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十郎站在树下,窸窸窣窣的风吹过时,他的头发会和那些开始渐渐染上红色的叶子一起轻轻地晃。
现在想来没有剪掉那些枝丫真是太好了,否则我一定会错过现在面前这副值得我举起手机永久留念的景色。
“咔嚓”。
征十郎听到声响,转过头:“莉绪。”
他看着我笑起来。
被他这么一喊,我回过神,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行为好像和偷拍无异,实在冒犯。我挠了挠脸颊,解释道:“对不起,因为感觉赤司君和枫叶很衬,没忍住就……对不起我现在就删掉。”
我尽可能地让自己道歉的语气听起来诚恳。
然而征十郎慢慢地笑开,依然是那种一贯舒缓的微笑,只是在学校露出这副表情时,他的眼睛不会总是望着谁。
现在他的两只眼睛都看着我。
“不。”征十郎说,“能在莉绪的手机里得到一席之地是我的荣幸。”
意思是不用删。
我:“……”
脑子宕机了一下。
实不相瞒我们班上的女生和男生隔三差五就会因为某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有的是因为偷藏了对方的橡皮擦,有的又是因为在课间怀着大家都知道的心思故意扯了对方的头发。
和那些幼稚的家伙比起来我男朋友可太会了,他真的是初中生吗?
我不着边际地想把乱糟糟的思绪抓回来捋顺,又觉得热辣辣的感觉从心底烧到脸上,好像连吹过的风都不再那么冷。
“咳咳!!咳咳咳!!!”
有人重重地咳嗽,声音大到可谓刻意。
我和征十郎一同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爸爸?”我有点茫然地看着刚才还窝在沙发上苦着脸跟妈妈商量能不能下周再搞大扫除,现在又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老父亲,“你感冒了吗?”
“莉绪在关心爸爸吗?爸爸好感动!不过放心哦,爸爸的身体可比运动员都要好!”
爸爸怜爱又欣慰地看着我,从我刚出生起他就一直用这种目光注视着我。
不过可惜的是他的眼睛现在很忙,没能在我身上停留太久的功夫,就如临大敌一般往征十郎脸上瞪过去。
我刚要说些什么,发现妈妈悄悄出现在爸爸身后。
她伸手往爸爸肩上拍了拍,吓得爸爸一个激灵,几乎原地蹦起。
“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妈妈问。
爸爸刚才嚣张的气焰瞬间偃旗息鼓,支吾着说:“人家担心莉绪嘛……”
“担心什么?怕她
在家门口丢了?”
见到爸爸的双眼又开始变得湿润,妈妈叹了口气,没再说爸爸什么,但我知道她现在一定有在心里狠狠吐槽。
妈妈从容平缓地望向我和征十郎:“日安,请问你是不是——”
她停顿了一下,征十郎顺势接过话头。
“伯父伯母好。我是赤司征十郎,正在和莉绪交往,往后还请多关照。”征十郎一点都不露怯,向他们鞠了一躬,大大方方地做了自我介绍。
“你好。”妈妈笑吟吟地回应了他的招呼。爸爸则立刻收起了眼泪,态度冷淡疏离,重重地“哼”了一声:“谁要关照你这种家伙啊!”
我爸爸真是太幼稚了。
显然妈妈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曲起手肘往爸爸的腰侧捅了一下。
一声闷哼,爸爸总算安分了下来,缩到角落里,又用那种可怜兮兮的小狗眼神看着心平气和地与征十郎交谈的妈妈,以及站在院子外面的我。
“赤司君等下还是计划和莉绪一起去图书馆吗?”妈妈问。
“是的。”征十郎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我总觉得他现在比在老师面前看起来还要温驯无害。
“之后呢?”
“之后还没决定,不过我会在晚饭前送莉绪回来。”
“哎呀,真的吗?那太好了,麻烦你啦。”
“不会,是我应该做的。”
征十郎说完这句,忽然朝我这边侧过头。
觉察到他的动作,我也跟着动起来,映入眼帘的又是征十郎浅浅的笑颜。
看着我的时候,征十郎似乎总是在笑。
我好高兴。
“莉绪,该带的东西都带好了吗?”
听妈妈这么说,我忽然觉得不放心,于是又打开挎包检查了一遍。
装着辣椒水的小喷瓶、手机、公交卡、雨伞、水壶、头绳、零钱、中性笔、历史书、以及最重要的我写小论文的本子。
确实都在。
我十分有底气地回答:“全部带好了。”
妈妈不由地笑起来。
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如果会这么笑那通常意味着我或者爸爸的样子把她给傻到了。
妈妈放轻了声音:“和赤司君路上都要注意安全。”
“知道啦,”我拽了拽征十郎的袖角,“赤司君,我们走吧。”
“嗯。”征十郎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袖子,随后抬起头和我爸妈道别,“抱歉这次来得突然,有机会一定正式拜访伯父伯母。”
爸爸没说话,妈妈还是笑:“没关系,你们才交往多久啊就说这些——啊对了莉绪。”
“嗯?”刚准备走的我回头。
“爸爸也有话要跟你说。”
妈妈无奈地看了眼身边人,爸爸立刻来了劲,双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要是遇到危险就用辣椒水喷那人!要是在哪里受了委屈随时都可以回来跟爸爸妈妈说哦!”
分明我就在他们不远处,爸爸却特地用上了这种像是生怕我听不到一样的音量。
但是这是爸爸妈妈一如往常对我的关心,所以我像从前每一次那样认真地答应:“好。”
“去玩吧,开心点。”
“嗯!”
我看了一眼站在家门口还没有进屋的爸爸妈妈,总感觉哪里有些违和,似乎少了点什么,但具体的我又说不上来。
算了不想了,快去图书馆比较好。
我甩了甩脑袋,和征十郎一起往离我家最近的图书馆进发。
“平时莉绪朋友走的时候你不都会说‘有空常来玩’吗?怎么这次没听你说?”
“总感觉心里不舒服……说不出来。”
“哼哼……春绯之前还跟我说什么孩子大了,让我看开点放平心态……哼哼……”
“……就麻烦你当我没有说过吧。”
由于离家越来越远,爸爸和妈妈这段后续的交谈我完全没有听到,不然我一定能够回想起自己会觉得违和的原因。
离得最近的图书馆和去帝光的路程差不多,只是它们一个在我家西面一个在东面。
从我家出发,没走多远征十郎就问了我挎包重不重。
“不重,我可以自己背。”
听我这么说,征十郎也不再坚持,他和我并排走着,我们两个差不多霸占了半条人行道。
照旧征十郎把我挤在里侧,只有其他行人经过他才会往我身后让开位置,然后又用两个大跨步回到我身边。
我不清楚征十郎在球场上表现得怎么样,但光凭他这么敏捷的补位意识我就觉得他一定是个天赋异禀实力超群的控球后卫——哪怕我到现在都不太清楚控球后卫是什么。
有不少人说,喜欢一个人,就要连他喜欢的东西一起喜欢。
可是说真的,我对篮球能提起的兴趣甚至不如我对被大家称为“折磨王”的历史课小论文。
如果不是征十郎从前一放学就扎进篮球场,我也许这辈子连帝光篮球部所在的体育馆是哪座都不会知道。
我对篮球不感兴趣,以后说不定也会继续不感兴趣。
然而征十郎还是接受了这样的我的告白。在聊天时,他会避开那些我不了解也接不上话的话题,可饶是如此,征十郎也是个见识广多的我的同龄人。
我忍不住夸他:“赤司君好厉害啊。”
“哪里厉害?”他瞧着我,瑰色的眼睛亮亮的。
“好像说什么你都知道,”我苍白地补充道,就差连手脚一起用上,“就很厉害啊。”
征十郎帮我理了理被挎包肩带压在下面的头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诶,会吗……”
话虽如此,但其实我也只是在佩服征十郎的知识面真的很宽广而已。
“会的。比方说莉绪现在在想什么,我就一点都不知道。”他说得很认真。
可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想知道我在想什么?”
征十郎明显地一哽,旋即失笑道:“因为总有像眼下这种情形。”
我脑袋里的问号更多了:“不要说谜语。”
“嗯……简单来说,有时候我会觉得莉绪有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奇思。”
我还是没听懂征十郎的话,只好直直地盯着他,嘴唇不自觉地紧抿又松开:“可是和赤司君在一起的时候,我想的基本都是和你有关的事情啊。”
这是实话,是真心话。
比如说征十郎为什么和我差不多高走路速度却可以比我快那么多;比如说我小论文昨晚基本没动,从小被迫当卷王当习惯了的征十郎会不会已经写完了;再比如说,这是我第一次和征十郎一起写作业,我有点担心自己等下会走神,会忍不住看他,然后让他看笑话。
我发誓我就低头思考了这些无聊的问题一会,就那么几个眨眼的功夫,再抬头时征十郎却将脸侧了过去。
我歪着脑袋想去看征十郎的脸,结果发现更瞩目的还是他的耳朵,居然变得比我喜欢吃的草莓尖还要可口。
别人谈恋爱去哪里我不清楚。别人谈恋爱如果来图书馆具体做了什么我也不想了解。
我只知道既然决定学习就要好好学。
虽然上课的时候我时不时就会走神,但那也是因为上课的内容爸爸基本在家里自己教过我。在爸爸妈妈的帮助下,我可是已经在家自学到大学一年级通识教育阶段的小天才呢——无论真假,反正爸爸是这么夸我的,我就信了。
和征十郎的图书馆一日游,我们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交流也仅限于我问他问题,他回答我;他问我渴不渴饿不饿,我说还好,而且我带了水,爸爸还往我的水壶里加了好几勺蜂蜜。
我们认认真真地完成了历史课小论文,而且在征十郎的帮助下,我的小论文第一次拿到了70分——要知道征十郎的分数也才只有75。
虽说满分是100,可大家都知道那就是个骗局。我们的老师显然照搬了他曾经就读的大学的那套,用在了我们身上,所以70分已经是个值得我高兴的好成绩了。
我抑制住自己狂喜乱舞的心情,顾不得还在上课就给征十郎丢了一张写满了谢谢和感叹号的小纸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趁老师转过身写板书,揉成小小一团的纸条被我扔出,在空中划出一条快乐的弧线,越过征十郎的肩膀。
“啪嗒”。
听声音应该在他的桌子上成功着陆了。
在课堂上通常安静如雕像的征十郎动了起来。坐在后座几乎看不到他有什么特别大的动作,不过我知道他肯定打开了我的纸条。
没过多久征十郎转过身。
他堂堂正正的,根本没有任何上课递小纸条的紧张与刺激。
揉成团的小纸条被展开叠成了整齐的方块。征十郎把它放在我的课桌上,在老师发现他的大动作之前很快转了回去。
我打开纸条,露出被包裹在里面干劲有力的字迹。
[下次还要一起去吗?]
征十郎问。
[可以吗!]
我写好答案,又把纸条丢了回去。
不多时纸条又被折好递了回来。
[当然,只要莉绪有空的话。]
[我一直都有——]
“空”还没写完,低着脑袋的我感到两道目光笔直地从讲台上射下来,扎在我的天灵盖上。
“……”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和历史老师犀利的双眼对了个正着。
这个时候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只能微笑了!
我挤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然后得到了历史老师的“赤司须王,放学来我办公室”的严厉通牒。
同班同学们哄笑起来,教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下课后我跟被连累的征十郎道歉:“对不起,不该给你传小纸条的……”
“也不全是莉绪的错。”征十郎完全没有怪我的意思,他反过来安慰我,“不但没制止还陪着莉绪犯错,我也有责任。”
征十郎真好。
可他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愧疚。毕竟没有我起头,他哪会做传小纸条这种幼稚的会被老师上课点名的事情。
我凄凄惨惨戚戚地趴回课桌上,决心痛改前非,整个下午都表现得和以前一样老实。
帝光的放学铃和大多学校一样,是威斯敏斯特教堂报时的钟声,悠悠长长,盘桓在天上,听得我张嘴打了个哈欠。
在学校我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在与征十郎交往之前我也经常会把作业写完再回家,不管要不要去历史老师的办公室都不会现在就收拾书包。
而征十郎是会在这个时间点收拾好自己需要带回去的用品的。不过
和以前不同的是,他现在每天结束训练都要从篮球部返回教室找我,所以手上就空出来了。
来找他一起去篮球部的绿间君在我们交往的第一天还盯着征十郎空荡荡的手看了一会,问征十郎怎么不带书包,直到看到坐在后面的我探出脑袋,他才反应过来,然后老神在在地推了推眼镜。
“我先去部里了,赤司。”
坐在教室里侧后排的绿间君人高腿长,飞快跨过了大半个教室来到了位于对角线上的教室前门。
“嗯。麻烦你跟监督说一声,我迟点到。”
少年镜片后的眼睛扫了我一眼,又是那种没什么恶意但充满了“看啊这里有傻瓜”的目光。
我皱着鼻子瞪了回去,征十郎很快察觉到我幼稚的举动,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绿间君。
之后绿间君若无其事地挪开眼睛,应下征十郎的请求。
我们三个在教学楼的楼梯旁分道扬镳。
要参加部活的绿间君往楼下走,要去被老师训的我和征十郎则往上爬。
每个转角的小平台都开了正对着操场的窗户,一是为了采光,二是方便教导主任查看情况。
田径部的部员换好了钉鞋在跑道上做热身。
要不是被我拖累,征十郎这时候也应该开始训练了。
想到这里我又蔫巴了,步伐沉重地一步一步往台阶上挪。
“莉绪?”
发现我掉到身后的征十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
“怎么了?累了吗?”
“没有……”
才走了几步路,怎么可能就累了呢。
我只是在恋情开始的第二个星期发现,原来谈恋爱是真的会给学习带来负面影响的。
而且更让人难过的是,带来负面影响的那个人是我诶?是我诶??
我羞愧难当,低头捂住脸,感觉自己快没办法见人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直到我听见征十郎又在“莉绪莉绪”地叫我。带着几分明显的、我从来没从他声音里听到过的无措。
很奇妙的,有一种不安被抚平了。
然而紧接着涌上来的是更多的愧疚与自责。
“对不起赤司君……”我再次小声地道歉,手指分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去看他。
“原来莉绪还在介意历史课的事情吗?”
征十郎的无措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舒缓的几不可察的笑意。
“不可能不介意吧……”我嘟囔着说,“赤司君才是……怎么那么快就可以就不介意了……”
“原因的话已经解释过了。就像我之前说的,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不能全怪莉绪。”征十郎平静地说,“而且——”
等了半天我也没等来这个“而且”之后的话,急得我心里像有只猫在磨爪子。
“而且什么?”
“……不,”征十郎明显地停顿一下,眨了眨眼,“没什么。”
“……”得不到吊人胃口的答案,我瘪起嘴,“告诉我嘛。”
“好吧……我想说,而且一直介意也没用。
“比起懊悔之前做了什么,知道自己以后该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莉绪和我现在都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我:“……”
我看着话锋陡然一转,忽然变得老气横秋的征十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表示你说得对。
可一直等我们走到历史老师办公室门口,我还是对刚才在楼梯上发生的一切很在意。
我总觉得征十郎刚才想说的不是这句!
第12章
“很抱歉,我目前还是希望以学习为重,没有参加社团活动的意向,不过还是谢谢您如此诚挚地邀请我加入你们,这份心意我会一直珍视下去的。”
我鞠躬,再站直时,眼前自称是“超自然现象研究部”的二年级学姐,已经因我的拒绝而陷入绝望与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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