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梁嘴唇紧抿一线, 还是不肯说。
此时正逢喻成邺归来。
喻成邺瞟见低头站在父亲跟前的庶弟——喻梁本就高瘦,吃坏东西又泻肚了好一阵, 整个人看起来虚脱不少, 脸色惨白,可见颓废。
他心里有些慌。
这些日子, 每当离殿试的日子近一天,喻成邺便要多受几分折磨。他是忌妒庶弟的,担心考得太好压过自己,遭人议论。今早递给喻梁一碗杏花露时,他索性下了泻药。
喻成邺读书不精。
虽有几分聪明在身,但究竟下过多少功夫自己也是极清楚的。
因此喻潘和林氏期待望向他时,喻成邺难免心惴惴,脸色有些难看。
林如蔻见儿子这副神情,心沉了一下,却是开头劝慰道:“无妨、无妨,我儿已是贡士出身,殿试如何都不打紧了......”
喻成邺没听进去林氏的话,目光却悄悄一瞥喻梁。
见庶弟只低着头,只字不提杏花露,心里也笑庶弟到底怕他这个嫡兄,如此一来,也算稳了。
然而喻成邺暗笑得意之时,却没瞧见庶弟微抬的眼睑,以及眸中的算计......
......
喻成邺自知殿试不如意,这两日总是耷着脸。
而喻潘一心望子成龙,瞧见自己最出色的两个儿子都不堪大用,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
怎么偏偏庶子就吃坏肚子了?
但凡在庖屋里做事的丫鬟婆子,都被喻潘扣了半年月钱。最近几日,喻潘也总沉着一张脸,连同僚来访都一概推脱,整个家里死气沉沉。
林如蔻的脸也绷不住。
自殿试一过,各家娘子来同她说笑时总会提两句邺哥儿。她虽不知邺哥儿到底如何,可隐隐还是觉得不妙,只得先赔笑敷衍了过去。
过了两三日,喻成邺嫌家中烦闷,尤其还得日日见他爹娘那副沉重脸色,愈发待不住,便溜去了德福街找琬娘。
彼时琬娘正坐书桌前写曲儿。
三月春时,屋里晴光恰好。
喻成邺一进来,便瞧见桌前提笔写字的琬娘。眼眉如黛,桃腮嫣唇,一袭直领对襟丝缎袄裙,勾得腰肢纤纤、身姿曼妙,真真是好一个俏美佳人。
屋里焚了香,闻着暖甜醉人。
喻成邺光闻着香,心绪便舒坦许多,将许多不如意皆抛之脑后。他暗暗叹:难怪道是宁愿醉死温柔乡,不慕武帝白云乡,管他个功名利禄,爷只贪求眼前富贵还不行?
他踱到椅边去看琬娘的秀笔小篆,忽然从后抱住美人儿,轻轻嗅她的乌发:“屋里焚了什么,这么香?”
“郎君喜欢便极好,这香里由香荚兰、没药、木香、麝香调的,辅以山棕、橙花、肉桂、大黄和柠檬马鞭草,专供房里暖情用的,可是奴家亲手所调。”
琬娘笑着,柔软的手臂攀上他的肩:“郎君若喜欢,就多来瞧瞧奴家,可让奴家盼得辛苦。”[1]
喻成邺哈哈大笑,手掌在她腰上摸了一把。
“乖乖,爷何尝想让你守空房这么久?今日便是来疼疼你的。”
他一说完,眼瞥向琬娘写的字:“哊,乖乖不但会调香,还会写诗,这什么‘粉紫葡萄玉腰臀,长龙驱入夺命魂...’雅致,实在雅致!这样的诗儿作着,莫非还能弄成小曲儿给爷唱出来?”
说话说得琬娘脸红,本是抛绢儿跟他打笑,闹着闹着又不高兴了,倚在他胸膛前嗔怪道:“奴家就是太好性了,郎君心里才没得琬娘。这回作曲偏不作了!郎君若是想听,自是寻家妓院去,还怕没小娘子唱么?”
喻成邺听她这话不对,心下惊怪,忙去捉她的手笑道:“这说什么话呢?前一阵爷是忙着春试,虽没来瞧你,可也没去妓院。你这好端端的怎还跟爷耍上性子了?”
“郎君若真心想要奴家,怎么还不把奴家纳进家门?日日关在这儿,可真真是要闷死了。”
琬娘捶着他胸,“奴家虽是瘦马出身,可郎君买的时候还是完璧之身呢,也是由郎君破瓜......若是等郎君日后迎娶正房娘子,奴家才更是难进门了!”
喻成邺如今正一心溺在温柔乡中,自是琬娘跟他说什么,他都乐意听。况且他也不愿回回找寐娘,都要偷摸来德福街一趟。
琬娘也并非妓,说起来这样的瘦马,跟家里买的奴才又有何两样?他早就生了纳她进家门的心思。
喻成邺宽慰了美人两声,寻思找个日子便跟家中提起。
......
且说前两三日,自从喻姝带了吴家一大口箱子归来时,便将里头的物件翻出,细细琢磨了许久。
杀人是要偿命的,何况吴唐并不是喻家的奴隶。
箱子里还有七八本陈年账簿,应该是喻老家主和老太死后,林氏做的阴阳账。假账在家宅公中,真账给了吴唐,让他处置掉。
林氏如此,喻潘手中也未必干净。当年他吞下王氏的嫁妆,又薄待欺|辱她娘,害得她娘郁郁而终。这些喻姝总会让他们一笔笔还回来的。
喻姝把林如蔻通奸、做假账、杀人的证物收拾好后,便去用午膳。
因着林如蔲的事逐渐有了眉目,她饭也吃得格外香。
用过了午膳,正巧见陶姑姑在庖房指挥人忙活。过去问了一声才知,原来今日是殿下生辰。
是了,她险些给忘了。数日前就听陶氏提过一嘴,只是她那时忙着去京郊下庄子,一时给忘了。
送点什么礼好?
若是他的美人们过生辰,她好歹还能赠些首饰绸缎。但换成魏召南,喻姝是真想不出。
她去芳菲堂看过一眼,见美人们在吹拉弹唱。又去吟春堂看寐娘,也在弹小曲儿。
她默默琢磨了会儿,与其送他连他都不稀罕的珍玩宝物,倒不如不送。她若是能写会画,字写的跟名家般,还能勉强露一手......可她的字画实在平平无奇。
喻姝决定还是不送了。临时想的,倒也送不出有心思的东西。
今晚魏召南回来,晚宴摆在假山边的亭台上。
他神色如常,并不多见喜色,仿佛也如许多个平常的夜晚用膳。饭后,喻姝问可要观赏歌舞,他颔首说好,六个美人便轮番登场,到第七个寐娘,边弹琵琶,唱了最拿手的扬州小曲儿。
一曲毕后,他笑笑道了声好,让人给大家看赏,其中寐娘的赏赐是最丰厚的。
喻姝指尖扯弄着裙摆,忽觉尴尬之色。
她这正房娘子当得正是有愧于他,末了只能凑到他身边,既愧疚又贴心地问:“殿下可还有甚想看的?”
魏召南瞧她一眼,没问起她的备礼,也似乎半分不恼她的忘却。他酌了最后一口酒,便摆摆手:“今夜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喻姝舒口气,起身之际,却看见寐娘怜怯的眸光朝这望来一眼。
寐娘生的妖娆,弯眉俏眼,今晚还穿了一身艳丽的玫红绉纱衫子。可这一眼,却不见妩媚风采,只让喻姝略觉,有一种言不出的悲戚。
就好像溺在池中,苦苦挣扎的人。想爬出去,爬不出,想呼救,割喉无声......只那一眼,便让喻姝稍稍一怔。
为何会是那副凄凉可怜的神情?
喻姝想:魏召南近日虽少见寐娘,可待寐娘也是极好的,赏赐比六个美人加起来都多。
莫非寐娘身上还有她不知晓的事么?
喻姝跟着他的步伐出亭台,寒风吹来,她冷得拢了拢斗篷。
没走两步, 魏召南忽而停下。等她走到身侧, 拉住她的手。
他的步伐不快不慢, 指尖却始终在摩挲她的手背。
早在席间,魏召南便瞧出她的窘色,此刻拉住手,更是见人儿不出一言, 眼珠都快掉地上。
他看一眼她,道:“不过一个生辰而已, 我从前在宫里便没有去庆。若非陶氏提起, 我也是不记得的。”
喻姝知晓他在宽慰她,舒缓了不少。
她也知晓他从前的日子不好过, 并不意外。因此踮起脚, 在他耳旁愧疚道:“今日是妾之疏忽,往后每一年, 妾都牢牢记住。”
魏召南刚想说也不必, 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吞下了。
他想,其实也是希望她陪着罢?
他不过生辰也无妨,可倘若她会在意这一日, 魏召南会是高兴的。因为从前除了抚养他的常姑姑,再没有旁人会记得。
他伸手把她拉到怀里, 不吭声, 嘴角却在上扬。
喻姝由他拢着,明明是寒凉夜, 脸却在发烫。
她肩上的乌发被他缓缓用手梳,一边走,听到他微沉的声线:“四月我要离京,出塞北疆地,乃是圣上所遣。卢赛飞的大军还未抵达漠北,圣上想不折兵马而灭战火,两方和谈。他遣我去,是要试探吉鲁王庭之意。”
喻姝心思活络,稍稍一想,约莫能猜着为何皇帝派的是他。
皇帝儿子不少,然而成年立府的只有五个。
其中他是宫女所生,地位最低,最不受重视,在汴京的名声又是不堪透顶。
皇帝对吉鲁声称洽谈,实则是要一探王庭虚实。
遣出的使者既要彰显天家威严,又得防被吉鲁人扣押而威胁大周命脉。
自然,魏召南也就成了最合适之人。
不过他似乎早已习惯这种对待,只是很平淡地跟她说出来。他比喻姝的身量要高大许多,此时搂着她,闻她发中的栀子香:“这回我想带寐娘出塞。”
他没说为什么,喻姝也没问。她轻轻点头,“那妾身呢?”
“漠北苦寒,夫人还是待在汴京好,万一途中发觉有了身孕,岂不是更糟?”
魏召南怕她误会,又摸了摸她白嫩圆润的耳垂:“我只同夫人行欢好之事,带寐娘去是为了旁的。”
喻姝本就是极容易害臊的人,听他这么露骨的话,脸都红透了,拂开他捏耳垂的手。他又低声笑,大掌摸到她的肚子上。
这些时日,自从他向神医问了个劳什子求子药后,总爱摸她肚子。
好像他真觉得那药能喝出一个孩子。
“羞什么?夜里还能叫哥哥,现在说两句还不行了。”
她睁着圆圆的杏眼,瞪他,声音却极小:“妾也不是心甘情愿叫的......是被迫的......”
“谁迫你了。”她刚挣出,魏召南又把人儿拉进怀里问:“哥哥迫的?”
“......”
喻姝羞得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
夜色无边,经过院落,朱门两角灯笼高高挂。暖黄的光晕落在青石地上,照出庭院一片寂静。
他惬意揽着怀中人,心想,夫人真是小女子。
魏召南从没有一年生辰日,像今夜这样舒心,好像远离了屈辱夺权的日子,他只有一可心的人。可是真梦假梦,他又何曾分不清。就像他要活着,要还他们数十年的折磨,最后仍是要痛苦清晰地醒过来。
回到寝屋,他仍端来一碗温热的汤药要喻姝喝下。
魏召南撩袍,悠悠坐在圈椅上。甫一喝尽,他便笑笑问“什么滋味,也让哥哥尝下”,拉她坐到腿上,去尝她口中的残余汤药。
末了,魏召南松开的时候,正瞧见人儿脸色红涨。
红得十分可疑,喻姝也不知怎么会这样,不太想看他,手指扯着裙摆的缠枝绣纹:“妾是不是病了,胸口又有些难受......”
魏召南搂着她,心想她怎么如此耐看,娇俏可爱。他看得目光迷离,又瞥一眼微隆的胸口:“怎么难受了?”
“有些......顺不过气。”
他愣了下,凑耳贴近,竟听得心跳,一声一声,无比悦耳地撞进心里。魏召南圈着她的腰,炙热目光落在她红润的脸颊上,告诉她:“这是动情了。”
上一回也是这样,她喊不舒服,胸口难受。他那时就当是病,替她揉着。
这一回她又说难受,没察觉心跳快是动情。魏召南慢悠悠地笑了:“不信么?”
喻姝一直觉得自己待他,犹如夫妇间相敬如宾。她应该是不爱他的,即便有过肌肤之亲,那也是不爱的。
虽然自己一直称心里在意他,那也只是为了能走得长远。
见她犹疑不决,他似乎也被矛盾逗笑了。
魏召南说了声“不信就试试”,便按住她的后首再衔唇,一手抚在她胸口的动静上。果然,声声砰跳,几乎要钻进他的掌心里。
魏召南揉了又揉,几乎鬼使神差地想抓住那阵悸动。初初一遭,她挣出桎梏,推开他的手掌,不知是认命还是疼的滑出两滴水光:“不要了......”
喻姝也察觉出自己极不对的心跳。
可她觉得不该如此。
她只要当好一个主母便行,又何必生出这些枝节?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是因为可怜他,还是因为他待她好……
魏召南见她掉泪,以为是弄疼了,便拥住,缓慢抚她后背。他真真觉得他夫人是个小女子,虽然偶尔聪明,也耍点心术,但真要跟铁臂大腕争起来,还是柔软无比的。
“我夫人怎还娇人儿似的爱掉眼泪。”
他瞧着,笑问。
喻姝仍是不作声。
魏召南索性从圈椅上起来,抱起她,将她放在窗沿边的案榻上。
几案的银瓶插了数支秋海棠,他折下一朵,簪在她的发髻里,与她戴的一对海棠镶珠步摇并列。
他观赏了两眼,笑道:“一直觉得夫人容色如海棠,今乍一看,实在标致,可不是海棠成了精?”
喻姝的腿也在榻上,连翘头软鞋都没脱,便羞躁瞪了一眼,作势要摘下花。他握住雪白腕子没让动,反而指了指窗牖。
她真让人给转移注意力了,回头去看,透过纱窗,只见深深庭院的一棵高大梧桐树。莫名与除夕夜,她在德阳殿窗边所望见的重合在一起。
不知不觉中,魏召南也坐到榻上,自然而然从后揽着她,把软软的人儿拉进怀中,在耳边道:“你只觉得自己胸口跳动难受,听听我这儿有没有?我心里是有你的。”
这蟠龙火烛明亮,又在窗边,外头的人一眼就能瞧见里面。喻姝嫌羞躁,本还挣扎了两下,听见他的话倒是认真去听了——果真,一下一下跳动,热烫而猛烈。
也不知是不是人高大,心也跳得快些。
她不过十七,初尝情意,不由听得脸红,仍要推开他。魏召南哪就真如她心意了,越瞧越是喜欢,捻她圆润耳垂上的白玉坠子,复而食中两指指腹摩挲她饱满的唇瓣,蹭了些口脂在手上。
即便那晚跟他好好说开,他好像也能接受,可饮酒窃香似乎成了一种习惯,他贪念烈酒的醇厚混杂她口中春液的滋味。但喻姝却吃不惯此等烈酒,每每只酌一口便觉得喉咙闭塞。
今日他换了新的酒喂她。
喻姝起先不肯,他说不烈,把酒囊递到唇边硬要她尝尝。喻姝拼命摇头,柔软的身子在怀中扭来扭去,偏还挣脱不得。被磨得不耐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说:“既然是尝,那就只吃一口。”
他笑笑说好。
喻姝微仰头,两手握着酒囊倾倒。酒液入口,醇香弥散,果真没有之前的烈。但她素来不喜饮酒,不喜迷迷晕晕的酒味儿,只一口便不吃了。他的手指擦过她唇边的余酒时,喻姝恰巧看见指腹一抹秾丽的口脂。
她登时觉得耳根烧极了,伸手摸了摸,果真极烫,便想从案榻下去,拿浸了冷水的布擦拭,消消热气。
魏召南早看穿意图,箍着她腰身的手臂丝毫不动,反而一个劲儿盯着圆软的耳垂看。
那耳垂子原是白嫩的,只吃过一口酒便烧得红透,被垂吊的白玉耳坠一衬,像极小一颗红熟的桃子。他的眸光一寸寸沉下,最终却是忍不住地含上了。
似舔舐又似轻咬,连右耳质地温润的坠子一并含入。她捱在他怀中,身子轻轻一颤,仿若受惊的鸟雀。
这回胸口还要更加难受,她有一瞬怅然若失,学他试探的模样,颤巍巍伸手按住了胸口——果真极为猛烈的跳动......可她并不希望是这样的。
她的眸光很是清浅,此刻还含了水光,失神地望向窗外。
明月高墙,梧桐成影,枯桠寥叶遮去了半片乌云天——正如纷飞雪夜的除夕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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