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慢,你也睡过头了?”听见傅云琅出门上车的动静,他眼也没顾上睁。
“我没睡,只是写了要给沅沅去的信。”傅云琅弯身坐过去,将他往另一边挤了挤。
尉迟澍倒是自觉挪了,只随后却又没骨头似的靠在了她身上,继续半梦半醒的打盹儿。
傅云琅端端正正的坐着,任他靠着,一直快到重霄宫门前才推醒他。
尉迟澍坐直身子揉了揉脸,又伸着懒腰长长打了个呵欠:“今儿个晚上我可定要早早的睡了。”
傅云琅连忙将他左臂压下,提醒:“别乱动,当心又将伤口抻裂。”
两人拉拉扯扯,她一手抱着个小瓷罐一手拽着尉迟澍,低声训着他往里走。
尉迟澍任她牵着,睡眼惺忪的模样格外乖巧,惹得院里几个小宫女抿嘴偷笑。
下午没再批奏折,而是皇帝叫人搬来一些近年来朝中大案的卷宗,一边说案子,他又一边带儿子温习熟络了自家官场的人脉格局。
他们说话并不避讳傅云琅,傅云琅依旧是在外殿烤火煎药,顺带着偶尔感兴趣了还能听上一耳朵。
尉迟澍在楚宫时就不是什么勤奋好学的榜样,在他父皇面前倒是乖巧的很,傅云琅便想幸好是他那脑子生得不错,否则这个扮乖就扮不像了。
所以,聪明伶俐的孩子惯常更得长辈的喜爱,这是有原因的。
晚膳尉迟澍虽是还想陪着皇帝一起用,但皇帝却将他二人赶了:“在朕跟前晃了整日了,你们不嫌烦还叫不叫朕得个清净了?”
不过他的体力确实无法与正常人相比,尉迟澍也不敢强留。
只是走之前,傅云琅将煎好的药滤好药渣给备上了。
临端给皇帝前,她调了一勺刺槐蜜进汤药。
尉迟澍下午来时正犯困,未曾注意她带了东西来,此时好奇,又闻着甜蜜的香味就用手指蘸取了一点往嘴里尝:“什么东西?”
他俩在外殿嘀嘀咕咕,前去如厕更衣的皇帝刚好回来。
傅云琅心中实为忐忑,冲他福身拜了拜,解释:“臣女素日里翻闲书时看到医书上有写,偶尔吃些甜食会叫人心情更加愉悦一些。只是添了一点食蜜,陛下训导太子殿下一日,用一点,可以润喉清肺。”
顿了下,又道:“臣女询问过郝总管和服侍陛下的御医,御医说与陛下服用的汤药不相冲的。”
尉迟澍约莫吃着那食蜜觉得好吃,趁机又蘸了点,又送进嘴里咂了咂。
他倒是没管傅云琅做了什么,也不担心他父皇会不悦对着傅云琅发作。
傅云琅自知不该在皇帝这样的人跟前擅做主张,即使皇帝对尉迟澍再是宽和纵容,也只因他们是亲父子,旁人如何比拟?
但她确实每日看皇帝喝那苦药看得难受。
此刻,她面上镇定,却依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克制着近乎暂时敛去。
扶着皇帝的郝总管,隐隐也冒了几滴冷汗。
只尉迟澍,一只傻狗一样我行我素,没半点畏惧山雨欲来的自觉。
殿内气氛短暂的凝滞片刻,也足够叫众人胆战心惊。
最后,皇帝却居然什么也没说,只瞧了那只药碗一眼微微颔首,然后继续绕开他们进了内殿。
郝总管却不由的多看了傅云琅一眼,大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傅云琅也是狠舒一口气。
尉迟澍第三次要伸手去偷蜜吃时,就被傅云琅一把拽走。
他意犹未尽:“那食蜜你哪里寻来的?还怪好吃的?也予本宫一些,我调进花茶里吃,本宫这一整日下来,也说许多话,喉咙难受。”
傅云琅紧绷的心弦才刚放松下来,元气大伤,便不太有精神应付他,随口敷衍:“自殿下宫中的小厨房顺来的,好像就这一罐吧,今日没有了,回头吩咐厨娘找内廷司多要一些。”
“你拿我的东西做人情,还不与我通气儿……”
两人小声说着话,出得重霄宫去。
坐上辇车,尉迟澍就又是一副没了骨头的懒散模样瘫着了。
“别说父皇觉得疲累,成日里这么熬,我这年轻力壮的也受不住啊。”
这个人,以往同去宫学时他不学无术的肆意模样就挺扎傅云琅的眼,叫人看得又妒又气!
“那是太子殿下自恃有几分小聪明,读书向来不甚用工的缘故,这才第一日呢,往后多过一阵子,习惯便不觉辛苦了。”皇帝没有因为她的擅自做主而发怒责罚,她心情莫名有些好,便全数发作在了尉迟澍身上。
“这可比上学堂辛苦多了。”尉迟澍仍是抱怨。
傅云琅心道他那学堂上的,太傅们哪个不是看他脸色,如今在皇帝面前,就换成他看人脸色,那指定是不一样的。
再想想他白日里装孝顺儿子的模样,与平日里懒散模样一比较,确实难为他了便更觉好笑。
尉迟澍见她眉眼微微弯起,难得情绪外露心情大好的模样,不禁也来了兴趣,凑上来盯着她打趣:“你素日里不这样的,贸贸然的去捋虎须……是想试探一下父皇对你的心思?”
她来了大魏之后,皇帝一直没有正面寻她说过话。
她跟尉迟澍的这桩婚事,是她谋算来的,尉迟澍也是未曾禀报长辈的自作主张,现在皇帝不正面提这个事,怎么看都有些是故意冷着晾着他俩这意思。
以傅云琅素日里的城府与心机,她会想试探皇帝对她确切的态度,不足为奇。
但这一次,真不是。
不过傅云琅也并未介意他的揣测,她只是稍稍正色,神色间略浮现几丝的怅惘:“不是的。”
“那是什么?”尉迟澍不死心。
他脸凑过来,几乎目不转睛盯着她,像是一只求知欲旺盛的大狗。
傅云琅没忍住,抬手摸了摸他脑袋,方才轻声道:“我只是觉得……陛下这一生过得太苦了。”
就因为心里的苦太重,可能才会面不改色,不惧于外物之苦。
他那样一碗一碗苦药积年累月的灌下去,人的舌头都是一样的,怎么会同样的药到他口中就不觉得苦了?无非就是以刚克苦,逼着自己强大罢了。
他以病弱之躯,支撑这个朝堂许多年的心酸,又如何对外人道?
傅云琅曾经也是无依无靠,只靠着自己挣扎过,维持出一个她是活得很好的假象,虽然相形之下,她的那些事不值一提,可大抵这样的境遇有相通之处。
很多时候,看似强大到无坚不摧的人,也并非不觉得苦和累,只是他们的心智更坚,明知道无枝可依,就不得不自行强大支撑罢了。
尉迟澍因为父子的身份,他虽也心疼自己的父皇,可一直以来更多的都是本能的敬重。
没想到傅云琅会这么说,他明显愣了好一会儿。
许是想到了些什么,随后,眼底的光亮便黯淡下去些许,无精打采就势躺倒枕在了傅云琅膝头。
傅云琅任他靠着,两人因为皇帝,心头各有沉重,便都没再言语。
回到寝宫,用过晚膳,这晚尉迟澍难得没作妖,老老实实早睡了。
傅云琅又抽空整理了随身物品,二更多也熄灯上了床。
次日清晨,她起床,就看聂扶摇熬的一对儿黑眼圈挂着露面。
她是个精力充裕的姑娘,傅云琅见她这样,着实吓一跳:“昨夜没睡好?”
聂扶摇脸上浮现一丝的不自在。
旁边的清栀笑道:“哪里是没睡好,她是压根没睡。”
聂扶摇难得露出几分羞赧之色,将拎在身后的一个包袱捧上:“时间仓促了些,但奴婢想着好歹要带些什么回去才好叫小四安心,也叫他知晓奴婢是真惦记着他的,就连夜做了件衣裳,劳烦主子替我顺路捎回去。”
东西是要千里迢迢送回大楚的,傅云琅自然慎重,亲自过目,瞧了瞧。
就是一件新缝制的长袍和一个信封。
信封比较厚实,难以在上拓写,很明显是聂扶摇自己练习过后照着她昨日写下的“扶光”二字一笔一划描上去的。
初学者,又没什么习字的窍门和基础,写得自然鬼画符一样,扭曲的不成样子。
聂扶摇面上更觉窘迫。
傅云琅知她心思细腻,不愿她多想,表情故而一直十分自然。
她大概瞧了瞧聂扶摇的东西,又转眸看向清栀。
清栀涩然一笑,忙道:“奴婢就没什么好捎带的了,奴婢的爹娘十年前就已相继过世,家中另有兄嫂也是一家子和和美美的,不缺我这点惦念。”
一般的宫人,二十五以后就陆续放出了宫去,会一直留在宫中服侍的,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原因。
有人图月例银子,有人图个安身之所,也有是因为在主子跟前太得倚重,主子舍不得放人。
傅云琅一直以为清栀是第三种原因,原来却也不是。
她这个人,有个好处是懂得尊重旁人选择,轻易不说教,所以只是颔首表示自己知道,并未劝着清栀什么:“那就下次再说吧。”
之后,她带着东西去找了尉迟澍。
她自己这边两封信,一封给姜沅芷的,写的厚厚几页纸,另一封是给青穗报平安的,写的比较简短,只为安小丫头的心,另外就是聂扶摇的一个信封和一件衣裳。
尉迟澍接了包袱,转手递给朔风:“安排人走一趟,送过去吧。”
之后,他与傅云琅仍是去了重霄宫“侍疾”。
这日未曾拖延,去得便有些早了,皇帝还在用早膳。
傅云琅接了小太监手里滤药渣的活儿,给皇帝将汤药准备好,又从郝总管那拿回蜜罐,依旧是调了一勺食蜜进去。
等着蜜汁全部化开,才捧到皇帝面前。
事实上,皇帝喝药的表情未有丝毫改变,依旧是优雅的与往常无异,只这会儿看着他喝药,傅云琅自己心里没那么龇牙咧嘴的难受了。
等皇帝喝着药,郝总管已经将今日要批复的奏折准备好,整齐码放在了几案上。
尉迟澍则是百无聊赖的趴在案头摆弄几支狼毫,边等他父皇。
傅云琅一整天,也就煎两回药,再没别的事做,事实上大多数时候都闲着无聊的,正有些百无聊赖的杵在旁边,不想皇帝突然发问:“你昨儿个说喜欢看闲书?都看些什么?”
这确乎是第一次,这位陛下点名道姓,直接对她言语。
傅云琅飞快收摄心神,脑子亦是转得飞快的答:“也没什么,就是闲暇无聊时偶尔会翻两本手边现成的书册,医书、食谱,杂记之类,多少能增长见闻,学些东西。”
皇帝点了点头。
尉迟澍虽是不觉得他父皇会为难傅云琅什么,此时也忍不住看过来。
片刻,皇帝喝完了药。
郝总管上前递漱口水时,他忽而又道:“书房隔壁鸿晖阁的钥匙,给了这个丫头吧。”
傅云琅不晓得那是个什么地方,皇帝又有何用意,却也容不得多想,赶紧跪下先谢了恩。
皇帝漱完口,擦了嘴,起身朝书案那边走。
尉迟澍却是个不肯憋着话的,心里好奇,便立刻问他父皇:“鸿晖阁是什么地方?做什么用的?”
“不关你的事。”皇帝却居然没理他,径自走到案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赶紧坐下干活儿。
郝总管进了一趟内殿,不多时,取了把钥匙出来:“刚好此刻得闲,公主殿下请随咱家来吧。”
傅云琅一头雾水,又不能推拒,只得随着他去。
皇帝说的书房就是他这寝宫里的书房,只因他身体不好,素日里处理政务也一般直接在寝殿,除非接见外臣,否则书房便不会用。
郝总管领着她自书房门前行过,然后开了旁边另一间更大的殿宇大门。
但他没进门,只恭恭敬敬将钥匙呈给了傅云琅。
傅云琅迟疑不敢接:“陛下寝宫里屋子的钥匙,持于我手,怕是有僭越之嫌吧?”
郝总管笑道:“既是陛下的赏赐,便没什么不妥,殿下安心接了就是。”
君恩不宜辞,傅云琅只得硬着头皮接下。
郝总管未曾陪她进去,转身便走了,傅云琅迟疑片刻,方才推开了紧闭的殿门进去。
第071章 婚期
屋子里别无杂物, 打造了四面墙壁的书柜,再加上几排塞满整座大殿的大书架,上面满满当当, 皆是各类书册。
傅云琅以往在楚宫时也偶尔去宫中藏书阁走动, 此等排场还不至于吓到她,只是这与管控森严每一套典籍都要打造专门的格子收藏的藏书阁不同, 这间书库里头书册摆放得要随意许多。
不像是专门的收藏, 倒像是寻常人家常用的书斋。
屋子里明显经常有人进出,打扫的很干净,都是新旧纸页书墨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有些架子上摆放的还是绢丝和竹简的旧藏。
傅云琅举步进去,自右手边那面墙开始, 逐一慢慢看过去, 渐渐便惊讶起来。
因为那里头并无一本正史或者教人规矩礼法的典籍,而全都是她方才在皇帝面前提过的“杂书”。
医书、食谱、茶经这些收录了不少, 野史、杂记、市面上搜罗不到的名人传记更是不计其数, 另有乐谱、诗词甚至一些名门子弟都要私底下传阅的民间话本子……
可谓各类“杂书”,应有尽有。
而这些书里面,有新有旧,有的应该只是随意翻看过一两次, 而有的则被反复翻阅多次,有所磨损破旧了。
再从书册和竹简的成色分辨,应该被收录进来的时间也相差甚远。
傅云琅随手抽出几本翻阅, 除了话本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消遣物,其他书册上面, 偶尔就见同一种笔迹的批注, 当是书册主人日常翻阅时候随手留下的。
傅云琅也不能说是多爱看书,只因她生活在宫里, 能看到能玩到的东西有限,又受各种规矩约束,有什么既能解闷儿又绝对不会引人诟病坏了规矩的事儿……
那自然就是读圣贤书了。
如今她要嫁给尉迟澍,就只得从一座宫廷迁入另一座宫廷,想想这辈子的日子也是一眼看到头的无聊透顶了。
这日,她新得了份厚赏,便在此间流连,等想起来还有正事要做,匆匆锁门跑回皇帝寝殿去,那屋子里郝总管已将皇帝的汤药煎好了。
见她匆忙进来,郝总管便是和善露出一个笑:“殿下自顾忙着就是,这等琐事咱家和底下的奴婢们会做的。”
话是这么说,傅云琅多少还是有些脸面上挂不住。
尉迟澍喊她同来,说好了是为侍奉皇帝汤药茶水的,现在这才第二日她就“躲懒”去了,怎么看都说不过去。
傅云琅勉强笑了笑:“多谢郝总管。”
就仍还是上前帮忙滤出药渣,又将汤药晾凉了,调上食蜜,端进内室,搁在小几上候着,等皇帝饭后服用。
皇帝和尉迟澍那里也忙完,净手准备等传膳了。
傅云琅面带感激,特意庄重给皇帝施了一礼:“臣女谢过陛下恩典。”
然后手里掐着钥匙,正迟疑该不该先还予皇帝……
毕竟是他寝宫里的屋子钥匙。
皇帝正在饮茶,只稍稍抬眸睨了她一眼,道:“那个屋子里的东西以后都留给你了,钥匙朕还有备用的,这把就先交你用着吧。”
这份馈赠,于傅云琅而言意义非凡。
她连忙跪地磕头:“多谢陛下厚赏垂爱。”
皇帝淡淡的嗯了声。
待她爬起来,旁边窥伺半天的尉迟澍终究没忍住,偷溜过来扯她袖子咬耳朵:“那个什么鸿晖阁里……到底有什么?”
傅云琅不信以他这样的脾性,一个上午没见她踪影他会没再向皇帝询问,想来是这位陛下难得的童心未泯,故意吊他胃口的。
傅云琅自是配合,同时也起了顽劣之心,也是闭口不言:“陛下说了,那是我的,与太子殿下不相干。”
他们一老一小这般故弄玄虚,就更弄得尉迟澍心上发痒。
午膳依旧是在重霄宫用的,饭桌上尉迟澍因为好奇又忍不住偷瞄了傅云琅好几次,傅云琅只顾埋头用饭,假装没注意他。
等皇帝歇午觉,两人坐上回去的辇车,尉迟澍就又扯着她问:“那个鸿晖阁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你怎的一去就一个上午?还弄得父皇都一并跟着神秘兮兮的。”
傅云琅攥着手里钥匙,心中是欢喜的。
皇帝明面上虽然一直没提她和尉迟澍的婚事,但是有了这件事,便等于变相承认了她这个儿媳,她便再不必悬心自己的身份和将来在这宫中的位份之事。
另外——
还是因为这份赏赐本身,于她而言,也是皇帝身为长辈对她格外的关爱之情。
以欧阳方对皇帝的忠心,她不信她做的事皇帝会不知内情,就算他只是看尉迟澍的面子进而爱屋及乌的容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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