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没将褚辛捡回家,他也不会在街边成为冻死骨,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昆仑宫殿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主。
她有她的道,春桃有春桃的道,万物有万物的道。
褚辛,也有褚辛的道吗?
他的道在哪里?
反正不会在韶华宫。
这次褚辛做得不错,她且给他一次机会。
她会装聋作哑当做看不见。
反正相柳已除,就算留下他,也没有用武之地。
“嘁,我才没空管他。”她拿起闪烁不停的羽书令晃了晃,“还有一地鸡毛等着我去打扫,他爱去哪,就去哪。”
羽书令还在不断地闪烁着。
云笈的确有烂摊子需要收拾。
今日是云书阳的受赏仪式,赏的是云书阳除相柳有功。
她此行彻底搅乱了仪式的节奏,现在到处都在传相柳之前压根没有死透,直到今天才死在她手。
总之,青霄山和北山境都乱成一锅粥。
云书阳不断用羽书令发来质问,云瀚和云秋瑜、还有其他人的消息亦接踵而至。
云笈一条也没有回,知道自己又捅了篓子。
她还记得刚回到百年前的那个夜晚,自己铆足了劲,决意要当个一掷千金,不管他人死活,潇洒自如的纨绔。
……现在改正归邪,还来得及吗?
北山境掌事擦着汗赶来,面对的就是云笈这副磕着瓜子沉思的模样。
这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掌事知道自己逃不了责罚,支吾半晌,大汗涔涔,只问:“殿下,您怎么来了?”
云笈斜着一边嘴角,毫不客气地讽刺:“我今日不来,难道要等到尸横遍野,过来给你收尸吗?”
待打点好陶家村的事,黄昏已过,明月高悬。
尽管天象已经恢复正常,被相柳污染过的土地也无法在短期内恢复。不止春桃和她的母亲,其他的村民也都要另寻住处。
北山境主还在青霄山参加封赏仪式,代理事务的掌事匆忙巡视此地,做了些简单的安排。其余的决定,还得等境主归来后继续商议。
掌事握着笔,殷勤问她:“殿下,您可有什么想法?”
云笈对这些朝堂上的事不感兴趣,只道自己恰好路过此处,恰好被相柳追上,恰好将它斩在此处,别的,一概与她无关。
至于信不信,那是别人的事,不是她的。
她随春桃简单用过晚膳,上了马车,预备出发。
月朗风清,雪停以后,留给北山境的只有皑皑白色。
村民们无论男女老少,送别云笈时,都忍不住在门外驻足远眺。
枯树会抽枝发芽,田埂会重新浇灌成正常模样,候鸟会重来此地栖息。只是等到这里恢复生机,土地上站着的也会是不同的人了。
乌狄随云笈飞进车厢。不知怎么,它从白日起就有些昏昏沉沉的,叽叽喳喳的喉舌也不爱说话了,困得紧。
云笈摸着乌狄的毛,用披风的绒面裹着它,让它一觉好眠。
这车厢里还少个人。
夏霜问:“殿下,咱们现在就走吗?”
云笈摸着乌狄背部的羽毛,默了默,回答:“再等一刻钟。”
照料褚辛的村民说他半个时辰前就已经醒来,意识清醒,只是有些虚弱而已。
若是这一刻钟内褚辛没有来,那就是不想来了。
只给这一刻钟的时限,他不想来,她也不会继续等。
夏霜点点头,摸出一把杏仁慢慢剥,给云笈当零嘴。
云笈看着远山。
月依旧圆。那圆月之下,连接远山的也依旧是迷雾一般的结界,以及绿意盎然的松柏。
那是昆仑的地界。
若褚辛在这时走了,不知会不会直接回到昆仑。
若他果真回到昆仑,被奉为少主,岂不是带着一腔被她欺骗的怒意与她作对,又回到前世的老路上去。
而且这次,他厌恶她,有了切实的理由。
云笈摸了一颗杏仁塞进嘴里。
若真是如此,那命运的力量还真是恐怖如斯。
咔嚓咔嚓的剥壳声中,一刻钟很快过去。
夏霜拍了拍手上的渣滓:“殿下,走吗?”
云笈眉心跳了跳,点点头,没什么表情:“嗯,走吧。”
车夫抖着缰绳,灵驹打了个响鼻,甩着尾巴掉头,准备出发。
风逐渐大了起来,云笈的碎发吹在脸上,有些发痒。
她把碎发别在耳后,为乌狄拢了拢披风,又摸了一把杏仁放在手里。
一口银牙用力地嚼。
褚辛就回去吧,滚滚滚,赶紧滚,管他去学什么昆仑的术法,去当什么昆仑的少主,随便。
任他日后如何报复,她也不惧,一定会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揍。
夏霜剥壳的速度赶不上云笈吃的速度,剥壳的手有点急了。
马车向着传送阵方向奔驰,速度愈来愈快时,车夫突然长吁一声,滚滚车轮就此打住。
车夫迟疑道:“殿下。”
云笈硬邦邦地说:“什么事。”
车夫顿了顿:“好像,是那位公子来了。”
还未入口的杏仁就这样抵在云笈唇边。
冰天雪地里,月光将雪照出清冷的银白,落雪的山连成线。
在那没有尽头一般的远方,有人踩在雪地上,逐月踏风而来。
褚辛长发半束,以一支木簪挽起,身上是村民准备的衣裳,腰间别着一块盈透的玉,羽书令的流苏随他跑动晃动不停。
云笈抱着乌鸦,拿着杏仁,看褚辛一路飞奔,最终来到她窗前。
他穿戴整齐,一身脏污已经洗净。也许是因为服用了她给了血制品,又或者是运动后的血气上头,脸色已经红润不少。
月光下,白雪与远山连成片,半空中的传送阵忽明忽灭,闪着金光。
少年抬头看着云笈,微微喘着气,额前浮着浅浅的汗。
郑重地同她说:“殿下,我来迟了。”
云笈慢慢把那刻迟迟未入口的杏仁塞进嘴里。
她忽然想到,命这种东西,果真很难讲。
至少现在,它巧妙地在岔路末端拐了个弯,带着她,带着褚辛,或许还会载着其他人,一同驶向看不见的远方。
“下次不要迟到。”她说,“我不会等你。”
结界犹如迷雾。
松树下站着一男一女。
男子衣饰简陋,蓑衣下身形削瘦。
女子身高腿长,束马尾,佩长刀,暗蓝色衣衫花纹繁复,领襟缀以白色绒边,胸前佩戴串联红色珠玉的银锻饰链。
男子正在焦急等待。
女子闭着眼,屏息静气,抱着手面对远方的转送阵。
她头顶是一只硕大的眼,布满血丝的眼球上,瞳孔不住抖动着。
萧无念观察良久,说:“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半妖。”
头顶的眼球随之消失,她睁开眼,怀疑道:“他会有青鹭火?”
男子有些犹疑不决。
他不过是这一带的守林人,远远看见了肖似青鹭火的火焰灼烧怪物。
按最近的口风,但凡见到青色火焰都要报告,恰好萧无念今日来到附近,他便顺口说了。
但实际那火焰是青鹭火,还是别的火,他不敢保证。
这世上见过青鹭火的人本来就不多。
守林人脸色便秘似的,萧无念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还是掏出钱袋掂了掂,感受到轻盈的手感,痛心地取出一片银叶子递了出去:“我会遣人同宫中报备,多谢。”
守林人喜笑颜开:“诶,是小的该谢殿下。”
萧无念点点头,转身离开,消失在迷雾中。
圆月高悬,寒凉的月光撒在成片开放的梅枝上。
在梅树走道的尽头,怀恩殿灯火辉煌,宫灯装饰着屋檐与廊道,在雪夜中是最亮最暖的去处。
灯火再暖人,殿内也噤若寒蝉。
两排高至房梁的神明塑像在灯火下静默着,姿态各有不同,同样的是,都垂下金色眼眸,好似审视着所有人。
已经过了封赏仪式的时辰,桌案摆成两道,主座空置,该来赐赏的青云帝迟迟未到。
皇子皇女与群臣沉默地坐着,不时低头看一眼羽书令,心照不宣,谁也没催促,谁也没开口。
云书阳的羽书令放在桌上,暗淡无光,发出去的几十条消息石沉大海,连一个响都不曾听见。
桌下的拳头死死捏着,青筋暴起。
等不到青云帝,也等不来云笈的回复,云书阳脑门冒火,连连质问:“不是说相柳已经死了吗?不是说她连剑也提不起来了吗?”
他身后的内侍不敢回答,臣子也不敢应声。
只有坐在云书阳对面的三皇子云瀚,还能顶着云书阳的威压,扶着广袖,悠哉地为自己斟酒。
云瀚不介意为云书阳再添一把火:“上古异兽行动本就难料,身怀异数再正常不过。小六碰巧发现有异,碰巧救了百姓,分明好事一桩,二哥何必这般气恼。”
碰巧、碰巧,哪有那么多碰巧。
云书阳恨不得当场抽出三叉戟,将云瀚叉出去。
他愤懑道:“莫以为我不知那些小道消息从何而来。”
云笈斩杀相柳不过半日,从北山境到南山境就有飞鸽传信不断,羽书令闪烁不停,都说他云书阳杀的是个假相柳,折在云笈手里那个才是真的。
寻常情况下,消息怎会传得这么快,半点截断的时间也没给人留下。
这手笔出自谁,这殿中谁又最会舞文弄墨搬弄是非,他心里明白得很!
云瀚露出狐狸似的笑:“只不过有些人长了嘴,说了些实话,传出些消息,这又怎么了?”
“你……!”云书阳眼见就要暴跳如雷。
二虎相斗,殿内除了这二人,没人敢说话,更甭提为谁帮腔。
昨日云书阳还在收着四山境的贺礼,今日封赏仪式就化成镜花水月一场空,局势变幻莫测,聪明人都晓得该安静。
晚间风凉,云秋瑜接过傀儡人递来的薄毯盖在腿上。
风吹得愈发急促,他轻声道:“要变天了。”
传送阵的金光还未熄灭,云笈从马车里伸出手去,接住砸在手心的冰凉雨珠。
她捏了捏掌心水渍:“今日下的是雨,不是雪。”
“是啊,”夏霜为云笈系好披风,“再过不久就开春了。”
云笈颔首:“怀恩殿那头有没有消息?”
夏霜一路上都在看羽书令,对答如流:“圣上今夜没有去怀恩殿,直到亥时一刻才传言,让所有人都离开了。
“听闻下午开始,坊间传出许多不利于二殿下的传闻。封赏仪式中断,据说二殿下今夜拂袖而去,气愤非常。”
听她说完,云笈往后一靠,按了按人中,神色晦暗。
大概是知道云笈不会回信,她的羽书令最初闪烁不停,到现在已经很久没有再收到新消息。
可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
两人在这头说话,褚辛坐在对面默默地听着。
夜明珠照亮车厢的纱幔,褚辛身上的粗布衫与四周格格不入,他却好似浑然不觉,只默然倾听。
夏霜只告知云笈情况如何,虽说不免为云笈担忧,但接下来如何处理与兄长的关系,需要云笈自己拿捏。
她为云笈接了杯水,看见对面的褚辛神清目明,始终认真在听,没有困倦之色。
于是多了句嘴:“羽书令不仅能接到别人的消息,也能看到青霄山发布的任务,隐匿身份跟其他修士交流。既然已经有了羽书令,该学的不要落下。”
褚辛点点头,礼貌道:“多谢提点,我试试看。”
他将灵力输入羽书令,羽书令上闪烁不停,无需夏霜指点,就无师自通学会了羽书令的使用方法。
夏霜见他学得很快,欣慰之余也有些担忧。
春桃走了,殿下没有叫其他人来填补空缺的意思,接下来,褚辛无疑要接替空缺的位置。
韶华宫里内侍本就少,虽说日子好过,但活也很多。
褚辛身为半妖,以前的日子是如何过来的,又是以何种身份与人打交道的,接触到的又是什么样的人,想也知道。
以他的资质,真的能在短时间内转换身份,将事情都做好么?
入了青霄山,赶去韶华宫也就是两刻钟以内的事。
在冬夜小雨中,青霄山弥漫着冷雾,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寒气。
云笈始终拢着披风。已经抵达韶华宫,应当有春日结界增温才是。然而在里绒包裹下,她依旧觉得冷。
她往手中呵出温暖的水汽,摸着冰凉的指骨,大概猜到发生何事。
马车在缓慢的减速后停了下来,车夫唤道:“殿下,到了。”
满园棠梨在凄风苦雨中飘摇,青石地板上水光泠泠,几片花瓣沿着沟渠的汨汨雨水往外飘。
云笈踏入簌雪居,垂花门下,六角灯笼旁,果然有人已在等候。
那人身长九尺,肩披华美的玄色大麾,剑眉入鬓,俊朗的面容阴云密布,竟比这寒凉的雨夜还要冰冷几分。
自在晚宴上重生以后,这还是云笈第一次正式同云书阳打上照面。
那夜晚宴,云书阳在兄弟搀扶下烂醉如泥。
而她滴酒未沾,头疼眼花,逐渐找回清醒意志,只想赶紧离二哥远点,再远点。
但终究逃不过。
就连云笈自己也想不到,再见面时,兄妹之间就连寒暄问候都没有。
这于百年前的他们而言,是极其罕见的事。
云书阳说:“这次的事,你最好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雨丝坠落不停,檐铃在风中当当作响。
云笈抬起伞檐,直视云书阳冷星一样的眼睛。
就在此刻,云笈想起前世,逆仙台下冰凉的冷风。
想起站在兵士前,将她往悬崖边越逼越近的那个云书阳。
他手持最善用的三叉戟,武器的尖端指向自己最为亲近的妹妹。云笈无法描摹他的表情,只记得他将三叉戟拿的很稳,连分毫颤抖也没有。
那时的云笈想不明白。
她已经听话了,很听话了。
异兽现世,云书阳叫她出征,她去了。
青云大阵破碎,云书阳要她去补,她也补了。
最后那几十年,她像条丧家之犬,在青云边界补阵法、斩异兽,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子和流民同吃同住,见过暴雨下坍塌的山岩,见过废墟中腐朽的断骨。
她知道有使命在身,知道自己每行动多一次,因异兽而死的人就更少一些。从前受不了的忍不下的,都能敲碎了往肚子里咽,哪怕一句埋怨都不曾有过。
可一回头,就连青霄山的门,也不会再为她而开。
所有去信都无人回复。
再然后,等来了父皇驾崩的噩耗,等来了云书阳和云瀚的围堵。
云笈被围堵在逆仙台上,崖边风大,她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袭白裙在身,一条白缎束发。
可依旧觉得沉重。
她问:“哥,为什么?”
云书阳且悲且喜,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剑眉时而怂起时而压下,好像在哭,又分明是在笑。
“你做错了,知道吗?”云书阳说,“小六,你从百年前,甚至更早以前就做错了,总是学得太快,总是做得太多,这样不好。”
他将厉色咽了咽,自我说服一般重复:“这样,很糟糕。”
那把用来杀敌的三叉戟被云书阳举起,指着云笈。
那头是云笈混乱、迷茫、无措的眼。
云书阳吼道:“不是二哥逼你,是你在逼二哥啊!”
然而此时此刻。
冷风冷雨中,云书阳直直地望着云笈:“为什么不与我通信,为什么擅自行动,为什么避而不答。”
重来一世,质问者与被质问者换了个位置。
云笈未答,云书阳就当她做了某种沉默的认可,厉色更为可怖骇人:“小六,我耐性有限,你若选了云瀚,就是在逼我。”
当当的檐铃声中,云笈静默着看云书阳,如看冥顽不化的石头。
她蠢笨莽直的二哥,直到这时还认为她所做出的任何行为都在站队,指望她去当一把剑,只能够为他一人握在手里。
对他而言,最糟糕、最无法想象的事,恐怕是手中剑长出了自己的意志。
最终,云笈说:“二哥,人傻一次不就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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