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远微微一挑眉,终于喝下了那酒。
温潋松了口气,坐回了位子。
下一位关主是谢有思,他抽出一支令,慢悠悠地念了出来。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3】
众人的视线皆落在江尔容身上。
宫宴上淮阳侯世子当众求娶,两人情投意合,他们可是亲眼见过的,自然下意识看那江娘子。
谢有思勾了勾唇,“自然是我未来的夫人。”他一双多情的凤眼盯着江尔容,眉梢眼角皆是情意,“江娘子,请饮酒。”
被这么多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饶是脸皮再厚的姑娘都得红了脸,江尔容的脸红程度堪比那朵木芙蓉,恨不得脚下有个洞,能让她立时钻进去。但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心中亦是很惊喜的,便也笑着喝下了酒。
本以为这就算完了,谢有思却看了眼天色,残阳在空中挂着,傍晚的凉风渐起,索性绕了大半张桌子,直接走到江尔容面前,将手中那朵木芙蓉别在了她鬓边,转身对众人道,“诸位,天色已晚,再坐在这里,只怕女郎们着凉,不若让人奉了茶,诸位一道去屋中歇息会儿。”
茶能解酒,郎君们都或多或少地喝了酒,皆满口应下。女郎们更是觉得他的话在理,也都点了点头。
一时间,人都渐渐散了。
江遇宛一边走,一边凑在阿姐耳边,逗她,“阿姐人比花娇,这支花与你并不太相衬。”
“但谢世子,与阿姐般配万分。”
作者有话说:
【1】【2】【3】分别出自韦庄《菩萨蛮》、张为《渔阳将军》、李清照《点绛唇》。
◎清冷幽暗的乌瞳。◎
翌日晨起, 松岚苑中,老夫人、宋氏、翁姨娘都在里头说着话,小辈们原本是来请安的, 老夫人索性将他们一同留下用饭了。
老夫人忽然提起尔容的婚事,问道,“嫁妆如何了?淮阳侯府送来的一应聘礼, 乃是最高规格, 我们万不能比他们差了。”
宋氏一叹,她这几日操心得紧, 随身带着嫁妆条子, 闻言将嫁妆条子递到了老夫人手中,道, “先前将尔容许给了庆远侯世子, 我与侯爷为她备下了一百台嫁妆, 原本是只多不少的, 只是淮阳侯府到底是底蕴深的大族, 我索性又为她添置了二十台,共一百台二十台嫁妆。”
当下女郎出嫁,嫁妆的台数虽没有准数, 但有皇家的嫡出玉真公主嫁人的先例一百六十台, 谁也不敢越过了她去,便是同为公主的庶出永嘉公主,出嫁都是一百四十台。其余的如周太师家的女儿出嫁, 是一百二十台;长阳侯府的大姑娘、二姑娘出嫁, 皆是一百二十台;再往下数, 冯太傅的独女出嫁, 是一百一十台, 礼部侍郎家的姑娘,是八十台......
老夫人接过一一看下去,满意的点点头,“婚事虽显得匆忙了些,我们却要办得漂漂亮亮的。只是还有一桩事,尔容的嫁衣绣了多少了?”
淮阳侯府现下少个女主人,便想着让世子早些结婚,婚后也好由世子夫人接过舒德嬷嬷手中的中馈,再者京中女郎大多十五六便成婚了,尔容十八岁了,再是经不起更多变数,两家人商量了一番,一拍即合。之后又由临安候和淮阳侯一并进宫禀了陛下,陛下自然允了,再由钦天监算了个好日子,将婚事定在了十月十五,比之先前与庆远侯府的婚事,尚要快上两个多月。
先前那绣了一半的嫁衣因婚事取消,早被束之高阁,想着之后定亲再拿出来也就算了,哪曾想会这般早?宋氏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在中秋宫宴第二日,便拘着江尔容在府中绣嫁衣,却是不成,只好另外又寻了绣罗阁中最好的绣娘,每日一同来绣三个时辰,亏得如此,现在已经完成了大半,只待最后一道工序——钉珠角,倒也快得很,几日便可完成。
江尔容听见老夫人的话,心虚地瞥向母亲,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就怕她将绣娘一事倒出来。
宋氏瞪了她一眼,拧了拧眉头,很快又松开,“尔容懒散,我拘了她几日,倒将嫁衣绣的八九不离十了。”
老夫人摆了摆手,“知道你是个妥帖的,这事交给你,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算是将婚礼的一应事宜交给了她去办。
江尔容见母亲顾及了她几分颜面,心下也松快了,又与江遇宛耳语玩笑去了。
转瞬老夫人又想起了另一桩事,她看向翁姨娘舒展的眉目,心中隐隐忧愁。
翁姨娘虽是妾室,却是她当年的手帕交的亲女儿。一桩埋藏已久的往事不由浮现出来。
京中原有门楣贵重的辅国公府,乃是先帝皇后的母家,族上累代帝师,与长阳侯府是一文一武,声势显赫,又因皇后膝下两位皇子,更压了长阳侯府一头。后来先太子染疾而死,二皇子又连同辅国公府谋逆,偌大公府的男子皆斩首,女子没入教坊为官伶。谋逆一罪,何其深重,祸连九族。
沈老夫人的手帕交原是辅国公府的庶姑奶奶,嫁到了紧靠上京的江宁。翁府也是江宁世家,底蕴厚重,却也因此连坐,与辅国公府同罪。危难之下,沈老夫人念及旧情,将翁芙蓉从教坊救了出来,可辅国公府有名有姓的女郎们,却是难以脱罪,一生困顿于教坊,成为贵族儿郎的玩.物,何其可悲。
翁芙蓉与临安侯幼时曾被长辈戏谈婚约,长大后虽谈不上有几分庄重情谊,最后却成了临安候的妾室,何其可叹。
此事也怨沈老夫人,想着翁芙蓉终是戴罪之身,嫁谁都不妥当,唯有嫁给临安候才能一生无虞,幸好宋氏是个稳重贤良的女子,不曾为此闹过,否则当真是她的罪过了。
老夫人叹了叹,可此事终究是她做的不好,一边想着要再将名下的两间铺子给尔容作嫁妆,一边又操心起了尔姚的婚事,方将视线投到尔姚身上,“尔容过了年节便十七岁了,可亲事至今都没个眉目。”
翁姨娘也跟着叹息一番,道:“母亲既提出来了,妾少不得拜托夫人操心一番,为她寻个合意的夫郎,不求门楣显贵,只盼望着待她情真。”
临安侯不曾像京中其他人一般,为了儿郎的前程去算计女郎们的婚事,因此家中的两个女儿议亲都晚,纵然求娶的人踏破门槛,也只是摆摆手说不急,再者宋氏和翁姨娘对此也深以为然,深觉女儿要留在身边多一些时日,不若嫁人了见面都很是艰难,倒不是说夫家不肯,而是府中事项太多,种种皆离不开女主子,此为第一层。
至于第二层,合心意的夫郎实难寻到,嫁过去之后,若对方纳妾、轻妻,日子更是不好过。京中宠妾灭妻的郎君比比皆是,年长些的像定国公和夫人,少时便情意深重,如今更是相濡以沫;年轻些的如温六郎和夫人,虽都是温和寡淡的性子,倒也是鸾凤和鸣、如胶似漆。
而似宋相家中,妻子出身于汝阳世家,身份贵重、蕙质兰心,却多年无所出,再好的女子,凭这一条也难免得人厌弃,宋相本和她情投意合,后来也抵不过家中长辈的催促,无奈纳了表妹为妾,后生了庶长子,那妾室更隐隐要与夫人同尊。说到此,就要提及临安候这一妻一妾,都是大度的女子,妻贤妾良,不曾互相为难,相处得宜,可她们到底为膝下的女郎操心颇多。
“自然,我将尔姚视作亲女,定为她寻个好夫郎。”宋氏点了点头,又道,“尔姚不似尔容,性子是难得的沉静,生的更是少见的娇容。外头要相看尔姚的儿郎多了去了,只是侯爷不是嫌他们出身不好,就是嫌他们自个儿不争气。便是那出身好的又嫌是家中幺子,享不了家族基业。从不曾让他们接近尔姚,加之尔姚又实在内敛,久而久之,上门的人便愈发少了。”
翁姨娘笑了笑,瞥尔姚,“真不知我们尔姚心中有无合意的郎君,”
她知道自己女儿看似柔弱,心里头却要强的很,总要做到事事拔尖儿,诗书、棋画、规矩,她一声不吭的日日在学、在练。若不是庶出,便连长阳侯府的郎君、定国公府的世子也是嫁得的。
翁姨娘面上带笑,心里却泛酸。是她对不住自己女儿,连累她许不了好人家,便是嫁人,也只能嫁些小门小户的儿郎,眼瞅着高门大户的主母哪个是庶女出身的?
往日里,长辈们提到婚事,尔姚是要脸红羞怯一番的,眼下她却沉默下来,半晌抬起眼,闷声道,“长姐嫁后,女儿还想在家多陪陪祖母和母亲,多尽尽孝心才好。”
沈老夫人笑着让她离近些,拉着她的手,宽厚慈和的对她说,“尽孝固然重要,可女儿家的亲事也是一桩顶顶的大事。我们府上就三个小姑娘,你三叔外放下去了,又非我亲生子,他的子女自然不用我来操心,可你二叔,唉......”
沈老夫人心中悲痛,面上的笑意也淡下来,一时间没了话。
宋氏接道,“你若是为了这个,大可放心,祖母这里有你安安妹妹,你母亲更不用你操心,我们俩能做个伴儿,一同去街市、坊间逛逛,总之不会寂寞。”
不提江遇宛还好,一提到她,江尔姚心中便升起一种复杂的感情。
一方面,这个妹妹自幼失去双亲,可怜至极,又是极温柔的性子,她难免不对其怜爱、喜欢。可另一方面,江遇宛身份尊贵也就不提了,便连她引以为傲的美貌都要被压下三分,她的心上人更是一心爱慕着江遇宛。
江尔姚自幼虽锦衣玉食,与嫡姐吃穿用度一应相同,可她一直知道,嫡庶之分、她们身份有别,她也知她同那人原本就没可能,可亲口听他冷冰冰的拒绝,心中无不难过。
她悄悄看了江遇宛一眼,少女倚在阿姐身侧,面上盈着清浅笑意,二人不知在说些甚么,江尔容笑得险些要背过气儿去,她们亲得好似穿了一件衣服般,分也分不开。
看吧,连长姐都要被她抢走了。
江尔姚压下心中思绪,垂眼应是。
沈老夫人看尔容笑得开心,一时从悲情中脱离了出来,问,“何故笑成这般?”
尔容顺了顺心口,脸上还挂着笑意,她吐了吐舌头,说,“祖母,我们在说昨日宴上的趣事。”
沈老夫人看了她们俩一眼,这时,前头的小厮小跑着进来,草草行了个礼,胸腔还在上下浮动喘着气,口中“侯爷”了半天,也没接下后面的话。
宋氏认出他是侍奉侯爷上朝的江良,以为是侯爷出了什么事,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拧了眉头,斥了声:“规矩呢?像什么样子!侯爷怎么了?”
“夫人恕罪。”那小厮缓过气儿,又道,“今晨朝罢,陛下留了侯爷说话,原以为事关大娘子的亲事,哪知是福清公主要来我们府上小住,让侯爷好生安置公主。”
宋氏稍松了口气,听公主要入府,不由再次皱眉,“公主要来?”
那小厮又道,“公主晨时便拾掇了东西,这会子随了侯爷一同往府上来,应是快到了,侯爷让我赶紧回来传信,让阖府到前头迎接公主!”
江遇宛心头咯噔。
昨日沈燕珺便说宫中无趣,求着她要来与她同住。江遇宛让她先得陛下首肯再说,却没料到这小姑娘动作这么快,今日便来了。
众人连忙起身,整理了衣服便往外面去。
怠慢公主的罪过,谁能担得起?
一刻钟便乌泱泱地守在了门外。
再过了一会儿,便遥遥瞧见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四面挂了铃铛,随着风动叮叮当当的声儿也响了起来。马车周遭跟了十来位黑衣侍卫,个个腰间都别着剑,脸色凝重,唬人得很。
唯有领头的郎君,身量很高,一身白衣尤为显目,面上覆着半张玄色面具,肤色冷白,手中提着一把长剑。分明是白衣温润的,可打眼望去,只觉皎若寒月、凛若霜雪,像是天人谪仙。
那人渐渐走近,马车也停下,众人接连匍匐跪地。那人淡淡看着,身形清劲修长。
江遇宛抬眼,目光恰与那双清冷幽暗的乌瞳对上。
作者有话说:
小路帅气出场。
◎是什么时候,他起了那种心思?◎
路无殊垂眸淡淡睨视着她, 发觉她的视线,他倒是依旧坦然,甚至隐约勾了勾唇, 眸中漾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情绪。
对视一瞬,江遇宛心头一突,下意识避开视线, 立刻低下头, 头上的白玉步摇都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见她这副吓得要死的模样,路无殊觉得好笑, 眉峰微挑, 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整齐跪着的那些人。
周遭的百姓早被清场,为公主銮驾让路。此时, 马车车轮声也消失了, 耳边只有清脆的铃铛声。
跟在公主马车后的临安候小跑几步, 也跪在了众女眷前面。
有同车夫坐在一起的太监先下来, 挥了挥手中的拂尘, 高唱公主驾到。
“恭迎公主——”
清脆的声色高高响起。
“免礼。”
沈燕珺从马车上下来,她梳着精致的堕马髻,上面簪着镂空金丝珠花, 一身水华朱织金衣, 腰间挂着一串玉珠子,连同额间的牡丹花钿,无不昭示她尊贵的身份、及陛下的重视。
她身后跟着两个宫娥, 待她站定便稳稳立在她两侧, 她们梳着高马尾, 亦是一身红衣, 倒不像是寻常宫娥, 反倒像是女隐卫一般。
侯府的人又哗啦啦地站了起来。
那太监是青梧阁的掌事太监,可里头原先住的是受宠一时的梅妃娘娘,后来便再没人能得恩宠住进去,他这掌事太监也是形同虚设,好容易里面住进了公主,他才在宫中抬起了头,更是一心要办好陛下的差事。他笑眯眯迎上来,道:
“到底是麻烦贵府了,陛下另外赐了些物件,算是奖赏。”
说罢挥了挥手,便有人从最后头的马车上搬下四个大箱子,另有一个特殊的稍小些的箱子。
“陛下感念朝阳郡主对公主的照顾,又知郡主畏寒,另外为郡主赐下了东境草原奉上的上等皮毛。”
江遇宛受宠若惊,连忙谢恩。
此番,众人算是知晓了公主入府的原因,竟与江遇宛有关。
江尔姚更是几多复杂的看着她。
“马公公,你回去复命吧,不必跟着我。”沈燕珺眨了眨眼睛,趾高气扬地吩咐他。
马公公本欲跟着她在宫外威风威风,但公主都撵他了,他也不敢说什么,只驾了马车,领着那几个帮着搬东西的小太监回宫去了。
公主扭过头,看着侯府一应面色郑重的人,笑吟吟道,“走吧。”
众人便陪着她进了府。
但她们一刻也不敢松懈,怕怠慢公主,几个人围着她说话,不一会儿,便走进了正厅。
“殿下,您在此处先坐着,与尔容她们闲聊也好,今日实是不知公主大驾,还未来得及为您收拾住处,臣妇这就派人去将府中的大院子收拾出来。”
宋氏喊来手下的如云,吩咐道,“去将花园里的院子收拾出来,”
公主却道,“宛姐姐住在哪个院子?本公主要离她近些。”
宋氏一愣,回道,“安安住在行云阁中,旁边只有一处缨虹阁,只是小了些,怕委屈了殿下。”
沈燕珺撇了撇嘴,故作不满道,“夫人不必这么见外,我还要在这住上一些时日,只盼夫人和三位姐姐别烦了福清才好。”
她改了自称,宋氏也不再矫情,干脆道,“都听公主的,如云,去吧。”
待到午时,终于将公主带来的一应物件、通通好生安置在了缨虹阁,再将陛下的赏赐一一入库,宋氏又安排了大厨房,依照西境禹州口味,做了一大桌子菜。
禹州喜辣,公主又是吃辣的个中翘楚,可想而知,桌上菜品味道之重。
江遇宛口味淡,真真是半分也吃不下去,再看其他人,却不敢显露半分不适,动作极慢地夹菜、吃饭,纵然如此,面上已然被辣得通红,尤其是临安候,他一张儒雅的面上冒着细汗,一杯又一杯不停地喝茶。
沈燕珺瞧他们吃的如此慢条斯理,真诚感慨,“侯府家风真好,竟真真是食不言寝不语。”
几人讷讷,面面相觑,一时间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江云书面无表情,垂眸,“禹州美食也好,与京食大相径庭,真是好吃到令人哑口无言。”
哑口无言是这么用的么?
江遇宛与江尔容对视,皆掩口笑。
倒是临安候面色不虞地瞪了儿子一眼,心里飞快地想着用什么话找补。
沈燕珺一喜,眼尾微扬,“陛下和皇后娘娘曾与我一同吃禹州的食物,他们却都吃不惯。未料诸位竟这般喜欢,多吃些!不过这些呀,跟我们禹食比起来尚且味淡了些。明日我让我们禹州的小娘子亲自下厨,定然比这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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