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一愣,想着许是刚用李延时的手机打过电话,闻清鸿又有什么事,看她手机关机,就回拨到了这个手机号上。
“爸?”闻声接起电话叫了一声。
“是我,声声。”表叔在电话那端开口,声音有难掩的喜悦,“手术排期排上了,一个返聘的教授明天提前一天到上海,可以多做一台手术。”
闻声惊喜过后,松了一口气:“明天就能做上是吗?”
“要明天晚上了,”表叔也笑,“什么时候都行,总比再等一个月好。”
压在闻声心里的石头一下子消失,她轻拧着毛衣的袖子往后靠了靠,身体放松下来,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嗯,是比多等一个月好。”闻声笑道。
“对了,是你那个同学帮的忙吗?”表叔问,“我听护士说,是有人给这医生打了电话,他临时改的航班。”
闻声扯着毛衣袖口的手松了松,想到先前那通电话里提到过的文越。
她抿了抿唇,举目望向第一排男生的背影,默了两秒,垂了眼睛,温声道:“可能是。”
表叔在那端连应了两声,老实巴交的人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是嘱咐了闻声好几句,让她好好谢谢人家。
闻声点头:“我会好好谢谢他的。”
“毕竟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她低喃。
话音落,闻声察觉身旁的人撩眼皮看了自己一下。
闻声不疑有他,脸上莫名,回看过去。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地相触了一秒。
听筒里传来表叔喊她的声音,闻声收了目光,继续听那端的人讲话。
挂了电话,闻声把手机朝李延时递过去,往文越那侧又看了一眼,空着的那只手伸进抽屉里摸了摸,掏出来两盒牛奶和一个很小巧的十字绣挂饰。
十字绣挂饰有半个手掌那么大。
花纹不算复杂,但重在精致。
右手举着的四方块半天没人接,闻声不得已偏头提醒了一句:“李延时,谢谢你的手机。”
李延时接过去,随手扔在了抽屉里,紧接着在即将要转回去时顿住,视线落在闻声怀里的东西上。
他薄薄的眼皮抬了抬,眼神在那东西和女生的脸上扫了两下,问道:“你拿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男生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话的语气却不凶。
但不知道为什么闻声抱着东西的手一紧,没来由的心虚。
她轻抬了下手,指向前方的第一排,模糊道:“想送给文越......”
“你送他东西干什么?”男生脸忽然冷了个八度,毫无预兆地问了这么一句。
闻声一愣,被打断了话,也不太高兴:“他帮了我忙,我总要谢谢他。”
这话一出,没想到李延时比她更不高兴。
男生像是意识过来什么似的,脸色比刚刚更难看了几分:“他帮你什么忙了?”
“你说什么......”
“是他帮的你忙吗?”李延时声音又提了半度,“还送东西,你疯了吧。”
这句话轻飘飘地砸在地上后是两秒短暂的沉默。
空荡荡的教室,闻声耳边就回荡着“你疯了吧”这句话。
带了语气并不算好的回音。
本来就因为心情不好郁结了一上午,此时闻声刚燃起的好心情被彻底搅散。
她深呼吸,吐了口气。
牛奶盒和装饰扣往桌子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女生脸色平静,眉眼间没有一点温和笑意。
很难想象,极致清淡的长相却能精致好看到这个地步。
“李延时,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闻声是真的有点生气。
她事情多的要死,因为闻清鸿的手术心里翻来覆去坐了好几趟的山车,这会没招谁没惹谁却还要听李延时呛人。
心里的气涌上来,实在是没办法当做听不见。
“你有什么意见就讲,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说。”往外倒了两句话,闻声的脸色没再像刚刚那样凝固成冰,“能不能不要总是毫无理由的发脾气?”
周六的教室本来人就不多,有几个上午在这儿上自习的趁着中午吃饭的时间也溜回了家。
这会儿坐在班里的也就不到十个人。
稀稀拉拉地分散在六十多个座位的教室里,显得很冷清。
闻声声音不大,但落地有声。
虽然方圆几里外的其他人听不见,但李延时听得一清二楚。
闻声看到自己这话说完,半米外和她视线对视线的人喉结滚了滚。
紧接着像是强行把要发的脾气忍了回去,心梗了一下。
黑着脸,格外艰难地吐了几个字出来:“我不是没理由。”
李延时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扔得生硬,闻声也听得困难。
她实在没办法用没头没尾的这几句话组成一个完整的事件。
“所以你到底在生什么气?”闻声拧着眉,仍旧是雾里看花的困惑。
但对于眼高于顶过了十几年的人来说,放低姿态,说软话,怕是这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
闻声等了十几秒,眼见李延时手伸过来,把她桌子上的装饰挂件扣走。
“我不喜欢别人跟我收一样的谢礼。”男生把扣在手心里的装饰挂件丢回闻声的书包里,末了,还要抬眼过来嘲讽一句,“你怎么就会送十字绣这一种东西?”
而且送文越这个明显是新的。
不像那个绣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残次品。
闻声胸口起伏了两下,懒得对这阴阳怪气做辩解。
她抵着桌子站起来,抱起两盒牛奶,抬脚欲往前排走。
然而脚抬了一半,实在没忍住,转回来瞪了李延时一眼,难得怼人:“关你什么事?我就是喜欢绣十字绣。”
闻声离开座位,抱着东西走到隔了八.九排的前门门口。
前桌听了一整场戏的王启胜悄咪咪转过来,小心翼翼地瞄了李延时一眼。
“那做手术的专家是你给打的电话吧,”王启胜手指点着嘴,十二万分的无语,“你说你这嘴怎么就这么硬......”
话没说完被李延时踢了脚椅子。
男生冻着脸,从头到脚都在释放凉气:“你很闲是不是??”
“也不是。”王启胜缩着脖子咽了下口水,压着椅子扒上李延时的桌沿,“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煮熟的鸭子是什么意思。”
李延时抄手砸他脸上一本书:“滚蛋。”
王启胜捂着从脸上滑下来的教材,勾头往最前排看了眼,悻悻地转回去。
刚坐好没两秒,椅子又被人抵着往前蹬了蹬。
王启胜扭回来。
李延时笔敲在书页上,脸冻得跟冰块似的,问他:“我脾气有她说的那么差?”
王启胜一听李延时问这个,抹了把嘴,来劲:“也不能说是差吧......”
李延时挑眉。
“那是相当差。”王启胜评价。
“.........”
“你小时候看过没头脑和不高兴没?”王启胜试图作比喻,“你就跟那个不高兴......”
话说了一半,“啪”一声,脸又一次和两指厚的习题集封皮亲密接触。
“滚蛋。”男生再次从嘴里挤出这么两个字。
整一下午,从闻声去第一排送完东西回来到晚上吃饭,中间四五个小时,邻桌而坐的两人没再说一句话。
一个是本来话就少,三天凑不出来十句。
一个是面子比天大,那嘴跟水泥封死似的,仿佛张一下能要人命。
闻声中午饭就没吃,晚上不能再饿着肚子。
跟文童去校门口吃了碗粉,再回来时,隔壁桌的少爷刚收了他澳洲龙虾的外卖。
“..................”
一千八一只,配送费三十,包装费八十八。
吃着不嫌扎嘴。
印了醒目logo的锡纸保温包装袋被大少爷装了垃圾,丢在教室外的蓝色大垃圾桶里。
男生扔了垃圾折回来,看到站在座位旁盯着他看的人。
“有事?”李延时扬眉。
闻声摇摇头,有一瞬间都觉得自己不配和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说话。
金贵的像脚不沾露水,下凡体察民情的神仙。
还得是全神仙界宫殿造的最好看,牌匾写的最讲究的作精仙。
女生再次看他一眼,抽开椅子坐下去,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李延时:............
“李延时,”王启胜从前面转过来,“帮我去超市买瓶可乐呗。”
李延时把擦过手的湿纸巾丢在脚边的纸箱里:“我为什么要帮你买。”
“你不是这个点都要去超市逛一趟,买那个什么山润的草莓牛奶,”王启胜双手作揖,讨好地点点桌子上的物理卷,“今天光顾着打球了,作业还差一大堆。”
王启胜这么说,闻声也想起来。
李延时每天吃完饭的这个点都要往超市拐一趟,固定的一瓶牛奶,有时还会提两听可乐。
李延时俯身从抽屉里捡了手机,敷衍地点了两下头,算是答应。
他站在自己的座位里,左手拇指敲着手机屏幕,回消息。
跟医院那边确定最终的手术时间。
拉椅子往外走的时候没注意,椅子腿磕在了闻声的桌子上。
女生手里的笔一抖,在作业本上拉出一道曲折的黑线。
在穿白色的笔记本扉页显得十分醒目。
李延时垂眸,刚想说个对不起,却见闻声连头都没抬,欠身,勾着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了半尺,离开男生椅子的扫射范围。
李延时:............
从下午到现在一个字没往外蹦过。
又变哑巴了。
上午做了语文英语,下午写了数学。
理化生三科还掉了几张卷子没做。
闻声弯腰,从桌肚里抽了个透明的文件袋出来,从里面翻卷子。
捏着物理卷从文件袋的夹层里抽出来时,听到前两排有个声音喊李延时。
明媚清亮的女声。
来自班里的文艺委员。
从小学开始就学声乐的人,声音好听得像只百灵鸟。
此时,闻声翻着书页往那处望了望。
女生穿着纯白色的羊羔毛外套,嫩白的小脸缩在领子里,脑袋上的丸子头把她衬得娇俏可爱。
“能帮我带瓶草莓牛奶吗?”小百灵的声音真的很百灵,闻声听了身体都要软三分。
她抬眸,恍惚中视线偏了下,看了眼身边站着的人。
男生在屏幕上打完最后几个字,直起靠在桌沿的身体,弯腰从书包里捞了钱包出来,径直走过去。
闻声手上文具袋的拉链开了一半,右手两指还捏在拉链扣上,视线追着李延时的背影,看到他走过去站在小百灵的桌旁,跟女生说了两句话。
小百灵就坐在文童斜后方,第三排,和闻声此时坐的后门角落隔了一个银河系。
这就意味着两人的说话声只要不是像吵架那么大,她就听不到。
闻声屈指,蹭了下鼻尖,垂眸把手上开了一半的文具袋彻底打开,从里面挑了根黑色的按动水笔。
左手压平卷子,无意中再抬头时,刚停在第三排过道的那个高大身影已经不见了。
闻声无意识地捏了下耳垂,再次低下头去。
十几分钟后,门口传来推门声,被风推着的金属防盗门撞在前门墙壁上,发出“砰”一声。
闻声抬头,看到远处几步走过来的人。
李延时先是把手上的可乐罐丢给王启胜,接着把左手上的两罐......草莓牛奶放在自己桌子上。
两罐吗?
哦对,还有小百灵的。
那为什么不路过时直接给她,而是拿了回来。
闻声侧头,望向不远处小百灵的位置。
女生不在,大概是去了卫生间。
闻声轻咳一声,左侧拿了橡皮的手又去蹭鼻尖。
李延时脾气坏归脾气坏,但嘴硬心软的人内核是心软。
就比如虽然爱骂王启胜,但仍然会帮他从小卖部带可乐,再比如......
闻声目光再次落在那两瓶牛奶上。
再比如还会帮小百灵带牛奶。
如果是打比方的话,闻声这个人更像早春时分,寂静无风的湖面。
不仅话少,所有动作的幅度也很小。
就像此刻,她支在桌面上的左手再次轻微抬了下,用指尖去摸鼻子。
“你总摸鼻子干什么?”男生斜眼过来,嘎吱一下抽了自己的椅子,坐下。
“嗯?”闻声很缓慢地反应了一下,捏着笔杆的右手松了又紧,摇头,“没事。”
说话间,前门再次被灌进来的风荡开,又走进来一人。
小百灵跳了两步,欢天喜地地朝他们这处过来。
“谢谢。”她站在王启胜旁边的那个空档里,伸手去拿牛奶,“多少钱我给你。”
李延时提着那两个玻璃瓶往自己身前掂了掂,避开小百灵的手,解释:“超市只剩这两瓶了,没帮你买成。”
“嗯?”小百灵楞了一下,转瞬又反应过来两瓶都是李延时买给他自己的。
她笑了两下,钱包揣起来,摆摆手:“没事,本来就是你帮我的。”
看着小百灵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闻声绷了绷唇,轻咽了下嗓子,扣笔接着写题。
一张卷子写到反面,王启胜拎了书包站起来,一边接他爸的电话一边跟闻声和李延时摆手告别。
晚上八点半,教室里这八.九十几个人稀稀拉拉都走的差不多了,包括前排的文童文越和小百灵。
整间教室除了闻声和李延时,只剩跟他们坐掉角的另两个男生。
那俩男生打了一下午的球,一个小时前才背了书包过来,赶作业。
前门门锁有问题,关不上,只能被灌进来的风一下下抵开,又一下下撞在背后的墙面上。
周六晚上的教学楼,静中带一些吵闹。
教室外天井式的走廊,间或奔过一串脚步声,附带着高声叫喊。
被喊名字的人扬声骂一句傻逼,接着再是追逐的脚步声和嬉笑怒喊。
十六七岁的年纪,夹在幼稚和成熟之间。
偶尔故作深沉仿佛已是大人模样,偶尔又中二得令人发狂,像是一群于暗夜里提刀的屠龙少年。
长久的沉默里,闻声没意识到自己走了神,盯着李延时桌角的那两个玻璃罐子看了太久。
“你看什么?”
一旁人突然的问话打断了闻声的思绪。
闻声手一抖,笔尖戳破纸张,在完好的白色卷子上留下一个洇透的黑点。
她下意识把笔夹在两指间,用空出来的拇指去抹那个黑色印记。
下一秒,闻声看了好久的玻璃瓶子被李延时提起来,放在了她的手边。
风还在耳边呼啸,晃荡着前后两扇门和窗子。
冰凉的玻璃壁贴在闻声的手指外侧,触感明显,激的她右手再次轻颤了一下。
闻声抬了目光,先是扫了眼那被放在自己桌子上的牛奶罐,紧接着又望向男生。
“什么意思......”她木愣愣地盯着那瓶子。
李延时压着座椅,用笔尾撩了页错题往后翻,声音无甚波澜,混着十一月凌冽的风:“你说呢。”
饶是闻声反应再迟钝也意识过来这牛奶是给她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恍然的这一下让她搭错了筋。
闻声下意识轻扬食指,指了下李延时桌子上的另一瓶,没过脑子的问:“那一瓶呢?”
声音落,男生偏头看了闻声一眼,目光把她懵怔的表情收进眼里时,轻扯了下唇角,眼神松动,终于是笑了下。
随后他转了视线,随手拽了张草稿纸,用右手手腕压着在上面演算。
语调懒懒:“怎么,除了哄人我就不能给自己也买一瓶?”
第39章 3.23日的更新
李延时答完这句, 闻声心下一跳,突然觉得自己问的这话像失了智似的,有毛病。
手上按动笔的笔尖早已收了回去。
无色透明的笔杆, 中间一根只剩了半根黑色油墨的笔芯。
抵着那个同样透明的玻璃罐子, 竟意外的和谐。
像同一系列,成套出售的产品。
闻声在生活和社交上遇到棘手的问题时,有个毛病——喜欢回避。
下意识把那个想不通的问题撇开, 思绪绕远,想点有的没的。
就比如现在——
她没去刻意想李延时说的哄人是哄谁, 也没琢磨又是为什么要哄人, 而是把注意力绕开, 放在眼前和那个玻璃罐子长得很像的透明笔杆上。
身旁的人把脚从桌子下的横梁上拿下来,抬手从窗台的一摞书里把化学课本抽出来。
看了她一眼:“你不做作业盯着那破瓶子看什么?”
闻声微微抬高尾音“嗯?”了一声。
紧接着从半趴着的姿势坐直,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的卷子上。
抽屉里的手机“嗡”了一下,闻声伸手掏出来。
傍晚时借了文童的充电线,把手机插在教室角落的插头上充了半个多小时, 勉强维持了百分之五十的电量。
闻声左手拇指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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