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天未亮,他就来到簌雪居,为她搭配好每日的衣裙,甚至还学会了几个简单的女子发髻。
云笈最初很不习惯。
拜托,前世的仇人竟然为她打理衣裳,还为她梳发,这怎么想都很危险,很奇怪啊!
但是褚辛行事有度,从来不逾越规矩,整理配饰就是整理配饰,梳头就是梳头。
几次下来,云笈也放松了些,直至后来,已经习惯了。
只是,云笈总觉得褚辛拧着一股劲。
那股劲是暗伏的,不能轻易察觉,只能在某些瞬间,让她突然警觉,汗毛一竖。
譬如,褚辛为她梳发时,她透过镜子,瞥见褚辛看自己的眼神。
幽深晦暗,使她感觉有危险蛰伏其中。
她刚察觉到那危险的气息,褚辛又温和地笑起,问她对发髻是否满意,让她竖起的汗毛又抚平了下去。
要说起来,褚辛眼里的那股劲好像在以前也感受过。
云笈苦思冥想,终于找到那分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
是前世初遇褚辛时,他透过雨幕,给他的阴恻恻的一瞥。
对于这个发现,云笈难得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是,她的确觉得褚辛的所有乖巧态度都是伪装。
可就算他卸下伪装,又怎么会接连两辈子,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下,对另一个人产生完全一样的态度?
大概,是她看错了吧,云笈想。
又或者是她先入为主,对褚辛有了偏见……?
云笈坐在秋千上想得出神,夏霜搬来小桌,提着果篮放在云笈身旁:“殿下,怎么今日不练剑了?”
云笈从果篮里揪出一颗葡萄,小脸苦巴巴:“想事。”
夏霜愣了愣,噗嗤笑了,对云笈使了个暧昧的眼色:“咱们殿下终于到了有心事的年纪了?”
云笈啧了声。
这能算什么心事,顶多就算是对褚辛的怀疑罢了!
她用力荡了一把秋千,回避夏霜调笑的目光。
春色正好,真正的春日反而不再多雨,早春的风和空气都带着沁人的微凉,阳光柔软,棠梨盛开,是叫人愿意久留的好天气。
云笈身着一身月白色襦裙,在阳光中显出一层莹亮的蓝,裙摆随秋千起落飘扬着,轻盈又漂亮。
近些日子,云笈身上的颜色逐渐多了起来,不再只有白色。
少了公主的庄重,多了几分少女的开朗。
夏霜反而觉得这些色彩更合适云笈一些。
想到这些裙饰都由褚辛挑选,夏霜也不由轻轻叹息。
这个褚辛,有点东西。
夏霜撸起袖子走到云笈身后,刚准备用力推一把秋千,就看见围墙外的棠花树里,仓皇飞来一只乌鸦。
乌狄飞的太急,甚至都不太稳,看见云笈和夏霜,连声大喊:“不好了,不好了!”
这段日子过得可谓风平浪静,能有什么事?
云笈伸手让乌狄停在她的手腕,就听乌狄说:“殿下,小鬼……不不,我是说褚辛,褚辛他出事了!”
第24章
乌狄仓皇失措,连连说道:“方才我去找褚辛,看见他忽然昏倒在地,状态很差,像是、像是快要死了!”
云笈早上刚见过褚辛,他一切如常,甚至还能跟周淳一起做些体力活,见了她,还问她要了近日想要采买的物什有哪些。
这才过去半日,怎么会突然出事?
云笈掐清风诀,踩着梨花枝向院外飞去,花朵扑簌簌往下落。
到了门口,她才想起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事,提起手中乌鸦:“他现在在哪儿?”
“就在揽月阁。”乌狄缩了缩脖子,在云笈手里找了个舒服位置。
这些日子被提来提去,它竟然习惯了,甚至觉得云笈下手比褚辛轻。
揽月阁距离簌雪居不算太远,清风傍身,沿着石板路穿行,云笈很快来到褚辛所居的揽月阁。
这附近的梨花也开了,满树白茫茫的花朵像伞盖一般压在屋檐。
褚辛在屋檐下的阴影里,一团青衫蜷缩着,远远望去,好像一只无助的小兽。
云笈靠近了,坐在褚辛身边,将他翻了个身,捏住他的脸仔细瞧。
这回不用探鼻息,也不用探脉搏——褚辛还活着,不至于像上回一样生死难辨。
只是那张白皙到有些艳丽的脸,此时苍白得好似水鬼,额头上浮现出细密的汗珠,双唇干裂惨白,看起来怪惨的。
看见这般态势,云笈终于信了,原来当初魏老板说半妖如何脆弱,竟是真的而不是造假。
哪怕褚辛不显山不露水,本质上也是弱鸡一个。
修士除非遭受异兽伤害,平日里压根不会生病。是以,云笈几百年来,只知道处理简单的外伤。
她深吸一口气:“去叫医工过来,看看他是什么情况。”
夏霜:“好,我这就去。”
正准备走,忽听见后面一声虚弱的“等等”。
褚辛抓住云笈的衣袖,气若游丝。
直到这时,云笈这才看见,褚辛的手背上竟出现了两片羽毛。青色的羽毛颜色不复初次所见那般有光泽。
半妖之中,有许多都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妖族特征。
好一点的,尚能看起来算个人,运气不好的,常露出兽耳和尾巴,甚至四肢都变成兽形。
褚辛一直以来都控制得当,还从未像这样露出半妖的马脚。
看来他的确很虚弱。
云笈耐下性子:“你等等,医工很快就到。”
褚辛无力地攥着云笈的袖摆,小声说:“殿下,不必叫医工。我现在所犯的,不过是半妖常有的毛病。”
“是吗?”半妖还有这种毛病?云笈还真没听说过。
想到自己那本看到一半就半途而废的《半妖饲养手册》,她有些心虚,竟然也没怀疑。
乌狄瞪大了眼。
娘嘞,看见褚辛这副模样,它还以为褚辛是临近褪羽了。
这小子竟然说这是半妖常有的毛病……一般的半妖可没有这种毛病!
褚辛好像又感受到一阵剜心的痛,捂住胸口,长嘶一声,低下了头。
就在他低头时,乌狄看见了褚辛的表情——目露凶光,眼中泛红,完全是威胁的神态!
只要它多说一个字,褚辛就会让它核桃仁儿一般大的脑袋彻底变傻。
……亏它还担心褚辛,结果它又被骗了!褚辛是装的!
云笈没看见褚辛和乌狄的小动作,骂道:“你是傻子么?凡界女子来月信,疼得厉害了都得吃药。就算是常有的毛病,难受成这样,找医工看看总好过不看吧?”
她顿了顿,恨铁不成钢:“再说了,请医工也不用你掏钱啊!”
褚辛沉默,病痛的表情怔楞了一下。
很快,他恢复正常,攀扯云笈袖角的手指缓缓向上,轻轻握住云笈柔软的指尖。
少年握着云笈的指尖,缓缓抬起头。
他上挑的双眼微微泛红,像是痛极了,眼中蓄起薄薄一层泪光,阳光下,让双目明亮似上好的黑曜石。
褚辛用力很轻,动作分明逾距,接触云笈的手指却十分安分。
也许是他的手指的确凉得有些奇怪,亦或者手背的青羽使云笈恍神。她竟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他。
褚辛可怜地望着云笈,轻咳两声:“殿下,此症并不难解,想要缓解此症,只需要一点修士的血。”
乌狄无话可说。
真是小刀划屁股,开了眼了。
这神态,这演技,放你小子在韶华宫,真是屈才啊。
但说实在的,褚辛提出这种要求,无可厚非。
没有修士或妖族的血液维持灵力运转,半妖原本就活不下去。
只是,韶华宫平日会为褚辛采买血制品,他应当不愁没血喝,为何要上赶着演一出?
夏霜几步走了回来:“好说,我给你放点血就行了,你要觉得不够,仓库里还有血制品。”
“不……”只见褚辛剧烈地咳嗽两声,肩膀剧烈地颤抖,声音越发孱弱,“放血的修士……修为需得荧惑境之上……”
乌狄眼睛瞪大了。
你他娘……这里还有其他荧惑境的人吗?
直接说你想要六殿下的血得了呗!
云笈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阵势。
饶是青霄山聚集了青云国杰出的修炼人才,荧惑境修士仍是十中无一,足见有多么稀有。
哪门子的半妖,竟宝贝到这个地步,生病了还需要荧惑境以上的修士喂血?
她狐疑地盯着褚辛,从额头看到下巴,又捏了捏褚辛的手。
还真是满脸病容,浑身无力。这副样子,好像装不出来。
褚辛好似又开始阵痛,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有意无意将灰暗的羽毛展现在云笈面前。
云笈心里的鼓又打了起来。
可能毕方的后裔,跟其他半妖不一样……?
但她凭什么给褚辛用自己的血,哪有主人给仆从喂血的。
看见云笈拉着褚辛的手捏来捏去,甚至掀开人家的羽毛看了看,都没即刻答应,夏霜道:“秋蝉今日应该在学舍帮忙,我让她叫凛实先生过来,应该能在一刻钟内赶到。”
褚辛听了,也点点头:“嗯,殿下若是害怕的话,褚辛也可以另想办法……”
云笈差点都要答应夏霜的意见,褚辛之言一出口,她便松开褚辛的手,挑了挑眉:“怕?不就是让你喝点血吗?有什么好怕的!”
夏霜无言以对。
乌狄以翅掩目。
只有褚辛擒着一丝虚弱的笑意:“那便有劳殿下了。”
“你……”云笈咯噔一下,捕捉到褚辛的笑意,忽然反应过来,知道不论他病痛是真是假,自己都咬住了他放下的钩。
然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出口的话,总不好反悔。
褚辛这人,果然工于心计,可恶至极!
云笈怒上心头,还是薅起袖子,没好气地瞥褚辛:“……罢了,就当你这些日子勤勉好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你奖励。”
她竖起一根手指,葱根似的指尖在褚辛眼前晃了晃:“但是,只能给一点,要是想要多的,就让凛实来给你喂个够。”
“足够了。”褚辛支撑起身子,左右看了看,“就在这里么?”
云笈白他一眼:“你准备躺在外头喝血?”
她伸手把褚辛拉了起来,搀着他往房间里去,动作竟十分自然。
褚辛想要推拒,看见云笈皱着眉的侧脸,感受到她的手环在自己腰间,竟连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犹豫了。
一句“我能够自己走”卡在喉头,咽了咽,变成:“多谢殿下。”
跨过门槛时,云笈道:“夏霜,你也一同进来。”
从云笈同意为褚辛喂血,夏霜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
怎么自从北山境回来以后,殿下就对褚辛宽容了这么多?
因为他拥有那种奇异的火焰?
咱们殿下,好像不是那么功利的人啊。
夏霜想要跟上云笈,却忽然停了下来。
日光西斜,少女搀着少年进了门,始终皱着小脸,哼哼唧唧地嘟囔:“要不是留你有用,我才不管你死活。”
少年连连向她赔不是,任由她摆弄着自己,把自己搀进了门。眼神黏连在少女脸上,动也不动……
这景致若是让菜市的大婶看见,都得驻足观赏,挂上姨母笑。
一瞬间,夏霜悟了。
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惆怅。
要论外貌,两人真是金童玉女,般配得紧。
可撇开样貌不谈,两人一个是青云的公主,另一个,只是籍籍无名的半妖,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要来一番虐恋情深,比话本子还要惊心动魄?
夏霜想得出神,迟迟不跟上。
云笈疑惑地瞥了她一眼,发现夏霜看自己的眼神,顿时瘆得慌:“夏霜?”
夏霜惆怅地后退两步:“我……还是在外面守着吧。”
顺便把想跟进去的乌狄捉在手里。
行,随便你。
云笈点点头,把褚辛扶了进去。
揽月阁本是闲置的小楼,经年未用,上下都落了许多年的灰尘,这些日子却被褚辛收拾得干净整洁。房里没有半分异味,只有燃香带来的幽香。
云笈没好气地把褚辛放上椅子,自己则隔着一张桌子,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径直伸出手:“来吧。”
随后别开头不去看他,一副任他如何都无妨的模样。
饶是褚辛,也没想到进展这般顺利。
他的猎物,竟毫无防备地把自己送到他眼前。
“是。”褚辛应了声,捏住云笈的手。
云笈其实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指节白皙,指尖粉嫩,因着她常年练剑,掌心和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却又不至于硬而厚。
褚辛凝了凝神,握住云笈的食指,张开唇。
云笈悄悄移了眼,斜乜着褚辛。
褚辛的瞳孔化为竖瞳。
她在书中读到过,这是半妖狩猎时常有的瞳型。
云笈却没有作为猎物的自觉,甚至有些出神。
她倏尔想到,以前好像从未见过褚辛有这种瞳型。
不仅如此,也从未见过他的羽毛。他掩饰得太好,以至于那么多年,从未有人将他的身份往半妖上想。
云笈发着呆,眼神有些飘忽。
直到指尖一阵濡湿温暖,肖似动物的尖锐牙齿压上她的指腹,带来触电一样的刺痛。
血液涌出。
那刺痛又很快被另一阵潮湿柔软的东西包裹住,有什么濡湿的东西贴上她的指腹。
这点痛对云笈不算什么,她却被那暧昧的触感惊到,受到惊吓一样缩手,然而手腕被牢牢擒住,根本不被允许撤退。
始作俑者牢牢占据掌控者的位置。他表情专注,鸦羽一样的眼睫掩下,掩映眼眸中。可那有关欲|望的幽光,却怎么都遮掩不住。
褚辛喉结滚动,吞咽血液。
毫无疑问,毋庸置疑,哪怕此时只涉及血液的交换,也是完全的逾距,甚至称得上掠夺。
云笈自觉在他面前落了下风,气急败坏:“谁让你用舔的了??”
褚辛幽幽看她一眼,像是没有听见,微微用力,在云笈的指腹压出第二颗血液,将它舔舐殆尽。
云笈:“喂——”
“抱歉。”在云笈彻底发怒前,褚辛将云笈的手指放开,拿出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将云笈的指尖擦拭干净,“是我没有注意。”
褚辛认错的速度太快,让云笈措手不及,反而不知要怎么骂他了。
云笈的脸有些发热,气鼓鼓地夺过褚辛的手帕:“算了,我自己来吧。”
把手擦干净,云笈走到门口,又回头瞪了褚辛一眼:“你要是还需要荧惑境修士的血,就去叫凛实喂给你。”
褚辛依然坐在原处,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脸色的确比最初好了不少。
“不必。”少年坐得笔直,微笑着,“有殿下的血,就已足矣。”
云笈哼了声,把手帕扔回去给他,提着裙摆往外去:“夏霜,走了。”
日头西落,为万物铺就暖人的金黄。春日光景甚好,云笈难得歇息,干脆和夏霜一同散步回去簌雪居。
夏霜是个多嘴的,往时散步,两人总有许多话要说。
这一次,云笈反而沉默,不时应几句,然后悄咪咪伸出手,看一眼自己的食指,再放回去。
云笈对自己的血有些好奇。
还以为褚辛需要很多血,两颗就够了么?
她的血,就有那么好吗?
第三次伸出食指时,她终于没忍住,在指腹上咬了一口。
就是普通的血啊,没有其他味道。
看见云笈这副模样,夏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一脸痛心疾首:“殿下,褚辛竟直接咬了您?”
云笈:?
怎么了吗?
反应了几秒,云笈恍若雷劈似的停在原地。
对啊,她为什么要让褚辛咬呢?直接拿针放一点儿在杯子里,给他喝掉不就行了?
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
……等等。
云笈紧紧抿住唇。
不、会、有、下、一、次!
真要说起来,云笈虽然霸道,却也大度。
只是对于褚辛,她一向记仇。知道哪怕是对褚辛稍有松懈,都会被他握住短处,狠狠咬上一口。
瞧,自北山境回来后,她不过是对他稍稍放松了一点,就被他晃了一道。
水雾弥漫,温度逐渐升高。
云笈趴在浴斛边缘,舀了一勺水往自己头上浇,恨恨说道:“明日一早,让褚辛去扫地。把最难扫的地方都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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