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将士们接二连三敬酒,路无殊默不吭声饮了数十杯酒,虽不至于醉了去,却难以避免的想起一个人。
他侧头南望,仿佛就能看到上京去。
过往如同走马灯般从脑中闪过。
他虽痛恨武帝至深,骨子里却沾染了武帝冷血本性。
他自问除却梅氏至亲,从不曾牵挂旁人至此。
时至今日,将近十年的韬光养晦中,此时浮现出来的,别无他人,只有少女澄澈的双眼。
她眼底常常泛着的润意水光,娇弱的仿佛不堪一折的腰肢。
“路无殊,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一瞬恍惚——
路无殊仿佛坠入了无边梦境,又好似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无非气她利用他。
为了那所谓的任务、生命值。
可,路无殊近乎认命般地想。
她便是当真利用他又当如何?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她。
他因那被随手丢弃的木簪气急弃下她,可方踏出上京城门,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一路思念苦深,细细思量,才发觉她留给他的,唯有那方绣了‘宛’字的手帕。
她想活,他可以为她死。
只要她还愿意继续爱他,哪怕是骗他呢......
路无殊情绪波动之下,自喉间呕出一口黑血。
身侧绪风眼尖,吓了一跳。
路无殊先前在寒霜殿中,为避免那些人起疑心,喝下了那碗下了毒药的白粥,虽是百毒不侵之躯,到底后来又在起兵之时受了伤。
刚及稳住朝堂诸臣,又率兵赴柳州亲征,再是铁打的人,怕是也扛不住。
“陛下!”周围四面而起的呼喊声响在耳畔。
路无殊想说“无碍”,未及开口,又呕出一口血来。
这时,绪风才瞧见,陛下眼角滑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他们的陛下,一路历经荆棘,第一次,于人前,露出如此脆弱的情态。
翌日清晨。
屹军留了一万守在边关,其余人等皆随路无殊回了肇庆。
绪风骑着一匹马跟在路无殊后面,暗自感慨。
陛下昨日失常,果然是又想起了那位朝阳郡主。
若非肇庆尚有世家各少家主等着,只怕谁也拦不住他赴往上京。
即便如此。
陛下还是亲写一封书信,令暗卫即刻送往上京。
以联璧、萁尾两座城池、百万两黄金为聘,求娶朝阳郡主。
◎“整军,孤要踏平南昭。”◎
冬日细雪纷纷扰扰, 皑皑白雪压枝,红梅绽放,御花园中风光恰好。
腊月二十九, 除夕之日。
宫中例行除夕宫宴,可今年倒也奇哉,放着好好的宫殿不去, 反将夜宴设在了御花园中的宫衔池畔。
四周放置着两扇四折黄底粉彩屏风, 屏风之后悬着层层浅青色的吹幔,有风吹过时, 便如波澜荡漾, 有几分长月彻明的繁华。
女郎们坐在一处,因着同长辈们离的颇远, 也不拘泥于规矩, 谈论着未来的太子妃人选。
太后娘娘病重, 闻说已是命在旦夕, 便连陛下亦是身体抱恙, 太子婚事便提上了日程,今日夜宴正是皇室与世家心照不宣的为太子选妃之日。
自古太子便是夺嫡的靶子,做了太子妃便意味着家族站位。可如今陛下膝下唯有一子, 加之身体抱恙, 将政事全权交予了太子处置。
从前上京的贵女们便痴慕于太子风姿,莫说是如今,更是数不清的人想做太子妃。
冯太傅的女儿坐在这些小姑娘的中间, 身侧的人言语之间多有奉承。
“初萤阿姊, 你眉心这坠子当真是好看。”曲成侯家的女儿一脸艳羡地瞧着冯初萤, 她年纪小, 家中尚且管的多, 不允她妆扮艳丽。
眉心坠正是时下刚兴起的潮流,从前女郎在额间点朱砂或是花钿,不久前从九牧传来眉心坠,各色珠玉迅速风靡上京。
“瞧着是不错。”冯初萤笑,“我兄长和嫂嫂多日前去九牧,回来时带了些与我,你若喜欢,回头找我拿些便是。”
冯初萤同江遇宛年纪一般大,都是刚及笄的女郎。
她父亲乃是太子太傅,前些日子在太子跟前立了功,如今她正是炙手可热的太子妃人选。
冯初萤甚少来宴会,性子倒是极端庄的,毫无架子。
江遇宛坐在席上,听她们一言一语的聊天,无非是一些脂粉首饰,加之对太子妃人选的好奇,盼望着若能落到自个儿头上,便是祖上积了德。
江遇宛无意掺和,时不时吹来的冷风将她冻的直发抖,她拢了拢狐裘,曲臂支着额头休憩。
却听有人叫了她一声,“朝阳郡主。”
江遇宛抬眸望过去,对上了宋文含不怀好意的笑容。
“系统,瞧她。”江遇宛在心里同系统说,“又要开始作妖了。”
是的,系统几日前回来了。
事情回到几日前的一个清晨。
系统回来时还是特别震惊,将前因后果讲给了江遇宛听。
“读心术?bug?”江遇宛目瞪口呆,“这可是你的失误了吧。”
系统无奈承认,又道,“那根木簪,宿主为何不收好?”
“不是,你这话可不厚道了啊,”江遇宛无语,批判系统,“我哪里知道那簪子是他送的?还是他用究极藤和自己的血做的,他不说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系统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片刻后才承认,“我忘了。”
“这两件事可全是你们的错,”江遇宛趁机谈条件,“你说吧,怎么弥补?”
“还能怎么弥补。”系统瞪大了它无辜的大眼睛,还不知道已经走进了宿主的陷阱。
“这样吧,任务已经成这样了,你忍心眼睁睁看着我赴死吗?”江遇宛眼睛提溜转,半晌,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你不是号称无所不能吗,到时候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系统慢了半拍,不知道她怎么想起这茬的,稀里糊涂同意了她的要求。
......
宋文含瞧她不仅没有应声的打算,一双桃花眼不知在看哪里,仿佛出神许久了,宋文含脸上的笑僵了一僵,接着道,“质子殿下如今贵为北襄陛下,可见郡主料事如神,竟能在他落魄之时便押中了宝,文若当真佩服。”
这话一出,女郎们瞬间息了声。
谁敢在这当头提起质子?
“此话不假。”江遇宛眼皮也不抬地说道,“正如本郡主也能一眼瞧出,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百姓不知,这些女郎们却知道,眼前的“宋文若”便是旧日里的宋文含。
当真唏嘘,这样一个名声尽毁、已是不洁之身的女子,竟不知用何手段,成为了准太子侧妃,未来的皇妃。
她却似乎因为之前所做之事,不为女郎们所喜,赴宴之时没有得到想要的体面,没少冷脸,也没少得罪了人。
席上看不惯她的人虽多,却没有人敢当真拆穿她,听见江遇宛毫无遮掩的话,反倒都觉痛快,看热闹居多。
宋文含视江遇宛为眼中钉,见了便要挑衅两句,如现下被毫不留情的呛回来,惹得她面色发红,立时便要拿太子侧妃的身份压她。
正当此时,宴会将起,丝竹声渐渐响起,有伶人入内献舞。
宋文含再是气急,瞧见太子殿下入座后也是偃旗息鼓,仿佛来了靠山一般趾高气扬,没了适才的狼狈。
江遇宛见状,不带温度地扯了下嘴角。
片刻后,外头下起了雨,这边奏乐的声音在夜雨中显得格外喧嚣。
宴会将散时,大监匆匆从太极殿赶来,手中奉着一道圣旨。
众人跪地听旨。
大监挥了挥拂尘,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朔将军嫡女、朝阳郡主江遇宛,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值及笄之年华,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太子适婚配之时,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太子为正妃......”
朝阳郡主,册为皇太子妃。
这道旨意无异于镜湖起波,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大监恭恭敬敬地将圣旨递到江遇宛面前,笑道,“朝阳郡主,还请接旨。”
江遇宛早有所料,毕竟原书中便是这样发展的,她面色如常,上前接下了那道圣旨。
待大监走后,里头一片哗然。
任谁也没想到,太子妃人选,竟会是如今连世家议亲都避之不及的江遇宛——
北襄新皇曾经的未婚妻。
......
临安侯府。
正值新春,府中却忙得不可开交,因着钦天监将婚期定在了半月之后的元宵佳节,这便累坏了礼部的一行人,外加临安侯府的一干人。
这倒是不怪钦天监的官员们,据说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长信宫日夜守着太医,说不准哪一日真的去了,是以力要在太后薨逝之前,完成大礼。
宋氏为江遇宛的婚事焦头烂额,小姑娘无父无母,可不就得她这个当伯母的人多操心,接过礼部送来的聘礼之后,少不得要备上相同规格的嫁妆。
宋氏整日里拿着嫁妆单子比对,唯恐失了侯府的体面。
这桩婚事来的出人意料,尚未传至朔州,不过好在江遇宛从朔州来上京时,江都王给塞了几十箱子好东西,加之当初江遇宛的母亲程氏的嫁妆尚在侯府好生搁置着,老夫人这些年也给攒下了不少嫁妆,因此侯府只需再添些便就差不离了。
侯府上上下下忙的脚不离地,当事人江遇宛倒是闲得很,她身子不好,府中一应事宜除却裁制衣物外,没人会来打搅她。
傍晚的稀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江遇宛摊在榻上,曲臂撑着下巴望着外头天上的乌云。
她在新年的第一天,写了两封信,一封是送去朔州问候佳节的,令白青去送了,还未回来。
至于另一封,是给路无殊的。
她在系统回来后,无数次回想他们二人吵架那两次,想必是他知晓了她有系统在身,接近他只为完成任务,以此来求活命。
将心比心,若她是路无殊,只会更生气。
一个未曾体会过真心的人,怕是更受不得旁人的欺骗。
她想了许久,还是将她的心意写在了纸上,命竹青远赴北襄,要他一定亲手交给路无殊。
信中只字未提嫁人之事,若路无殊对她尚存几分真心,见信之后定然不会像原书一般黑化。
且此时与书中攻城日相差甚远,路无殊刚继位,内忧外患,未必会来攻城,如此,可远离她跳楼之结局。
系统说了,只要路无殊不黑化,002的任务者就会失败,世界也不会崩塌。
可她的既定命运是在与太子成婚之日死去。
直到那日,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值将会清零。
江遇宛的结局,从一开始,便就注定。
......
正月初二,行过登基礼后的第二日。
路无殊派去的暗卫连夜赶回,一早便等在金华宫内。
“陛下,信件已由属下亲手交予南昭太子。”暗卫甫一见到下朝的路无殊,便迎上去回话。
“知道了。”路无殊捏了捏眉心,“他何意?”
暗卫避而不答,又道,“南昭太子将在元宵之日成婚。”
路无殊恹恹道:“关孤何事。”
“听闻太子妃......正是陛下于南昭时的未婚妻。”
暗卫说罢小心翼翼地抬眼看陛下的神色,却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陛下募然猩红了双眼,一时狠厉非常。
“整军,孤要踏平南昭。”
......
北襄怀安元年,怀安帝御驾亲征,一路势如破竹,半月之期,攻至南昭都城上京外。
南昭动荡不安。往南朔州内乱,尚且自顾不暇,驻守西境禹州的宁王无意援助,东境浮阳又掺和进了燕赤内斗。南昭大乱,城池无兵,更有甚者,闻北襄军不滥杀无辜、善待投诚之人,竟献降保命。
天和帝年迈,虽有心然无力稳定朝局,忧虑交加之中,吐血力竭而亡。
太子沈清桉大婚之日,于宫中仓促继位。是日,北襄怀安帝御驾亲征至城门外。
这日盛京下起了大雪,雪如白絮纷纷,天地之间,只露出一片澄澈的白。
......
与此同时,东宫新殿内。
满室红烛。
江遇宛发髻散乱,手中握着一把滴血的短刀,面前倒下了个人。
她僵在原地,地上是蔓延过来的雪水,身上的嫁衣或许也沾染着面前女子的血。
一刻钟前,她将宋文含杀了。
系统曾说过,城楼是原主的执念,她被宋文含逼下城楼,江遇宛想过了却她的执念,让宋文含亦尝尝跳城楼的苦果,因而备下了软骨散。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次北襄军攻城之快,已入了上京城,正往皇宫赶来。宋文含竟随身带了一把短刀,要置她于死地。
竹月去往朔州,却牵涉进了朔州之事,未曾归来。白青更是一去半月,了无音讯。手无缚鸡之力的白术也被她下了迷药,拘在了侯府之中。江遇宛一人对上宋文含,二者谁也没占了上风。
纠缠之中,江遇宛把软骨散洒在了她面前,夺过短刀,向她的脖颈刺了过去。
所幸,宋文含为遮人耳目,竟只身进来,如今被反杀也不奇怪。
紧闭的殿门突然被人推开,江遇宛吓了一跳,手中的短刀砰一声掉在了地上,她终于回过神来,紧接着后退了几步,少女潋滟的桃花眼中显出几分茫然,手心中因方才绞缠而留下的一道深红的伤口映入她的眼帘。
宋誉行骑马入宫,绕过大半个皇宫才寻到东宫来,他神情急迫,进东宫时瞧见东跑西窜的宫人时便觉不安,一进来瞧见她安然无恙心反倒落下几分,竟一时没瞧见地上的血水和死.人.......
“随我走。”宋誉行一把牵住她的手,待摸到一手黏腻的血渍时,他才蹙眉去看,待瞧见地上躺着的宋文含,他面色一变,欲言又止,待瞧见少女惊惶的神色,终是拽了她往外面走。
他为避人耳目,弃马于东宫,江遇宛却是力不从心,一路将发髻都拆了,也只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二人一路经过碧霄宫、上元殿,欲从侧门而出,却被太子拦住。
太子亦从东宫来截人,他知道宋文含已死,任务将要失败,除庆阳门外两万兵,他携余下一千兵士,势要将江遇宛带走。
太子驾马,居高临下道,“将她给孤。”
宋誉行直觉不妥,不愿放人,僵持片刻后,却见一千士兵快步而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太子懒得同他周旋,又怕误伤了江遇宛,斟酌道,“庆阳门将要失守,路无殊的大军将要进宫,凭你,护得住她吗?”
正逢此时,撞击城门的声音如雷震耳。
宋誉行犹疑良久,终是松了手。
太子一把将江遇宛拉上马,从侧门往庆阳门去。
“你想让我再跳城楼。”江遇宛看出他的意图,她的嗓音有些哑,迎着风高声道,“没用的,宋文含已经死了。”
“那不重要。”任务者的眸中带着冰冷的笑意,“只要反派一死,世界就会崩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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