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导他用火时威逼利诱,生怕他不了解她的意图。
推开他时动作倒是很快。
他已经一句话也不想同云笈说。
云笈持剑应战,吸引着九首的火力。
她的嘲笑无视让相柳几乎发狂,恨不得立刻将这个讨厌到令人恶心的修士,连同那个被她扯回来的少年立刻撕碎。
褚辛的双瞳已化为半妖竖瞳,灵力在他血液中翻涌着,他两手交握,掐诀召火。
那是早在他降生之前,就刻在他血液里的术法之一。
在褚辛召火时,云笈的雾羽已经尽数释放,莹白的羽毛在已成鹅毛之势的大雪中不断飘飞,拦下疾冲向褚辛的攻势。
一动一静,即便两人都毫无察觉,但只要有一个人看见,都会感到讶然。
熟练得像是配合过无数次。
周围的雪逐渐消失,云笈能感受到急速上升的温度。
她看见相柳九首的惊惶,它攻势骤停,各不相同的九张巨大脸颊同时受惊一般向后瑟缩:“这火焰……你怎么会有青鹭火?!”
暗藏相柳身下的金色符文汹涌而出。
鹤翎与符文、火焰共振,这把神剑兴奋一般微微战栗着。
云笈双手握住剑柄,缓缓举起。
前世青云大阵破裂,随之而来的,是仙域阵法连碎。
青云、昆仑、乾朔、辉焱,四国没有一个能逃出异兽的破坏,论严重程度,又以青云和昆仑最甚。
四国学士破解上古镇邪阵,而那阵法,又需要高阶修士合力为之,尤以被神器选中者为佳。
她有鹤翎,褚辛有苍羽。
在那种情况下,就算再与褚辛相看两厌,她也不得不与他共同用阵斩杀异兽,很多次。
就像现在这样。
这一世,她没法板上钉钉地确认褚辛还是那个萧褚辛,还会用出青鹭火。
但她就是有一种感觉。
或许,那是属于相争百年的宿敌之间的敏锐触觉。
是的,那触觉融入她的细胞,成为她铲除不了拔除不掉的习惯,让她投下巨额赌注,去做压上性命的赌徒。
赌我还是我,而你,还是你。
——欢迎回来,我的宿敌。
青色火焰熊熊燃烧。
褚辛身后幻化出青色虚影,那是一对巨大的羽翼,每扇动一次,带出的青色火焰就更凶猛一分。
随之而来的,是划破云霄的尖锐啼鸣。
金色咒文沿着相柳的尾巴狂涌而上,它们像是狂放的火引,引着青鹭火缠绕相柳的身体,灼烧着它的鳞甲,使它动弹不得。
狂风大作,火焰灼灼。
云笈持剑站在旋涡中央,衣袂翻飞。
她高举鹤翎,有咒文带着青鹭火向鹤翎剑身奔去。
青与白交汇融合。
以鹤翎剑尖为中心,汇聚起汹涌如波涛的灵力。
少女高举神剑,金光与青焰中,她的垂眸好似来自神明的怜悯。
唇瓣翕动,念出咒文。
“天门开,地户裂,奉请毕方神火速降,以吾之血镇山海,以吾之剑灭邪魔——”*
冰雪凝滞,万物静止。
就连风好似也因此停下。
在这无限逼近静止的刹那,神剑向着相柳而去。
直到光芒爆发,神剑刺入怪物的身体。
云笈喝道:
“斩!”
神鸟啼鸣划破天际。
上古镇邪阵绽放光芒的刹那,金色流光以涨潮之势铺天盖地而来,蔽日的乌云被那金光一点点驱散。
飓风化为柔和的清风,空中降下金色光点。
女孩在农妇怀中伸出手,接住金光。
那温热的光芒在她手中缓慢消失,她脏兮兮的小脸带笑:“奶奶,我第一次见到金色的雪。”
农妇怔怔看着天空,半晌,“啊啊”回应。
“这是什么……”夏霜也握住金光,不可思议地喃喃,“殿下又偷偷学会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啊……”
女孩忽然朝身后喊道:“春姐姐!”
田埂另一头,在连排的枯枝老树下,春桃一路狂奔,身后飞着一只乌鸦。
夏霜对她招招手:“春桃,你没事了?”
春桃无暇顾及落下的光点,也无暇顾及她的问题,只拉住她问:“殿下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夏霜捏了捏手中几乎散尽的光点,拽住春桃:“殿下吩咐过,在阵术消失前,谁都不能进去,包括你和我。”
在光幕来处,巨大的九首蛇身的怪物僵持着,像是被冻住了,连同被云笈攻击的那张硕大的少女脸庞一起,九只头一动也不动。
金光和火焰灼烧着它,金色符文和青色火焰不断交织。
褚辛的灵力见了底,脱力跌坐在地。
他喘着粗气,擦去濡染睫毛遮挡视线的汗渍。
恢复视野的刹那,濡湿的灰色骤然变成无边的白。
他望着眼前光景,怔愣。
那些褚辛从未见过的符文虬结着,正在收割相柳剩余不多的生命。
相柳巨大的身体逐渐萎缩坍塌,一点点被青鹭火烧成齑粉。
天光乍破,阳光下,云笈保持着将鹤翎插|入相柳眉心的动作,也正喘着气,汗珠沿着鬓角的发丝往下落。
这大概是他见过的,云笈最为狼狈的时刻。
云笈有一切矜贵的特质,含着金汤匙、泡在蜜罐子里长大,傲慢得不可方物。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是受尽万千宠爱的公主。
可在念出咒文时,那分明不是属于公主的眼神。
那眼神属于战士,用刀用剑,在战场杀戮千百遍的战士。
在地上滚过,被相柳鞭打过,在火里灼烧过,她的白衫已经黑一片红一片,到处都是被划破的豁口。
褚辛几乎脱力,她同样也没有多少力气,用剑支撑着身体,在倒塌的相柳尸身上勉力维持坐姿。
除了眼睛很亮,浑身上下哪里都很狼狈。
褚辛的视线向下,忽然看见有血液从她袖管中滑落,沿着鹤翎的剑身一路往下。
那红色多么鲜亮。
风中传来甜腥的气味。
这阵法不止用了青鹭火,还用了她的血。
云笈在流血。
这个事实伴随着从骨髓里发出的饥饿感传达到褚辛的大脑,使他身躯一震,随之感受到电击一般的麻痹触感。
他的眼睛再也看不到别处,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重影,只有那红色是唯一一抹明亮。
褚辛滚了滚喉结。
他说他未曾喝过修士的血液,那是谎话。
一个四处流浪讨生活的半妖,怎么会有钱买得起供半妖食用的血制品。
维持生活必须、让他的灵力得以运作的血,都是从对他意图不轨的人身上得到的。
很脏,很臭,每回喝下,等身体吸收那些血液,他都忍不住抠着喉咙,想将那些血吐出来,吐干净,一星半点血腥气味也不要留下。
褚辛想,他大概是饿昏了头,竟然觉得云笈的血不一样,竟然能从她的血液里嗅出香甜的气息,有了将她的血认作美味珍馐的念头。
要知他刚才还恨不得掐死她!
他确实是饿昏了头,竟不知不觉用剩下的力气支起身体,想要向云笈走去。
“殿下!”
有人慌张地呼唤着云笈,向此处跑来。
这声音猛地将褚辛拉回现实。
春桃从他身旁跑过,直奔云笈而去。
然后是夏霜、秋蝉、许多村民,还有他见过的农妇和女孩。
就连那只蠢笨的乌鸦妖,也向着云笈飞。
凌乱的脚步与他擦肩而过,有人撞过褚辛的肩头,他险些被撞倒,又稳住身形,沉默地伫立在原地。
“殿下,您有没有事?”看见云笈身上的血迹,春桃嚎啕大哭,“您……您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啊?痛不痛?我给您包扎。”
云笈被簇拥在人群中,春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两人身上都有伤,云笈却笑了出来,在嘲笑春桃哭得太慌张。春桃一腔内疚担忧散去大半,抱着云笈嚎啕。
褚辛想,云笈大概的确没有多少力气,脏得要死,还有空笑别人。
明明她的声音已经小到他快听不见了。
只能看见她笑得傻乎乎的。
他倏尔想起那个诡异的梦。
在欢庆的夜市上,他看着云笈高居露台,挽着男人的手,随人群言笑晏晏地离开。
豹男问他:“那可是青云的六公主,你难道不想跟她走吗?”
褚辛以旁观者的意识冷笑着,想道,为何要随她走?云笈若是真像那般放过他,他求之不得。
可在那个瞬间,他却被另一股情绪击中。
一股强烈的,仿佛穿越时空而来的情感。
他甚至分不清楚,那感受到底是来自于这荒诞不经的梦境,还是源自他心底深处。
就在那一刻,那股阴暗的,复杂的情绪使冬夜的风更加阴凉,使他浑身的伤口愈发疼痛——
褚辛想,他如此低贱劣等,脏污发臭,食道流淌过肮脏的血液,衣袍下藏纳被鞭笞殴打的淤青。
而云笈,她高居明镜台,衣袂似白羽,一尘不染,用那么一句话、一个字,就能轻易决定他的生死。
云泥之别。
可躺在泥地里的他,不想随云笈身后。
在看见她笑容的那刻,只想将她拽下神坛,狠狠地、狠狠地拥抱她的骨骼,打破她的圣洁高贵,让她与他同样滚在泥地里,看她跌落破碎。
那是一瞬间划过他脑子的念头,阴暗扭曲似毒蛇。
伴随着惊雷一样的破坏欲。
那个念头让褚辛觉得荒谬,在意识到它的瞬间,就毫不犹豫将它甩在脑后。
却在现在,此刻,又不合时宜地想起。
人们簇拥着云笈,欢笑着高呼云笈的名姓。
褚辛相隔数尺,在静谧的角落当个旁观者。
他摸了摸自己翕动的鼻尖,来自云笈的血腥气味始终盘桓着挥之不去,使他越发饥饿难耐。
邪恶的欲|念与鲜血的腥甜相交,从骨髓里勾出致命的渴望与暧昧。
——该死。
体力已经达到极限,褚辛腿脚发软,意识倏尔闭合,陷入黑暗中。
春桃和夏霜搀扶着云笈从相柳残骸上走了下来:“殿下,您要不要吃点什么,需不需要药,我现在就去买。”
云笈摇摇头。
现在她只有荧惑境的修为,使用阵术对身体负荷太重,虽说已经取胜,终究还是勉强了些。
太累了,什么也不想干,只想洗干净身体,好好睡一觉。
不知褚辛现在怎么样了。
虽说她也以血做引,吸引了阵法对用阵者的大部分压力,但现在褚辛的确不如前世,她不敢保证自己真的没有伤害到他。
她支撑着困倦疼痛的身体,寻找褚辛的踪迹,却没有第一时间找到。
忍不住想,褚辛难道是跑了么?
羽书令上的魂锁术只能使用一次,若是他在此时离开,她没有法子再将他绑回来了。
夏霜拉起云笈的袖子,小心地查看云笈的伤口:“也好,先回去休息吧,我为您处理伤口,晚些回到宫中,再请那位医工给您看看。”
她小心翼翼,但是云笈手臂上多了不少浅浅的划痕,她还是不小心碰到。
没等云笈喊疼,夏霜自己就被吓了一跳,心疼地往云笈的伤口上呼气:“殿下,疼吗?”
然而云笈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有感觉。
夏霜抬头,看见云笈虚弱的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望穿人群,看向远处。
她低喃:“褚辛……”
寒风料峭,在人群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少年孤身倒地,残破的衣袂似泥泞中盛开的残缺花瓣。
云笈放开扶着自己的手,跳下相柳残骸,冲出人群,向那阳光没能照到的暗处奔去。
她扶起褚辛的头放在自己膝上,晃动着他的脑袋,动作既慌张又粗暴。
“喂。”手忙脚乱拍了拍褚辛的脸,“褚辛,醒醒啊!”
然而褚辛没有反应,脆弱得好似一碰即破的虚幻泡沫。
云笈意识到他的状态,有些不敢碰他了。她对如何救人知之甚少,万一把人玩死了该怎么办?
慌张之中,她忽然想到:等等,褚辛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
对啊,她前世都把褚辛揍成那样了,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云笈冷静下来,去探褚辛的鼻息和脉搏。
果然还在呼吸,脉搏也跳着,只是有些虚弱。
好险,还以为昆仑少主折在她手上。
云笈又气自己太过着急,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没好气地把褚辛从自己膝盖上往地上推。
“带他去休息,处理伤口。”
荒唐的祭拜走到尽头,以“山神”的彻底湮没告终。
村民们有悲有喜,不少人围在相柳残骸旁,在遗骨中寻找成片的,可供用作炼器材料的骸骨。
云笈回到暂住的院落歇息。
夏霜将包裹递给春桃,快送到她手上时,又抓住包裹没放手:“你想好了吗,真的想好了吗?”
春桃同她笑笑,拿过包裹,“嗯”了声。
夏霜叹息,看她如看一颗朽木:“一旦离开青霄山,没有灵力蕴养,你日后真的只能做个凡人,会病会老,也真的没有长出灵根的机会了。”
“夏霜姐,我知道的,也真的没关系的。”春桃抚摸着包裹,透过窗看向湛蓝晴空,“我努力过了呀。”
“初上青霄山时,我每日卯时到学舍,子时回到韶华宫,像所有初上仙山的凡人一样,铆足了劲想要斩断凡缘、长出仙根。
“可越是想要斩断,心中就越是牵挂,越是牵挂,缘分就越是藕断丝连。”
春桃嘿嘿笑了:“说来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年来,我最快乐的时候是在南山境。为阵法祭血时,想到自己能够救下许多与我一样的凡人,就一点也不疼,也一点也不累了。”
“那之后我才懂了,天地之大,万物有万物的道,不分高低贵贱。”春桃说,“夏霜姐,我的道在于人间。”
说的一套一套的,在山上这么多年,书还真没白读。
夏霜第一次觉得词穷,只憋出一句:“殿下,您劝劝呀。”
云笈倚在窗前,拢着披风,伸出缠着布条的手,嗑着瓜子,看着蓝空:“劝什么,我觉得她说得没错。”
春桃闻言就要连声道谢。
云笈又开口:“不过——”
她回头对春桃道:“此地被相柳的血污染过,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住不得人了。你同你娘免不了要奔波,要尽快想好日后去哪里、做什么。”
春桃思索片刻,道:“多谢殿下提点,这些年我虽灵力不济,其他的却学会不少,谋生不成问题。”
云笈哼了声,偏生语带笑意:“你若是真感激我,要记得写信给我,一年至少一封,知道吗?”
春桃红肿的眼睛又溢出泪来,重重点头:“嗯!每月,不,每日都写!”
云笈嗤地笑了,往春桃脑门敲了敲:“每日都写?你是要烦死我,还是要累死青霄山的信鸟?”
春桃又哭又笑,直到有事要做,才向云笈郑重地道别离开。
夏霜长长地叹息。
这下韶华宫是真的要少一个人了。
多出来的那个扫地工,也不知能不能留下。
此前云笈只说留下褚辛有用,没想到用处竟然那般大。
夏霜修行已将近两百年,还从未见过云笈画出的那种阵法,更未见过褚辛引燃的那种火焰。
她知晓有些事打听不得,但也知道,褚辛不似她此前所想,大概并非普通半妖。
所以云笈才一意孤行,带他回到韶华宫。
但自从褚辛灵力不济,昏厥在阵法旁,云笈就只让人为他处理伤口,又让她送去了一些半妖的吃食,还有供半妖服用的血制品。
不曾叫人看管他,连束缚他的术法都不放了。
褚辛只是灵力不济,伤得并不重,一觉起来,怕是跑得连羽毛都不剩。
夏霜犹豫着,还是问:“殿下,春桃走了,您就不怕褚辛也走了么?”
云笈咔嚓咔嚓磕着瓜子,发呆一样,又慢慢看回窗外蓝空。
这些事,她当然知道。
只是看见褚辛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以后,她忽然觉得没劲。
也许是误以为褚辛死掉那刻,事实的冲击太过剧烈。
甚至有一个声音在心里问,她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让褚辛来蹚浑水?
相柳又如何,凡人又如何,就算她看重,这些事跟现在的褚辛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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