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苍尘子却可以,于是公主殿下多了个心眼,出城之前好说歹说把这位神医请来,命青玉卫中骑术最好的人带着他一同骑马。
就是路上颠簸,的确委屈神医了。
“苍公,我太担心我阿姊了,她为国征战,如今重伤在床,别说是届时父皇犒赏三军去不成,小命在不在都不好说,一时心急,叫苍公受苦了。”
公主殿下是个好孩子,翻身下马给苍尘子道歉。
她本就敬重苍尘子,他以一身医术行走天下,济世救人做的是为民的好事,唤他一声苍公,他也当得起。
苍尘子本也不恼,他素日骑驴比较多,慢悠悠的,与这军马赶路速度当然不一样,颠得他屁股疼。
看到公主殿下态度如此尊敬,他也没什么脾气了。
这可是圣人的掌珠,朝宁公主,这礼贤下士的态度真是让苍尘子可太满足了。
“罢了罢了,救人要紧。” 苍尘子说完,就眼见着小公主神色松快了许多。
其实苍尘子对于朝宁公主的名声也是略有耳闻的,听说这位是刁蛮得很,京城的世家子弟不管是交好的还是不交好的,都叫她揍过,听说前些时日不是还当街抽了个亲王世子。
可这些时日,苍尘子去太师府看诊,这位小公主都乖觉得很,萧太师这样名满天下的大儒对她也关照非常。加之她待自己一介布衣也十分谦和,苍尘子便觉得那些京中传闻真是过分离奇。
这样乖巧的一个小公主,哪里刁蛮啦?
惊蛰忙给公主殿下递水,公主殿下问她要了多备下的水袋,给苍尘子送了过去。
苍尘子摆摆手,“老朽喝酒。”
公主殿下疑惑,“喝酒啊?那您等会行针会不会手抖啊?”
苍尘子眉毛倒竖,中气十足:“胡说八道。”
公主殿下持续发问:“可是我喝多了,拿剑的手偶尔也会不听使唤呀。”
苍尘子瞥了她一眼,淡定道:“是你喝得太少了。”
“啊?” 小公主不明白,她强调道:“我是说喝多了。”
苍尘子也犟上了,“你那就是喝得太少,如我一般日日小酌两口,自然是习以为常,行针又怎么会抖。”
“噢……原来如此。” 公主殿下恍然大悟,这是养成习惯了嘛。
邹秋在一旁听得极其忍耐,到底还是出言劝说道:“殿下,苍公此举非你我可学。”
苍尘子瞅了邹秋一眼,这个大高个,一看就很能喝:“这位大人,您一定很能喝吧。”
邹秋无语,还找上酒友了这是。
难得看秋秋也有这般无言以对的时候,公主殿下轻声笑了起来。
苍尘子也跟着笑了笑,说道:“哎呀这才对嘛,高高兴兴多好。不就是受个伤嘛,别整天愁眉苦脸的。又不是中毒要死了你说对不对啊。”
等晚上到了大军驻地,见到了重伤又中毒还危在旦夕的年轻女将时,苍尘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儿什么乌鸦嘴的天赋。
长公主一开始以为朝宁到了会哭得晕过去,实在是她小时候太爱哭,见自己受个小伤也要哭着说姑母不要死结果小小个人儿把自己哭厥过去的印象太深刻了。
谁知现下朝宁得知此事,态度很冷静,请苍尘子诊脉,只是发红的眼角泄露了她正在极力遏制自己的情绪。
苍尘子给病人诊脉,双手搭脉,面色凝重。周措在旁看着,他对这位神医苍尘子也久闻大名,不是没想过找他救命,但他行踪不定,怕等他们找到这位,长靖早已魂归西天。
没想到公主殿下居然把他带来了,真是老天有眼,长靖命不该绝。
苍尘子把完脉收手,看向小公主,见她小脸上布满急切,眼中都有血丝浮现,又想伸手替她把脉,却被她避过。苍尘子也不勉强,只道:“不知先前是谁给她看的,毒素控制得很好,这玉代青的解药最为难得的是玉髓酒,行军之人打个把大虫应当不是问题。”
“玉髓酒?”公主殿下全无印象,但不妨碍她救人心切:“不曾听过,如何能得?”
苍尘子道:“池国国酒。”
“没时间了,就没有能代替的东西吗?”
公主殿下很清楚,她即便是现在杀去池国,拿到玉髓酒回来,阿姊也等不了这么久了。
苍尘子点头,“倒是有,但也不好找,是一种名叫月霜草的药草,极其珍贵,万分难得。要那玉髓酒也是因为酒中有月霜,不过寻常人不知罢了。”
公主殿下面色古怪地看了苍尘子一眼,问道:“晒干了的,行吗?”
苍尘子摸摸胡子:“干的就更好了。”
公主殿下毫不迟疑地把腰间佩戴的香囊解下,匕首刺破,露出里面的药草来,“这是不是?”
苍尘子一愣,急忙接过,仔细嗅闻辨认,发现果然就是月霜草。
这小老头也顾不上别的,充满嫉妒又极其不可思议地说道:“这月霜草万金难得,你拿它当一日一换的香囊!?”
不管苍尘子如何惊诧,长公主与周措等人高兴得不行。
原本以为希望渺茫,谁知想峰回路转之后竟就这样把事情解决了。
直至翌日,武宁候带回一只奄奄一息的大虫,周措等人便立即杀大虫取心做药。
就是苍尘子又多了个病人——那日站在聂嘉实床前的青年,是她的副将邬姚。为活捉大虫,又添新伤,倒霉的就是他还伤了脸,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容便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苍尘子观察聂嘉实的病情,用药时摸到月霜草又忍不住嘀嘀咕咕:“人比人气死人,有人找不到的救命草,有人用一日丢一次,那可都是宝贝……”
公主殿下哭笑不得,她同苍尘子解释过了,这月霜草的名字还是得亏她记性好,不然可能救命草就在眼前,她们也无从得知。
这月霜草是贵妃给她的,贵妃见这草好看,又叫擅长制香的江令侍看了,无害,便养着了。有次被她无意间捣了个稀巴烂,才发觉这香味也很好闻,她跟贵妃讨了做香囊,贵妃给取了个绰号叫稀巴烂草。然后,月霜草这个名字,就被贵妃和公主殿下齐齐遗忘了。
若不是苍尘子说到,她压根都不会记得这稀巴烂草的本名。
无他,比起月霜草,还是稀巴烂草更有记忆点,不是吗?
“苍公别念了,回京之后我叫人给你送两盆。” 公主殿下也哄哄这老头,毕竟长靖阿姊还要靠这老头救。
苍尘子把眼睛一横,开始讨价还价:“堂堂朝宁公主,送人东西就两盆草,真是拿不出手。”
公主殿下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故意装作很在意自己面子的样子,改口道,“罢了,想必苍公也看不上,那还是送苍公金银珠宝,送你十箱,这种不会拿不出手了吧。”
苍尘子怒而回头,胡子都在颤抖:“……见鬼,你这个小公主,很不好。”
公主殿下乐了,蹲在药炉旁边,映着火光,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娘子一般。
苍尘子又起了想给她把脉的心思,“让老朽给殿下把把脉?”
公主殿下毫不犹豫地把手伸了出来,“您请。”
苍尘子摸她脉象,除了有些惊惧,倒也没什么,连药都不必用。分明是担心得很,一直也没肯说,这小公主看着好好的,藏事儿挺深呢。
“放心吧,有我老头子在,聂小将军不会有事的。”
褚明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望着炉子,低声道:“我知道,我要亲眼看着她好起来,我才能放心。”
苍尘子叹了口气,也就不多劝,起身去料理其他药草。正好周措进来给邬姚取药,见着苍尘子还在此处,又道谢一次。如果不是苍尘子来了,他们恐怕就真的要错过救治长靖的好机会了。
玉髓酒的配方,周措是真的不知道。
苍尘子看了还在发愣的小公主一眼,也没说什么,只跟周措说了一下后续的用药。
等周措走后,苍尘子问道:“为何不让她提前回京休养?待这几日过后,她也可以被人挪动了。”
聂嘉实除了中毒命悬一线,本是西征的伤就重,若可以回到武宁侯府休养,必然会比在军营之中更好一些。
公主殿下沉默了一下,轻轻地笑了笑,低声说道:“阿姊不会想回去的,她这一战名扬天下,好不容易以女子之身得此功绩,她要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在天下人面前接受圣人的敕封。这伤,她只要活着,总能养的。”
褚明华看似事事不挂心,实则对于身边亲近之人的性格都十分了解。
苍尘子闻言顿时心生敬佩:“聂小将军巾帼英雄,当配得上。但作为大夫,这样的病人我不太喜欢。”
公主殿下扭头看他,可怜巴巴的:“那不行,你收了我的稀巴烂草,就得治好她。再说了,我可是公主,你跟我搞好关系,以后要什么药材我都能给你弄来。”
苍尘子哭笑不得,“你一个养在宫里的公主,怎么这么懂这些东西,还教我巴结你?”
公主殿下十分坦然:“正是因为我养在宫里,所以你说的‘这些东西’才是我日日都能见到的。”
苍尘子沉默了,这小公主真的跟他从前所见的达官贵人,世家贵族的小娘子都不一样,很不一样。没有公主的架子,反倒与人亲近得很,她想跟谁打好关系都轻而易举,又还是个通透性子,这样的性情,真是难得。
公主殿下关切阿姊,也没忘了她的老老师,“苍公,你这几日暂时还不能回京,太师的眼睛会不会受影响?”
苍尘子摇头,“不会,来之前就已经教了青檀如何用药了,他心中有数。”
说到谢宴疏,公主殿下就好奇起来,“苍公怎么跟他认识的?他也是您的病人吗?”
苍尘子默默地看了公主殿下一眼,说道:“我跟青檀怎么认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全京城都知道殿下你看中了青檀的美貌才出手惩治那衡王世子的。”
“什么?” 公主殿下差点惊得掉了下巴:“这,这怎么传的?”
徐景行不在,她的消息都滞后了许多,这又是怎么传的哟!
苍尘子人老心不老,八卦之心永远不死:“此处就你我二人,你便是承认了,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公主殿下古怪地看着苍尘子,难怪这老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表情如此古怪,他肯定早就以为自己是个好色公主了!
那谢宴疏呢?谢宴疏知不知道她‘看中’了他?
第18章
谢宴疏这些时日都在亲自料理萧太师的药,幸而这药有用,萧太师的眼疾不说恢复如常人,也远比从前好多了,至少能清晰地看清人了。
萧祭酒与樊氏都感于谢宴疏的孝心,又很是心疼他为萧太师亲自奉药。
谢恒安也不常来太师府请安,萧祭酒待他也如子侄,反而是他心中不安,便不大肯上门了。今日是来是带着容王的书信过来寻他兄长的。
谢恒安来时,谢宴疏正对着焦尾琴发愣,谢恒安觉得有些古怪,少有见到兄长这个模样。
“兄长,阿父来信了。”谢恒安是个小孩儿,自然容王有所指令都是交给谢宴疏的。
只是容王没有想到,谢宴疏入京之后竟也不住在容王府。
谢宴疏回过神来,清俊面容上带了些浅淡的笑意,叫谢恒安过来坐:“恒安来了,这几日怎么不来了?舅父还问起你,上次看的书卷如何了。”
谢恒安自觉有愧与兄长,再见萧家人都如此和善,他愈发地拧巴起来。
小小的孩子不明白,他和兄长之间难道有什么非生死不能解决的事情吗?是世子之位?是未来容王?可是这些东西,他从没有想过去要啊。
从他出生起,兄长就已经是世子了,他是先王妃娘娘的嫡长子,容王府本就应当是他的呀。
可惜,谢恒安想得明白的事情,他的生母姚氏,如今的容王继妃却不明白,或者说,不想明白。
“多谢萧祭酒关切,只是恒安这几日玩耍去了,不曾,不曾看完。” 谢恒安低着头,给自己编造了个借口。
小孩儿从不会撒谎,第一次撒谎倒是用在自己身上了。
谢宴疏哪里看不出来谢恒安这是在找借口呢,他笑了一下,摸了摸小孩儿的头顶,“无妨,我们恒安还是个小孩儿,玩耍是天性使然,不必担忧。”
谢宴疏从小孩儿手里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再次刷新了对他那个好父王谢季的无耻程度。
明知萧家厌恶他,竟还想让舅父收谢恒安为学生,真是恶心人的一把好手。
谢宴疏并不打算与谢恒安提及此事,面上也是若无其事地问起了他这几日有没有在京城到处转转。
谢恒安点了点头,又温吞地看了兄长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都被谢宴疏看在眼中。谢宴疏也不着急问,最后还是小孩儿没忍住,问了出来。
“兄长,我,我这几日在京中听到传闻,那日,那日的小阿姊,不,是公主殿下,她看上了兄长,要兄长做驸马。这是真的吗?”
小孩儿这些日子是真没闲着,到底是爱玩乐的年纪,爱新鲜,初到京城,也是跟计奉到处溜达看看。当然这中途也听说不少传闻,就进京那日公主殿下痛揍衡王世子这件事传得最为离谱。
谢恒安也不是完全不懂事,他知道此次为太后贺寿本就是给公主殿下选婿的。他阿娘还说他就是年纪小了些,不然的话,也不是不能争一争这个驸马的位置。
所以,兄长要去当驸马了吗?
小孩儿眼睛亮晶晶的,看得谢宴疏发笑,“那日你也在,你觉得,她看上我了吗?”
谢恒安摇摇头,又点点头:“这不好说,公主殿下英姿飒爽,如朝阳明艳,不像……不像是对兄长一见钟情的样子,不过兄长气质绝佳,郎艳独绝,小娘子定然都喜欢,看郢都小娘子就知道。”
谢宴疏失笑,他倒是两边不得罪,都夸了再说。
“谣传罢了,不必尽信。”
可谢宴疏说完这句话,脑海中不期然地出现了小公主那夜神采飞扬地同他说话的样子,尤其是那双星眸,现在回想还是会觉得如见漫天星辰般。
小孩聪明,察觉到谢宴疏回避了这个问题,他也就懂事地不再追问。反正公主殿下是不是想要兄长做驸马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兄长说起公主殿下时,眼神是不一样的。
要说是什么不一样,他说不上来,但就是不一样。
“兄长何时回王府住?” 谢恒安还是依赖兄长,太师府他不便常来,便希望兄长可以回到容王府去。
谢宴疏顿了顿,有些意外:“恒安独居王府害怕吗?”
谢恒安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经快十岁了,但还是这样依赖兄长:“有一点。”
谢宴疏颌首,又摸了摸他的头:“那恒安再坚持坚持,等兄长为外祖父过完寿辰就回去。”
距离萧太师寿宴也不足十日了。
谢恒安更为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点点兄长对于容王府的不喜,很快他自己就否决了这个念头。容王府可是家,兄长怎么会厌恶回家呢?
谢恒安一直待到入夜才从太师府离开,樊氏对谢恒安的观感还是十分复杂。
虽说小姑的死与这孩子无关,可到底是后头王妃所出,他的存在多少对于谢宴疏来说是有点威胁的。可这孩子瞧着赤诚乖巧,又叫人无法憎恶他。
萧祭酒倒是明白樊氏的心情,他待谢恒安亦是如此。教养让他无法对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心生恨意,但情感上也无法做到喜欢,尤其是知道继王妃姚氏对青檀更是面慈心恶,着实有些复杂。
谢宴疏明白舅父舅母对自己的回护,十分感激。对恒安上门请安,舅父能如常人相待,已是难得,他绝不会让谢季再来恶心萧家。
别妄想再利用萧家。
然谢宴疏刚回到院子,就有一只信鸽飞了过来。他看了卫原一眼,卫原疑惑地挠挠头,“世子,这不是咱们的信鸽啊,这也太肥了些。”
卫原话音刚落,那鸽子就‘咕咕’叫了两声,仿佛是在不满卫原说自己胖。
谢宴疏心中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有个荒唐的念头,他伸手,那个鸽子便从架子上飞了过来。他解开竹筒,打开信笺,竟真的是她。
信笺不长,短短几行字,他看得笑出声来。
卫原在旁边莫名其妙,世子这是收到了谁人送的信笺,怎得这样高兴?
谢宴疏摸了摸胖鸽子,轻笑道:“辛苦你了,稍等一会我回信过去。”
说罢把胖鸽子交给卫原,让他给这小东西喂点吃食,自己拿着信笺往屋里去了。
卫原接过胖鸽子,给它抓了一小把玉米,可把胖鸽子高兴坏了,歪着脑袋蹭蹭他的手。卫原乐了,这胖鸽子挺会来事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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