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玥问道:“此话怎讲?”
江禾煦将太子和五皇子一直监视张重渡的事,以及他为何会被太子追杀的缘由告知辛玥。
“如今太傅也不自由,五皇子明里说是休养,实则是禁足,若不是太傅武功高能掩人耳目,根本无法出来见公主。”
辛玥不由想起话本上所写,新帝登基,忌惮张重渡。看来应该就是五皇兄登上皇位了。
平日里瞧着五皇兄一脸和善,没曾想却是个兔死狗烹之辈。
她瞧着江禾煦一脸佩服的模样,问道:“看来,这几日你同太傅相处得不错。”
江禾煦道:“是不错,太傅品德高洁,待人真诚,文武双全,智勇无双,臣此生未见第二人,实在是敬佩。”
辛玥十分欢喜,张重渡能同江禾煦成为朋友,今后二公主出宫一事,肯定不成问题。
说起出宫,辛玥问道:“如今你的仇也报了,可曾想过什么时候出宫?六皇兄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去同他讲。”
江禾煦摇摇头,“我还不能出宫,若六皇子不肯放弃皇位,即使我走了,他还会另找其他太医替他撒谎。”
他还有话没有挑明,他已经知道了六皇子的秘密,哪里还能出宫,就算六皇兄答应三公主让他出宫,说不定他前脚出宫,后脚就被杀了。
除非新帝登基,一切尘埃落定,他才有可能离宫。
可这话他不能给辛玥说。
辛玥收敛了嘴角的笑意,“我一直想再劝劝六皇兄,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如今三皇兄已死,此事是不能再拖了。”
江禾煦皱眉,“恐怕不论再如何说,六皇子还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我想再试一试。”辛玥看向江禾煦的腹部,“听闻那日三皇兄踢了你,伤势如何了?”
江禾煦躬身揖礼,“多亏了太傅,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我真是没想到,让你去送了个纹样,阴差阳错迫使张重渡提前了废太子的计划,也促使你们成了朋友。”辛玥不由再次感叹,“看来今后我不用再为你担忧了。”
江禾煦道:“臣能和三公主还有太傅成为朋友,三生有幸。臣恭祝太傅和三公主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祝福我收下。”辛玥笑道:“我们都会得偿所愿的。”她起身道:“你已告假十多日了,今日是第一天上值,快去栖云阁为六皇兄请脉吧。”
江禾煦揖礼,“臣退下了。”
刚走出内殿,他就同迎面而来的辛璇对了个正着。
避无可避,江禾煦躬身行礼,“臣给二公主请安。”
辛璇直直瞧着江禾煦,往前走了一步,缓缓说道:“还未恭喜江太医大仇得报。”
江禾煦往后退一步,“多谢二公主。”
辛璇蹙眉,再往前一步,“听闻那日你被三皇兄踢得吐了血,好几日都没到太医院上值,如今可好了?”
“臣伤势已痊愈,二公主不必挂心。”江禾煦微微抬眸看向辛璇,见辛璇面容憔悴,不由问道,“二公主……可还安好?”
辛璇沉默半晌,问道:“江太医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了?”
大仇得报,他应该很想离宫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如今朝堂之上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三皇兄已死,江禾煦似乎同张重渡交情不浅,张重渡是五皇兄看中的人,又得父皇信任,江禾煦若想离宫,会很容易吧。
可她是大晟的公主,除非出嫁或是死了,否则这辈子是无法离开皇宫的。
而她心里清楚,不论是五皇子还是六皇兄登基,都绝不可能将她许配给一个太医。
即使真的成全,作为驸马的江禾煦就会被困在上京,还如何云游四海,遍处行医?
她知道自己不够聪慧,但这些道理她还是懂的。
江禾煦道:“目前,臣还没有离开的打算。”
他还记得二公主那日说得话,心痛如绞,可还是忍不住又道:“二公主若身子不适,臣愿为公主把脉,不过臣要先去趟栖云阁。”
辛璇扬起了嘴角,不走就好。说起来也真是矛盾,她既盼着他能去做想做的事,也怕他离去再也无法相见。
“好,我等你。”
江禾煦揖礼,从辛璇身边走过。
等走了好长一段路,他才敢停步回头看,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二公主一时图新鲜的玩意,即便如此,他也无法说服自己心如止水。
干脆不再挣扎,就让他依着本心而为吧。
他再次迈步,往栖云阁行去。
辛照昌一见到江禾煦便阴阳怪气道:“攀上高枝了,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江禾煦打开药箱,取出放着银针的布套,“臣那日在大殿上受了伤, 这几日一直在休养, 伤势一好便来给殿下瞧病。臣先为殿下把脉。”
辛照昌从桌案前坐到软榻上,伸出胳膊放在桌几上,江禾煦恭敬为他把脉后道:“殿下病情很稳定,臣这就为殿下施针。”
“病情稳定?”辛照昌脱去上衣, 端坐在软榻上, “从今日开始, 你要对外说,我的顽疾已经痊愈。”
江禾煦手里的银针抖了抖,应道:“是。”
施完针, 辛照昌边穿衣裳边道:“你同张重渡究竟是何关系?”
江禾煦整理着银针, “回殿下, 合作关系而已。”
辛照昌道:“你如今报了仇,应该很想离开皇宫吧,此番你若能把我顽疾痊愈之事坐实, 我就让你出宫,天高水远任你去何处, 待有朝一日我登上皇位,自会放二皇妹出宫成全你们。”
江禾煦道:“二公主不过当我是个玩意,是不会想同我出宫的。臣会按照六殿下吩咐行事,但臣暂时还不想出宫。”
出宫就是个死,六皇子是决不会允许不信任的人知晓他的秘密。
他待在宫中, 反而会安全。
“怎么,你是舍不得二皇妹还是三皇妹?”辛照昌冷冷看着江禾煦。
“都不是, 臣改了主意,不愿奔波受累,留在太医院挺好。”江禾煦不想再让六皇子用二公主和三公主来威胁利用他了。
辛照昌笑了起来,“你恐怕是舍不得二皇妹。”他踱步到桌案后坐下,“二皇妹怕是个口是心非的,对你恶言相向不过是害怕你对她爱慕不够,最后还是会离开。好了,你去办事吧,既然我病情稳定,这段时间你不必隔日来请脉了,办好我交代的事即可。”
江禾煦揖礼,“是,臣告退。”
出了栖云阁,江禾煦又回了趟太医院,拿了些健胃的药丸,傍晚时分,才来到了汀兰殿。
熟悉的房间,他已许久没有踏入,再次走进,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辛璇靠在躺椅上,见他来了,屏退左右,让妙彩关上了房门。
她拍一拍自己旁边的位置,“阿煦,过来坐。”
躺椅上若是坐两个人,势必是紧挨在一起,江禾煦立在原地,久久不挪动步子。
辛璇只想再放纵一回,即便没有好结果,她也不愿再压抑自己,她甚至想,若是真如辛玥所言,江禾煦为她做了那么危险事,是真心爱慕她,她是不是应该以身相许?
“怎么,还不过来?”
江禾煦真的有些看不明白辛璇,之前还说对他失去了兴趣,让他离她远一些,怎么今日又让他这般靠近。
“臣,不敢。”
辛璇起身,缓缓走到江禾煦面前,勾住他的脖颈,“这几日,我觉得那些男子,都没有你有趣。”
江禾煦听到别的男子,一下推开辛璇,“臣同那些男子不一样。”
其实,自那夜辛璇鞭打江禾煦后,便再没了什么别的男子。
辛璇嗤笑一声,“怎么不一样?说来听听。”
“臣……”江禾煦的心似被针扎,“臣为的不是赏赐,臣今日前来,只是担忧公主身体。”
“你担忧我?你为什么要担忧我的身子?”辛璇就是想逼他说出心里话,那些爱慕之言,她想听。
“臣,臣是太医,关心宫里每个主子的身子是否安好。”江禾煦说着违心的话,“臣见二公主身子并无不妥,臣先告辞了。”
江禾煦转身就走。
“站住!”辛璇猛然从背后抱住江禾煦,“你还在恼我吗?”
江禾煦更气了,他转身打掉辛璇的手,“二公主觉得耍我很好玩吗?二公主说的话究竟哪句是真?说我是个玩意,让我远离,如今又这般,二公主究竟想要干什么?”
辛璇也觉得自己像个疯子,一会要推开他,可真的把他推开了,又怕他真的不理自己。一会想靠近他,可靠近了,又怕他们没结果,再次将他推开。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反复,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我想要你。”辛璇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吻了上去,她紧紧抱住江禾煦,温柔得吻着男子的唇。
江禾煦心中轻叹一声,他终究还是抵抗不住,药箱滑落,他亦给予温柔的回应。
辛璇感受到江禾煦的回应,眸中涌上泪水,她这辈子看似骄纵,其实一直都在妥协,她给予的付出极少能得到回报,这个男子是唯一给她同等回报的人。
她轻轻推了一下江禾煦的肩头。
江禾煦忙松开辛璇往后退,“臣逾矩了。”
辛璇往前一步,轻抚他的脸颊,“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何要为我做那么危险的事?”
江禾煦刚要开口,辛璇食指放在他的嘴唇上,“只有这一次机会,你要好好回答。”
她的眼神中带着期盼,她想听到那个回答。
江禾煦沉默半晌道:“二公主仅仅当我是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他的眸中有痛楚,“二公主可否先回答臣这个问题。”
辛璇笑了一下,“不能,只有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才会回答你的问题。”
江禾煦喉结微微抖动,他转过身去,握紧了拳头,鼓足了勇气才转身道:“臣做那危险的事,是因为臣,臣舍不得二公主死,臣心悦二公主。”
辛璇心头绽放朵朵艳丽的花,她红着眼尾笑了,眸中的泪滴滴滑落,咬着嘴唇仰头呼吸想要制止不停落下的泪,“起初我的确当你是个玩物,可笑的是,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了,只是那时我并不知自己已经喜欢上你,直到我鞭打你,你受了伤,发着热蜷缩着瑟瑟发抖,抓住我不让我离开,而我看见你身上的伤是那么后悔,那么心疼,我才知道,我对你是不同的。
阿煦,你可知道,我听到你被三皇兄踢伤了,有多着急,我派人去了你住的宅子,你不在,我实在担心,去问了三皇妹,看到了你给三皇妹报平安的信才算是放下心来。”
她隔着衣服抚摸江禾煦的胸口,“我当初怎么舍得鞭打你呢?我一定是疯了。”
江禾煦的泪再也无法在眼眶停留,如线一般落了下来,“公主又为何要对我说那些残忍的话?”
“阿煦,我们是没有结果的,迟早都要分离。可是你看,我还是舍不得你,我还是没有忍住,今日一看见你,就想要靠近你,一听说你暂时不会离开,我就欢喜得不行,我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再那样残忍对待你了。
阿煦,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不应该对你说这些的,我应该继续对你说那些残忍的话,让你心无牵挂地离开,我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辛璇越说心里越难受,她实在不知自己究竟做的是对还是错。
“我觉得不论我怎么做,都会伤害到你,阿煦,你看,我还是伤害到你了,是不是?”
江禾煦一把抱住辛璇,心犹如被千万块石头压住,无法呼吸,却又有强烈的热流涌入,涤荡过他伤痕累累的心。
他用力抱着辛璇,“没有,公主没有伤害臣,如今臣知晓了公主的心意,也知晓了公主的两难,定会想方设法不让公主担心的事发生。”
辛璇扬头看他,“你能有什么办法?我倒是想跟着你出宫,反正父皇一心求道也不见我,母妃还日日守着九弟也不理我,这个皇宫我没有放不下的。可我是大晟公主,若要离开,除非出嫁或是死了。”
江禾煦道:“不会的,我们先不要想以后,相信臣,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他哪里有什么办法,不过是不想辛璇再为此忧心罢了。
“公主今后别再对我说那些话了,真的很伤人。”
辛璇乖巧地点点头,“我再也不会说。”她扬头看他,“今夜,你能陪我吗?”
江禾煦顿住了,“臣……”
辛璇自嘲一笑,“你清清白白一男子,倒是让我占便宜了。阿煦,你可在乎我已不是清白之身?”
江禾煦摇摇头,“前事臣不会计较,但从今日起,公主只可有我一人,若公主不负臣,臣此生定对公主不离不弃,唯爱慕公主一人,爱护公主一世。”
辛璇的手伸入江禾煦衣襟,“从今日起,我就是阿煦你一人的。”朱唇轻点男子脸颊,搂住他的脖颈,“抱我。”
江禾煦迟疑片刻,终是横抱起辛璇走入了屏风之后。
入夜之后的揽月阁极为寂静,王嬷嬷吩咐宫人们早早休息,让小灼守在殿门外当值。
辛玥坐在床榻上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手里捏着香囊,眼睛看着窗户。
刚过子时,窗户响了。
张重渡身着夜行衣,利索地跳窗而入,房内的明亮让他一怔。
自从受伤那夜之后,他每次来见辛玥,都是在深夜,房中始终昏暗,从未像今夜一般明亮。
辛玥站起身看他,打趣道:“原来太傅身着夜行衣是这般模样,倒是真的很像江湖侠士呢,眼盲那段时日,你也不算是骗我。”
“那段时日,臣一直铭记于心。第一次见公主,是在长廊之上,臣还记得公主当时的模样,若轻云蔽月,似流风回雪,眼盲无神,却清澈如水,或许就是那时,臣便动了心。”
这话辛玥很受用,却还是调侃道:“没曾想擅谋弄权的太傅,也擅花言巧语。”
张重渡往前一步道:“臣所言皆是肺腑之言。”
说着他放下手中的剑,从身后取出个长木盒放在桌上,“臣估摸着公主的丹药应该快用完了,带了新的过来。今后臣会尽量让温东明前来送药,公主无需遮掩换药,直接服用即可。”
辛玥点点头,虽然她已猜到,但张重渡能将安插在父皇身边的眼线,毫不避讳地告诉她,足以说明了对她的信任。
“我知道,温公公送药来时,我亦有所察觉,只是不知他究竟是你的人还是六皇兄的人,如此看来,李福必然就是六皇兄的人了。”辛玥觉得此事还是有必要告知张重渡,“六皇兄夺嫡我曾劝过他,但他态度坚决听不进劝。”
她垂眸而言,“太傅,若今后六皇兄做了什么错事,你能不能原谅他一次?”
张重渡不太理解,六皇子贵为皇子,为什么要他原谅,莫不是因为五皇子的关系?
“五殿下如今对我不再信任,若五殿下想要除去六殿下,恐怕听不进任何求情的话。”
辛玥马上道:“与五皇兄无关。”
她才不管五皇兄,最后唯一能决定六皇兄生死的只能是张重渡。
“公主,臣不明白,臣只是臣,六殿下是皇子,是君。且臣同六殿下并无仇怨,谈何原谅?”
张重渡再一想,说道:“难道公主是认为,若六殿下做出对五殿下不利的事,臣会像为大皇子报仇那般为五皇子报仇?还是说臣会像对待太子一样对待六殿下?”
他扶住辛玥的肩膀郑重道:“五殿下不值得臣那样做,且臣也不想再理会夺嫡之事,不论登上皇位的是五殿下还是六殿下,于大晟来说,又有什么不同吗?”
辛玥也不禁笑了,的确,两人半斤八两,谁登上皇位于大晟百姓而言,确实没什么不同。
她还想说什么,又觉得很多话无法说出口,那个梦,她要如何开口呢?
而那个梦,似乎带着某种魔力,总是让她不敢说出口,似乎只要她将这个梦点破,张重渡的命运就会改变。
如今她只想看着张重渡建立新朝,开创不同于腐朽王朝的新王朝。
做了十八年懦弱胆小谨小慎微的公主,她早已厌烦至极。
有多少次她都想掀了这满是泥泞污垢的皇宫,用清澈坦荡冲刷这里,可现实是,她除了妥协,做不了任何事。
若说这个皇室还有什么让她舍不下的,就只剩下六皇兄一人。
“六皇兄待我宽厚,我是担心他会因皇位丧命。”辛玥望着张重渡,“若有朝一日,你能救他……”
“臣会救。”张重渡认真地道,“只要是公主让臣做的事,臣都会做。”
辛玥感激地看着张重渡,从怀中拿出那个香囊,“这是我为太傅绣的香囊,我绣工不太好,太傅别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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