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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响(州府小十三)


她摸出来看。
李延时:[来给你唱首歌。]
一条结束又发过来一条。
李延时:[你脸红什么?]
闻声用手背碰了碰脸,回到:[有吗?]
李延时:[嗯。]
闻声摸了摸鼻尖,正想敲字回复,对话框最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却闪烁了几下,然而一直没有发过来消息,像是在犹豫什么。
闻声:[你想说什么?]
李延时笑了,靠着门框,发过去。
李延时:[想说‘新年快乐’,但又不想只祝你快乐。]
“快乐”两个字太简单了些,包含不了他想给的所有祝福。
闻声没理解:[嗯?]
李延时看着屏幕上那个明显木楞的“嗯”,脚下换了个重心,再次笑了笑,回了条“没事”。
灰毛衣的男生唱了首民谣,一曲结束后被九班的人拉着又唱了一首。
等第二首再结束,轮到李延时,九班的班主任正好从办公室过来。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老师,国内顶尖大学的数学专业毕业,带今年高三的竞赛班。
不过刚三十出头的老师,无论是心态还是喜欢的东西都和学生差不多,她站在班门口给灰毛衣的男生鼓了掌,又问李延时打算唱什么。
李延时从那男生手机接过吉他,笑了下,没说歌的名字,只说是一首很小众的歌曲。
老师笑着点他,说还卖关子。
刚灰毛衣的男生唱歌时坐的是在讲台上的椅子,李延时抱着吉他走过去,单手把那椅子拎起来,对身后的老师道:“老师,我能去后面唱吗?”
闻声坐在靠窗那列的倒数第二排,身后隔了一排的地方原先放着一个木书柜,书柜前两天大扫除被撤掉了,空出了一块地方。
“前面太挤了,”李延时指了指闻声坐的那个角落,“那边空一点。”
年轻的女老师很好说话,摆摆手:“去吧。”
话落,还叫了临近的一个男生帮李延时搬椅子。
几分钟前,闻声的同桌因为想拍外面的雪,跟闻声换了位置。
此时闻声正坐在靠近过道的这列。
李延时抱着吉他从她身边走过时,垂在身侧的手还碰到了她的毛衣。
闻声抬手捏了捏耳垂,觉得耳廓比刚刚那个男生唱歌时要热一点。
或许,李延时说的没错,她是有点脸红。
男生把椅子放在她身后那排,抱着吉他坐下。
闻声心下微乱,低着头,手无意识地捏上笔,看起来像要写题。
同桌举着手机,对着窗外偷偷摸摸地拍了十来下,终于拍到一张满意的。
她挎着闻声的胳膊,给闻声看自己刚拍的照片:“你看这张怎么样,我想发朋友圈......”
话音落,看到闻声手里攥着的笔,扬手就抽出来:“我的大小姐,你怎么还写啊,听歌了。”
说着她收了手机,扳着闻声的肩把她转向后面。
闻声任由同桌顶着自己的肩膀,她右臂搭在自己的椅背,视线在两米外李延时的身上落下。
纵然......纵然已经预想过他抱着吉他是什么样子。
但眼神还是不受控制的滞了下。
黑色的带子挂在左肩,和他身上的黑色冲锋衣溶在一起。
他大喇喇地敞着腿,上身往后半靠,整个人闲散又自在。
李延时坐下已经有一会儿了,但不知道是在调琴还是在等什么,迟迟没有开始。
直到闻声被同桌推过来目光落过去时,男生才勾了一下肩上的袋子,左手四指并齐,轻砸了一下琴箱,低缓的旋律从琴弦中淌出来,伴着低哑的男音——
“一见钟情是我,吹不散的执着。”
“两情相悦如何,哪怕就几分钟。”
......
......
很轻松的小调,略微有些沉的喑哑男声,混着古典吉他像是被砂砾蹭过的颤音。
闻声没听过这首歌,也不知道这歌的原唱是男生还是女生,但觉得这歌的调子和李延时的嗓音匹配到仿佛就应该被他唱出来似的。
......
“在漫天的飞雪里,每个不安的夜里。”
“清晨拥挤的地铁里,炽热地拥抱你。”
......
结束时,李延时的手从琴弦上滑下来,再次轻敲了一下琴箱。
男生收了吉他,拎着椅子从闻声身旁再次走过时,低头,又给她发了消息。
李延时:[知道这首歌的名字吗?]
闻声:[是什么?]
李延时:[脸红接收处。]
闻声抬头,望向斜前方擦着她过去的身影。
她垂眸,盯着手机上的那五个字很认真地看着,她想,他是心动贩卖机也是脸红接收处。
李延时和那个灰毛衣的男生作为十班的代表,表演完节目没有马上走,而是提了一袋子东西说送给九班的同学。
袋子里有笔记本,文具袋,还有一只很漂亮的录音笔。
东西没有那么多,并不是人人有份,要通过击鼓传花的方式选取幸运儿。
灰毛衣的男生坐在黑板前,用黑板擦敲着节奏,停到谁那里,谁就领一份礼物。
礼物并不算值钱,但领到的人却像买彩票中了几百万一样开心。
即使是一个十几块的线圈本,也要向周围炫耀半天。
闻声和她的同桌运气都不怎么好,连根笔都没分到。
同桌蔫巴巴地垂着脑袋:“我的运气也太差了,那个录音机好漂亮。”
闻声拍着同桌的肩膀安慰她:“没事的,我也没有。”
“同病相怜,”同桌头顶在闻声的肩膀上,“你不羡慕吗?”
闻声比了一下自己的小拇指:“有一点点吧,一点点羡慕。”
毕竟中奖这种事确实会让人开心。
东西分完,李延时在跟另一个男生离开之前,拐到教室右后方的角落,递给闻声后桌那人了一小袋东西。
班里人弄哄着,正起哄让一个学美声的男生来一首。
闻声后桌的那男生跟李延时一起打过球,互相知道名字。
他瞄了眼周围的同学和坐在讲台侧面的老师,抬手拍了拍闻声的椅子。
闻声放了笔,视线从已经从后门出去的李延时身上收回来。
“怎么了?”她问后座的人。
后座的男生体格有点像王启胜,他挤在狭小的座位里,从下面掏了个袋子:“李延时让给你的?”
闻声一愣,垂眼看向被塞进自己怀里的东西。
同桌听到动静,停止了起哄,也凑过来看。
女孩儿圆圆的脑袋凑到闻声跟前,好奇地盯着那个袋子:“是什么?”
奶白色的塑料袋,表面揉得有些皱巴,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东西。
闻声手指勾着顶端的蝴蝶结,把袋子拆开。
“是刚刚击鼓传花的奖品??”同桌惊讶的声音最先冒出来,“笔记本,笔,还有录音机?”
“卧槽,”后桌的男生也惊呼,“李延时给你搞了份一模一样的?”
同桌摇着闻声的手臂,满眼都是羡慕:“这算什么?他自己给你的奖品?!”
后桌的男生翻着那袋子里的东西:“真的每样都有,这算是终极大奖吧卧槽。”
音落,闻声收到李延时发来的消息。
李延时:[听到你说羡慕了。]
闻声:[这是哪里来的?]
李延时:[提前买了份一模一样的。]
李延时:[花的我自己的钱。]
后桌男生“我靠”的声音太大,把前面两排人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来。
远处的人还在闹着让那个男生唱歌,只有他们这个角落,此起彼伏地“哇”了几声,艳羡地瞅着闻声怀里那堆“奖品”。
“所以李延时确实喜欢闻声对不对?”
“天呐天呐,他们真的是一对?!”
“应该吧,不然李延时为什么要专门绕到后面唱歌?”
......
虽然并没有人准确的知道闻声和李延时的关系,但接连不断的议论声都在猜他们是不是这样,又或者那样。
那些充斥在校园里,却无法曝光在阳光下的悸动,它们被封在平静的表面下,却比任何一种暧昧都汹涌、骇浪。
那时的喜欢是——你是我盛大的青春里最明目张胆的秘密。
我不说,所以是秘密。
我不说但所有人都知道,所以是明目张胆的秘密。

元旦过后成绩出来, 闻声和李延时都拿到了单科的金牌。
闻声想上的那个科研班今年改了新政策,数学竞赛金牌的人并不再直接保送,而是要在一月底再参加一次清大自己的考试。
至于李延时想上的学校, 因为今年招生名额的紧缩, 亦是如此。
除了提前批招生考试要过以外,高考分数也要在往年的基础上提四五十分才算比较有把握。
冥冥之中,好像今年的事情都更难一点。
整个一月份闻声都在为月底的考试做准备。
清大第一年以这样的形式选拔, 连个往年真题都找不到。
闻声把近二十年数学竞赛出现过的题型和知识点进行分类整理,从头到尾又刷了一遍, 每天晚上几乎都要熬到两三点。
李延时提前批的考试在三月, 最近在疯狂突击补他的英语, 晚上睡觉的时间点和闻声差不了多少。
然而多灾多难,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年犯太岁,总之在闻声考试前再次出了意外。
临考试前两天,早上七点半,闻声跟着二高的老师前脚刚到机场, 后脚便接到了远方表叔的电话。
说是早上凌晨五点,闻清鸿肾衰竭导致休克,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抢救, 医院下了病危, 表叔怕闻清鸿过不了这个鬼门关,再三思索之下还是给闻声打了这个电话。
闻声想都没想, 丢下老师, 跑出机场拦了辆出租就往省医奔。
司机看闻声着急, 车开得也快, 车到医院时不过才八点刚过。
闻声从出租上跑下来,顺着表叔给的楼层号一路狂奔到闻清鸿的手术室外。
在手术室外守了七个小时, 终于得到转危为安的消息。
两天后闻清鸿生命体征恢复正常,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学校那边也发来消息,清大的考试上午刚结束,下午便出了结果。
一共去了六个学生,只有一个被录取。
被录取的那个男生是剩下六个里成绩最好的,但比闻声还差点。
换句话,也就是说如果闻声去考试了,这次被录取的应该就是两个人。
好在过了年没多久,返校的第二周,闻声收到吴封发来的消息。
吴封的信息和他本人一样,标点符号都透露着阴郁和刻薄。
不过消息的语气和内容无关。
吴封说今年校长推荐制,清大对二高有一个名额。
只这一句话,别的都没再提,不过闻声也大概懂他的意思。
今年校长推荐的名额里八成有闻声一个,吴封的意思是让她跟学校说一说,她的那个名额对口清大。
“这吴封怎么回事?”王启胜看不惯他,“之前帮文童,现在又是你,平常倒好,见面一句话都不说,跟谁欠他钱似的。”
闻声倒觉得无所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脾气。
可能吴封就是这样的人?
面冷心热。
关于校长推荐名额的事,闻声隔天就找了张猛。
她成绩本来就好,三年大小考的分数,无论怎么平均都是第一,清大的名额就算不来问,老师们本也是打算给她的。
然而谁也没想到,申请表三月初交上去,才过一周就被打了回来。
清大的反馈是因为闻声缺考了先前的那次考试,所以按政策,推荐制的名额也没有办法给她。
换言之,闻声想要进这个科研所就只剩了唯一一个途径——高考考到全省的前几名。
这太难了。
即使是闻声这样几乎次次都是年级第一的成绩,也很难保证一定可以在高考考到前几。
王建国跟闻声说这情况的时候文童就在旁边。
她两只眼睛都睁大了:“还有这一说??”
王建国摸着自己已经秃了的头顶,脸上也是可惜得不行:“清大传回来的文件里把这一条标红了。”
闻清鸿还在医院住着,家里存折上的数字像流水一样“哗哗”地往下掉,单独考试和推荐名额接连两次的阴差阳错让闻声也有些力不从心。
闻声是个很一根筋的人,早就认准了这个科研班,这么多年也一直在朝这个方向走。
结果命运突然把这个指示牌撤走,跟她说你一直追求的东西可能不行了......心劲儿被卸掉,她突然有点迷茫。
申请书被打回来的这天晚上,李延时来九班找她。
下了晚自习再在教室多学半个小时已经成了闻声的习惯,李延时知道,所以卡着十点才来找她。
他来的时候女生正趴在桌子上做题,原先总是挺得板正的脊背,这次却微微弯了些。
她握在手里的笔写写停停,很明显的分神。
黑色的双肩包,两个肩带被李延时并齐挎在左肩上,他靠在前门的门框,看了闻声好久。
在女孩儿第二次推了下眼镜,愣神时,他抬步走了过去。
闻声脑后的马尾松了点,她刚伸手拢上头发想要重新扎起来,便被李延时握住。
她晃了下神,转过去。
李延时帮闻声松掉的皮筋取下,扯着自己腕上的篮球手环想帮她把头发扎起来。
男生不常干这种事,手笨,重复了几次都没绑好。
闻声手伸到脑后,从李延时手里把手环拿过来,三两下便把头发扎好。
“快两年了,你怎么还用着这破皮筋?”李延时吐槽。
闻声甩了甩脑后的马尾,把自己的皮筋从李延时手里夺过来:“这是又买的。”
“又买的还这么不结实?”李延时点了点捆在闻声头发上的自己的手环,“你还是用这个吧。”
闻声把他的手拍开:“嗯。”
应罢,捡了笔,视线重新转回去看题。
然而她的跟两分钟前李延时进来时一样,盯在题目上的眼神有些游离。
李延时站在她身后,半晌,垂了身子,握着她的右手,在那卷子上划了个很大的对勾。
“你干什么??”闻声盯着那个硕大的黑色对勾,不可置信。
李延时笑,没个正形:“铅笔。”
闻声难得说长句:“铅笔也不行,铅笔也要擦啊!”
黑板旁的倒计时已经有两天忘了往后翻,但尽管如此,那白色板子上的数字也只剩下可怜的113。
这个时间,教学楼里的大多数教室已经空了,只有他们在的九班还亮着灯。
李延时盯着闻声桌面上的那张卷子,很突然地,手盖上她的发顶。
“闻声,不着急好吗?”
闻声一愣,感受到头顶那温热的触感,片刻后,她手背抵上前额,垂下头,很轻地一句:“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办?”
不知道能不能去想去的学校,不知道家里的钱够不够用,也不知道父亲的病会不会好。
她像被突然扔到了满是黑雾的森林。
看不到方向,也不知道哪里才是方向。
“闻声,”李延时摸着闻声的卷子,给她示意刚画的那个对勾,温声,“你可以的,你一直都是第一。”
闻声回头。
李延时盖在她头顶的手一直没拿开,此时见她看过来,很随意地揉了一下,笑着:“比我厉害多了。”
“我以后到大学了就跟别人说我女朋友一直是年级第一。”李延时抽过闻声的笔,又开始在她的笔记本上写自己的名字。
也不知道是什么习惯,自从上次在她家那回开始,李延时总喜欢有事没事翻她的本子,在各种空白的地方签名。
闻声盯着男生那龙飞凤舞的字,沉默半晌,很突兀地呢喃了一句:“可是我看不到未来。”
李延时手下一顿,他放下笔,侧眼,对上闻声的眼睛。
在教室白炽灯的冷白光线下,女生黑色的瞳仁依旧很亮,但不同的是,这次他看不到光。
李延时喉结轻滚。
他抬手,用两只手的食指抵上闻声的太阳穴,用了些力气,把她的头转向窗外。
闻声就坐在窗边,一侧的窗户大敞,被李延时把头强制性地转过去时,最先看到的是远处的综合楼。
综合楼的老师早就下了班,十二层的高楼黑洞洞的,和周围的浓郁的夜色融为一体。
“干什么.......”闻声问。
“你往前看,”李延时的声音擦在她的耳边,“能看到什么?”
整栋高三楼的人也已经走完,亮着灯只剩下他们在的这个教室。
闻声盯着远处那栋黑漆漆的综合楼看了好久,除了浓浓的黑暗外,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他们这处的光线印在那玻璃窗上产生的光亮。
银白色的亮点,是九班教室的灯,和灯光下的他们。
正当闻声犹豫要不要这样回答李延时的时候,俯身在她耳边的男生开口。
声音一如刚刚的温柔,却比任何的一刻都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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