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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宫宴(蓝小岚ya)


“遮住不就行了?”尉迟澍还不死心,“大婚之前,谁还能叫你非得以真面目示人不行吗?”
他凝了微微一层水汽的明亮眸子近在咫尺。
好看是好看……
傅云琅也还是不得不实话实说:“你的脸上也看得出来。”
尉迟澍:……
闺房之乐是夫妻情趣,没什么好羞耻的,可若是闹到人前……
那可就真成笑话了。
何况,他俩还未曾完婚,还不算夫妻。
太子殿下多少还是要脸的,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又过片刻方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松了手。
傅云琅连忙自他身上爬起,一心惦记着他的伤,就也先顾不得整理衣裙,顺手将他扶起。
“你的伤没事吧?”
这般体贴,立刻便冲淡了尉迟澍心中的一丝不满。
但他心情好起来,立刻又不安分,作势便去解圆领袍的扣子:“不知道啊,刚才撞是肯定撞到了,要么你替本宫瞧瞧裂了没?”
之前他中毒昏迷那几日,因为不放心叫别人近身,傅云琅是有衣不解带看护过他两三日的,也不是没有亲力亲为为他擦过身。
除了没脱裤子……
基本上该看的不该看的,该摸的不该摸的都经手过了。
一时之间,她原也没多想,便想绕到尉迟澍身后看他的伤口有没有渗血。
恰在此时,外面就听朔风叩击车窗提醒:“殿下,马上要进城了。”
傅云琅尚且没觉得怎样,尉迟澍自己却先慌了,忙不迭就捂住了胸口。
他那扣子都还尚未解开呢……
傅云琅原就不笨,看他这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立刻反应过来他方才这是又作妖了,顿时就气得沉了脸。
“哦。知道了。”尉迟澍装模作样同外面搭着话。
朔风又道:“陛下命人专门选了一处别馆,仔细改建修葺过了,说是大婚之前用做公主殿下的居所,咱们回宫的路上会路过。”
“那便将公主的嫁妆行李都先送过去吧。”尉迟澍思忖着,想着承德帝和姚皇后拨给傅云琅的陪嫁几乎全被遣返,他又道:“她那里近身伺候的奴仆不用别院里备下的,就本宫在楚宫时候用的那几个,你暂且拨过去吧。”
他这边朝中情况不明,不熟悉的外人就算给傅云琅用,她也不敢用。
现在尉迟澍设想周到,有他一句话吩咐下去,就能省下她稍后迂回周旋的许多麻烦,傅云琅自是乐见其成。
她心里一时的火气,一来二去也消了,只到底不想叫尉迟澍就这么蒙混过去,便依旧是一张冷脸,埋头继续拣棋子。
尉迟澍察言观色。
为了讨好,他先将之前被傅云琅扔出去砸他的那几枚一一捡起,然后借故磨磨蹭蹭凑到她身边。
也不提方才的无耻行径了,只顾左右而言他:“你初来皇都,出于礼节,今日还是应当先随本宫去拜见父皇一次的。”
傅云琅闷声不语。
尉迟澍倒不是豁不出脸面主动道歉,主要小两口之间逗乐子的一点小情趣嘛,他自认为没什么,就生硬的不想为这等事情道歉。
于是,觍着脸凑她更近些,直接帖在她身上,又拿肩膀碰她:“你转头看我。”
傅云琅只觉他是有病。
“喂……”尉迟澍不屈不挠。
傅云琅不胜其扰,终是冷冷的回首瞥了他一眼,“殿下又要作甚?”
不想,尉迟澍一抚掌,差点一蹦三尺高:“就你瞧本宫的这个眼神!”
他声音高亢的近乎兴奋,傅云琅甚至被他惊了下,正觉云里雾里时,就看他表情立刻又变得无比严肃,一本正经道:“这样不行啊……咱们商量一下,一会儿进了宫去到父皇面前,你就算是装也要装出是对本宫情根深种的模样来,行么?”
傅云琅愣了愣,但随后清醒:“嗯,我会配合殿下在人前把戏演好的。”
她替尉迟澍编排好的话本子是他俩之间互生情愫,情投意合,尉迟澍才一意孤行非要承德帝换了联姻的人选。
这事儿,尉迟澍属于先斩后奏,今日必定是要当面对他父皇交代的。
“不是这个意思。”尉迟澍却道,“本宫是说,你得是叫父皇觉得你喜欢我,这样他应该就不好意思为难你了。”
傅云琅:……
两个人,四目相对。
少年眼底的光芒依旧明亮到绚烂,但他强忍着笑意,做出一副郑重其事的严肃表情来。
傅云琅对着他这张脸望了片刻,终也是没端住,偏过头去轻笑出声。
亏得是这时候他还有闲心来逗她笑!
尉迟澍见她展露笑颜,自也是跟着笑了,前一刻的隔阂也随之烟消云散。
马车穿过城门便停了下来。
尉迟澍将近十年未曾回朝,这一次他的回归为显隆重,满朝文武早早便列队候在了城门恭迎。
本来他是打算露个面的,奈何方才同傅云琅闹,脸色红润显得气色极佳……
病弱之态是能演出来的,这气色却是骗不了人。
他对外声称是九死一生才留了条性命回来的,为了不露馅,也就气若游丝的隔门敷衍了一声。
少了当面的交涉,车队很快继续前行。
傅云琅憋笑看着身侧演戏片刻就演到近乎虚脱的人,抱出自己的妆奁匣子仔细替他遮掩了肤色。
尉迟澍正襟危坐,任她摆弄,时不时又好奇在她的匣子里翻翻捡捡。
只城里人多,沿路又聚集了无数百姓都扯着脖子想瞻仰他们储君的风采,两人便谨慎的甚少言语了,只是互相仔细替对方查看了衣着妆容。
百官陪同,车马仪仗直接过二道宫门,进了前朝方才停下。
下车前,傅云琅又翻出那挂面帘,尉迟澍亲手替她佩戴。
之后,在百官的山呼跪请声中,欧阳方亲自开的车门,傅云琅搀扶尉迟澍走下马车。
跪伏了一地的朝臣奴仆,总有人好奇偷偷抬眼来瞧他们这位储君的阵容。
毕竟——
在过去的十年间,他们绝大多数人都几乎将这位彻底遗忘,大魏的太子尉迟澍于他们而言就只是个被放逐了的名字而已,他们大抵都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否则陛下膝下有个太子名正言顺的占着地方,总好过叫他以一副遭人觊觎的病弱之躯独自支撑的那般辛苦。
尉迟澍将要回朝的消息在大魏这边也是仅在一个多月前才昭告天下的。
而这位殿下的皮相生得相当不错,丰神俊朗,器宇非凡,除了脸色苍白显出了几分病弱之姿……
嗯,正因为这样,反而更像他们那位体弱多病的陛下了。
尉迟澍在傅云琅的搀扶之下慢吞吞下马车,甚至脚步落地时,还明显虚晃了一下,又飞快掩饰。
之后,他便“强行”停直了脊背,重向傅云琅伸出手去。
傅云琅在来的路上很是心态平和,此刻站在魏国的皇城之内,脚下匍匐着魏国的文武百官,举目四望,无论人或物,再没有任何一分熟悉的影子……
她才后知后觉开始有了忐忑和畏惧之感。
茫然了片刻,看到尉迟澍递到她面前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漂亮,他为她修剪头发那阵几乎是时时刻刻在她面前晃,她是能够一眼认出来的。
这一刻,这一双手仿佛成了慰藉,她甚至是带了几分微微激动的情绪将手指递到对方掌心里。
今日还不是大婚,却也是个天大的场合,两人穿的都是符合各自身份的朝服,而非礼服。
楚国的皇室以明黄色为尊,大魏这边的皇室却崇尚玄色。
傅云琅如今自是要入乡随俗,迁就尉迟澍的,这一身玄色的公主朝服不是出自楚宫,而是由尉迟澍命了魏国这边的工匠绣娘专门赶制,前两日才送过去,就为了今日之用。
她视线自面前之人的指尖开始,一寸寸上移。
她身畔的少年此刻完全褪去了嬉笑之色,表情冷峻而高贵,就连面部的轮廓都显得过分冷硬犀利了,莫名叫人生出几分陌生感。
却在傅云琅对上他视线时,他也不知是不是察觉了她的情绪有异,忽而很快的眨了下眼睛。
那一瞬间,虽然是短暂如错觉,可是熟悉的感觉顷刻回来,傅云琅再看他这张脸时反而放松了下来。
“恭迎太子殿下回朝!”
远处的大殿门前,有礼官高声唱到,声音洪亮,气拔山河,回荡于整个宫殿群上方。
尉迟澍牵着傅云琅,在百官拥簇之下,一步步登上朝堂,走向高处矗立的巍峨大殿。
傅云琅依旧是如离开楚宫那日一般,全副心思都放在自己的裙摆上,每一步都走得无比端庄,生怕这样的场合差错出丑。
正走得专心致志时,忽听得身侧的少年低声呢喃:“我突然有点后悔。”
他音调压得很低,只限于两人之间。
傅云琅仓促的微微侧眼看他,忍不住回问:“后悔什么?”
尉迟澍目不斜视,乍一看与她一样,都是全神贯注注意脚下,走得十分端庄而隆重。
但是他的唇角扬起来,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也仅限于叫她察觉:“我怕我‘病成’这样,短时间内他们会不允咱们完婚。”
傅云琅:……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开这样的玩笑?
可是她又如何不懂,他依旧是在刻意帮忙舒缓她的情绪。
傅云琅没接他的话茬。
尉迟澍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她侧脸上。
他也想起离开楚宫的那一日了,那日天色昏暗不明,他曾满心阴郁的幻想过,希望走在身边与他携手的女子会是傅云琅。
而这一日,艳阳高照,他们再次于百官见证下携手而来,这一次他却看得清楚分明,走在身侧,以他未来妻子的身份随他回家拜见生身父母的恰是心仪之人。
曾经的执念与遗憾,彷佛是被命运的大手推动,冥冥之中就得到了成全和圆满。
这一刻的少年,心怀感恩,心中亦是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
九十九级的台阶,最终还是要走完的。
就在步入正殿那一刻,尉迟澍借着帮傅云琅拎裙角过门槛的契机又突然在她耳畔低低的告诫了一句:“今日带你看唱戏,届时你不需掺合什么也不要管,从旁看着就好。”

傅云琅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心头微微一凛,不期然侧目看了他一眼。
却也容不得她再细想,又飞快敛了神, 跟随尉迟澍进殿内。
承明殿内一片清明阔远的弘大之势。
这朝堂, 傅云琅是第一次踏入,在楚宫那日离京时, 承德帝因为心里有鬼着急打发他们走, 又怕殿内灯火太明,暴露她身份,是在殿外匆匆送别一番作罢的。
又因为这是尉迟澍十年来第一次归朝,场面格外隆重, 不仅文武百官, 便是许多常年不上朝的宗亲老臣也在。
魏皇下的旨意,当是为了彰显自己儿子的地位, 增添荣光, 而这些人本身……
魏国朝中向来纷争不断,魏皇又是垂暮之势,如今太子归朝,宗室与世家大族更想要打探消息, 当面窥测一下尉迟澍虚实,以备来日站队。
所以,这一日朝堂上可谓人才济济, 迎候太子殿下回朝的阵仗尤为隆重。
傅云琅同尉迟澍携手而来,可以光明正去端详未来公爹。
这位陛下, 子嗣不丰, 是年过而立才有的尉迟澍,如今马上便到知命之年, 确实是上了年纪了,但可能是人过于清瘦了,不富态,就尤见得苍老。
鬓角一片花白,精神也不大好。
只,隆重龙袍包裹着他形销骨立的身体,却不会显得违和突兀,反而将他所有的气势一下子烘托出来,有种不怒而威,叫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傅云琅暗暗打量他,发现他的骨相与尉迟澍很像,尤其那双凤目,虽然现在失去了光彩,可料想当年也该是不输给他儿子的风华绝代。
这般想着,她便忍不住侧目去看身侧尉迟澍。
少年始终走得稳健,面上亦是瞧不出太明显的神色来,傅云琅注意到了他微微泛红的眼尾。
这是父子之间阔别十年后的重逢。
这个在回程路上一直嬉笑怒骂,对凡事都大而化之的少年……
傅云琅突然反应过来,他也不过才十七岁而已。
尉迟澍牵着她手的那只手,也一样很稳,未曾暴露任何额外的情绪,傅云琅心上微微替他酸楚了一把,便情不自禁将安静置于他掌中的手,手指微微用力,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尉迟澍看着高坐在龙椅上的亲生父亲,看到他瘦骨嶙峋老迈的姿态,再将他与记忆里还多带了几分生气与活力的父亲重合,自是感慨万千。
感知到掌心里增加的力道,他也暂时无暇分神予傅云琅。
带着她,于万众瞩目之下走到大殿正中,郑重跪拜叩首。
“儿臣携妇,拜见父皇。”
千言万语,不会当众倾诉,这一刻的他,不是一个儿子,而是一朝储君。
皇帝端坐高堂也已经有段时辰,身体倦怠疲乏,可是想要自他面上寻出一丝多余的情绪却比登天还难。
他状似随意的微微颔首:“起身吧。”
“谢父皇。”
“谢陛下。”
傅云琅跟随尉迟澍,一同谢恩起身。
随后,文臣之首的卢丞相侧移一步,转向立于大殿正中的尉迟澍,正要带领朝臣朝拜储君,就听皇帝有些倦怠的声音又道:“太子舟车劳顿,又有伤在身,搬张椅子过来。”
历来的朝堂之上,除了天子本人,就不会再设第二个坐席。
此言一出,刚走了一步出来的卢丞相就整个僵住。
其他人也忍不住私底下互相观望,面面相觑。
倒是内侍顺从,立刻便去后殿又抬了一张座椅过来,就摆在皇帝下首不远。
皇帝看上去确实十分疲累,他连手都没抬,只同尉迟澍递了个眼色:“过来坐吧。”
他多摆了把椅子不说,还不放在堂前,而是直接摆在了龙阶之上,离着他极近的地方?
可当真是没有半点忌讳?
朝臣们不敢明目张胆的当面议论,背地里却是一片唏嘘。
然后,又一次齐刷刷看向尉迟澍。
尉迟澍郑重又对着座上帝王躬身一拜:“谢父皇的关爱之情。”
言罢,便又牵起傅云琅的手,径直朝上走去。
居然……
也没推诿拒绝?!
傅云琅也有些意外于这对儿父子一致对外的默契,被尉迟澍牵着走了两步才一激灵回神。
既然尉迟澍要装病,她也不好闲着,忙是做出搀扶状,小心翼翼扶着他往台阶上走。
尉迟澍示弱也示得得心应手,仿佛是方才走这一路上来耗尽体力,微微佝偻几分身子,往她肩上靠了靠。
底下怔愣过后,原还有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想站出来谏言,给这位“初来乍到”的太子殿下一个下马威,一看这个架势,立刻就哑了火。
不合规矩归不合规矩,可是老子疼儿子,天经地义。
这几天皇都之内就在盛传,太子在回朝路上遭遇重兵伏击,一度性命垂危,皇帝就这么一个宝贝金疙瘩,现在这位这么可怜巴巴出现在眼前,怕是谁出面做梗,就得被当成出头鸟给打了。
尉迟澍很是费了些工夫方才走上高处,傅云琅亲力亲为扶他落座,后便退开两步安安分分立在他身后。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呃,又和谐!
卢丞相很快反应过来,重新朝向上方,继续方才的仪程,率百官跪拜:“恭迎太子殿下回朝,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贺陛下父子团圆,护佑我朝千秋万载,盛世不衰!”
其他人追随:“恭迎太子殿下回朝,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贺陛下父子团圆,护佑我朝千秋万载,盛世不衰!”
高唱之声,响彻整座大殿。
许是大殿庄严,也有可能是身临其境……
按理说皇室的大小祭典傅云琅都参加过无数次了,唯有这一次,她立在高处俯瞰脚下百官朝拜的盛况,会有种心潮澎湃深受感染的小小激越之情。
随后,她自己也被这种感觉吓一跳,自嘲,难道这就是身为人上人的优越感?
也怪不得总会有人在步步高升的路途上就失了本心,开始肖想谋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众卿平身。”
尉迟澍的声音很快将她天马行空的思绪拉回。
今天就是尉迟澍当众露个脸,昭告天下他回归的事实,后续便没什么事了。
皇帝看着也是疲累的很,之后便转头询问儿子:“听闻你这一路上诸多波折,身上的伤……如今可还要紧?”
他的态度语气,依旧公事公办,瞧不出半分真感情来,仿佛就是做做场面的寒暄。
尉迟澍则是坐得笔直,再次拱手作揖:“惹父皇忧心,是儿臣不孝。不过此行的确凶险,可谓九死一生,当属我尉迟氏祖宗庇佑,总算保得儿臣性命,得以平安归来见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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