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有痛彻心扉的绝望。
萧郁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好半晌都没有动静,说那是一具没有了任何声息的行尸走肉都不为过。忽而闻得三声轻扣,只听越漱在寝殿外低声请示:“少主,须弥谷李寻求见。”
殿内久久都未有回音。
越漱看着紧闭的殿门,面色为难,权衡好几番,终于还是硬着脖子道:“他说,他有雷泽山那边的消息。”
“让他进来。”
沙哑暗沉的声音透过门扉传来,让越漱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实在是他将这消息递进来,自己心头也是没底。昨日那位李公子才被“请”了出去,今日却又登门造访,若非他知晓自家的主人对雷泽山的一举一动都关心非常,他如何能答应传话?
这须弥谷说起来,祖辈上倒是与无妄山有些老交情,可那已经是几千年前的老黄历了。自从须弥谷的前前前任谷主放出豪言壮语,不自量力的想要夺无妄山的机缘仙机之后,两家就已然撕破了脸。
现如今的须弥谷早已是个破落户,不过强撑着花架子罢了,竟然也敢和他们无妄山叫嚣攀交情,真是笑掉他越漱的大牙!
也不知道昨日少主为何那般脾气、丝毫不计较,要让他越漱说,赶出去那都是手下留情的,应当打出去才是真!
只不过……无妄山与雷泽素无往来,井水不犯河水,少主到底为何对花这般大力气去探雷泽?
越漱摇摇头,警告自己莫要揣测少主心事,眼角瞥了瞥李寻,只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站在阶下。
昨日还嚣张不已的李寻,今日的态度已截然不同,也不知昨日回去之后他到底发生了何事,只见他抱拳朝萧郁一弯腰,行了礼之后方道:“在下年幼不知礼数,昨日多有冒犯,还望……还望山主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话音才落不知从来传来一声嗤笑,倒让李寻胀红了一张面皮。他一个修炼了三百多年的人,对着萧郁自称年幼,确实多有不耻。
李寻将一切杂念都抛之脑后,只道:“听闻山主在寻一尾没了筋的龙?我须弥谷别的不说,探听消息这方面却有几分门道,只是倒也不知这天地之间的真龙尽归雷泽山,又怎会多了一尾没了筋的龙出来?”
萧郁眼皮半垂,单手撑在下颌处,并未说话,可单就那眼神,便让李寻打了个寒噤。
——今日这野种怎么回事,浑身气势竟如此凛冽?
他不敢再试探,心道无妄山坐拥天材地宝,而龙族那群人向来又是最爱宝石豪奢的,想来双方的关系不会太好……
莫非是哪只龙对这位少主起了夺宝越货的心思,反被萧郁收拾了个明明白白,还被剥了龙筋?
李寻又想起昨日他被“请”出去的时候,萧郁都被他那般指着鼻子骂了,竟然也未发火,倒也不像是心狠手辣之人,今日他纵使猜错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尾指擦了擦嘴角,李寻心下一定,试探道:“雷泽山的人仗着肉身强悍,横行霸道,这世间竟然有被抽了筋的龙,倒是大快人心。李某前些时日在西北焚炉秘境时,偶然碰见了一条似龙非龙、似蛇非蛇之物,软趴趴的没了筋骨,倒是叫人恶心。”
听到这里,首座上的男人撤了撑在下额的手,终于有了些许反应。
李寻大喜,觉得自己终于摸对了路子,继续道:“可不是,没了筋的龙就如同割了翼的鹰,活着还不如死了,我这个人呐,就是心好,也不嫌麻烦,就送了他一程,让他早死早超生了。”
李寻点点头,“死了。我一刀就要了他的命,利落的很,他已到了那般境地,我也不忍再让他死前生受折磨了。”
此话一说完,李寻便沾沾自喜,他将自己说过的话翻来覆去的琢磨,只觉自己可真是个人才,这番话既讨好了萧郁,又彰显他须弥谷仁义慈爱,实在是再完美不过。
他却没留意,殿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许久之后,萧郁依旧毫无反应,李寻心下一突,面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莫非萧郁同那条龙之间的龃龉已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现如今他抢在萧郁前面动了手,那可不就是……
李寻讪笑一声,正想说些什么,却不了原本显得苍白疲惫的男人忽然间凌空而起,只一眨眼就落在他跟前,动作凌厉的与昨日全然不同。
“——折磨?”
“你用的是哪只手伤的她,这只吗?”
这语气一听就知不好,李寻心下大骇,正要抬手抵挡,却哪里还来的及?他周身都已经无法动弹,唯一能动的就是一双眼珠子。
他怕的大叫一声:“萧郁!你要做什么?!”
话音才落,就发觉一阵碎骨般的剧痛从自己右肩传来,同一时间耳边也传来“喀拉”一声脆响!
李寻眼珠瞬间爆凸,可怖的血丝立刻盈满了眼眶,他目眦尽裂的颤动着眼珠子去瞧,却发现自己的右臂正孤零零的被萧郁握在掌心,血骨森森,正不停地淌着血。
这,这是……
他的目光又生硬的移向自己的右肩,那处竟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残破的布料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萧郁竟然硬生生的将他的右臂撕下!
“——啊!”
“啊!”
“我……我的手……”
鲜红的血点溅在了萧郁苍白的眼下,俊美如铸的脸满是悍厉阴翳,宛如凶神降世。
“——不,不是!萧郁,你是疯了吗?!你竟然敢……”
可此时此刻的萧郁根本听不进去半句话,只径自道:“还是这一只?”
最后一字出口,李寻的左臂也被活生生扯下,浓稠的鲜血淅淅沥沥,落了满地。
迎星殿中一时间只闻惨绝人寰的哀嚎,殿外的侍从深深的垂下头,绷紧了浑身的皮子,不敢弄出半分声响。
然而不过才过了一会,那惨叫声戛然而止,竟然是李寻竟痛昏了过去。
萧郁嫌恶的扔掉掌中的断肢,看也不看昏死过去的李寻,只吩咐道,“去查。”
“是!”
自有亲卫上前来拖走李寻,又有侍从入内,将一地血迹洗净,一切复原如初。
窸窸窣窣的声响不过须臾便重归安静,众人都小心的退至迎星殿外,只剩下萧郁一人独自站在殿内,方才还能轻而易举撕裂白骨筋肉的手指,现下却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焚炉秘境乃一处大洞天,有东胜身洲、南赡部洲、西牛货洲、北俱卢州,呈守护之势,将??利天围绕在正中,旷阔广袤如恒沙三千世界,要在这儿去寻一尾莫须有的龙,谈何容易?
只是少主有令,亲卫自当听从。
徐吉一路押解着李寻,往西北方向去了,所有人均是将全身灵力运到了极致,紧紧耗费三个时辰,就抵达万里之外。
然而……当抵达之后,才是真正的难关。
徐吉作了一个停下的动作,身后一行黑胄兵士即刻止步,他自怀中摸出一粒传音珠,开口禀告:“少主,焚谷秘境已到。”
传音珠闪了闪,萧郁的声音自传音珠中响起:“李寻如何了?”
徐吉低头瞥了眼依旧昏死的人,“还未醒。”
“弄醒,让他带路。”
语罢,传音珠闪了闪,便暗了下去。
徐吉朝身后的一名黑胄兵士使了一个眼色,只见一桶冰水从天而降,毫不留情的泼到李寻身上。
“——醒了没?好生带路,少主许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这厢话才说完,就见萧郁手指一松,传音珠就从指尖滑落,跌进草丛中,咕噜噜一路不知滚去了哪里。
萧郁独自坐在湖边石桌旁,抬首望着天上圆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日晚风轻轻拂过草丛,一波又一波的湖水冲击着湖岸,波光粼粼,月色被波涛洗的愈发温柔,竟将石桌上那柄寒气逼人的匕首也抹去了锋芒。
过了一会,只见萧郁手指翻动,抬手解开玄黑大氅,任由其落入载满露水的翠绿草地,又依次将肩头的外衣、中衣扯下,露出底下的胸膛。
男人胸腹处壁垒分明,结实坚硬的肌肉顺着腹部的线条一直往下,没入堆叠在腰间的衣物中。但这样漂亮的身体上,却有数不清的狰狞伤口,横亘在胸膛之上,倒让这具躯体的美感大打折扣。
萧郁探手将匕首握在掌中,垂眸看了一会之后,忽然就朝着胸口心脏处狠狠扎下,刀锋沿着心脉一划,心头金血便沿着刃身滚滚落下。
他闷哼一声,用提前备好的瓶子接住。
——无妄山虽掌世间机缘仙机,却不可阻挠星辰运行、世事因果,除非……
无妄山的主人愿意用心头金血来换取溯洄时间的机会。
萧郁利落的拔出匕首,将瓶子封住,又将衣物一一穿回,动作熟练利落,面上一丝多余的波动也无。
可是不知是故意还是忘了,他竟然没有给伤口抹药,任由那处缓缓淌着鲜血。
萧郁又坐了半晌,忽然间整个人都晃了晃,紧接着便重重的栽倒在草地上。霜雪忽然间凝结在他浓黑纤长的睫和眉上,刺骨的寒意自他周身升腾而起,那寒意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如同白色烟雾一般将他整个人都笼罩起来。
萧郁长眉紧蹙,低低呢喃了一句什么,可声音太低,低的听不清。
下一刻,只见他长指忽然一僵,整个人都紧紧的蜷缩起来,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连绵起伏的山脉最深处,深到连仲夏的暑气也无法抵挡的角,一尾浑身覆满了洁白鳞甲的小龙正紧紧盘绕成一团,腹部一起一伏,睡的正香。
一只浑身漆黑的小虫却趁着这时候不知不觉的靠近,翻越过起起伏伏的岩石,小心翼翼的爬上了白龙的尾巴,触须动了动、口器一张,就要重重咬下,却没料到龙尾陡然之间高高抬起,而后重重的扫出。
“吧唧”一声,黑虫被狠狠拍向地面,蓦的一撞,瞬间化作了一道青烟,消失不见。
白龙懒洋洋的甩了甩尾巴,连眼也没睁开,只道:“我看你是闲着没事做了,找我讨打来了?”
语气虽不客气,可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亲昵。
一个黑色人影逐渐显现在了白龙身侧,只是从头到脚都罩在斗篷中,叫人看不清面容:“我的好妹妹,百年已过,你还要在这儿躲到什么时候?”
小白龙睨他一眼,又闭上了眼。
“别垂头丧气了,重塑龙筋的事,我寻着法子了。”
小白龙的尾巴动了动,终于睁开了双眼。
“说来听听。”
梁国,皇城。
苏萤双臂一抱,与自家兄长站在云端,瞄着正躺在云水焱石雕刻而成的榻上的女帝,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来:“——这就是你想的法子?”
苏泽满脸都是贱兮兮的笑:“我的好妹妹,怎么样,哥哥待你够好了吧?”
苏萤也不多说废话,抬臂掀袖,直接将虎口处那抹绯色的伤痕杵至苏泽眼前。
百年前,她便是信了自家兄长的胡言乱语,去妙高幻境中帮他的好友渡劫,谁曾想一个不留神,竟然在手上留下了这印记,百年之后竟然仍未消散。
事到如今罪证都还在呢,苏泽竟然还想哄她,想的到挺美。
苏泽双拳一抱,好脾气的朝自家妹妹鞠了一个大躬,“这回真不是哄你,此人的身份我虽不能透露,但我可以保证,只要此次你助他历劫成功……哎哎哎,你别走啊!”
苏萤听到这里,转身就要走,摆明了绝对不会再被苏泽忽悠一次。
苏泽连忙疾走几步,扭身挡在苏萤跟前,面色焦灼,“我是认真的,你助他便是助你,只要你……”
谁知道苏萤拿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我是没了龙筋,不是没了脑子。”
此话一出,就见苏泽面色微变,兄妹二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百年前,苏萤忽然失踪了好几日,再回到雷泽时,没了龙筋、还拖着一身的伤,可任谁问,她也不肯开口。
苏泽望着自家妹妹沉静至极的面容,脑中尤记得从前那不过到他膝盖高、还扎着双髻的小姑娘,没想到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竟然已经长大了。
藏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动,下一刻便轻抚了抚苏萤的头顶,苏泽敦敦道:“有些事你不想说,兄长也不会逼你……只是没了龙筋与你身体百害而无一利,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他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我那好友此次到底渡的什么劫,过去百年竟然还未参破,只能困在这一世无限轮回。此事拖到今日,已成了莫大的机缘。如果你当真能成功助他度过此劫,你便可向他提一个要求,他肯定无法拒绝。”
苏萤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更是将方才出现在脑海中的那抹身影远远扔至脑后,“难道我重塑龙筋所需之物,只有哥哥那位挚友才能给?”
苏泽弯眸一笑,他生的硬朗疏阔,比之苏萤更像龙主许多。这一笑之下却如冬日暖阳,叫人心安:“你放心,只要你能得他一诺,你重塑龙筋,便指日可待。”
苏萤微微叹了一口气,这百年来她虽一直沉睡,但也知晓自家爹爹和兄长从未停止为自己的事奔波劳累,现如今终于有了些许期望,她又如何忍心让他们失望呢?
苏萤头也不回的跃下云端,“最后一次。”
第10章
盛夏时节,又恰恰是正午时分,那是热上加热。一浪接着一浪的暑气炙得枝头上的蝉鸣都叫出了几分凄切。树枝掩映下的寝殿中,四周角落都堆满了装着碎冰的冰鉴,却也阻挡不住炎炎暑气入侵。
只见女帝身着鹅黄色抹胸,外罩一件薄的几乎透明的白纱外衣,原本在半躺着榻上假寐,一阵微风拂过之后忽而长睫微微一动,便睁开了双眼,原本剔透的瞳仁闪过一丝银光。
这位梁国的新国主向来怕热的紧,殿内便撤了绒毯,只余下沁凉的靛石板,闷热的夏天光脚踩上去简直舒适的让人忍不住叹息。
苏萤倒也没急着起来,她还在努力适应这具新身体,整个人都还没有清醒过来,可眼前却突然一花。她抬眼看去,只见一名侍女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跟前,正躬身行礼:“陛下,礼部侍郎求见。”
——这可真是赶鸭子上架了。
苏萤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但也只能妥协的半撑起身子,打量着周遭熟悉又陌生的一切。一百年前她就是附身在梁朝女帝身上,去助那仙友渡劫。
雷泽山上一日,这幻境中就是十年。
可她在这里呆了整整十年,不仅未能成功助那位仙友渡劫,还在自己手上留下了那块伤痕,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位女帝的生父、梁国的前国主乃一代英豪。士族出身,却英勇无畏,擅骑射兵法。那时候大梁正深受蛮族肆虐,前国主不满朝廷畏缩不前,便举兵起事,一举推翻了旧朝不说,更是逼得蛮族一直退回到了连山以北。
只可惜……
一代霸主英年早逝,年仅四十岁便撒手人寰,除开一名女儿外,再无血脉。现如今的女帝十六岁登基成为一国之主,手握天下至尊权柄,至今不过两年而已。
宛如一只连利齿都未长出的幼虎,却坐拥数不尽的宝藏,叫人眼馋心热。
苏萤抬手揉了揉额角,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很多事她都需要再仔细回忆一遍才行,她一面飞速的在心头整理着各类冗杂的信息,一面趿上软底绣鞋下榻来。
三名侍女立刻围了上来,服侍苏萤换衣梳头,另有一名侍女缓步而出,去殿外传话去了。就在换衣的间隙,苏萤无意低头一瞧,只见自己虎口处的皮肤竟然光洁无瑕,什么都能没有了!
那枚整整一百年都没有消失的殷红伤痕,竟然不见了踪迹!
她眨了眨眼,抬头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镜中少女肌理白皙无暇,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的一双杏眼,微微一笑,便可见姝色无双。可鼻梁挺却直,添了三分英气后,整个人霎时间贵不可言起来。
这幻境倒是一入既往的爱省事,连费力幻化出一个新模样来都嫌费力,竟就用苏萤原本的面貌拿来充数!
苏萤一边暗自吐槽,一边迈入了议事殿。
礼部侍郎年愉四十,留着一把半寸长的美须,正垂首等在殿内,忽然间眼角瞄到一袭绣金线的绛红色衮衣自右侧滑过,连忙屏息行礼。
“臣张越之,叩问陛下圣安。”
苏萤缓缓落座,单手撑住下颌,随意摆了摆手。看似端庄严肃,实际上注意力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那仙君的心魔到底是有多厉害,竟然能让他在凡间历劫百年都未曾堪破,实在是可怕。
当年自己就没能成功,也不知哥哥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让自己又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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