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实的折扇在褚辛头上一点:“专心。”
褚辛才意识到自己失态,颔首道:“抱歉。”
两人一个学得快,一个早就学过,是以,这堂课上得无比顺利。
凛实这两日的确忙得不可开交,等授课时间结束,没等两位学生离开,自己先收拾好东西匆忙走了。
书斋里一时只剩下云笈和褚辛两人。
褚辛将用过的纸笔逐一摆好,没等云笈说什么,先她说道:“殿下对阵法如此熟悉,竟还孜孜不倦地上课学习,褚辛佩服。”
云笈知道自己今日做得的确不错,被哄了两句就要翘尾巴,还是装出一副无所谓不在意的样子:“不过是卖凛实几分面子。”
两人并肩走出书斋,暖阳化雪,晴空万里,云卷云舒。
傀儡人已经将院子扫得七七八八,雨泥铲除,落花扫去,这里还是她漂漂亮亮的韶华宫。
云笈可不是天边飘着、轻易能被吹散的薄云。
而是行至水穷处,随风而起的那朵稠云
别人要她过得孬,她偏要过得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喂。”她对褚辛挑眉,“昨日你不是骂我骂得很凶吗?怎么不继续了?”
褚辛没有一点犯错的自觉,连表情都没动一下:“昨日我担忧殿下安危,一时失言,还请殿下担待。”
一时失言?她才不信。
云笈追问:“那昨日我比你走得早,你本可以自己离开,为何又忽然不走了?”
换做旁人,这件事过了也就过了。偏偏碰见的是云笈,打破砂锅问到底,都没有一点使人觉得尴尬的自觉。
褚辛却没有一点尴尬模样,只稍作思索:“是因为想明白一件事。”
云笈拿出盘问的架势:“哦?说说看。”
少年眼带水光,他比云笈高,身形并不小,可太瘦太单薄,像一触即碎的琉璃。
只要他愿意,就能摆出风吹就倒的弱势模样。
“褚辛乃是卑微半妖出身,身份低贱,一无所有,所遇多为歹人,所见多为祸事。”他顿了顿,“仙域这般大,可除了韶华宫,我无处可去。”
半妖生而辛苦,多的是像这般辗转求生、安居人下的姿态。
褚辛言语却坦荡,即便云笈要挑错,也挑不出。
云笈被褚辛噎住。
她知道褚辛是未来的昆仑少主,可褚辛自己不知道。近来她留意打听,也确实没听说昆仑寻人。
褚辛言语甚是可怜,谈话间眼波流转,竟有泫然欲泣的悲态。
云笈:……呵。
云笈啊云笈,不要被褚辛骗了,你明明晓得他最会装了。
谁知道他这副可怜相会不会又是装的……
褚辛往云笈身边靠近,好似还要诉说自己的苦楚,云笈就惊得后退半步,伸出一指叫停他:“停,停停停。”
褚辛于是不往前的,含悲的眸光落在云笈身上。
云笈受不了他这种作态,连声说:“我昨夜也想过了。”
褚辛问:“殿下想过什么?”
云笈咳嗽一声:“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此时和彼时不同,我大人有大量,与你之间一笔勾销,从头再算。”
褚辛以泪光掩饰鄙夷神色。
不管他做过什么,都大人有大量……
可笑他半月谋划,把簌雪居从头到尾,每一道沟渠都扫过了,对云笈的杀意是一个子儿都没能付诸实践。
就连逃跑计划都被云笈识破。
云笈甚至将他绑了回去,拖狗一样拖回她身边!想到她那副得意的笑,就让他牙痒。
现在云笈竟还有脸说出要与他“一笔勾销”,好像便宜了他。
呵呵。褚辛心中冷笑。
若等到他此次计划落成,小公主还能与他“大人有大量”“一笔勾销”,且算她厉害。
夏霜远远地对云笈招手:“殿下,周淳已经到了。”
云笈喜上眉梢,连招呼都没跟褚辛说一声,连跑带跳地朝夏霜奔去,披风下露出一截宽阔的翩飞的裤脚,衬得她蝴蝶一样。
周淳背着平时送货的大箱子,被请了进来。
灵宝厢打开,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码着的不是别的,恰是五颜六色的时兴衣裙,下方还压着各色绫罗布匹,再往下,甚至还有花里胡哨的首饰。
夏霜和秋蝉把东西腾出来摆好,云笈左看看衣裙,右摸摸首饰,喜不胜收。
好,当初说要做个一掷千金的纨绔,这下终于对味儿了。
周淳小心问:“殿下,这些可还满意?”
云笈笑容灿烂:“没问题,多谢你啊!”
周淳有些脸红,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这有什么,殿下若还有什么需要采买的,尽管吩咐就是。”
褚辛:“……”周淳这副不值钱的模样,他都要没眼看。
云笈却是两眼一亮:“那我之后还找你。”
秋蝉难得有愁色,欲言又止,对夏霜比出二字口型:预算。
夏霜使劲对她使眼色,摆手:殿下从小到大什么时候提过这些要求,哪怕现在是非常时期,她的愿望也是要满足的。
周淳走后,云笈乐不可支的模样更是不加收敛,把东西都搬回卧房。
褚辛也见过不少有钱人家,从未见过哪个因为一箱衣服就高兴成这样。
直到看见云笈打开衣柜,白裙,白袄子,白披风,除了偶尔有别色饰物,其余的都是一水的白色……
云笈拿着新裙子在镜前比划,挑挑选选,捡了一件裙子去屏风后换上。
褚辛背对屏风而站,目不斜视,直到云笈换完衣服,提着裙摆出来,连他也怔了怔。
少女一身水灵灵的藕粉色纱裙,鲛纱所制的裙摆层层叠叠垂坠下来,衬得她肤更白,像是从枝头掉下来的花中精灵。
美丽的东西总是伴随着麻烦。云笈好像并不习惯这般漂亮又繁琐的裙子,打理好了,又不知该怎么搭配。
夏霜和秋蝉更是一年到头都穿着青霄山的青色衣裙,山下流行什么,从来不了解。
云笈和夏霜翻着裙摆和首饰。这些饰物放在那里就是好看的,上了身,却是怎么配都不合眼了。
她逐渐有点想发飙。
可是看一眼镜子,又觉得太好看,生生把不耐烦按下。
半晌,只能左手提着披帛,右手提着腰佩,对着镜子发愁。
一只修长的手取走了她手中的金色披帛和白玉腰佩,放在一旁。
云笈没来得及反应,褚辛就靠近他,在她面前俯身。
他的气息有片刻靠得太近。然而并没有给云笈反应或拒绝的机会,不容置喙一般,将一条淡绿色披帛环在她手臂上。
云笈:“谁让你擅自……”
没等云笈骂他,褚辛又绕到云笈身后为她整理衣摆和披帛,让出了云笈面对镜子的视野。
镜中粉色与绿色都浅淡,二者相配,相左的颜色竟互相调和,盛放如夏日莲花。
云笈悻悻:“……擅、扇子,用来搭配,好像也不错。”
褚辛笑了笑,从堆成小山的首饰里捡出一把坠流苏的团扇,递给云笈:“的确不错。”
云笈越看越满意,拿着团扇掩唇,竟也在褚辛手底下安静下来了。
褚辛继续为她整理身后的头发。
衣物搭配,他还能说出见解,女子发髻,他就不懂得如何去绾了。只能为云笈把被衣领和披帛压住的长发轻轻拉出。
云笈生了一头好头发,秀发黝黑如墨,触感顺滑。
发丝扯动间,褚辛的指背无意间触碰到云笈颈间埋藏着血管的皮肤,一掠而过。
片刻触碰,好像又能嗅到血液的香味。
他喉结动了动,放下云笈的乌黑长发,退到一旁:“殿下,如何?”
花孔雀的审美,还是很不错的嘛。
云笈用团扇掩住微笑,笑意还是从弯弯的眼睛里透出来。
不想让褚辛得意,憋出一句:“还可以吧。”
褚辛知道这就是认可的意思,不再说话。
夏霜身上还挂着不少花花绿绿的披帛,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褚辛:你把我的活都抢了,我做什么?
韶华宫,书库。
烛光微亮,书籍规整地堆叠在书库角落的书桌上,半张书桌上放着通用语和古篆的语言教习,另外半张则是古篆所著的书籍。
已至丑时,山下学舍的狗都睡了,褚辛还伏在书案前看书。
这努力的样子若是让学舍的先生看见,个个都得看自己门下学生更不顺眼。
一只乌鸦将脑袋从雕窗缝隙里伸进来,费劲地钻进窗户,扑拉着翅膀飞到褚辛桌前。
乌狄当然是来找褚辛的,褚辛知道,但不理会。
它使劲在褚辛面前晃悠:“喂,那天在陶家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明明记得那晚我去找你了,为啥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乌狄想到什么,大惊:“你小子,你他娘的……不会又会对我用摄魂术了吧!”
褚辛动笔的功夫,默默无言地看它一眼。
这一眼就是默认,这默认让乌狄整个鸦瞬间透心凉,哀嚎:“会变傻的!真的会变傻的!不要再用了!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
换做别人对它用了这种缺德法术,乌狄早就离得远远的了。
可它一只妖在韶华宫混了这么久的饭吃,几年来都没在这里见过同族,哪怕是半妖,它看着也有几分亲切。
何况这半妖总在六殿下身边晃悠,且心怀不轨,它更要多加注意。
乌狄想起自己来此处的目的,蹦跶着审视褚辛桌面的书本。
一看吓一跳。
除了传授通用语的书,其他的都是用古篆传授术法的古籍。
好家伙,这半妖来真的,不是在做样子。
它豆豆眼滴溜一转,问:“年纪轻轻就能用出摄魂术,你不是普通半妖,是大妖的后裔对不对?”
丝毫不记得自己不久前刚问过同样的话。
褚辛:“……”
乌狄:“你今年多大?褪羽几次了?为何父母不在身边?怎么被那个奸商搞到手里的?”
褚辛:“我看你现在已经变傻了。”
乌狄骇然:“那咋办?!”
褚辛嘲讽道:“你就像现在这样,继续跟在云笈屁股后面跑吧。只有傻子才会愿意养傻子。”
撇开嘲讽不谈,乌狄竟然觉得这个办法很不错。
想到眼前这个人正在打自己常年饭票的主意,它更着急了,爪子拍了拍桌上古籍的书封:“喂,你整日在这里钻研妖家法术,到底准备做什么啊?”
褚辛一把将乌狄抓起来,提在手上。
昏暗的灯火下,他的凤眸显得更狭长,阴森森地渗人,让乌狄打了个激灵,羽毛都竖了起来。
“我的褪羽期,将近了。”
乌狄本还在挣扎,闻言停了下来:“你、你怎——殿下知道吗?”
对所有鸟类所化的妖而言,褪羽期都是妖生中最为重要的大事。
每逢褪羽,鸟妖都会不得已变回原型,整个褪羽期间都虚弱无比,与普通鸟类没有任何不同,随便一掐就能捏死。
要是熬不过去,那就是死。
熬过去了,所持力量就会更上一层楼,更有甚者,灵力会成倍地增加。
所以每逢鸟妖褪羽期,鸟妖中的大家族都会大张旗鼓,至少提前一年就为要族中褪羽鸟妖做好准备。
各种昂贵的药材、保养品,那都是要提前预备好的——没有健康的身体,这场劫很难熬过去。
褪羽期间,更是恨不得包得里外不透风,生怕自家孩子一不小心嗝屁。
半妖同样也要褪羽。
只是生存幻境太恶劣,不知有多少本体为鸟的半妖死在了褪羽路上。
难怪,难怪褚辛会愿意留在云笈身边。
若褚辛不久后面临褪羽,那还有比韶华宫更好的庇护所吗?
这些术法、古籍,怕也都是褚辛为了褪羽所做的准备了……
褚辛阴森地看着乌狄:“你若是不想彻底变成脑袋空空的傻子,此事就不要宣扬。”
乌狄吱哇乱叫:“这怎么行?小鬼,此事非同小可,你不要一个人扛啊!”
褚辛提着它打开门,一把将他扔了出去,啪地关上门,掸了掸手。
他的弱点,云笈不需要知道。
回想起云笈血液的气味,褚辛舔了舔干燥的唇。
他敢肯定,对于亟需血液滋补的他而言,没有比云笈的血液更好的补品。
他算是见识过了,云笈此人没心没肺,哪怕将她扔到坑里蹉跎,不到将死的地步,她也会自己爬出来。
想要等着云笈自暴自弃掉在泥淖里,随他任意摆弄,那等到下辈子也没机会。
乌狄所想,对一半,错一半。
如果只是为了寻一处作为庇护,那么他没有必要留下。
是他胆大包天,视主人为猎物。
自打从北山境归来以后,青霄山一带的温度逐渐回升,漫山的积雪消融,从山头到山脚,迎春花大片大片地盛开。
韶华宫的棠花和梨花终究还是保住了,云笈松了一口气。
云书阳没再找过云笈,反而是三皇子云瀚常来韶华宫,频率比以前高了不少。
但云笈如今对兄长的事没有半分关心,云瀚来找,大部分时候都是碰一鼻子灰。
即便这样,因着云笈给了云书阳不痛快,这位老狐狸似的三哥也毫不介意她的失礼。
云笈算是明白了,只要二哥和三哥没有共同的敌人一致对外,两人明里暗里就会此消彼长,撕咬不停。
但云笈不想理会了,只不断地修炼着法术和剑术。
她前世就是青霄山上有名的用功,今世为了应对大阵破碎的危机,修习甚至比前世更加努力。
有几日秋蝉不在,云笈起了大早,随山下学舍的弟子们一起晨练。
弟子们先是激动,再是紧张,最后想死。
原因无他——这个六殿下她……不会休息啊!
殿下都不休息,其他人怎么敢休息,只能跟着一起练。接连几日下来,整个学舍找不出一条不酸软的胳膊。
等到秋蝉回来,学舍的弟子们甚至派代表给她送了吃食,附书信一封:望秋师姐常伴殿下左右,弗离青霄山。
或许有前世的基础在,云笈甚至隐约感觉到突破迹象。怕是再过不久,她就要突破荧惑境,成为仙域最年轻的岁星境修士了。
抛开该死的亲友关系不谈,一切都在稳中向好。
只有一件事让她有隐约的不安感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凭空出现在她背后的彼岸花,好像长开了一点。
彼岸花的花苞共有三朵,此前花苞紧收,每一个都像是红色的竖直的米粒。
可现在,这些花苞微微长大,能够看见红色的叶片有向外舒张的趋势。
云笈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翻找过书库的古籍,也暗中将情况粉饰二三,拿去向学舍的先生们打听,都一无所获。
其中一位先生捻须颦眉:“我研习术法多年,都未曾听说有什么法术会在人身上留下花朵痕迹。
“或许,殿下这位朋友中的并非咱们青云的术法,而是其他国家……甚至是妖族的术法也说不定。”
云笈听了直头疼。光是翻找青云的古籍就够费劲的了,再添上其他国的、甚至还有妖族的古籍,得查到何年何月去。
这件事自然而然地搁置。
这些日子,云笈练什么,褚辛大多时间会在一旁看着。
她不练了,褚辛就随夏霜跟班,或是去书库看书。
春桃离开以后,许多伙计都逐渐转给了褚辛。
云笈曾教训过欺负褚辛的弟子,因此青霄山的弟子,都晓得褚辛虽为半妖,却是不能够惹的。
褚辛自身又处事圆滑,做事伶俐,一段时间下来,竟在韶华宫上下混得风生水起,连在韶华宫外都有了好名声。
但凡是褚辛接触过的人,哪怕最初对他的身份有芥蒂,几次来往,竟都放下成见,愿意与他交好。
云笈最初不以为意,直到听说青霄山有许多人知晓褚辛本体为青鸟,竟将褚辛叫做“青羽公子”。
听到这个称呼,云笈一口茶喷了出来。
前世褚辛还在昆仑时,他“青羽公子”的名号就流传甚广。如今换了个地段,他连那把神器羽扇都没有了,竟又重获这个称号。
傀儡人拖去地板上的茶渍,云笈擦着嘴,满腹郁闷。
真不知道那些人喜欢褚辛什么。
但要是较真起来,云笈也不得不承认,褚辛为人处世温和有礼,行事有规有矩,叫她也挑不出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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