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一年前, 她在湖边遇到卢云乔主仆的那个冬夜。
当时她就有所怀疑,但事后被尉迟澍刻意打岔绕了过去, 她便没再刨根问底下去。
卢云乔这事, 毕竟关乎到皇家名誉和皇帝本人的颜面,她一个做儿媳的,尉迟澍刻意在她面前避而不谈的反应没什么不对。
不过后来她又额外叫聂扶摇盯了茗香阁好一阵,至少那次之后的三两个月之内那边没再有什么异常。
久而久之, 她也就慢慢放松了警惕, 没再去管。
如今时隔一年,谁曾想事情会卡在这个当口就骤然爆发了?
若不是她信得过皇帝运筹帷幄的能力和手段, 简直都要怀疑皇帝的驾崩就是遭遇了卢氏祖孙的毒手。
因着卢云乔晕倒是被就近安置在旁边的偏殿, 是以太医诊脉后只咋呼了一声,她怀有身孕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外面卢信礼更是抓紧时机当即站出来,顷刻间已经从双方对峙变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场面越发焦灼。
即使抛开尉迟澍的原因不谈, 傅云琅本身对皇帝也是有几分孺慕之情的,如今却是他老人家尸骨未寒,就闹出这般有损他英明和颜面之事……
傅云琅心里有股无明业火蹭的窜上来, 盯着卢云乔平坦腹部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
她这目光如有实质,在场众人自是感觉到了, 不约而同便是朝她看来。
然则她的身份特殊, 这一眼盯上卢云乔的肚子,立刻就引来众人不同程度的猜疑。
毕竟——
太子和太子妃成婚也马上满一年, 夜夜同宿同寝,太子妃的肚子却始终没什么动静,偏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反而是皇帝的妃子有了身孕。
匆忙闻讯赶来殿内伺候的音璃反应最大,面色一沉,当即就要挺身护主。
但卢云乔没叫她开腔,直接一边护着肚子一边柔婉开口:“我这一胎来得属实意外了,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模棱两可的好,有劳太子妃再多传两个太医过来重新予我诊脉可好?”
淑妃向来是个稳当性子,面上反应最的风轻云淡,毕竟皇帝在时她都没有上蹿下跳去争宠,如今皇帝都去了,她更没必要还争风吃醋。
可却并非人人都能这般沉得住气,就譬如方才听了消息挤进内殿的愉嫔。
她心有不甘,捏着帕子的手已经气恼到隐隐发抖,不等旁人发话便抢先道:“那就再传太医。”
今日在这侍奉的并非窦太医。
尉迟澍南下赈灾时带走了好些个太医院精锐,但是窦太医因为要照顾皇帝的病情却没有伴驾出京,但是皇帝弥留的最后几日,他几乎不眠不休的陪侍,待到皇帝驾崩他也熬到极致,这几日就换了别的太医轮番在灵堂这边守着,以备不时之需。
卢云乔的神色平平淡淡,丝毫不见忐忑与慌张。
傅云琅方才一瞬间的怒意上头,是有点没控制住情绪,此时回神,看她这般镇定又听殿外卢信礼舌战群儒底气十足……
她便知道,再请太医纯属多此一举。
“李太医是在太医院侍奉多年的,他的医术,本宫信得过。”是以,赶在内侍再去传太医之前,她果断出声喝止。
“可是……”愉嫔不忿,还想再言。
傅云琅没叫她再闹下去,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何况皇嗣一事不是儿戏,想来惠妃娘娘和李太医也不会拿着此等大事开玩笑。”
既然卢云乔这肚子是真的,那就没必要再牵连几个太医进来。
而且——
最终若要推翻李太医今日之诊断,自然也是现在越少人沾手越好,干脆就成全了卢家的算计,将这做为卢氏祖孙自说自话的一言堂,现在掺合的人越少,将来真要掰扯起来,留给卢家人的证人就越少。
傅云琅掌管后宫这一年,在这后宫之中自有她当有的威信。
愉嫔虽是依旧不服,但再转念一想——
不管卢云乔是不是真怀上了,横竖她自己肚子里是没货,即使再争好处也落不到她头上来,她又何苦做这个恶人?
如此,她脸上表情也很快一变,表情变得嘲讽刻薄起来:“太子妃说的是。还真是同人不同命,谁叫惠妃妹妹的肚子争气呢。”
这话,明摆着就是打击报复,拿来刺傅云琅的。
傅云琅倒是没有因为孩子的事闹心过,她和尉迟澍的感情好,身体又都没有问题,孩子是迟早的事。
但是此刻,她却当真有几分懊恼遗憾——
若她这会儿也有了身孕,便可堂而皇之击破卢氏一族的阴谋。
而这种情况下,作假谎报则是最不可取的昏招。
“前朝的事,自有众位亲贵大臣商议,惠妃娘娘既然有了双身子,那不如早些回寝宫歇息吧。”傅云琅道。
傅云琅一直虚弱靠在一张美人榻上,轻道:“本宫这会儿还觉得不太好,再缓一缓。”
眼见着气氛到了这里,淑妃这才终于站出来打圆场:“如此那妹妹就先歇着,咱们也别都杵在这了,回吧。”
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了热闹可看,众人便退了出来,留太医陪着卢云乔主仆在那殿内继续歇息。
按照大魏皇室的祖制,百官要在宫中为大行皇帝守灵七七四十九日,但人的身体不是铁打的,不可能不眠不休的一直这么熬着,是以每隔七日,会提早小半日放了大家回去缓一缓精神。
卢信礼和陈王等人互不相让,自是争论无果。
最后还是傅云琅被他们吵得心烦,再次冷脸站出来:“诸位就这么盼着太子殿下回不来吗?迫不及待就要给这天下争个新主人出来?即使本宫与太子殿下人微言轻,但至少看在大行皇帝的颜面……区区四十九日的丧期而已,你们到底是有多大逆不道,便是连这点身后的体面都不想予陛下留?”
君臣之道,便是这天下最高的律法。
傅云琅虽是年岁不大,但是百官命妇面前,她不仅丝毫不露怯,更是言辞犀利,掷地有声,刹那间就将所有人都堵得闭了嘴。
“微臣不敢,微臣罪该万死!”最先带头的是理国公。
争执中的众人噤了声,齐齐跪下冲着皇帝棺椁方向磕头请罪。
傅云琅一身素缟立于人前,俯视脚下这些各怀心思之人,反而越发的不留情面:“本宫受父皇所托,掌管凤印,宫外之事非我职责所在,本宫管不着,但是这宫门之内,父皇的灵堂之上……本宫今日也撂下话来,谁再居心恶毒,搅扰到逝者安息,违逆君臣纲常,我便将他斩于当下,九泉之下叫他亲自去予父皇赔罪!”
别的不说,单就是羽林卫,除了皇帝父子之外,若说现下这宫里还有谁能驱策指使他们,那也就只剩这位掌有凤印的太子妃了。
是以,虽是绝大多数人都瞧不上傅云琅此刻的年少轻狂,也只敢暗自翻翻白眼,至少灵堂是彻底安静下来。
众人一直跪到午后未时,礼官跟联手为皇帝治丧的傅云琅和陈王打了招呼,得两人应允,便将绝大多数人都先放了回去。
傅云琅未在此间多久,直接带着皇帝的一众后妃回后宫了。
仿佛是被今天的变故弄得心烦意乱,她一个人头也不回的走在最前面。
其他人,要么是跪得久了,娇贵的先叫宫婢扶去旁边揉膝盖,要么就是慢吞吐等着能说体己话的人一起走,只是人心各异,无论是朝臣,命妇还是后宫妃嫔们之间气氛都瞧着有些额外静谧的诡异。
傅云琅没传肩舆,徒步往回走。
走了一段,忽觉得不对劲。
止步回头,就看淑妃由齐嬷嬷扶着,也正款步走在身后。
傅云琅垂眸微微斟酌,然后便刻意顿下脚步等了她片刻。
淑妃很快追上来。
傅云琅又看了眼她身后,见着暂时还没有别人过来,也没心思拐弯抹角:“淑妃娘娘走这么急是来追我的?”
淑妃唇角微微扯了下,只这样的日子里,也不好露出笑容来,只道:“人走茶凉,风水轮流,她们有她们要巴结的人,咱们也都有各自的日子要过,不走在一路,也好。”
傅云琅对淑妃的印象一直不错。
当初她及时主动交还凤印,虽然被众人暗中很是奚落嘲讽了一通,但事实上凤印和账册都没有白交,皇帝随后就给了她重赏。
事后,傅云琅去请教她后宫一些事,她也事无巨细的全部耐心讲解,从不藏私。
但是等傅云琅完全接管宫务忙起来之后,她又很淡然的并不主动上门巴结进一步维系关系,进退有度的分寸拿捏得相当好。
此时风雨欲来,傅云琅又如何听不出她言下之意?
正好这会儿四下无人,傅云琅望着她稍稍正色:“惠妃有卢相在前朝予她撑腰造势,怎么看她现在都是个最好的巴结对象,娘娘即使有风骨,不愿去巴结她……也不与我保持距离吗?”
皇帝和尉迟澍的父子感情有目共睹,而且这又是改朝换代的当口,这样的紧要关头尉迟澍都没露面……
这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他都应该是凶多吉少,回不来了。
也正因如此,灵堂上卢信礼和陈王那些人才敢那般有恃无恐。
后宫女子更敏感胆怯些,就只会更加的人心惶惶。
淑妃眼底神色逐渐暗淡。
“太子妃不是一直在坚定的等着太子殿下归来吗?”她与傅云琅对视,后才牵动嘴角,终于有些寂寥苦涩的笑了下:“太子妃坚定不移的相信自己的夫君,本宫虽是与太子不甚熟稔,但是侍奉陛下多年……我亦是了解并且相信自己的枕边人的。”
她跟皇帝之间,或者算不得什么真感情,但是女子出嫁从夫,她在宫里侍奉毕竟也这么些年了,淑妃眼中的确蕴了些掩饰不住的伤痛。
她说:“他那样的人,这一生步步为营走过来,又怎么可能栽在最后这一步?”
皇帝有多看重他唯一的儿子,全天下有目共睹。
她是不晓得傅云琅和尉迟澍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她确实对自己的枕边人很是了解,皇帝殚精竭虑守着这座江山一生,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给尉迟澍留下一个烂摊子的。
主要——
是他有那个能力把皇权稳固的传递下去!
傅云琅默了默,暂时未曾言语。
淑妃又道:“太子妃需要本宫配合你做些什么吗?”
话到这个份上,傅云琅却当真没什么话能与她说的,毕竟尉迟澍目前的下落和具体情况她自己也不甚清楚,她目前还能保持的这般镇定,则是与淑妃同样的原因,因为她相信皇帝和尉迟澍绝对有他们未雨绸缪的应对之策,眼下所谓的困局只是表象。
“不需要。”但是淑妃这样通透精明的女子,她是天然便有好感的,神情语气也都跟着柔和下来,“娘娘说得对,你我身为女子,又都有幸嫁得良人,那么此时就只管相信自己的枕边人,独善其身的等着即可。”
淑妃原也没想冒尖出头,闻言颔首:“好。”
然后便绕开傅云琅,继续前行而去。
她是极聪慧的女子,身为后妃,又没有儿子,身上就没有催命符,只要交代一下娘家人别作死跟着前朝那些试图上位的人瞎胡闹,独善其身的等着……
说句难听的,即使她判断有误,尉迟澍当真回不来了,以后不管是谁上位,也为难不到她和她家族的头上来。
但是私心上,她倒的的确确希望尉迟澍能赢。
目送淑妃走后,傅云琅错开她一段距离,也带着清栀继续往回走。
清栀却是想着她上午在灵堂上放狠话的样子,颇为忐忑:“您之前那般站出来主持大局,想必是将卢丞相、陈王府和理国公府都一并得罪了,现在使的也只是个拖字诀,万一等到陛下入土下葬之日太子殿下还赶不回来,那您……”
皇帝的后妃全都没有子嗣,也许没人会为难她们,但是傅云琅不一样,人人都知道她是太子尉迟澍心尖子上的人,又是掌过凤印的太子妃。
因为皇室给过她的诸多荣宠与荣耀,就注定了她即使是个后宫女子,但事实上在朝臣百姓中间也有一定的声望,那些谋朝篡位的逆臣是一定容不得她的。
“没关系,我等他。”傅云琅神色平淡,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的坚定。
她知道,尉迟澍这趟走时没对她额外透露的太多,甚至郝总管那里也一定还瞒着她一些皇帝和尉迟澍的计划,但是她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告诉她全貌。
因为这段时间他不在,她若是涉身其中,知道的越多就只会越是艰难危险,有人会试图从她口中撬出点什么。
尉迟澍不想将她置于危险中,索性便不叫她参与其中。
所以,这段时间,她就只需要扮演好一个痴情的坚定相信并且等着盼着自己夫婿归来的弱女子即可。
另一边,卢云乔是等到后面人差不多散尽,和卢信礼一同离开灵堂的。
卢家大爷和三爷落后一段距离跟着,也替二人隔开后面零散也朝这个方向走的人。
卢信礼并未喜形于色,相反的,反而较之以前更加的慎重。
她看着卢云乔的肚子,表情阴郁又严厉:“这一次别再出差错了,成败在此一举,咱们阖族的性命都寄在你身上了。”
卢云乔被他盯得瑟缩了一下子,下意识双手护住还没显怀的肚子,微微苍白着脸色道:“祖父,那天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刚进了殿内傅氏就到了,将我堵在了里面,我也是没法子,总不能真叫陈王带人搜了陛下寝宫和我的身上。”
她解释的是皇帝驾崩那日她之所以会出现在皇帝寝殿,坏了卢信礼借刀杀人计划的原因。
本来早该解释的,可是最近这段时间灵堂上人多眼杂,祖孙俩找不到机会直接会面,消息都是通过各自身边心腹传递的。
李太医是卢信礼的人,他依旧盯着卢云乔的肚子,倒是有些踏实和欣慰的:“咱们的运气不错。”
事实上,他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卢云乔赶在皇帝驾崩之前怀不上,那就算谎称有孕也要抓住这最后奋力一搏的机会。
随后,他也只是嘱咐卢云乔一定护好她腹中的孩子,与家里保持好消息互通。
不能在宫里久留,也就带着两个儿子先出宫去了。
而这阵宫里在治丧,朝臣命妇们出入频繁,消息却是最好传递的。
受了傅云琅的震慑,此后皇帝的灵堂上所有人都消停下来,但是傅云琅知道,这个争储的戏码只是从宫里转移到了宫外,卢信礼那些人依旧在明里暗里的较劲争抢。
宫城内外的局面,表面看似还算平静,实际上已然是风声鹤唳。
又一个七日过去,这次赶在朝臣命妇们再次被提早放回家修整之前,有一支理国公府召集的旧部配合着禁军的副指挥使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进宫门,控制住了留在京城的那部分羽林卫,围了灵堂。
之后,女眷们全部被限制出宫,关在了宫中空置的几处宫殿。
卢信礼和理国公府居然联手了……
不知道外面怎么回事,但宫城之内却是确确实实落入他们掌控。
灵堂之上,除傅云琅之外的所有女眷都被清了下去,成了卢信礼与傅云琅针锋相对的局势。
卢信礼表情阴恻恻又透着势在必得盯着面前这个还显稚嫩的女子,刚要发难,宫外突然传来消息——
大楚方面派了使团前来吊唁,并且带了一封所谓的国书。
这个大楚自然已经不是一年前的大楚,卢信礼大出所料,当场打开国书查看,然后再看向傅云琅时表情就变得颇是一言难尽起来。
原因无他,因为这封国书的内容很明显,吊唁是假,实则是荀越以楚地新主的名义给他的一封警告信,字面意思说得很是官方客套,说他与傅家有旧交,大魏如今的太子妃为其义妹。
国书是发给尉迟澍的,内容则是言真意切再三嘱咐傅云琅要节哀!
于是傅云琅这个所谓的一介孤女,破国以后的和亲公主,最是叫人觉得名不副实的太子妃,突然之间就又有了一个崭新的庞大的靠山!
而且这封所谓的吊唁国书赶在这个节骨眼上送过来,荀越方面的意图更是再明显不过——
他在施压,他要保下傅云琅!
整个场面, 剑拔弩张。
眼见着卢信礼脸上表情瞬间就变了几变,底下本是因为家眷被挟而义愤填膺的朝臣也隐隐觉察到气氛不对。
一种天然的默契很快达成……
整个灵堂上鸦雀无声。
方才卢府送信的心腹来时是直奔的卢信礼,将东西交予他时也是咬耳朵说得悄悄话。
傅云琅只能凭他手里两件东西的封皮判断, 那该是某个国家呈送的国书和礼单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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