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也有私心,与她一样的私心,他期待着有朝一日可以完全得到她,就不愿冒险留下任何隐患,有些事与其等到将来由旁人拆穿,不如他亲口告诉她。
“现在你知道了,这些年他也是时时惦念着你的,可有一丝丝的后悔,后悔随了我来大魏?”他再次拉过她的手,执于掌中。
她的手掌比他小上很大一圈,秀气漂亮,柔若无骨。
傅云琅不想惹他误会,当面澄清:“路是我自己选的。”
即使不知道荀越这些年时时都有回京探望并且惦记着她,就哪怕冲着猎场上的事她也能知晓,他的心中对她始终是存着一份情意的,但凡她有那个心思,那么在荀越的身上就也有的是手段可以使。
哪怕是当初姚皇后盯上了她,非要推她出来替姜沅芷挡灾,在宫里的时候她无力反抗不得不逆来顺受,后来也能利用荀越留在襄州城。
可是,她没有。
从始至终,没动半分这样的心思。
这……也是尉迟澍最不能理解她的。
他眼底神色再度转为玩味:“既然早知道荀氏父子最终会问鼎天下杀回京城去,你就没想过要留在京城等他吗?”
明明预知了未来,占尽了先机。
她也说过,她虽袒护姜沅芷,但也不至于毫无私心与底线,换而言之,她明知荀越将来会成为她的靠山,只要换个思路,想办法忽悠承德帝将她们表姐妹都留在京城,那么她未来的路可会比现在好走的多。
她对他,分明没有半分情意的,何苦来哉要舍弃荀越那边的捷径反而不情不愿的来屈就自己?
傅云琅不想跟他谈论荀越,但是她和荀越之间的过去,却是现在两人之间越不过去的那道坎儿。
“殿下想听实话?”傅云琅道。
尉迟澍看她表情就知道她说出来的话不会太中听,可他依旧点头:“嗯。”
“有些女子,食爱而生,譬如我母亲。她陷得太深,将我父亲视为她生命的全部,所以我父亲战死之后,她第一时间选择了追随他而去,连着……肚子里的孩子。”傅云琅扯了下嘴角,表情上却是悲伤与嘲讽掺半的。
她说:“在这一点上,我不像她,也不想学她。”
尉迟澍微怔,一时没太想明白她这究竟是在澄清她和荀越之间没有私情还是在变相警告他些什么。
下一刻,傅云琅的表情已经趋于平静。
她再次弯起唇角,语气淡然:“而且,于当年年仅六岁的傅云琅而言,十二岁的荀越是她眼前唯一可见的那束光,曾是她唯一有望抓住的温暖与依靠。可是对如今十六岁的傅云琅而言,他早已经不再是救命稻草了。”
世态炎凉她经历得太多,不仅仅有她六岁到十六岁的这十年,还有后来婚后的二十年,这些时间都足够她成长,她早就学会了独立生存,而不需要攀附任何人乞求救赎。
重生以后,她开始有些疯狂的惦念旧事甚至怀念荀越是真,但也并不是离了荀越就活不成的。
她看着面前已然脸色铁青的少年:“而且怎么活着不是一辈子?我也不愿意去强求和为难别人。”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不管荀越心里是怎么想的,又或者有何为难之处,总归他是从未向她表露过那层意思的。
既然他的意愿如此,那么他二人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便是最好的结局。
这一次,她话里的隐喻之意也越发明朗起来。
“不喜欢强人所难?”尉迟澍推己及人,突然之间就咬牙切齿。
这女人,清醒理智到仿佛没有心一般。
而且——
她居然敢?她还真敢当着他的面就把这些扎心窝子的心里话给说出来?
是料定了他非她不可,不舍得与她翻脸为难是吧?
而,他也的确是拿着她无可奈何的。
打也打不得,骂都舍不得,更不可能将她半道扔下,眼不见为净。
傅云琅甚至做好了他会闹脾气再次甩脸子晾着她的准备,不想下一刻,他又忽的换了张面孔,阴阳怪气冷笑道:“对。本宫与你那那位心思深又矜持的荀世子不一样,本宫是心甘情愿主动送上门的,被你算计也活该!”
所以,她不舍得去纠缠算计荀越,反而有恃无恐算计他……
这一切多顺理成章啊!
傅云琅:……
但尉迟澍终究还是动了肝火,甩开她的手,抱胸靠回了车厢上,斜睨盯着她。
傅云琅被他瞧得发毛,面上也尴尬,不得已,只好转身沏了杯茶递给他,试图缓和气氛:“起初是我有所计较,对不住太子殿下,我只是……觉得不该再欺瞒于您才说的实话。”
是实话,也是提早对他亮明底牌,告诫他不要对她图得太多,她不可能对他生出男女之情来。
只傅云琅这一杯温茶递过来,终究是太子殿下不争气,心头萦绕的怒火瞬间便先熄了一半下去。
他仍是摆谱,睨着傅云琅端茶的手。
傅云琅跪坐在他面前,面容柔婉又端庄,更有那种他只从她身上才看得见的平和与冷静。
尉迟澍于是便想,横竖一开始就是他自己先想要强人所难接近她的……
这才勉为其难接了茶盏在手。
特制的大马车走在官道上,十分平稳,因为走得不算太急,就几乎感觉不到路途中的颠簸。
尉迟澍半碗热茶汤下肚,心中横亘的那份义愤难平也就平得差不多。
傅云琅则是细细净手,取水,将他中午要用的汤药坐在小炉子上煎熬,慢慢煽着火。
她做事的时候,极是认真,那种游刃有余又处变不惊的气韵只会在静默中越发的明显。
尉迟澍以往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喜好热闹的人,如今却发现他在她身边竟也是十分享受这份安逸的静谧。
什么朝堂风波,战场凶险,也都可以暂时抛之脑后。
一时之间他竟是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自己骨子里就不是那么要强和喜好杀戮之人,还是因为心悦一人,才下意识的趋近附和了她的喜好,后半辈子的日子若是都能这般安逸自在的过,仿佛也不错的。
他如是想,脑中忽又蹦出个疑惑来。
“傅云琅!”
傅云琅以为他需要添茶,下意识回眸去看。
“你刚讲的故事……”尉迟澍抬了抬下巴:“你说你跟那个姓荀的之间后来也未曾再续前缘,可是照你的说法,等他荀氏一族问鼎天下时起码也是三五年之后了,那时候你都老大不小了,我那舅母当是不至于粗心到将你留成个老姑娘的,你嫁人了吧?嫁的哪家?”
傅云琅面上表情一僵。
尉迟澍原还是一时兴起,见她这般反应,立刻警觉的坐直了身子。
傅云琅之前编瞎话敷衍过他,现在便不太想认这个谎,她佯装若无其事的又扯了下嘴角:“一个梦而已,旁枝末节的小事,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刚还说不想欺瞒本宫,合着你不会真和那个姓荀的……”她伪装得其实几乎可以乱真,奈何尉迟澍对此事格外较真。
眼见他猜疑之余都变了脸色,傅云琅连忙打断,制止他胡思乱想:“没有!”
这话茬儿抢得急,就越是透露出她的心虚。
尉迟澍的眼神已经变得犀利,甚至于搜肠刮肚将帝京之内适婚的青年才俊都飞快过了一遍:“那你嫁给谁了?唐钰鹤?”
事实上,是他以往认识的那些个公子哥儿,看谁都可疑!
傅云琅避无可避,也不能连累无辜,最终避开他的注视,唇齿间艰难挤出几个字:“是……那位楚大人!”
尉迟澍短暂的并未有任何反应,就在傅云琅因为他不过随口一问,才要松口气时,就听啪的一声,向来大而化之的矜贵少年竟是失态猛地将手里茶盏砸了出去。
马车的车厢由硬木所制,茶盏爆裂的声响惊得傅云琅打了个哆嗦。
她还不及去看尉迟澍的脸色并且试图安抚,有两滴茶汤溅落在炉火上,迸射出火星,正好碰在她堆叠了一地的裙摆上。
上好的丝绸料子,极是易燃,裙摆上顿时被烫出两个火洞,有火苗将要窜起。
傅云琅惊慌之下,脑子也是木了,拿着手中蚕丝绣面的团扇就朝火上捂去。
就在眼前火光乍起一下子窜起来时,尉迟澍就扑了过来,劈手夺过她还抓在手里的团扇,用厚重皮毛大氅捂灭她裙摆上火苗的同时,正好坐在外面的聂扶摇听见砸东西的响动打开车门,他顺手将烧着了的团扇扔出车外。
朔风和欧阳方等人也都被马车里的动静惊动,先后凑过来。
前不久才被困火海险些殒命,傅云琅心里多少还有阴影,此时受到了惊吓,已经六神无主的白了脸,呆呆坐着。
尉迟澍则是满面怒容又不能迁怒旁人,就一手扶着她,一边只对外面沉声道:“无事,煎药时不小心溅了火星。”
他的大氅刚好捂住了傅云琅破损的裙裾,欧阳方等人也只当她是做不惯煎药这等杂事儿出的意外,不好冲她发作,就横了聂扶摇一眼:“做好你的本分。”
聂扶摇不敢回嘴,连忙恭顺认罪:“是。”
见着尉迟澍无恙,欧阳方等人也便散了。
聂扶摇想留在马车里服侍,却又被尉迟澍赶了:“你也出去。”
聂扶摇迟疑着去看傅云琅,傅云琅惊魂未定,也完全没顾上她,她见着对方没做声,只能又闷声退出车外。
刚要关门……
尉迟澍正要扶傅云琅挪到里侧的榻上去坐,看到旁边碎裂的茶盏,就又沉声道:“先将这车里收拾干净。”
他心里懊恼自己方才不该沉不住气的发脾气,可是当着婢女的面又拉不下脸面道歉,脸色就越发难看的将傅云琅半扶半拖起来,挪到了里面。
取走大氅,去看她下裳,确定只是裙摆上烧了两个洞人没伤着才放心。
待聂扶摇收拾干净碎瓷片,擦掉四溅的茶汤,傅云琅又叫她帮忙找了条裙子,也不能将尉迟澍赶下车去回避,她索性当他不存在,躲在角落里默默将外裙换了。
聂扶摇很是识趣,随后便自觉出去关上了车门。
尉迟澍心间依旧有火,根源不在于傅云琅在她所谓的一场梦里嫁过人,而是在于琼华宴那日她追楚怀安出宫,两人之间的对话都被他一字不落的听了去。
那时候,他也不是不觉得他们对待彼此的态度有些过分熟稔的讳莫如深,但是偶遇而已,他不曾将事情朝着匪夷所思处联想,现在回头去看——
傅云琅当时说的是:“这辈子你还能再娶我吗?”
明明白白,他们之间原来还有个上辈子对吗?
不只是傅云琅无根无由所做的一场梦,是包括楚怀安在内,他们两人之间有个共同的秘密。
怪不得……怪不得他后来多方核实,都可确认傅云琅与楚怀安之间没有旧交情,可是后来每次见她,那位楚大人的神色态度都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
虽然事情说出来会叫人觉得荒唐,可是所有的线索指向一处,再是不可思议之事也可能就是事实。
傅云琅主动对他说明前世天下局势的发展,是因为觉得两人既然是要做夫妻的,那以后就当是须得荣辱与共,这么大的事,她应当提醒他知道,却当真不曾想到他会抽丝剥茧,敏锐的直接将她老底给掀了。
虽然所谓的前世,就只存在于她和楚怀安两个人的记忆里,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其他的痕迹留下,此时她也依旧只得是对尉迟澍道歉:“对不起……我……”
怎么说呢,相较于荀越,尉迟澍应该会更加介意她和楚怀安之间的前尘过往吧?
骄傲高贵如斯,他当是容忍不了自己未来的妻子曾经与旁人之间有过一段哪怕可以称之为虚无缥缈的过去。
“你闭嘴!”尉迟澍的确是介意,不仅介意还恼恨非常,厉声喝止她。
他狂躁到像是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大狗,若不是因为在马车上,傅云琅觉得他一定是暴跳如雷的当场暴走了。
他满面怒容恶狠狠瞪着她:“你现在会说了?早干什么去了?早知道……离开楚国之前本宫就该先剁了他!”
傅云琅:……
那个楚怀安,什么玩意儿?!
一个破落户的子弟而已,区区一个新科进士,还真当自己了不起,尾巴翘天上天去了?傅云琅主动追着他跑,他居然有脸拒绝?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咦,也不对,傅云琅说他们曾经做过夫妻,可是这辈子那个姓楚的却不愿意再娶她了,那是不是就说明了他们做夫妻时关系也不咋地?
这么一想,太子殿下就更想发疯了,以前他就殚精竭虑防着荀越那小子撬墙根,还得受唐钰鹤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的窝囊气,现在居然沦落到还要为了楚怀安那种货色争风吃醋在这生闷气?
简直岂有此理!
不行!还是好想叫人回去弄死那个狗东西!
而彼时的大楚境内,荀氏父子拥兵自立的消息传开,普天之下都炸开了锅,尤其京城之内的诸多权贵,最是人心惶惶。
楚怀安如今势单力薄,还没有眼观六路及时掌握各方消息的能力,有关傅云琅已经顺利过境离开楚国,以及荀氏骤然起兵反叛之事,他也都是听着朝廷传出的消息才能确认。
而这两件事,便如同相继炸开在他头顶的两道惊雷,彻底打乱了他的阵脚。
“怎么会?”
在楚怀安的固有印象里, 想法与傅云琅相同,都坚定的认为荀氏父子是迫于天下局势而起兵勤王的义军,至于最后被推上王座, 则大部分都是天意。
“怎么就反了呢?”
他喃喃自语, 不敢置信。
楚乐刚要说话,书房外就听曲怀意敲门:“夫君。”
楚怀安连忙收摄心神, 楚乐走过去开门, 态度恭恭敬敬的见礼:“夫人。”
然后,便识趣退了出去。
曲怀意抬脚进来,涉世未深的闺阁女子,眉宇之间的神情清澈此时却流露出明显忧虑:“楚哥哥, 外头是出什么事了吗?好像乱起来了。父亲刚下朝就派人来找, 说是寻你过府一趟有急事商量,又嘱咐咱们近期务必看管好门户, 叫我若无要事不可随意出门走动。”
楚怀安这日休沐在家, 并且以他现在的官位等级,也没有上朝听政的资格,但他最近在专注于打听傅云琅的消息,这才叫楚乐盯着每日朝堂上的动静。
而安国公反叛的消息一经传递进京, 还未进宫门就已经不同程度的传开了。
曲怀意是未曾经历任何风浪的,此时神色已见惶惶。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顺势握住她的手安抚:“是出了点事, 朝堂大事,你不要多想, 只管约束好咱们府里下人, 叫他们没事少走动,私底下也莫要胡言乱语的议论就好, 我这就去见岳父。”
毕竟是两姓之家了,即使同样住在京城,曲怀意成婚之后除了逢年过节和父母生辰,也几乎没别的机会回去,此时便道:“我同你一起吧?”
女子的笑容俏丽明媚,带几分娇嗔的讨好:“有日子没见母亲,想了……”
曲怀意的长相气质与傅云琅都是截然不同的,她容貌自是逊色傅云琅一些,私底下却更加娇媚些,小女儿姿态十足。
楚怀安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可是他却在婚后频繁想起曾经和傅云琅一起生活的日子,每每发生点什么事,就总是不自觉的要比较联想。
那时候的傅云琅没有爹娘,也就称不上有真正的娘家可回,但是皇后姚氏死了亲生女儿之后她便时常进宫陪伴,自然也会与他打招呼的,却也不过例行公事的简单交代一声,用不着求他,也算不得商量。
后来北方和西北双方面相继起了叛乱,她的反应甚至比他这个在朝为官的还冷静,有条不紊的安排家里,甚至还有余力进宫再去定姚氏的心。
诚然,即便是到了今日,楚怀安也依旧说不出她的一句不好来,只是从骨子里……
他对她来说,确实可有可无,不是非他不可的。
所以,这辈子她随尉迟澍去魏国了,以她的性子,应该也能过得很好吧?
一个失神,面前曲怀意便撒娇摇他手臂。
楚怀安唯恐情绪外露,连忙掩饰:“那走吧。”
他打量一眼妻子身上衣裙,直接牵着她出门:“省得叫岳父大人多等,就不用特意拾掇了,就穿这身好了。”
说着,取过架子上的厚斗篷又替对方拢紧。
曲怀意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出门时神采洋溢,只有即将归家探望父母的喜悦。
楚怀安侧目瞧她,心情却是无比沉重。
去到曲家,他的老泰山曲大人已经将几个在京的儿子女婿全部唤到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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