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宫女端着木盘而来,进来后便站至一侧未动,一丝声响也无,江遇宛抬眸看了几眼。
那些木盘里分置着衣物、珠钗并上头饰,都是十分鲜艳的颜色,她并不喜这些,于是蹙起眉头,淡声道:
“换白色来。”
自跳下城楼,她便十分厌恶红衣,转而只穿素衣。
红笺神色为难,她知自家郡主平日里只穿素色衣衫,只是这些是淑妃娘娘交代的,且她也觉得郡主就该穿些漂亮衣裳,才不辜负那张漂亮的脸蛋,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心里踌躇着。
这时一个清缓的声音高声响起。
“小姑娘家穿甚白色?依本宫看,就应穿红色,才有少女活泼样子。”
江遇宛循声望去,不及她应声,淑妃便拿起白玉盘子里装着的白衣上缀着些红色苏绣的轻罗百合裙,抬眼瞥了红笺一眼,悠悠道:“就这件罢,给她换上。”
红笺松了口气,忙应声:“是。”
相处一日,却已体会几分淑妃说一不二的性子,江遇宛垂下眼眸,一声不吭的任由红笺为她换衣梳妆。
铜镜里少女肌肤胜雪,眉眼盈盈,额间点了一抹鲜红的桃花钿,过分瘦弱的脸庞生出几分易碎之美,显得柔弱可欺。
出门前红笺照例为她披上白色大氅,少女纤弱腰肢被遮住,方有了几分明艳之色。
淑妃满意点头,携江遇宛上了轿撵。
轿撵在长信宫停下,天上灰蒙蒙的,本是牛毛细雨,此刻已越下越大,红笺见状拿了一把油纸伞为她撑上。
江遇宛亦步亦趋跟在淑妃后面,一面走着,一面好奇的打量这座宫殿,瞟了几眼,却见布局比之多年前也未有太大变化,朱红的宫墙便似一座华丽的笼子,困住了许多人。
她略微叹气,将要收回视线时,看到了一个人。
偏殿檐下,黑衣少年跪在侵了雨水的地上,身上衣衫已湿了大半,半张脸笼在阴影里,身子单薄,瘦削孱弱,已不知跪了多久。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少年抬起眸,陡然间,两道视线撞个正着。
江遇宛一怔,眼神停留在他身上。
少年满身狼狈,脸色苍白,那股阴郁不再。唯那双眼,乍一对上满是淡漠。这番情境下,颇有几分可怜。
江遇宛细白的手指悄然捏紧袖摆,是路无殊,他竟跪在此处。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叮!主线任务开启。”
——“反派被贤妃压在此处受罚。请宿主为他求情,并设法与他独处。”
——“任务奖励:五个生命点。反之,若宿主任务失败,将减少五个生命点,并受到惩罚。”
江遇宛觉得头突突的疼,下意识皱起眉头,心里思量着怎么才能完成任务,脚步放的更慢。这时淑妃也看见了路无殊,向她使了眼色,江遇宛匆匆跟上。
而这副情形落在少年眼里,就变了味。
路无殊与她对视片刻,心里那股难堪再次升起,他不由自主的想,为何每次最狼狈之时都能被她撞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朱红宫墙下的那抹白色身影,心中萦绕着无尽阴翳。
少女着白色大氅,干干净净,如天上仙子。而他一身污泥,跌落底端,无半分体面。
下一瞬,少女好看的眉头陡然皱了起来,很刺眼。
路无殊敏感的捕捉到这一丝细微的变化,而后忍不住想,她作出这副样子,是厌恶他,或是嫌他碍眼?
也是,他这副鬼样子,自然惹人厌烦。
路无殊突然很烦躁。
又抬眸看了她一眼,只能瞧见少女苍白的下颌。
他嗤笑一声,一个病秧子罢了,他何需在意。
长信宫中,莺莺燕燕之声不绝。
莆一踏过门槛,便听见里面的声音停了一瞬,江遇宛稍稍抬眸,迎上众人目光。
贤妃素来与淑妃不对付,瞥了眼姗姗来迟的淑妃,扬唇道:“妹妹好大的威风,竟比皇后娘娘来的还要迟。”
淑妃视若无人,直直上前,向上首的太后行了恭敬一礼,江遇宛跟着低头行礼。
太后已近花甲,着一身暗花碎金的缂丝珠绣,头戴整副金丝八宝头面,保养的甚好,脸上挂着笑,眼神柔和,倒不拿捏皇家威严,看着颇有几分和蔼。
待给两人赐座后,太后温和道:“雪辞近些日子甚少出门,算起来,哀家已有半月未曾见你,今日总算舍得来看哀家这把老骨头。”
语气中颇有些委屈,且有几分自降身价。
殿中却无人敢置喙。
江遇宛想起她幼时进宫时,也对此甚为好奇。寄灵姑姑便告诉她,淑妃刚进宫时才二八芳华,又被宠惯了,对陛下十足冷漠,不假辞色。
陛下却甚是喜爱她,托付太后照料劝说几分,太后当时刚把膝下唯一的女儿嫁出去,因此常召她来长信殿,一来二去,也把她当作任性的女儿般对待,嘘寒问暖,无不贴心。
淑妃扭捏着也受了,并回以十二分的真心,贴身服侍在侧,侍疾时日夜不眠。又制得一味难寻的药,缓解了太后多年的头疾。
实是深宫中难有的真心,江遇宛不禁感慨。
“母后此言可不厚道,倒像是我的不是了,可叹这半月有旁人侍奉在侧,哪里还能想得起我?”淑妃唇角有意无意的勾起一抹苦笑,斜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贤妃。
贤妃脸色一变,前些日子二皇子说寻到了那味稀缺的分元草,已命人去寻。她便忙不迭跑来太后这边报喜,借此因由多待了几日,本想着能越过程雪辞,得太后青睐。
谁知,药未寻到便算了,沈清远在长公主府上吃醉酒,去了花楼与太子少傅家的公子大打出手,还是为了一个女子,被打的鼻青脸肿,她本欲治罪,谁料冯太傅那个老家伙竟去求了太子那座瘟神,最后不了了之。
更甚者,未过门的二皇子妃又得罪了昌平郡主,现下这桩亲事更是结不成了。
贤妃头都要大了,无可避免的把气撒到了没能成功寻到药的路无殊身上,携了他来太后处问罪。
说起这事,太后更是无奈,她倒对那味药无甚期望,只是贤妃日日来邀功,难免厌烦几分。
场面一度尴尬。
沉默许久的皇后此时莞尔一笑,将话题引到了江遇宛身上:“这位小娘子好生漂亮,想必便是江府四娘子。”
江遇宛抬眼看去,只见她发髻高挽,鬓边插着朝阳五凤挂金钗,风姿冶丽,温婉雅致,坐在那十足有国母气派。
但她却知道,这位皇后面热心冷,深藏不漏,更是害死原主的罪魁祸首。
“回皇后,臣女正是江遇宛。”少女微微颔首。
一把嗓子如珠玉泠泠,众人都秉着一口气,看向坐在淑妃后边的江遇宛。
少女眉眼精致,一身红衣惊艳,倒是一张脸瘦弱苍白,令人心头升起怜惜。
“怎生的这般瘦?”下首一位穿了天青色挑丝云雁裙的女子略有些惊讶道。
江遇宛抬头看去,那位女子姿容艳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这位是乾宁长公主。”系统提醒道。
她略有些吃惊,看这张脸,实在很难想象这便是纵情声色的长公主。
果然,下一秒淑妃眉心微动,不动声色道:
“劳长公主费心,她大病初愈,难免瘦了些。”
江遇宛抿唇,想起那能戳人的下巴就来气。
“年轻小娘子,瘦了倒也好看些。”长公主又道。
这时太后垂眸看向坐在长公主身侧安静不语的沈亦卿,又把视线放到江遇宛身上,语调微沉。
“哀家听昌平说,前几日秦家小娘子口出不逊,害的你心疾发作,病了几日。”
太后忽然提起这事,令她有些手足无措,只好求救般的看向淑妃。
“此事原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牵扯到了那位质子,难免慎重几分。”淑妃露出几分为难的样子看向太后,三言两语又把此事推给了太后。
江遇宛此时又想起了任务,却不知如何提这件事,恐引是非。恰好淑妃提起了路无殊,索性拽了拽她的衣袖。
也不知姨母能不能体会到她的意思,江遇宛心急如焚的想。
她可不想再晕一次了呜呜呜呜。
太后略一沉吟,缓声道:“雪辞说的不错。是那秦姑娘太不知天高地厚,质子承两国交好之意,岂是容她诋毁的。这般新妇我皇家自是要不得的。传哀家旨意,退婚吧。”
又转头眉目肃然,隐有几分严厉的看向贤妃:“老二这亲事是你着手定的,可有不愿?”
贤妃眉头一跳,连忙道:“臣妾不敢。母后所言极是,都怪臣妾识人不清,若早知那秦氏是这般人,断不会为清远定下这般亲事。”
太后略微一颔首,便听淑妃又说:“那日安安犯心疾,若非质子看见,去寻了江府的人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臣妾方才进来时,看见那位殿下于殿外跪着,可是犯了什么事?”
太后摇头,叹息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因一味药罢了。”
说罢高声道:“来人,让质子回去罢。”
话音一落,便有人奉了旨意起身出去。
江遇宛却难以放心,他几日前受了那样重的伤,也不知养好了没有,又在下雨天跪了许久,若是牵扯旧伤,感染风寒可就不好了。
且她还有任务在身。
于是站起身,跪到正中,恭声道:“禀太后,质子算是臣女半个救命恩人,可容臣女晚些亲自去道谢么?”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小路(不屑脸):一个病秧子罢了。
后来的小路(委屈脸):呜呜呜老婆贴贴。
殿中沉默片刻。
质子身份特殊,京中人恨不得把他当灾星一般躲避,更甚者,如今北襄不同昔日,兵强马壮,如果真打起仗来,质子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自江遇宛说出这番话,太后已略微皱起眉头来。
她虽平日里积德行善,一心向佛,却也是从昔日宫斗中摸爬滚打上位的,更非良善之辈,对敌国质子实难起同情之心,颇有些不解江遇宛为何要亲自去道谢,依她看,送些伤药去已是极大恩德了。
思绪落罢,太后觑了一眼仿若置身事外的淑妃,若有所思道:“雪辞认为此事应当如何?”
淑妃无声抿了口茶,微晒道:“道句谢而已,不若母后便允了她吧。”
自她们进屋来,便始终未曾言语的沈亦卿视线轻移,落到江遇宛身上:“朝阳妹妹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依昌平看,这事原也无甚不妥,恩德岂能不报?妹妹若是为避嫌,视质子为洪水猛兽般,昌平才觉得有失我南昭风范。”
昌平郡主此话又是在帮她,江遇宛不着痕迹地轻垂下眼睑,跪着不语。
贤妃自听见这江家小娘子要自己往枪口上撞,去接近那质子时,就忍不住幸灾乐祸。贤妃暗暗想,也许她是看上了那质子的样貌,才上赶着往上凑。
毕竟北襄质子那张脸呀,生的是难得的好相貌。若非生不逢时,北襄战败时被送来做质子,哪般小娘子都是配得的。
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两年前,琅琊王氏三房七娘随父兄进京觐见时,见过质子后惊为天人,一心要嫁与他,父兄碍于身份不许她下嫁,她便要把质子带走做面首,又被质子冷淡拒绝。
那小娘子自幼被宠坏了,后来心生不甘,给质子下了药,要将生米煮成熟饭,谁料药性竟对那个疯子无用,最后生生被质子折断了两支手臂。
后来王氏欲追究此事,可质子到底是两国交好的信号,罚的重了也不好对北襄交代,最后也不过打了二十杖后不了了之罢了。
那王氏七娘最后嫁了个郡守庶子,听说日日被夫君打骂,已近疯癫,哪还有半分世家贵女的样子。
此时贤妃得了空子,还未收敛好情绪,她捏着帕子掩了掩唇角,怕自己太过明显:
“朝阳可想好了,那质子可不是甚么好相处的人,可别碰了一鼻子灰来。”
又觉这句话无甚杀伤力,便又装作有些迟疑道:
“那王氏七娘可不就是个先例。是吧,贵嫔妹妹。”说吧抬眼看向席位下端一个不起眼的女子。
那女子甚为年轻的样子,微施粉泽,生了一双杏眼,干净透彻。
正是王氏五娘,她本是芳华正好的天之骄女,才名出众。后却因妹妹做事不当,引陛下为难,王氏三房为息陛下怒意方把这位长女留至宫中,她性情冷漠,不甚受宠,也算因此蹉跎了一生。
听见这番讽刺意味的话,她也神色淡淡,并未有丝毫动容,语调平缓:“贤妃姐姐慎言。”
乾宁长公主向来看不上贤妃这等人,冷笑道:“皇兄已下令不准再提前那桩旧事。贤妃此举,是否不把皇兄的话放在心中。”
贤妃本也只是借机敲打,想一石二鸟,打压王贵嫔和淑妃罢了。却未料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虽平日里跋扈惯了,却不敢不敬乾宁长公主。
因此脸色难看,轻咬红唇:“殿下明鉴,本宫并无此意。”
乾宁不再看她,转过头笑言:“倒是母后只顾着与我们说话,可是忘了江娘子还跪着呢?”
而江遇宛自贤妃说出那般莫名的话开始,就好奇的向系统打听原委。
当系统说到路无殊折断了王氏七娘一双手臂时,她满眼惊恐。
“他好暴力呜呜呜呜。”
她如是说。
转瞬又想起自己......
江遇宛视线掠过自己的双臂,欲哭无泪:“他不会折断我的手臂对吧?!!我可不想当断臂侠呜呜呜。”
系统难得沉默了。
因为他也不敢保证这种事发生的概率。
江遇宛没有得到保证,不死心要接着问系统,却听见淑妃的声音:
“安安?”
她应声侧头,茫然对上淑妃的视线。
淑妃看她那副神色不宁的样子,心里微晒,便知道这小姑娘方才还不知神游到了哪里,佯装恼怒道:
“太后娘娘让你免礼呢!怎还不谢恩!”
江遇宛神色一紧,又看向位居高位的太后:“那娘娘可允臣女...”
“自然。”太后出声打断她的话,微微笑着说。
“叩谢太后。”得到太后准许,便也算是光明正大去见路无殊,也不惧旁人言语。
到此,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半,江遇宛松了口气,起身坐回了座位。
淑妃被留在长信宫与太后说话,江遇宛独自踏出正殿。
红笺手中拿着大氅,见她出来,便为她披上,低声问道:“郡主可要留在此处,等着淑妃娘娘?”
江遇宛抬眼望去,这场大雨已有停歇之势,天上起了些雾气,朔风簌簌,雨点砸在地上的声音已经辨不清晰。
她知道红笺此话之意,她们来时乘的淑妃轿撵,雨还未停,不乘轿撵又怕是难以走回碧霄宫,而此时淑妃留此,怎好独乘而去?
可她还有任务在身,要去寻路无殊。
“不必,走回去罢。”犹豫片刻,她下了决定。
这雨渐歇,撑把伞倒也能行。
“可......”红笺还要再说,却见一个小太监躬身走过来。
“郡主,奴才叫作小方子,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带郡主去寒霜殿。”
那小太监眉眼机灵,却也不敢直视主子,只瞟了几眼,见这位郡主生的如此漂亮,有些愣神,当即越发躬弯了腰。
江遇宛微微颔首,寒霜殿是路无殊的宫殿,若无人指引,她怕是也找不到,便由着那小太监带着她上了一顶轿撵。
寒霜殿内。
少年伸出手,苍白的指尖渗出血来,他看着那些黑色的血往下流,手指越捏越紧,一个青色的虫子掉了下来,路无殊闷哼一声。
该死的沈清远,竟把这种毒下到他身上。
“殿下,您的伤还未好...”隐在暗处的人看着路无殊运功排毒,颇有些担忧道。
路无殊淡淡打断他的话:“出去。”
绪风跟了他多年,从不敢质疑他的话,此刻却没依言退下,继续道:“殿下,您中了天香蚕,这才只是其中一个小蛊虫罢了,只有...”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殿门被推开的声音,绪风看了一眼殿下,见殿下垂眸,看不清神色,便把未说完的那句话咽了下去,翻身从后窗跳了出去。
路无殊知道他要说什么。
只有与女子交.合,才能根治这毒。
他目光森然,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线。
寒霜殿位置偏僻,居于冷宫附近,很少有人路过此处。
那小太监推开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殿中央的那口井,阴森森的。
想起系统的任务,江遇宛微微敛眉,语气中带了几分命令之意,不容置疑道:“不必跟着我。”
红笺没见过她这副样子,愣在了原地,看着江遇宛抬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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