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说话之时,坐在远处的姜霖一直看向这边。
姜霖如今的官职本坐不到宴会桌上,只因他乃是姜家之后,顾及到他祖上有从龙之功,这才让他参宴。
但他只能坐在最后,离他们很远的地方,连张重渡的面容都看不清。
得知张重渡的遭遇,他心急如焚,生怕张重渡扛不过去,求了几次守卫都不得相见,今日得见,他稍稍心安。
只要张重渡安好,其余的事,都能慢慢筹谋。
话很快传到姜霖耳中,他握拳点头,眼神狠厉看向龙椅。
不让他们求情,想必张重渡已做好了独自面对任何事的准备。可他却是不甘,张重渡这样的人合该站在庙堂之上,或是骑于战马之上,不该被幽禁,更不该被折磨受辱。
麟德殿门口传来了太监尖锐的声音,“陛下驾到——”
辛照昌和裕国使臣走入,辛照昌坐在龙椅上,使臣坐在高阶中间宽大阶墀的桌几之后,对面就是辛玥和二公主的位置。
而此时,辛玥还未入宴,二公主位置上坐的是个陌生女子,辛照昌指着女子对使臣道:“这就是我朝二公主。”
使臣虽也听到些传闻,但偷换公主,从古便有,只要能维系两国关系,身份这层皮囊最重要,内里嘛,只要两国认,那就无所谓,此时他看见女子很是满意,“听闻大晟朝女子,肌肤白皙,身姿窈窕,这几日在朱雀街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和我们那里的女子相比,确实温柔娇媚许多,今日再见二公主,更是比朱雀街上的女子美多了,我国陛下定然满意。”
话音刚落,就见辛玥身着青紫烟纱流光裙,随云髻上戴着金凤钗走入殿内,行步间流苏摆动,显得女子身姿摇曳,弱柳扶风。
使臣不由被吸引,向辛玥看去,宴会上所有人皆看向辛玥。
之前,大晟三公主只是被人们偶然想起,朝臣们几乎没见过本人,哪怕先帝大殓哭丧,他们也隐隐只看见了个背影。
今日是辛玥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如此盛大的场合,众人看见女子面容,都不由屏住了呼吸,烛火辉煌的麟德殿,漫射而下的光亮裹挟着女子周身,既显柔媚之姿,又有姝艳之色,宛如仙子,不似真人,抬眸间秋水荡漾,略显愁容,真是叫人心怜啊。
新帝登基后,关于这位长公主的传闻颇多,为人津津乐道的当然是她和圣上还有太傅之间,道不清理还乱的男女情|事,许多人都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让圣上不顾伦理也要纳入后宫,还能让稳重自持的太傅冒着生命危险做出私逃之事,亦能让顾家嫡子念念不忘,
原来是这般仙姿佚貌。
怪不得啊怪不得。
辛玥上前行礼,“臣妹来晚了,请皇兄责罚。”
辛照昌道:“晚了就晚了,说什么责罚,玥儿,坐吧。”
使臣听到辛照昌对辛玥的称呼,又想到坊间传闻,说道:“这位想必就是长公主了,方才看见二公主已然觉得美貌非常,此时再看长公主,真乃人间绝色,怪不得……”
话未说完,却更引人遐想。
辛照昌明白使臣言外之意,他毫不在意,大声道:“开宴。”
乐声起,舞姬入内,辛照昌举杯同使臣共饮,彼此说些客套话,阶下众臣也端着酒杯,左右邻座互敬饮酒,观赏舞姿。
辛玥怕惹辛照昌不悦,迁怒到旁人,忍着不看张重渡。
可张重渡的眼神却是肆无忌惮落在辛玥身上。
他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
一曲结束,阶下有朝臣纷纷端着酒杯来到大殿中央给辛照昌敬酒,即使是此时,张重渡也毫不避讳望着辛玥。
他的感情早已人尽皆知,他又何苦忍耐克制。
辛玥感受到张重渡的目光,忍不住看过去,只一眼,她便险些落泪。
同五日前相比,张重渡消瘦不少,他的面庞轮廓本就精致,消瘦之后更显棱角分明。
必是经历了一番苦痛哀伤才会如此,而令他如此的人,恰恰就是自己。
辛玥终究还是没敢注视他的眼睛,只在他的面庞停留了片刻,她想他应该是恨她的,此时看她的目光爱意恐所剩无几,全都是恨了吧。
她不知,张重渡看向她的眼神深邃炙热,并无一丝恨意,全然都是爱意。
乐声再起,舞姬再入,朝臣再次举杯敬酒,使臣再次客套吹捧。
几次三番后,乐声停,舞姬退,辛照昌一道沉沉的目光打在了张重渡身上,“太傅。”
张重渡起身走入大殿中央,“臣在。”
辛照昌看着张重渡消瘦憔悴的样子,还是觉得不满意,冷冷道:“朝臣都给朕敬酒,太傅打算何时给朕敬酒?还是太傅看人看得入了迷,忘了给朕敬酒?”
张重渡转身拿起桌上的酒杯,再次立于大殿中央,举起酒杯道:“臣张重渡给陛下敬酒。”
说完一饮而尽。
辛照昌却不赏脸端酒,而是一展衣袖,双手撑在桌上,问道:“太傅为官多年,未及而立已官居一品,至今尚未娶妻,定是朝事繁杂,让太傅无暇顾及,朕深感愧疚。”
他看一眼镇国将军道:“镇国将军的侄女,算是朕的表妹,温婉贤良,知书达理,心仪太傅,今日朕便做主,给你们赐婚!”
辛照昌这话说得实乃掩耳盗铃,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众人都心知肚明,辛照昌此举分明就是逼着张重渡断念。
此番也是辛照昌说服镇国将军之后决定的,他为张重渡赐婚,要的就是他抗旨不遵,所以这人选是谁并不重要。
但此想法不能让旁人知晓,只能告知信赖之人,陪着他,做这场戏。
从镇国将军身后站起来一女子走到张重渡身旁,福礼道:“臣妹,谢皇兄恩典。”
女子知道是捧场做戏,更知她没有反抗的权利,自然是伯父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张重渡此时方知,原来让他参宴,是为赐婚一事。
他跪地道:“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辛照昌在心中冷笑,果然让他猜对了,张重渡根本没对辛玥死心,哪怕是辛玥亲手捅了他一刀,他还是不肯死心,真是令他感动啊。
“你可知抗旨不遵,该当何罪?”
张重渡看了辛玥一眼,平静地道:“死罪!”
他早已想好,辛照昌若真要他死,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不用梁宽等人为他求情,自有朝中元老为他求情。
果然有人道:“陛下,老臣请陛下开恩,免太傅死罪!”
宣平侯满头银发,拄着拐杖上前揖礼,“太傅罪不至死,陛下不可为一己私欲处死太傅。”
宣平侯早年征战,已不参政十多年,可朝堂后宫的事,他还是知晓的,今日的赐婚,明显就是为了拆散一对良人。
他也是快入土的人了,能在临死前做善事,也算是功德一件。
“陛下,宣平侯年岁大了,言语有失,陛下胸怀宽广,自不会和他一般计较,只是,老臣也认为,太傅罪不至死,还望陛下开恩。”
上前的是宣平侯老友齐国公,他瞪了宣平侯一眼,似是在告诉他,求情就求情,说什么一己私欲。
又有一人上前,却是个年轻朝臣,面生的很,想来品级刚有资格参宴。
“臣赞同宣平侯和齐国公所言,臣斗胆请陛下开恩。”
话音落,梁宽齐山玉等人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求情。
辛照昌缓缓看向辛玥,“玥儿,你说,该如何?”
他早料到会有人为张重渡求情,今日也没想要杀张重渡。如此做,是为了试探张重渡对辛玥的感情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一试之下才知,张重渡对辛玥的爱意执念,一点不比自己少。
既是如此,他更要让辛玥知道,想要保住张重渡的性命,多少人求情也不管用,只有她听话才行。
辛玥知晓,这是辛照昌逼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明态度,可笑的是,她的态度早已表明,有用吗?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她起身跪于阶墀上,“臣妹……”
话还未说完,辛照昌便道:“玥儿,你可是舍不得太傅死?”
他丝毫不在意众臣如何看他,从桌几后起身,来到辛玥面前。
辛照昌如此, 意在提点辛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要想好了再说。
辛玥紧紧咬着后槽牙, 看来今日, 为了保住张重渡的性命,她又要说违心的话了。
“臣妹对太傅失望至极,太傅的死活臣妹并不关心,臣妹只是认为, 太傅这样的人, 不配被赐婚, 合该孤独终老。”
她也无需掩饰两人的关系,反正众所周知,只是这违心伤人的话, 都说第二次了, 为何还是这么心痛?
众人一听, 辛玥此话,分明是在控诉,张重渡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长公主的事, 才使得长公主对他失望至极,以至于希望他孤独终老。
可张重渡的话, 又让众人一头雾水了。
张重渡道:“三公主既然希望臣孤独终老,臣便终身不娶。”
啧啧啧,众人不由咋舌,张重渡用情如此之深,怎会做对不起长公主的事。
这两人之间的感情还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旁人难以捉摸, 辛玥却听出了张重渡话中的意思,他在告诉她, 那张纸条他看到了。
辛照昌大笑:“张重渡,你还真是敢说,你是料定朕不敢杀你吗?”
张重渡道:“臣心中唯爱一人,纵蒙此人所弃,亦无法割舍,此生不能相守,只想远远望着,知她安好,便是莫大慰足。臣心意已决,此生非她不娶,若陛下执意让臣迎娶他人,臣唯一死表明心迹。”
事到如今,他的爱就是要明目张胆,就是要肆无忌惮,就是要昭告天下。
众人的震惊可想而知,和皇帝抢女人,还抢得这般理直气壮慷慨激昂的,他们平生头一回见。
换作是他们,早就乖乖领旨谢恩了。
辛玥既感动又气恼,这人在说什么!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她抬头看向辛照昌,抓住他龙袍一角,“太傅巧言令色,皇兄别听他的话,他说的话,臣妹一个字都不信,也请皇兄不要相信,让他快些退下,免得污了臣妹的眼睛和耳朵。”
话说得可恶,但明白人都听出来了,长公主明面上厌恶太傅,实则是在救他。
这也正是张重渡的用意,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和辛玥彼此爱慕,是辛照昌君夺臣妻,硬生生拆散他们,还伦理不容地妄想迎娶自己的亲妹妹!
辛照昌阴鸷一笑,“玥儿,你知道,朕宠你爱你,从来你要什么,朕都捧在你面前,你说太傅污了你的眼睛和耳朵,那朕便如你的意,杀了他如何?”
“皇兄,不要。”辛玥拽着辛照昌的龙袍,泪水溢了出来,“皇兄,臣妹见不得杀戮,皇兄让太傅退下即可,若因臣妹一句话,皇兄便要杀人,那臣妹此生怕是都要在悔恨中度过,臣妹求皇兄,少造杀戮。”
她抬眸看向辛照昌,一双泪眼惹人怜惜,“皇兄不是说宠我爱我吗,如何舍得让臣妹后半生,活在悔恨中。”
辛照昌蹲下,很是温柔的轻抚辛玥的脸颊,“既然玥儿你都这般求朕了,朕又如何忍心看你落泪,只要玥儿乖,朕都依你。”
此话听着是怜惜,实则是威胁。
至此,众人看着听着,一切都已明了,也不知长公主在后宫,受了多少胁迫,才会对所爱之人说出这般残忍的话。
她心中的无奈伤痛,又怎会比张重渡的少。
辛照昌站起身道:“朕说过的话,没有收回的道理。”
“礼部!”
梁宽上前道:“臣在。”
“择吉日,为二人完婚。”
张重渡没再多言,他已达到目的,就算赐婚又如何,反正他是绝对不可能迎亲的。
从今往后,他们三人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谁错谁对,众人不必再猜。
与其流言蜚语满天飞,让辛玥成为别人口中的狐媚子,不如为她正名,让天下人都知道,辛玥性情良善,何其无辜!
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扒掌拍不响,他觉得不应一概而论,也要看事实究竟是如何。
女子貌美有何错,被人所爱又有何错?错的难道不该是不顾女子意愿,强取豪夺之人吗!
镇国将军的侄女慌了,她也不傻,依着张重渡的性子,她若真嫁过去,岂不是守活寡,说不定,连命都丢了。
她急急看向自己的伯父,镇国将军不由蹙眉,辛照昌当初分明说是做戏,如何假戏真做了?
辛照昌原本是要做戏,只为试探和逼迫,但他改变主意了,这两人竟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身不由已,情深不悔的戏码,他倒是成了威逼强迫的坏人,尤其是他的好玥儿,说了这许多反话,真当他是傻子吗!
可他舍不得伤害辛玥,只有把满腔的怒意都转嫁在张重渡身上。
“来人,太傅抗旨不遵,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五十,即刻行刑!”
一旁守卫的萧清挥手,殿外走上来几名羽林军,将张重渡压倒在地,在他口中塞入布团,挥起手中长棍就开始打。
方才为张重渡求情,跪在他身后的朝臣们,都吓得不敢动弹。
辛玥心中大急,且不说张重渡身体康健时能不能挨下这五十大板,就说如今的张重渡,面容消瘦,憔悴不堪,如何挨得下,这岂不是要他的命!
她也顾不得许多,对辛照昌道:“皇兄,让他们住手,太傅会死的!”
辛照昌并不理会辛玥,转身要往龙椅去。
辛玥紧紧拽住他的龙袍,“让他们停下,皇兄,臣妹求你了,让他们停下!”
辛照昌脸色极为阴沉,他蹲下身,一根一根掰开辛玥的手指,将龙袍从她手中抽出来,回到了龙椅之上,冷冷看着羽林军将长棍一下一下打在张重渡身上。
跪在张重渡身后的朝臣,有人按捺不住想要求情,还未及开口,辛照昌道:“谁为太傅求情,即刻杖毙!”
话音落,无人再敢上前,梁宽和齐山玉也不敢,只能忍着怒意看着。
姜霖不是不敢,而是他的身份不能为张重渡求情,这样只会更加惹怒辛照昌,且他相信张重渡,绝不会就这样死了!
曾跟随过张重渡的朝臣,皆手握拳头,他们恨自己懦弱,恨自己贪生怕死,更恨这辛氏皇族昏庸无道,但也暗暗为张重渡鼓气,期盼张重渡能度过这一劫。
辛玥知道求不下辛照昌,走下台阶,想要直接制止。
齐顺立刻挡在辛玥面前,小声道:“长公主若走下这台阶,太傅恐怕就不是仗责五十了。”
辛玥不由跌坐在阶墀上,齐顺一挥手,上来两个宫女,将辛玥架起,扶到了座位上。
张重渡抬头看着辛玥,用力挤出一丝笑,他想告诉她,别担心。
辛玥一双泪眼,看着张重渡受刑,心痛如绞。
一杖又一杖,张重渡口中的布团被鲜血浸红,背后也满是血渍,不过二十几仗,人便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倒不是张重渡孱弱不堪,而是他整整五日只喝粥未用饭,自身本就虚弱,又怎能抵抗得住五十大板。
辛玥再次跪在辛照昌面前,哽咽道:“皇兄,不能再打了,他会死的。”
辛照昌淡淡看向辛玥,这麟德殿中辉煌的烛火映在他的双眸中,变成了幽暗的光。
萧清亦心有不忍,给仗责的两名羽林军使了个眼色,两人的力道在悄无声息中变了变。
辛玥咬着下唇,从头上取下金凤钗,紧握在手中,毫不迟疑扎向自己的喉咙,她扎得不深,可一道鲜血自白皙的脖颈流了下来。
辛照昌心头一急,指着辛玥厉声道:“你住手!”他急匆匆绕过桌几,想要抢夺辛玥手里的金钗。
“别过来!”辛玥的金钗又插得深了一些,鲜血涓涓流出。
辛照昌站在原地,抬手示意辛玥放下金钗,“好,朕不过去,玥儿乖,把金钗给朕。”
辛玥似乎已经不知道疼,更不知自己手上轻重,只是用金钗紧紧抵着喉咙,血顺着脖颈一直留到前襟,她也毫无痛觉。
“让他们住手!让太医给太傅诊治,用最好的伤药保太傅不死,若他死了,我绝不独活!”
辛照昌站在大殿之上,身着龙袍,贵为天子,掌握着这里所有人的生死,他可以肆意妄为,但此刻他却觉得自己手中的权利轻薄如纸,不过一支小小的凤钗便戳破了。
“玥儿,你竟然用朕给你的金钗威胁朕。”
辛玥目光坚毅,“让他们住手!”
辛照昌的心在这一刻碎得七零八落,他看着辛玥眸中泪水,看着她誓死面容,看着她脖间鲜血,刺得他一时无法睁眼。
在辛玥面前,他就算贵为天子,用至高无上的权利去强迫,去威胁,最终还是不得不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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