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或者说是余半烟,柳枝似的细眉淡淡蹙起,不必费力,便可轻易作出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声音亦是清淡如烟的:“哥哥不知此事。”
若要换了旁的郎君,定要怜惜三分。
可惜,眼前人是个惯不解风情的。
路无殊脸色无异,甚至更加冷淡,“此事不必牵扯女子,孤命人将你遣送回北襄,此时快马,兴许还赶得上与来使队伍同行。”
他最讨厌的便是这样的、如他母后一般、柔弱可欺的女子。却也下意识的,不愿重蹈红颜命薄的覆辙。
余半烟连忙跪地,不自觉垂首,“殿下,我奉家主命令而来,除却殿下大事外,此番赴南,意在接近储君,为我死于穆家人手中的嫡兄雪恨。”
路无殊眼角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
她思虑了一下措辞,才接着道:“家中堂兄数十,皆对家主之位虎视眈眈,我哥哥身为庶子,处境着实艰难,我只想为他做些事,不愿他孤军奋战,求殿下成全。”
路无殊头皮发麻,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遗憾地摇摇头,“随你。”
想死,他不会拦着。
路无殊看她那副羸弱的样子,不由扪心自问,沈清桉是那般好杀的人吗?
余琒那老糊涂,若真不喜欢这个女儿,杀了便是,何故让她带了两名暗卫,就敢来大夸海口,妄想除掉沈清桉。
他并不理解这种为了旁人,甘愿去冒生命危险的行为。
除非,杀太子只是个幌子。
那么,余琒的真实意图又是什么?
“半烟谢殿下。”余半烟头低着,孱弱的肩头微颤。
此刻,眼前人像及了......几日前于他怀中啜泣的少女。
“风十七。”路无殊忽然改变了主意,声音微沉。
风叶忽动,从暗影处隐约出现一道黑衣身影,如同影子般立在路无殊身后。
“完璧归赵。”他撂下这么一句后,转身进了假山下的丝洞。
余半烟缩了下瞳仁,不禁有些愣怔。
据她所知,背叛他的人,无论何种缘由、背负任何苦衷,都不能再活着。
她动用这个暗桩,原也做好了那种准备。
难道,他已经看穿了家主的意图?
余半烟蓦然惊觉,她似乎一直都小瞧了为质数年的二皇子。
两人对视,眸中皆是匪夷所思。
劫后重生的风十七,却没有任何庆幸的感觉,他只觉得心神一凛,越发摸不清路无殊所想,如此悬在水深火热中,深觉还不如痛快一死。
他们心中的九转思绪,路无殊并不在意,他走在黑沉沉的丝洞中,唯有对面的出口映射进一丝亮光。
忽然,迎面有人挡住了那束光。
路无殊眯眼看过去,那人缓缓走近,随后女郎的面容从黑暗中慢慢显露出来。
丝洞内逼仄狭下,窄到只能容一人通过,两人之间隔了一步的距离。
路无殊身后、假山那边,兴许还有没走的余半烟,他皱了皱眉。
女郎的红唇动了动,清润的眸子含情凝涕,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又勾.引他?
她一贯不施粉黛,或是淡妆敷面,如今日浓妆,倒是头次。红粉青蛾、清眸流盼,面上褪去了些冷清,沾染了些妩媚。
路无殊猜测她将要说出口的话,无非便是谢他那日的救命之恩。
他嘴角已经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想着回些什么话能让她死心,以后互不相干也就罢了。
毕竟跟他牵扯上的女子可从没什么好下场。
而且他也只是顺手一救,根本不值一提。
下一瞬,那盛颜仙姿的女郎收回视线,转过身快步离开了。
路无殊:???
......
发现路无殊不见了后,沈燕珺郁闷又惊慌,更多的是不安,还不敢告诉别人她的侍卫就是北襄质子,只能央求江遇宛和她分头找找。
江遇宛思虑着如何拒绝,终是拗不过这般可爱的女孩子,应下了。
待沈燕珺跑着去找了,江遇宛又惆怅地慢慢跟在她后面。
她现在觉得路无殊,有点可怕。
纵然他救过她数次,但是沈清远之死,恐怕与他脱不了干系。
她低着头走着,头顶忽然撞上了一处石头,引得她痛呼一声,身后的白术吓了一跳,慌得连忙上前查看。
江遇宛说了声无碍,无意间发现这假山之下,竟有一个小洞口。
再抬头时,沈燕珺已经走远了,还时不时地扭头看她。
趁沈燕珺不注意时,江遇宛快速对着白术说,“别走远,在这等我。”
话音落下便走进了那丝洞。
答应沈燕珺是一回事,但是她找不找,又是另一回事。
她预备在这里面躲上一躲,不愿去找路无殊,万一两人尴尬独处,可怎么是好。
这里面如此狭窄,定没有旁人,而且白术就守在外面,定不会再遇到如那日一般的险况。
江遇宛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骄傲,脸上甚至挂着浅浅的笑意。
直到,她发现对面有个人。
慌张去看。
瞧清了,可不正是她要躲的人吗。
那一瞬间。
江遇宛沉默、欲言又止,终究无能为力,只好转身离开。
再见天光,江遇宛轻轻呼了口气。
白术疑惑,问道,“郡主进去干嘛了?”
“找人。”
“公主的侍卫?”白术问,奇怪地看着她,“那也不会在这里头啊。”
江遇宛想到什么,脸色变了一变,拉上白术就往背离假山的地方走。
身后有人拽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力气之大,令她停住了脚步。
“大胆,你不过是个侍卫,怎敢以下犯上!”白术回头,怒目,“放手!”
那人开口,声线极冷,“郡主,你不是要找我吗?”
江遇宛无言以对,知道他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见状,白术秀丽的眉头拧的死紧,要去伸手推他。
“找你又如何?就算你是公主的侍卫,也不能对郡主不敬!”
那人施舍了个冷淡的目光给白术,另一只手还威胁般地挥了挥那把长剑,白术一下子闭上了嘴。
白术忽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她不着痕迹地去瞧那人眉眼,忽然醍醐灌顶般发现他长得很像质子,更没了动作。
江遇宛恨铁不成钢,这白术,比她还怂!
三人如接力般,手拉着手,诡异般的僵在了此处。
位于两人中间、两只手都没闲着的江遇宛绷紧了脊背,头皮发麻,心中期望着有人能打破这个僵局。
“姐姐!”沈燕珺忽然瞧见了他们,跑着往这边来了。
江遇宛收拢五指,隐晦的示意他放手。
一声冷笑响在身侧,她微怔,随即,察觉到那只冰冷的手松开了。
“欸?”沈燕珺已经走到他们身边,瞧见了适才被树挡着的路无殊,她惊道,“阿无!竟是姐姐找到他了。”
江遇宛神色古怪,诧异问,“阿无?”
“陛下说我可以将他当作侍卫,却不可以让旁人发现他的身份。”沈燕珺解释道,“所以我给他起了个别名。”
江遇宛敛眉,若有所思。
大疯子竟然能容忍一个小姑娘给他乱取名字,莫非动心了?
沈燕珺年纪尚浅,又自幼受尽了疼宠,于看人眼色上属实是不太拿手的,更别提发现路无殊面具之下难看的脸色了。
“阿无,你去了哪里?为何不同我说一声啊?”沈燕珺埋怨般问他。
路无殊没有应声,反倒抬步往前走了,她也不生气,跟在他旁边,嘟嘟囔囔地说着话。
“陛下说让我看好你,在外面时,不准你离开我的视线。”
“你不跟着我,万一旁人为难你,我怎么向陛下交代啊。”
诸如此类,小姑娘啰嗦起来便没完没了的。
江遇宛走在后头,安静听着,脸色愈发古怪。
可算有人治他了。
她没忍住,唇畔慢慢漾起了笑意。
路无殊却心有所觉般,忽然回头看她,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偏她垂着眼睫,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心情便似沉入谷底,差到了极致。
作者有话说:
劝小路别太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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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一刻。
除却午间宴膳外, 淮阳侯府还备下了花宴,说是花宴,却并非是赏花之宴, 只不过是以丝乐、乐舞、行酒令助兴。谢老夫人不喜热闹,吃罢午食,便回去歇息了。长辈们也不爱凑这种热闹, 如临安候、淮阳侯之类, 都聚在前厅里饮酒,而诸位夫人, 在后院房中, 支了几张桌子打叶子牌去了。
周围人笑声不断,难得郎君和女郎们同宴, 且都年纪差不多, 很快这里便热闹了起来。
眼下在台上跳舞的, 是百花阁的姑娘, 她随着琵琶音翩翩起舞, 那姑娘穿的单薄,薄薄一层舞裙罩在身上,轻旋时尚能瞧见白皙的脚腕。
她戴着一张蓝色的面纱, 额间点着艳丽的花钿, 极尽魅惑。纵然如此,大多数人的视线,都停留在一侧、抱着琵琶的姑娘身上。
无数目光落在女子身上, 带着嫉妒、贪婪、或是惊艳, 或是不怀好意的打量。
江遇宛是第二次瞧见她, 倒是神色全无波澜, 身边的沈燕珺那场宴会上提早走了, 没见到平安,她悄悄耳语,“姐姐,她生的好漂亮啊。”
江遇宛失笑看了她一眼,她又接着道,“只是比之姐姐还略输一筹。”
她的声音压得很小,周围的人都盯着台上,无人注意这缩在角落里的两位小娘子。但就立在她们身后,且自幼习武,耳力破好的路无殊倒是听的一清二楚。
他撑起疲倦的眼皮,意味不明地瞧了瞧江遇宛,她侧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浓密卷翘的眼睫时而扑闪,圆润的鼻尖泛着红,卸下了防备和伪装,露出最可怜的模样,只是那般坐着便叫人软了心肠。
他原本放松垂着的手微动,苍白的指节握拳攥紧,几息后,沉默着收回目光。他终于觉得,似沈燕珺那般笨的小姑娘,也会有将话说到他心坎上的时候。
一曲毕,台上的两位姑娘上前来行礼,之后便从一侧下了台,又从郎君们的几张桌案前缓缓走过。
郎君们的目光不似女郎般不着痕迹,而是直白的落在了平安身上。
京中有名的混世魔王、温府七郎温巍前头喝了些酒,待那走在后头的平安离他不足三步时,便踉踉跄跄地上前,竟一把要将那姑娘拉入怀中,口齿还有些不清晰,“姑娘生得好美......”
平安吓了一跳,眼角泛红,推搡着他。
她眉心蹙起,眸中渐渐蓄了泪,如同柳泣花啼般惹人心折,少顷,泪水沉甸甸地砸在了地上,怯怯的样子使得很多人皱了眉头。
如温潋一般向来内羞的女子,也出声制止他,“七哥,快些放手!”
温巍是她亲兄长,自幼不服父母管教,流连于烟花场所,父母无论鞭打,还是命之久跪,更甚者,断了他钱财、将他锁在院子里,都拦不住他的一颗风流心。
一直兴致缺缺的沈清桉,蓦然抬起了头,莫名想起了淮阳遇上的女郎,与她一样有着这般温婉清润的声线。
他带了三分惊疑细细瞧去,定在她温婉如水的眉目上,愈发确定了眼前温府的女郎便就是那日的女郎,一时心绪难平。
席上众人的视线都聚在那场闹剧上,自然无人发现太子异样。
温六郎拿捏起兄长风范,皱眉道,“七郎,不得无礼!”说着便要上前来。温巍于苏州时,上头只有父母,底下的妹子管不到他头上。回了京后,五兄痴迷于史学,整日闷在屋子里研究,不爱出门,可六兄却是凶得很,换着法子折.磨他,温巍确实对六兄有几分惧意,倒也松了气力。
那姑娘终于推开了他的手,一路小跑着,竟扑到了正中的太子席案前。
太子眼皮子一顿,瞬间冷了脸。
那姑娘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殿下,我是您的人。”
园子里霎时静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一干人等皆瞪大了双眼,诧异于这姑娘的大胆,更震惊于她与太子的关系。
太子垂在身侧的指节不紧不慢地敲了两下桌案,于这一片安静中,委实突出了些。
“姑娘何意?”
平安目光灼灼,一片赤诚,“早在殿下救我之时,我的命和人便都是殿下的。”
太子不语。
四下更是鸦雀无声。
连同那温巍,神志颇有些不清了,还被那软而莹白的柔荑推了胸口一下,便连被同是浪荡子、加之都是外放回京的、可称为狐朋狗友的、交情还算不错的郑俞淮拉了一下,回到自己的桌案上,都仿似不知。
片刻后,太子眼皮轻掀,漫不经心道,“你为报恩来此?”
平安似看到了希望般,抬头泪眼婆娑地看他,慌乱点头。
他望她,一双眸子清淡,“一心要跟着救命恩人?”
平安眼睫一颤,撞进了太子一双深不见底的漆眸,仍然点头。
“我甘愿为奴为婢,求殿下成全。”
“甚好。那日救下你的,是孤的部下卫照。”太子温和一笑,却莫名令人从骨子里发凉,“他身边正巧还缺个女子,你若愿意,可进卫府服侍。”
平安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他将她绕进去了,分明是卫照奉了太子命令才出手帮她,如今太子却将此事推在了卫照身上,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太子身边的太监孙富,显然将她视作了攀附权贵之人,将轻视全数压下,才面无表情道,“卫郎君弱冠之龄,已官至羽林卫统领,年少英才却洁身自好,身边尚且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姑娘虽说了为奴为婢,东宫和卫府却不会以此欺负于你,你的身份做不了卫郎君的正妻,但做个贵妾也是使得的。”
卫照前时一脸懵,不知太子何意,竟也学了旁人,要塞个女子给他,不过旁的人也就罢了,太子如此说了,他也不再置喙,顺着孙富的话接了下去,“若姑娘不愿,在下不会强求。”
平安袖中蜷着的纤指轻颤。
话已至此,纵她不愿,此后亦不会再有接近太子的机会,若能接近他身边之人,应也有几分机会。
平安唇瓣翕合,终究是俯首谢恩。
现下淮阳侯府管事的舒德嬷嬷,正是侯夫人生前的近侍,她当下话锋一转,指了指身后的小丫鬟,笑道,“既如此,快带平安姑娘去更衣,待会儿卫统领走时,再好生将人带出来。”
如此一番,倒也过了这桩事。
管弦嘈杂,众人又都渐渐恹了,谢欢颜便提议众人一道行酒令,立时便有几道赞同的和声,舒德嬷嬷便派人去寻令筹来。
待到侍从取回,众人按着座次,先后于几张八仙桌合并的长桌旁坐下,谢欢颜抢先道,“既是我提出的,便由我来做令官!”
她说罢便喝了盏酒,从中抽出一支雅令,缓缓念了出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1】
此意便是让她指出在座有如此诗句之人,这支令落在女郎手中,倒是好说。
她很快开口,“江四娘子,朝阳郡主。”又为难道,“可宛姐姐能饮酒吗?”
江遇宛颔首,“无碍。”
虽说是行酒令,儿郎们面前放着的自然是烈酒,可女郎们娇弱,面前自然是清淡的梅花酒。
她本不愿参与,奈何沈燕珺拉着她来了,既已落座,便不能再矫情避酒,言罢痛快饮下。
拿着碧玉酒盏的青葱玉指、袖腕滑落露出的纤细手腕,无一不若莹白皓月、白净玉釉,白得扎眼。
众女郎自然心服口服,移开了视线。唯有她身后离得不远不近的人,幽幽目光始终凝在她身上。
这之后,侍从摘下一朵木芙蓉递给了谢欢颜,又背过身敲击那张大鼓,鼓声密集落下,众人紧张的传花,唯恐落在自己手中。
鼓声停,木芙蓉落在了温潋手中,她顶着众人的视线,匆忙的抽出一根。
“向北望星提剑立,一生长为国家忧。”【2】
这可难倒了她。
英雄都在边关苦战,便是坐下宴饮,亦是喧争奋臂划拳掷骰,哪里会处在繁华窟中行雅令?
她敛下怯意,抬眸一一扫过席下的郎君,终于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殿下匡扶社稷,上陈利弊,下安百姓,自然当得英雄。”她不敢直视太子,目光落在他月白色的衣袍上,语气极恭敬,“请殿下饮酒。”
这一声英雄,令沈清远眸色微深。
他面上光风霁月,私下玩弄权术,城府颇深,自认不是什么好人,遑论英雄二字。
他的目光久久落在温潋垂下的羽睫上,直到她不安的掀起眼皮,怯生生的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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