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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响(州府小十三)


话没说完,笔指着李延时的眼睛:“你这黑眼圈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没在家睡觉,出去做贼了?”
闻声正在收拾桌子,闻言握在错题册上的手顿了顿,心下再次一跳。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下意识停了动作,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想听男生怎么回答。
“没。”李延时懒散的应了一声,笔丢在桌子上,拖着调子,“给人免费当了一夜的保安。”
“保安??”周佳恒也转过来,语气惊惧,“谁有这么大面子?”
男生像是往一边的墙上歪了歪,声音远了点,笑了声:“有那么个人。”
“闻声,”文童刚出去接了水,从左手边的过道里挤过来,倚着闻声的桌子,弯腰看她,“你这黑眼圈怎么回事,熬夜刷题了?”
话音落,空气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从前侧转过来的周佳恒和王启胜,跟着文童这句话把视线转到了闻声脸上,然后左右扫描了两下——比对李延时和闻声脸上的黑眼圈。
王启胜在心里打鼓,默念“不是吧不是吧!”,转头看了眼周佳恒。
而很明显周佳恒也一脸惊悚,眼睛里写着“难不成难不成?”,眨巴着那不大的眼睛看着他。
文童刚过来,不知道先前王启胜他们跟李延时的对话,此时懵逼着脸看两人打哑谜:“你俩说什么......”
周佳恒拽了她一把,努努嘴示意李延时。
文童这会儿不知道迷什么呢,往靠墙合着眼的人身上瞄了眼,没看出异常,目光转回去,用口型问周佳恒“怎么了?”
李延时突然想起什么,睁了眼,从桌肚里掏出手机。
两秒后,闻声的手机“嗡”了下,她俯身从书包里掏出来看——
李延时:[你家门修好了吗?]
闻声:[没有。]
李延时:[嗯,周末找人修一下]
两人手机此起彼伏的震,对面三个人一个比一个眼睛瞪得大。
王启胜伸爪子拍了下桌子:“你们俩干什么呢?”
他左右看了闻声和李延时一眼:“有什么话不能明面说,还发微信???”
李延时手机锁屏,往抽屉里一扔,拽上帽子靠在右侧的墙上补觉:“没发微信。”
文童探寻的眼神移到闻声脸上。
闻声右手捏了捏手机壳后的毛绒挂件,手机揣进外套口袋,轻咳一声,捡了笔写习题:“我在刷新闻。”
刷新闻是微信提示音??
骗鬼哦。
闻清鸿做完手术还要在上海住二十几天的院。
左右周末家里也没人,闻声还不如留在学校写作业。
晚上吃完饭,临近八点,闻声接到闻清鸿的电话。
电话里闻清鸿跟他说王姨母亲生病,前两天回了老家,这周末可能没人陪她,问她能不能自己在家住。
闻清鸿不知道家里门坏了的事。
进入十二月,气温再次降了几度,直逼零下。
闻声身上穿了很厚的呢绒外套,却还是觉得冷。
周六的这个点,教室里照例是没什么人,除了身旁的李延时也就前排零星坐了三四个赶作业的学生。
外面风太大,闻声接这电话时没出去,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尽管闻声声音不大,但教室里静,李延时还是听到了电话那端闻清鸿的声音。
他停了做题的笔,看过去。
闻声接收到男生投来的视线,她稍怔了下,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食指很轻地在手机边框上敲了下,回答那端的闻清鸿:“可以的。”
电话挂了,李延时扭回去,转着手里的笔:“你今天还是自己在家?”
闻声点点头,手上拢着刚做完的几张卷子,折好放在一摞。
李延时看她一眼:“门修好没?”
闻声回:“还没有,但本身也只是门把掉了,关得上。”
闻声放在抽屉里的手机又震了两下。
她拿出来看了眼。
还是闻清鸿,担心闻声在家的安全,嘱咐她把门窗关好,又问了她一句可不可以自己住,不行的话让楼下另一户的阿姨再来陪她一晚。
闻声回了个不用,随后犹豫着又补了个她自己可以。
像是真的不想让邻居阿姨再来陪她一样。
消息回完,手机再次放下时,闻声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
转头轻声问了句李延时:“你什么时候走?”
这周作业布置的少,除了英语,她其它都已经写完了。
李延时单脚踩在桌下的横杠上,转着笔演算的动作都显得拽了吧唧。
“这张卷子写完。”说完,又漫不经心地问闻声,“你急着走?”
闻声把英语卷从夹着的课本里抽出来:“也没有。”
李延时把手里的卷子撩到反面:“那等我写完再陪你回去。”
闻声写字的手顿了顿,笔在题干的两个单词下划了道并不需要的横线。
像是为了遮掩什么而做的欲盖弥彰的动作。
半秒后,闻声回答了声:“好。”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 这回来闻声家,李延时有点轻车熟路的意思。
他单肩背着书包站在一旁,隔了半米距离, 垂头看闻声把钥匙插进锁孔, 开门。
可能是闲着实在太无聊,男生伸手拨了下女孩儿的钥匙扣,欠打的语气:“门把都掉了, 这门还用锁?”
因为掉了的门把,锁孔有点斜, 闻声费了半天劲才把钥匙捅到正确的位置, 闻言看了李延时一下, 接着又低头,对李延时这找事儿的话没表现出什么不满情绪:“门本来就是要锁的。”
进了门,趁李延时在客厅里坐下写了两道题的功夫,闻声去闻清鸿的卧室把房间收拾了一下,又抱了套被褥出来, 站在卧室门口,征询李延时的意见:“你晚上睡我爸的房间行吗?”
李延时刚好被题卡了一下,听到这话抬眼, 视线落在闻声怀里抱着的被子上。
“不用。”李延时低头, 停了转着的笔,在卷子上圈了个选项, “我睡沙发。”
回答完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抬头, 调笑似地问了句闻声:“你家沙发能睡人吧。”
睡是能睡, 但肯定不如床舒服。
但闻声向来不喜欢劝人,又不确定李延时是不是不喜欢睡别人的床, 考虑了两秒,点头,抱了怀里的被褥走过去放在李延时旁边,跟他道:“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讲。”
李延时目光还黏在卷子上,看选择题的最后一题,右手翻着演草纸,懒洋洋地点了下头。
闻声把给李延时的枕头放在被子上,侧眼看了下还在认真写题的人。
男生仍旧是左手抄在口袋,右手腕压着演草纸,字草的恨不得一张草纸只写两道公式。
闻声收回目光,直起身,转身去厨房烧水。
等烧水壶“咕嘟咕嘟”冒着泡,险些把壶盖顶开时,闻声伸手去拿桃木杯子的手顿了下。
略微愣神了一秒,往旁边两步,打开头顶的橱柜,从最里面找到一对几乎没用过的玻璃杯。
她把杯子洗干净,又用烧好的水烫了几分钟,才重新倒了一杯,端到客厅。
李延时卷子翻页时,这杯水正好被放在桌子上推到手边。
抬眸看到这杯子,男生语气又调侃式的惊讶:“换杯子了?”
“嗯。”闻声应了一下,又回,“随手拿的。”
说完提了一旁自己的书包,回了卧室。
进入十二月,天气慢慢变凉。
放在桌子上的水不一会儿就没了热气,就连握在手里的笔杆好像也比常日里更“不近人情”一些,冰冰凉凉地贴在手心里,为本就血液难达的指尖雪上加霜。
闻声穿着深灰色的高龄厚毛衣,腿上还搭了张羊绒毯,仍然觉得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凉气。
南方的天不比北方或者中原。
它的冷是魔法攻击,无论穿多少衣服都像在阴冷的下雨天里裸奔。
闻声对着指尖哈了口气,转头看了眼小阳台。
黑色铁架子上的茶梅还绿得让人发慌。
她眨了眨眼,动作幅度很小得叹了口气。
说不清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总觉得相比安静而绵长的冬季,有蝉鸣嘶声的夏天要更吵闹一些。
闻声动了下腿,踢到书桌下的暖风机。
她拉高自己的衣领,想到还在客厅的李延时。
相比木讷沉闷,初冬湖面一样的自己,那人好像更适合六月的初夏。
热烈,却不烫人。
闻声弯腰提起脚下的暖机,想把它拿给外面的李延时。
客厅面积大,要比屋子里更冷一点。
提着暖风机从座位里站起来,走到门口,刚拉开门,看到门外扬手正准备敲门的人。
李延时黑色棉服的外套只穿了一只袖子,斜搭在肩膀上,倚着墙。
他垂眼看了下闻声手里的东西:“干什么?”
人是种很奇怪的生物,很多时候会把突然被撞破的好意,毫无理由的藏起来。
就像现在的闻声。
她把提在手里的暖风机往身后遮了遮,下意识道:“没什么。”
相较于女生的细腻,大多数男生都没有那么爱关注细枝末节的事情,李延时也一样。
闻声答过后他便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扬手,用手里的书脊磕了下门框,道:“能借一下你的书桌吗?”
闻声反应迟钝地“嗯?”了一声。
李延时单手摸了摸后颈,转了下脖子,解释:“外面的桌子太低了,脖子疼。”
闻声反应过来,往旁边一步,让开位置:“可以。”
李延时落下按着后颈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眼闻声,确定她脸上确实没有被别人闯入私人领域的不适后,抛着手里的笔,走了进去。
说是社会要求也好,个人教养也罢,李延时总觉得在很多事情上,男生应该更尊重女生一点。
“你语文卷子写完了吗?”李延时一面往里走,一面从书里抽出卷子问道。
闻声跟着走进去,帮李延时把墙角的折叠椅拿过来,又把手上拎着的暖风机放在两人的椅子之间。
三十多公分的小吹风机,极其简单的白色,看起来就像是闻声会买的东西。
“早上就写完了。”闻声把压在一摞书下的语文卷拿出来,问李延时,“你是有什么不会的吗?”
李延时潦草地应了一声,把手上画了几个圈的卷子递过去。
说不会吧,也不准确。
毕竟阅读理解这种题,有时候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选A不选B。
“这句话比喻的意向在前文提到过......”闻声把卷子翻到前一页,笔尖在第一段的重点内容下划了道横线,“首尾照应,应该选C.......”
话音未落,被李延时眯眼看向卷子,打断:“鲁迅先生知道你们这么胡揣摩他的心思吗?”
“通假字的意思就是他写了错别字。”男生补充。
“...............”
闻声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
临近生理期,闻声比平常更怕冷一点,她轻吸了一下鼻子,腿无意识地往暖风机的吹风口靠了靠。
李延时伸脚顶上那白色的吹风机往女生的方向抵了抵,笑道:“瞪着你那两个大眼睛看我干什么,我说得不对?”
话音落,他站起身,捡了闻声空掉的水杯和自己的:“烧水壶在厨房?”
闻声很惊讶大少爷竟然还知道“烧水壶”这种平民百姓用的东西。
“我去吧。”她把李延时手里的两个杯子拿过来。
闻声烧了水,又用一个大点的玻璃壶泡了红枣和桂圆。
即使这两样东西对御寒并没有什么用,但总觉得在冬天夜里,逼近凌晨的这个时间点,喝点甜甜的热茶,有种说不清的暖和。
闻声提着水壶和两个杯子进了房间,李延时正在接曹林的电话。
手机被开了免提扔在桌面上。
曹林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问李延时周末不去自己那儿,找闻声干什么。
闻声往李延时正写着的语文卷子上瞄了一眼。
短短七八分钟时间,男生已经写完了......两篇现代文阅读和一篇文言文阅读,速度快得让人丝毫不用怀疑——肯定是蒙的。
“助人为乐。”李延时吐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正在往下蒙下面一篇阅读的答案。
“ABCD”写得闻声怀疑他都没看上面的文章。
曹林咋咋舌:“你还会助人为乐?”
“她家门有毛病,下周就不来了。”李延时一面说着,一面把整张卷子上最后两个答案填上。
“行吧。”曹林在那边应着,“下周来我家啊,可想你了呜呜呜呜。”
李延时猝然皱起眉头,嫌弃地挂断了电话。
闻声把水壶放在桌子上,实在是忍不住,伸手轻点了下李延时的那卷子:“你能不能态度认真一点......”
李延时提了壶给两个杯子添上水,边笑边说:“语文这东西,我只要把字填满,至少能及格对不对。”
“但就算每天二十四小时背古文,”男生放下水壶抬头,“我能满分吗?”
他轻咳一声,捏了捏鼻骨,把卷子换成物理,评价:“性价比太低。”
闻声被噎了一下,没再管他,抽开椅子坐下来。
即使是周六回家这天,闻声也基本都是刷题到一两点才睡。
至于李延时,更是个夜猫子,兴致来了,能总结大半本的笔记,写题写到早上五点,再摸着睡几个小时。
卷子写到一点半多,生理性的困意又起来。
当然,困得不只是闻声,还有李延时。
两分钟前男生从座位上站起来,在闻声床尾几平米的空地转着圈踱了会儿步。
想来是为了换换脑子,让自己精神点。
闻声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忍住想睡觉的冲动,打算把手上竞赛课的卷子做完再睡。
“《概率论与数理统计》、《时间序列分析》......”李延时抽了本闻声书架上的书,随手翻了两下,笑了笑。
半分钟后,他放了书,走回来,重新抽了椅子:“你有想上的学校吗?”
闻声确实有些困了,她撑着下巴看了看头顶挂着的钟。
时针已经跨过12点又往后走了两格。
她声音喃喃:“清大数理统计专业下面有个科研院所。”
闻声一向这样,说话时能省则省,惜字如金。
但即使她话说得半半拉拉,李延时还是听懂了。
他压着椅子半挑了下眉。
这科研院所李延时知道,不接受保送,也没有任何加分的选项,唯二能进去的三个途径,一是数学奥赛,二就是......高考时要考到省里前几。
闻声成绩好,这两条路无论哪条,对她来说都有可能。
但也并不是说一定就可以。
闻声抽过李延时刚从她书架上拿下来的书,目光落在书皮上时,焕发出较之刚刚困倦神情不一样的光彩。
她摸着书的封皮:“你不觉得数学很......”
她找不到合适的描述词,想了半天,也只是很简略地说:“你不觉得它很美吗?”
结果独一无二,却又拥有无穷无尽的未知奥秘。
它明明白白的摆在你面前,却又让你怎么都摸不到它的底端。
李延时没有笔帽的水笔倒着点在桌子上,看着闻声,半牵着唇略微眯了下眼睛。
女孩儿在说“它很美”时,脸上是李延时从未见过的表情。
既带了点给对方分享自己珍贵宝藏的小心翼翼,又有着渴望对方认同这个宝藏的期待。
李延时换了只踩着桌腿的脚,揉了把头发,从桌子上一推乱七八糟的书里面翻出来张还算干净的草稿纸。
纸卷成桶状,倾身,以从后虚圈住闻声的姿势,把纸筒放在了她的唇边。
“干什......”闻声舔了舔唇,下意识向后退了半寸,转向男生。
李延时食指竖起,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紧接着捏住闻声的脑袋顶,把她的头转了回去。
指了指,手里的纸筒,对她道:“把愿望说给它,会实现的。”
微微沙哑的男音,贴着闻声的耳廓,跟她这么说。
有一瞬间,闻声想把身旁的人推开,说“好幼稚”,但只是愣神的一秒,这念头突然被打消掉。
闻声家的这栋楼在小区的最里侧,远离主干道,几乎听不到车声,仅仅偶有拍翅而飞的鸟鸣从半关的阳台门溜进来,再之后又溜出去,恢复死一般的安静。
十六七岁的年纪,总会在某个时间点幼稚又冲动。
比如会在没人的时候,把心仪的大学写在某个错题本的扉页,看一眼就心下悄悄欢喜,热血沸腾,再比如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凌晨,在被窝里攥着手机,冷白的光打在脸上,给那个大学的官博发去一条私信,说“等着我”......
再比如又像现在——明明是从三岁起就不会再相信的话,闻声却在这一刻,有点想,有一点点想对着这个纸筒讲一讲。
深夜总能让人热血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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