇头就是不肯说这等羞臊话。
......
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
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
王府红梅绽放之时,花瓣粉嫩柔软。又因下过大雨,滑溜沾水。魏召南素来喜爱此花,夜观时总是伸手去摸。可怜那花蕊夜里遭受风雨吹打,不经摸。
果还是养得太娇了,花瓣成了精,倒也似人躲藏。
他几次钻研过梅花蕊儿,自是晓得命害处。本是想迫人唤一两句哥哥来听,见人儿不肯,索性便折了她的花。
年前他刚让人送来一盆红梅,花蕊艳丽可人。他几回瞧过,都夸它开得甚好。粉嫩瓣儿里藏着蕊心,等冬去春来,也是有蜂匠来采蜜的。今日他便先试了一回,亲自探手揉了揉粒儿。果真,蕊心渗除蜜来。
可见红梅也是通人性的。
喻姝惊呼一声,颤个不停,忽然泣得断断续续。她抗拒着,死命推着他的肩头,不堪忍受。见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被揉了几次后,终于用手背捂着脸唤出哥哥。
第二日清早,梵儿被送回了王府。
喻姝正坐着用早膳之时,她来请安。
梵儿穿戴得十分齐整,可见是仔细梳妆后来的。因着昨夜初承雨露,今儿瞧上去更有几分女人娇美,眼眸婉媚,唇红齿白,看了便叫人难移开眼。
“这有黑米粥,还有几道可口小菜,可要用些吗?”
喻姝起身便要让人再添碗筷。
“不必了长姐。”
梵儿微微一笑,说:“我一会儿就要归家,现在是来跟长姐辞别的。长姐替我谢过殿下,好事已成,琰王殿下已经给了我信物,不久会请人上门,下聘求纳。”
喻姝道:“你选的路,只要你不悔便好。”
“长姐多虑,梵儿自然不会悔。”
她不知是想说服喻姝,还是说服自己,喃声道:“我本是庶女之身,即便将来要嫁,最多不过是读书人。要么就是嫁个能助兄长仕途的官,也是做不了正房。与其跟了他们,倒不如做琰王的侍妾,起码琰王天人容色,龙姿凤章......进了琰王府,为了爹爹兄长的仕途,我也会一步步往上爬。”
喻姝本在舀粥喝,闻言放下了瓷勺,忽而轻轻问:“你只为爹爹兄长而活吗?”
“也为了我自己的荣华。”
喻姝嘴角动了动,终是没说出什么。
“好,也罢,回去的马车都备好了,就在王府的外门。”
毕竟梵儿是她名义上的妹妹,喻姝还是陪走了一程。
走到大门口时,寒风忽起,刮落满树枯叶。
梵儿朝喻姝最后一礼,掀帘进马车。
她坐在马车上,想起昨夜在上清宫的种种——夜里她借着迷路的由头误入梅花园,正巧撞见在赏夜雪的琰王。她垂泪哭说找不到长姐,本就是美人,再一落泪更是我见犹怜。
琰王把她揽入怀中,擦干她的泪,说她是梨花一枝春带雨。不,比梨花还要美些。
他没带她找长姐,而是带她入了上清宫的寝殿。
他从廊外梢头折了一支海棠,簪在她的鬓发边,观摩她楚楚动人的面孔,撷取她的唇轻轻吻上。
......
梵儿此刻想起昨夜还是脸颊微烫,她从腰侧摸了摸,掏出一块琰王赠她的玉珏。
以此物为信,必会迎她入府。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枝桠上长出了绿芽。
到了二月,朝中公务多起来,魏召南也忙。
二月初八的那天,琰王纳了两位侍妾进府,都是官宦之女,其中一位便是梵儿。
一个月过去,下毒的真凶没抓出,皇后的禁足只能解了。
不知琰王是不想断自己羽翼,还是真对皇后有愧对之心,一夕之间,两人的情分竟恢复如初,没有再夹着贵妃。
好像贵妃的死亡从未发生过。
“哪就能断得这么干净。”
夜里共寝时,魏召南躺在她身侧淡淡说,“皇后母族章家乃是三朝鼎盛的世家,琰王想要章家的支持,这么多皇子,偏章家也最看重琰王。他们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喻姝侧眼看他:“殿下也觉得毒是皇后所下?”
魏召南说了句非也,皇后还不至于做蠢事后,便躺着把她揽到怀中,手掌摸了摸柔软的肚子:“怎么还不怀呢?说是神药,可见是言过其实了。”
当然不会怀了。
她的小腹早已在七岁时冻坏了。
喻姝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几番思想后还是决定不说。她大仇未报,尚不能搁下这些。
可她也不希望他一直盼着一朵不会结果子的花,于是便伏在他胸口低低地说:“殿下不若看看寐娘吧,药也往吟春堂送去一份,如此一来便能盼得快些了。”
她说得诚恳,却不见魏召南置一词。许久之后他只是轻轻嗯了声,让她先睡。
到了二月下旬,西北战事发急。
年关一过,大将卢赛飞便匆匆领了数万兵马出京,远赴漠北。
大漠的西北原有数十来个部落,游牧为生。部落之间往来甚少,偶尔还因争夺土地、奴隶牛马而起冲突。
在大周开国之初,吉鲁也不过是其中十五部落之一。不算小,但也绝对算不上最强盛的。
谁又知三百年过去,吉鲁不断壮大。不但朝各部招兵买马,更是下了重金养精蓄锐。在吞并一统西北十五部后,便设吉鲁王庭,自立为漠北王与大周叫嚣。
不过一个北狄小部而已,在大周皇帝看来野蛮又落后,根本没放入眼中。随后便遣云麾将军领兵十万出塞,三战三败。
半年前在褚州之战中又派大将何俨昌出马,结果惨痛兵败,连失两座城池。
后来皇帝才不再轻敌,派遣大周名将卢氏。
卢父战死西北后,便由其子卢赛飞接替。
卢赛飞半年前才出过一次兵,得以镇压,就此消停了数月。就连正月的各国朝会,吉鲁王庭也派遣使臣入大周。谁知就这么一个月过去,吉鲁竟又挑起战火。
这一回他们狮子大开口,要大周每年纳七十万岁币,才肯鸣金收兵。
七十万对大周而言虽不算多,但年年却是消磨国本。
就在卢赛飞出征的前一日,魏召南曾私下去过卢府一趟。
“七十万岁币,可不是大周咬咬牙就能应下。圣上亦明蚁穴溃堤之理,这回领兵出战,将军有几分胜算?”
“何俨昌打不赢,那是他无用。”卢赛飞卷起衣袖,露出一截粗壮的小臂。想起自己这些年沙场的赫赫战功,眉飞色舞道:“七年来我卢赛飞就没吃过败仗,这回也一样!”
他眯眼看着魏召南,忽而大笑问:
“不过盛王殿下说要送在下一美物,又是何物呢?”
第31章 情谊
“将军多年征战在外, 不是在南蛮,就是在北疆大漠吹风沙,如今连家室也未置, 应该少见绝色美人吧?”
这话确实落在卢赛飞的心坎上。
他今年二十有五, 在沙场风宿十几年, 脑袋提裤带上过日子,自己的命都不知如何,哪还有心思娶妻。
常年跟一群糙老爷们混,南蛮地的女子尚且入不得他眼, 更别说北疆大漠,一眼望去只有莽莽黄沙。
今经魏召南提起, 卢赛飞即便明日便要出征, 此刻也有了兴致:“哦?何样的美人?能得殿下之夸赞,想来姿色不会有差。只是行军路途终究不宜带女人, 殿下既有如此美意, 卢某却之不恭,便等凯旋归来再议。”
......
且说另一头, 正是灰蒙蒙的大清早, 喻姝收拾了车马,欲往京郊去。
最近狄戎频扰,又是年初,需盘划一年之图, 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这六部之事堆得极多。皇帝年岁渐大, 圣体早不太硬朗, 便把诸多繁重事分给了底下人。
开春后,魏召南很少归府, 偶尔连着三四夜不回。
喻姝大约知晓他在忙公事。
她盼了这么久,可算盼到他忙起来。
他一忙起来,少管她,她也能放手大胆地做事了。
这一日清早,喻姝带了采儿,兼二十护从下京郊去。
临走前她特意跟陶姑姑提过一嘴,说是要下庄子比对账簿。陶氏一听极为赞叹,夫人果真是个贤妇,吃得了苦,亲力亲为啊。
今日虽是立春,天还是很冷,江面的冰都没化开。
喻姝出门时多带了一件厚绒斗篷,车里烘暖炉,身下还垫着毯子。
马车驶过街道,行过万顷苗田。采儿耐不住闷,撩起窗幔往外望。
刺凉的风呼呼刮在脸上,她也不嫌冻,倒是叹道:“汴京的冬确实要比扬州冷......”
喻姝想起采儿最近是常提到扬州,打趣道:“既然这般想回扬州,以后回去了,我可得禀了外祖,赶紧让你嫁人。索性便嫁在扬州好,生在哪,也归于哪。”
若换往常,采儿必是要羞的。今儿倒也不羞,反而放下窗幔看她:“夫人说真的?我们当真能回去?”
此话却换喻姝愣住了。
当真能回去吗?
她咬唇琢磨,道:“肯定是要回去一趟的,但我不知会不会再回来,毕竟我已嫁了人。你若是只喜欢扬州,我便让你以后都待在那儿。”
即便她报仇之后要离开,以后再嫁,所求不过是夫妇和睦,相敬如宾的日子。可是如今已经做到,或许也不必舍近求远?
马车进了京郊庄子,喻姝先往王府底下的农庄查账,待了一宿。翌日天未亮,便带着伙计绕到吴家。
吴家爹娘清早下田去了,留吴勇在家修木头。
见人来,他从亡兄旧屋中取出前些日子整理好的遗物,有整整一大箱子。
喻姝开箱,浅扫两眼,便瞧见其中一枚秀巧样式的荷包,面上还绣了交颈戏浮的鸳鸯,两块赤红小衣,几根旧银簪,让人瞧了直害臊。
这些都是出自林如蔻之手。
喻姝见过林如蔻的绣花,跟荷包的针脚一般无二。
她给了吴勇一百两银子,见天色不早,太晚回去惹人怀疑。简单吩咐几声后,便揣了信物离开。
这一次不管是下农庄,还是回去,一路上都很顺利。
马车到达王府,正好是第三日的晚上。
府邸大门挂了两盏灯笼,映着牌匾熠熠。
今日三月初一,圣上驾临城西顺天门,开金明池、琼林苑,与民同乐。骑射练靶,水军夺标,尽显皇家风范。
魏召南忙活了一整日,归来时不见喻姝在府,问了十七与陶姑姑,得知她还没从庄子回来,先唤人熬了一碗汤药。
他在书房写表,听到喻姝回来的动静,便放下笔,让人备膳——正巧他腹中空空,也饿了。
案上摆了紫苏鱼、荔枝腰子、花菇鸭掌、汤骨头兼两碗香软米饭。喻姝刚要动筷,忽然瞥见案边角的一小碗汤药,熟悉浓厚的苦味儿扑鼻而来,惹得胃腹翻涌。
喻姝眉头轻蹙,闻的有点想吐。
她攥着拳头捶了捶胸口。
魏召南看向她,握银箸的手一顿,目光微闪:“你......是不是怀了?”
“......”
“没有。”喻姝也默了下,“月事刚来过,只是闻着苦味恶心而已。”
他稍稍失落了,却伸手抚了抚她的背:“夫人勿急,孩子总会有的。”
喻姝奇怪望向他,清灵灵眼眸滟着波光。
心想:我也没急呀。
......
喻姝有时候觉得,魏召南还是待她挺好的。
例如有一回,他坐椅上抱她之时,他说只要她试一试亲他,他就不纳寐娘了。
当时喻姝也是半信半疑,虽没觉得他会做真,还是亲了。没想到他果真说到做到,从年末到今年春,三个月过去也没有纳妾的动静。
又比如说有一回,她给自己绣了荷包,魏召南以为是给他绣的。他虽嫌囊面上绣的是缠枝花鸟纹,太过女子气,后来还是取走了。
再说到睡觉的事。
一开始他睡里侧,她在外,后来慢慢成了她在里。他一直默许这样,从不提为妻妾之道。
在大婚之夜,他教她要容得下他的美人们,不忌不妒才是好。可魏召南偶尔也误以为她在吃寐娘的醋,竟然没有生恼,还总是要说两句软话哄她。
其实她根本没必要哄的。
这些是不是都可以算作他待她好?待她还有夫妻情谊?
她毕竟才十七岁,也是刚飞出暖窝的鸟雀。有时透彻着,有时也会犯糊涂,这到底是不是男女之情?
三月十八的这一天,殿试开始。
林如蔲紧张又迫切,在神佛前跪拜了一整日,愣是吃不进丁点饭。
跪到傍晚,她忐忑地站起身,膝盖的酸软亦不曾留意半分。旁人都说,“邺哥儿既聪慧又肯苦读,将来必是大周的文曲星。”
她这个亲娘哪有不信自己儿子的,每听人夸便欢喜愈甚。可这回殿试的紧张也是真真的,生怕她的邺哥儿粗心,犯下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之错。
林如蔲紧张地拨弄帕子,由丫鬟们扶出屋子,欲要亲自迎邺哥儿归来。
谁知刚踏出门,便听到屋外喻潘的骂声,如雷霆之势,骇得林木尽肃,鸟雀失声。
林如蔲提着心眼, 额角隐隐跳动,生怕自己儿子犯了什么糊涂事。
她探身堪堪往廊外走两步,终于瞧见是喻梁在低头受骂, 可算松口气。
“腹痛?”
喻潘横眉一撇, 劈头盖脸叱骂:“吃了什么脏东西, 自个儿莫非不清楚?你个不知轻重的,十几年苦读就成败今朝,殿试上掉链子,可真是我喻潘的好儿子!”
林如蔲素来也是不喜喻梁的。
尤其这庶子读书勤恳, 有时旁人赞他的话竟比喻成邺都要多。
她生怕邺哥儿就这样被一个庶子比下去。
如今见喻潘骂得凶,林氏心下多是幸灾乐祸。
便敛了敛喜色, 佯蹙眉走近:“官人这是咋了?梁哥儿这么大的人了, 再有错,好好教他就是, 何必动这么大火气?”
“教他?我如今倒是不敢教了。”他冷哼, 气得索性不去看喻梁:“你自己问他,到底吃了什么混账东西!”
林如蔲微微吃惊, 攥帕捂嘴啊了声。秀眉凝起, 佯作吃惊状。
“好孩子,快跟你父亲说说,都吃了什么东西,怎还弄坏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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