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与恶。
黑与白。
巨大与渺小。
血红的天幕将云笈的眸光也染成红色。
在意味着疯狂与杀戮的血红下,她持剑伫立,衣裙与剑锋白若霜雪。
这张年少稚嫩,从来张扬任性的脸,这时竟是冷静的。
云笈向阵法外斜乜一眼。
在那里,还有不少凡人未能反应过来。
不是每个人都认得相柳。哪怕是从前对“山神”坚信不疑的笨蛋,听见相柳的名号,也不敢相信自己供奉的竟是传说中的上古异兽。
夏霜和秋蝉掐着护身法决,带着村民退远。
相柳道:“我的伪装没有任何疏漏,你不该先入为主认为我还活着。说说看,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上辈子见过你卷土重来的样子啊。
云笈半步不退,镇定道:“这地方从前民智未开,若不是我恰好发现被扔在山上的‘贡品’,现在他们还要每年往山上送去少女,供奉所谓的‘山神’。”
“当年那个‘山神’跑得够快,没让我们捉住,可也留下了鳞甲碎片。”云笈说,“只是一块不全的鳞片,没人辨得出来那是什么,直到多年以后,你以真面目重现人世。”
她剑指九首中的一个:“若我猜得不错,他们供奉的正是你九个脑袋中的一个。”
剑锋所指之处,相柳那张血肉模糊的、巨大的少女脸蛋弯着眸,以妩媚的声音桀桀怪笑:“是我,那又如何?”
阵术外,不能言语的农妇抱着惊慌恐惧的小孙女,含泪的双眼看着云笈。
秋蝉拉起她的手:“走远些,这里不安全。”
农妇将秋蝉的手挣脱开,指着云笈:“啊、啊!”
小女孩慌得直结巴:“奶、奶奶说,殿下还在里面,她不走。”
秋蝉结阵,强势地将农妇和女孩往后推,严肃道:“难道你要在这里,等受伤了,要她再救你一次?”
农妇动作一顿,喉中发出动物一般可怜的呜咽。
“走吧,走远点。”秋蝉说,“她会没事。”
农妇松开手,三步一回头,深一脚浅一脚,终于带着女孩离开。
“三十几年过去,你早就走得没影了,这里依旧没有几个女人敢出门。没了你的暗中协助,这些年,陶家村越来越穷,连男人都跑得不剩多少。”
云笈抽出袖中信笺,扔在相柳面前:“他们就一点不恨么?我可不信丁老头那种垃圾会乖乖叫我殿下。
“加之春桃邪气入体,噩梦频发,做的竟还是与信中所言无二的梦,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能做到这些的,也只有那时趁春桃血祭,趁虚而入的你。”
那信笺很快被血红色符文划破,碾碎在空气中。
相柳的九首同时怪笑:“看来除了一张巧嘴,你的脑花也堪能入口。”
“罢了,这些都不重要。”笑罢,它声音复而狠厉起来,“去岁你将我九首逐个击破,以多欺少,算你走运。今日我九首齐全,任你做了何种准备,都必死无疑!”
话音未落,一道硕大的黑红色箭矢凭空出现,向云笈奔去。
云笈连掐法决,轻身跃上半空,那箭矢挟风而来,倏地擦着她的身影而过,只划过她的发辫,斩断一绺碎发。
“既然已经金蝉脱壳,继续苟且偷生不就是了,偏还想方设法找我复仇,还用了邪气入体这些旁门左道。”
云笈啧啧嘲讽:“还上古异兽呢,心眼可真小。”
“心眼小?你竟然说我心眼小!”相柳尖叫,“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以大阵封我,使我不得自由两千年,我再为怨怼也不为过!”
巨大的蛇尾似长|鞭一样挥起,追逐云笈而去,相柳肆意发泄着愤怒的情绪,长尾所过之处红沙漫漫,土石腾天。
“两千年,整整两千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轰隆——
黑红色法光凝聚成巨石,从天而降,追逐云笈而去,砸出一个、两个、三个深坑。
相柳红了眼,发了狂:“被封印在暗无天日的阵法下,黑色黑色黑色,只能看见黑色,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它九个脑袋疯狂扭动,云笈跳到哪,它们就追到哪。
相柳咆哮着,九个不同的声音汇聚成一道强烈的声线:“我只想像以前一样活下去,想要沐浴在阳光下,想要有得吃有的喝。而你们这些修士,以阵法封印我,以诡计陷害我,要我怎么不恨?你说!”
相柳九首合一,哪怕此前受创,此时的力量仍旧不能小觑。
随它发泄一般的咆哮,尘土四溅,黑红色球体和箭矢不停落下,将本就贫瘠的大地捣得不堪入目。
在它堪称疯狂的追击下,云笈只能不断掐诀,召来疾风协助自己奔逃。
她行动迅捷,以漫无目的攻击,相柳迟迟沾不到她的边角。片刻后,它逐渐安静下来,喘着气观察起云笈的行动。
真是可恶的、飞蝇一样恶心的修士。
相柳九对瞳孔一同竖起,在云笈衣袂翻飞的掠影中,甄别着她的动作快慢。
十八只眼睛同时作用,那白色“飞蝇”的动作终于在它眼中缓慢下来。
就是现在!
相柳以迅速到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速度,从躯干中化形出一条黢黑的肢干,直奔云笈而去。
黑云压顶,云笈手诀错乱一拍。
下一秒,她浑身剧痛,被那乌黑的肢干攥紧。
相柳九首之中,那只硕大的少女模样的巨脸逼近云笈,越靠越近,音波响亮得快要震破人的耳膜。
云笈甚至能看见那张脸的伤口下,蠕动的血管。
那声音宛如寒刀:“区区百岁的小鬼,堪如不识春秋的蟪蛄,以何种立场纠正我的对错。”
“我的立场?”云笈冷笑,“你当真是在地底睡傻了,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她冷静得太不像话。
好像生死从未被人拿捏手中,一切尽在掌握似的。
相柳有瞬间慌张。
哪里错了?
它的术法?不。
它的的防御?也不是。
是了,是了。
鹤翎,那把神剑,不在她手中。
雪越下越大。
云笈的双目骤然绽出寒光。
“蠢蛇,我要杀你,是因为你的贡品、你的食物,她们叫我殿下啊。”
一根羽毛随雪飘落。
白光乍现,它瞬间化作细长的剑。
器痕雾羽尽数释出,白色羽毛化为锋锐的、冰凌一般的尖刺,以攻作守,携雷霆之速破开相柳的鳞甲。
云笈问:“这个理由,够吗?”
剧痛之下,相柳尖叫着松开抓住云笈的躯干。
云笈向后急退,在相柳来不及追逐她时刻里,跃向高处,搜寻视野所见。
下一瞬,她看见阵法边缘,有另一道白色身影以极快的速度运动着。
风雪中,少年躲避相柳的连击,雪白大麾已经染上泥土的红色,乍看之下,和血色没什么两样。
他梳了云笈特别要求的披发,奔跑中,乌黑的长发在风雪里飞舞着。
好像下一秒,就要展开羽翼飞走了似的。
怪物音浪咆哮,云笈盯着越走越远的那一道白。
褚辛是该跑的。
这当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惜了,她不准备现在就让他离开。
云笈变换手诀。
“魂锁听令——缚!”
远处的少年身形停滞。
有红色的,带着千钧之力的锁链,从他腰间的羽书令破口而出。
那锁链束缚着他的手脚,随后是腰腹。
最后以极快的速度延伸到云笈手中,又急速收缩,拖着褚辛飞上半空。
像拖拽落入陷阱的猎物,把他拖到云笈眼前。
褚辛美玉一般的面颊被划破一道伤口,凤眸带着猝不及防的,受惊的震动。
云笈拉着牵扯褚辛的锁链。
“你刚刚叫我什么?”她歪了歪头,“白痴?”
相柳的咆哮震耳欲聋。
震怒下,它的攻击愈发肆意,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息。
半空中,霸道的锁链牵扯着褚辛,他不由自已,几乎和云笈贴了个对脸。
太近了,近到云笈呵出的水雾往他脸上扑。
他甚至能看见云笈的睫毛,那对黝黑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脸。
在她的目光下,他无处遁形,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让他想要逃跑。
他当然逃不掉。
褚辛有一百句脏话想要说。
想骂云笈脑子有病,命悬一线的时刻,竟还有空管他。
然而这个瞬间,他一句也没能骂出口,就这样看着云笈。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明明刚刚脑袋发了癔症想要救云笈,现在则想要杀了她,让她血溅当场。
在这寒冬腊月里,在这刺人皮肤的风中,在让他难以动弹的锁链下,他浑身血液却沸腾起来。
云笈则在另一个极端。
冷静自持,掌控一切。
那对在烟花下无视他的眼,此时盯着他,一动不动。漂亮的桃花眼弯出甜美的弧度,酒窝更是甜得发腻。
云笈的声音阴恻恻,凉飕飕。
“褚辛,你继续跑啊。”
烈烈风声中,褚辛乍然清醒,听见捆敷他双手的法术锁链“咔啦”作响。
云笈,真他妈是个疯子。
特别是这种时候。
褚辛反应过来她对他做了什么,那乖顺温柔、妩媚到好似勾引的面具逼近破碎,稠丽的眉眼像是打翻了酒盏,失措混乱,双颊愤怒到涌上薄红。
这可不是面对主人该有的表情。
云笈心怦怦直跳,即便此时此刻她正在逃命,即便相柳再一次逼近,危险近在眼前。
她却不失快活地想:看,那副乖顺可怜的模样果然是装的吧。
这下我看你怎么装?
褚辛啊褚辛,以前你从我手上抢过那么多东西,对我下过那么多黑手,对我的点评刻薄而吝啬,现在该轮到我了吧。
“哈……”她笑得阳光灿烂,说出那句迟到了许多年的反击,“毕方后裔,不过尔尔。”
褚辛瞳孔骤缩。
她知道他的身份。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巧合吗?
亦或者,在最初与他相见时,云笈已经计划好一切,所以对他的关照才与其他半妖有别,所以与他共处才不涉情爱旖旎。
没有时间细想,相柳的攻击已经抵达。
它的术法势如破竹,黑色灵力再次化作长|枪,要将云笈和褚辛一同扎个对穿。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云笈依然带着胜利的笑容。
她的笑容简直像是同时在嘲笑两个人。
相柳的九颗头同时声嘶力竭地咆哮:“要死还拉上一个垫背的,我今日就满足你,让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
云笈拖着锁链,锁链捆着褚辛,她的心情好到让流逝的体力也恢复三分,拽着褚辛躲过相柳的攻击。
甚至还有心情回答:“谁跟他是鸳鸯,你这个文盲,难道不知道鸳鸯是什么意思?”
相柳越发恼怒,攻击又回复到最初的无序状态,灵力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断召出各种形态的武器,没有丝毫间歇地向云笈攻去。
全天下恐怕只有云笈会在这种时候拖着个累赘,而且乐此不疲。
褚辛被她拽得狼狈不堪,咬着后槽牙:“快把我松开。”
云笈凌空一跃,甩得更快活了:“我偏不。”
然而无论她多么解气,多么快乐,都改变不了手上多出一份重量的事实。
相柳密集的攻击很快在她身上找到突破口,术法将他们往狭隘的逃路逼去,长尾则瞄准时机甩起。
厉风起,云笈召出鹤翎,以雾羽勉强挡住这致命一击。
然而两人依然被长尾的攻势击中,狠狠砸向地面。
云笈摔进褚辛怀里,脑袋砸在他胸膛,重击之下,将他砸得闷哼一声。
要不是双手都被捆住,他真想趁此机会将云笈一杀了之。
反正看她的意思,也是拉他过来与她陪葬。
他只能以被束缚的姿态,勉强扶着云笈肩膀,手指用力到快要扣进她骨头缝,咬牙切齿:“殿下,您是蠢货吗?”
终于,褚辛连装都不装了。
前世跟她斗了百年的宿敌,没了假笑,失了乖巧,彻底露出狂妄暴戾的本性。
这才是她熟悉的褚辛。
云笈甚至从他每个重重咬下的字眼里感受到他的气急败坏。
就连这种气急败坏,都让她熟悉得好像嗅到每日清晨的空气。
这些日子堵在心里出不来的那口气彻底发泄出来,云笈半躺在褚辛怀中,连离开都不记得,放声大笑。
褚辛觉得云笈大概是彻底疯了。
她是不是看不出来,他们都快死了。
要知相柳是上古异兽之一。
两千年前仙域四国大能联手,才能将上古异兽封印在地底。
即便相柳只是上古异兽中天资平平的一个,去岁骤然现世,也已经让青云苦不堪言,宁愿拖延时间延长战线,也要利用战术分斩九首,才能勉强将它击败。
现在相柳回来了,带着它破破烂烂但是整整齐齐的九颗头。
九首合一,准备要云笈的命。
她却在笑。
相柳不讲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套!
它剧烈的攻击不断落下,褚辛一个翻身躲过,被迫把云笈抱在怀中,带着她就地一滚,愤怒到要从眼里炸出火星:“你还笑得出来?”
他双手都上了锁,云笈被他囚在双臂里的狭窄空间,也只能把双手放在胸前,紧贴着褚辛。
她闻言抬首,看的却是不远处的相柳。
“褚辛,你听好了。”云笈揩去脸上的泥点,“这鬼东西把这座山头的灵力都吸干了,昨夜又偷走了渡厄阵的灵力,这次是真的要跟我拼命。”
“你既然知道,为何又——”
云笈打断他的质问:“所以,不想死的话,就半点也不要隐藏。”
“看见相柳脚下那些符文了吗?”她往上挤了挤,为褚辛挪出更方便观察的视野。
褚辛抱着云笈和锁链后撤,脸颊贴在云笈颈侧,看向她指示的位置。
相柳依托从渡厄阵里汲取出的灵力复生,庞大的蛇身下,还残留着被修改过的渡厄阵的血红色符文。
那些已经被使用过的符文逐渐变淡。
可若是沿着云笈所指仔细看,就能看见淡色的符文下,竟还有一层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咒文。
那咒文细细长长,像是普通的丝线一般,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恰好,我昨夜也在阵法里做了手脚,在渡厄阵里封印了一层阵法。只是,想要让它施展出来,还需要最后一道东风。”云笈说。
“褚辛,用出你的青鹭火。”
云笈的身体是温热的。
但她的碎发随着话音往他脸上吹,带着冬日里的冰凉寒气。
落音瞬间,褚辛扣住她肩头的手又紧了紧。
云笈不仅知道他是毕方后裔,也知道他有青鹭火。
他在云笈眼中,有半分掩藏的余地吗?
在这之前,褚辛没想过自己的愤怒还能更上一层楼。
云笈明明才与他相识不久,却像是长在他肚子里,无师自通学会使他生气的一百种办法。
给他羽书令是为了锁住他不让他跑,问他喝不喝血是为了保证他灵力充裕。
所有貌似关心的一切,都是为了逼他入阵,用出青鹭火。
他竟然觉得云笈给了他信任。
他甚至因为那一点点信任想要救她。
蠢到家了。
云笈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他!
不仅如此,她还把他列进百无遗漏的算计,以他的性命相逼,胁迫他成为她计划中的一环。
原以为她对他好,是要弥补踹他那一脚,是打一棍子给颗糖。
没想到就连这颗糖的糖纸里头,包的还是石头!
混杂着愤怒和委屈的情绪充斥着褚辛的大脑,那弱小的委屈的苗头被他无视,迅速碾碎在冲上脑门的愤怒里。
他斜剜云笈一眼:“好,云笈,你很好。”
“这是当然。”云笈也看他,“少废话,只需要告诉我,你做还是不做。”
身上挂着沉重的锁链,周围有百密无疏的阵法,更重要的是,相柳把他和云笈视为一体,作为待它铲除的目标之一。
难道他还有得选吗?
在他想到这句话的瞬间,云笈附在他耳边问他:“你应该不想死吧?”
褚辛的脸色比冬雪冰冷更甚。
他不仅没得选,甚至连犹豫的时间也没有。
只能投降。
“放了我。有这些锁链在,我用不出青鹭火。”
“成交。”云笈带着得逞的微笑,掐出法决。
束缚褚辛的红色锁链顷刻碎裂,这瞬间,云笈推开褚辛,召来鹤翎入手,飞鹘一样跃出数尺:“凛实教过你如何引阵,你只需把灵力换成青鹭火。”
褚辛怀里骤然一空,温热的气息逃离,冷风呼啸着钻入外衣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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