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英右手摸着他胸前那件单薄衣襟, 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是娘亲, 娘亲留给我的嫁妆,听簪叔说……这间别苑,当年还是、是母亲送给娘亲的。”
裴君慎身形一顿,眉眼间的笑意瞬间敛起。
崔英见状便默了默,片刻后妥协道:“夫君若是不想去,那、那我们就换个地方郊游……”
“不必。”裴君慎垂眸,唇角重新漾起一抹淡笑:“我们就去南山别苑。”
崔英闻言水眸轻闪,轻嗯一声,便闭上双眼在他怀中拱了拱,低喃:“夫君,我困了。”
裴君慎嗓音喑哑:“嗯,睡吧,剩下的事交给我。”
崔英是真的累了,心里一直记挂的事刚解决,没一会儿便窝在裴君慎身上睡了过去。
而裴君慎则又静静抱了她一会儿,直到细细将她脸颊上的细汗全都擦去,才用氅衣把她围得严严实实,抱着人走下马车。
次日清晨,清醒过来的崔英脸红心热,懊悔不已。
昨晚她被裴君慎那厮怂恿,行事真是太疯狂太胆大了,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丢死人?
此时裴君慎早已离开南山别苑去上值,崔英扶着床榻下床,走到床尾箱笼处拿出避子药,一边心中痛骂裴君慎那厮一边倒出颗药塞进嘴巴里。
自这日后,崔英痛定思痛,再不肯惯着裴君慎。
等到四月那两回,裴君慎还想疯的时候她便一次都没答应,顶多就是愿意让他在卧房中随意行事。
眨眼便是四月十九,第二天便是旬休日。
天气越来越暖,崔英早就准备好了这两日自己与裴君慎吃穿住行所需要的东西,月初时还让谢嬷嬷和簪叔往南山别苑去了一趟,让他们看看别苑情况,至少要整理出几间可以住的房间。
不过南山别苑的院子,比崔英想象中要好上很多。
当初长昭公主留给玉秀县主的那对管事夫妻为人忠厚老实,这些年即便无主家看管,他们也将南山别苑打理的井井有条,谢嬷嬷回来后便与崔英说随时可以过去小住。
傍晚,黄昏时分,裴君慎用两日通宵值夜换来了今日下值之后的早早归家。
崔英早叫裴叔驾着那辆装满行囊的马车先赶去了南山别苑,她则留在府中等裴君慎归家后与他同行。
酉时一刻,裴君慎策马回到太安坊,远远就瞧见了站在府门口等他的娘子。
他黑眸中不禁扬起笑,勒了勒马绳,长喝一声:“驾——”
崔英听见熟悉的马蹄声便循着声音望去,待看清马上之人是裴君慎,她顿时又蹦又跳地冲他使劲儿挥手。
裴君慎忍俊不禁,待行至府门前,尚未下马便说道:“娘子怎么在外头等?你身子才刚好,不可在外头吹风。”
崔英嗔他一眼:“夫君,都四月中旬了,中午那会儿的日头都要把人晒化了,我便是吹风,吹得也是热风,受不了寒。”
裴君慎翻身下马,将马儿交给门房孙宝后便走到崔英身边牵起她的手,面露无奈道:“是,娘子说得有理,那我们何时启程?”
崔英挽住他的手臂:“我在外头等了你这么久,当然是立刻就出发。”
裴君慎闻言低笑,垂眸瞧自己一眼:“可我还未换下这身官服……”
崔英:“这点夫君无需担心,你这两日的换洗衣物我都准备好了。”
边说边带着裴君慎踩上马凳。
既然她早有准备,裴君慎便不再挣扎,从善如流地跟着崔英上了马车。
心下暗道:娘子对他这般上心体贴,哪怕今日不是去春游,而是娘子想要将他拉出城卖了,他都得帮着娘子与那人牙子谈个好价钱,不能让娘子吃亏。
南山别苑在长安城外,马车行得慢,要将近两个时辰才能赶到地方。
裴君慎前两日晚上都只能抽空打个盹,没休息好,是以上马车后没过多久他便倚着车壁闭目养神起来。
崔英知道他辛苦,静静看了他片刻后,便拿出自己亲手缝的颈枕套在了他后颈上。
裴君慎这会儿疲乏上涌,虽感觉到娘子往他脖子上放了什么物件,却并未睁眼,只是大手一捞,准准寻到崔英手腕,将她带进怀中。
他的心跳声如鼓如雷。
崔英的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双眼不受控地涌上一股湿意,她飞快闭眼将这股湿意压了下去,双手却紧紧环住他的腰,细细感受着最后的温存时光。
在来南山别苑之前,崔英回崔府看过伯娘与崔嵩明,也去过大理寺与伯安兄长一起用了顿午膳,还在上个旬休日时约沈姝去逛了西市。
虽然他们都不知道,但她默默在心里跟他们每一个人都道了别。
裴君慎是最后一个。
对她来说……他与其他人其实是有些不同的。
她喜欢过他,哪怕后来强迫自己收了心,但毕竟是曾经真切心动过的人,只要一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他,崔英心中便有些不舍,也就更珍惜最后这段与他相处的时光。
暮色四合,明月高挂。
两个时辰后,簪叔将马车稳稳停在南山别苑院门外。
裴君慎早醒了过来,他只小憩了半个时辰,醒来后便发现崔英窝在他怀中昏昏欲睡,他脖颈间还多了件松软舒服的凹形物件,不知是做何用的,不过他的脖颈似乎没有以往那般僵硬难受,难道是这小物件起到的作用?
裴君慎心有疑惑,觉得此物甚是有趣,便想等娘子醒来后问问她。
不曾想崔英睡得极沉,直到马车到了地方人都没醒。
裴君慎失笑,只能在车厢中找出她常用的帔衣来盖在她身前,然后才抱着她走下马车。
谢嬷嬷和簪秋是与裴叔一起先来的南山别苑,这会儿正在院门口等人,见状急忙为裴君慎引路,带他们去了别苑的静思轩。
及至目的地,裴君慎抬眸瞧见檐下门匾上那龙飞凤舞的静思二字,黑眸中倏地闪过一道光。
此二字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字,从前长昭公主府还在的时候,母亲住的院子、书房、水榭、藏书阁,但凡用此二字不违和的,母亲便全以“静思”作名,唯一不同的,恐怕便是静思后面的院、轩、殿、阁。
没想到这间别苑竟也是如此。
裴君慎摇头轻笑,敛了敛神,抱着崔英迈过房门。
崔英一路睡得香甜,却在裴君慎走到床边,刚刚俯身将她放在榻上之时忽然清醒过来,杏眸眨巴眨巴,望了裴君慎好一会儿才略显底气不足地道:“我们……到南山别苑了?这么快?”
裴君慎黑眸一瞬不瞬地瞧她,须臾,猝然失笑:“娘子莫不是不想走路,所以才故意装睡?”
嗯?怎么能这般冤枉她?
崔英闻言连忙摇头,无辜道:“没有,我绝对没有。”
说罢她便发现裴君慎额角浸出了一层薄汗,不由抬手帮他擦了擦,又道:“夫君怎么不叫醒我,抱我一路累不累?”
“不累。”裴君慎哑声回答,同时欺身上榻压住崔英,低低诱哄:“娘子睡了一路,如今可休息好了?”
崔英瞬间便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意,急忙抬手挡住他的进攻道:“不、不好,夫君,你最近这几天都太辛苦了,今晚要好好歇息才行,这样我们明日才能尽兴游玩。”
裴君慎闻言认真沉思了片刻,继而却严肃道:“娘子,你要相信我,我保证不会耽误明日的游玩。”
话落,他的大手便探进崔英衣襟。
“别,等等……”
崔英忍着浑身燥意,脸红心热道:“你、你今日放我好好歇歇,明日尽兴游玩后,我、我便都听夫君的。”
这话便如一团火,瞬间叫裴君慎眼热得不行。
但他到底忍住了,只倾身在崔英唇口脖颈间流连片刻,小小地过了过瘾,便起身沉沉吐气道:“我去让裴叔准备晚膳。”
崔英顿时松口气,目送他离开之后,才起身走到窗前,双眸沉静地望向天边明月。
次日,天气晴朗,崔英与裴君慎早早便起了身。
爬山、踏青、赏花、游河,一整日的行程满满当当。
夜幕时分,待崔英手酸脚酸的半挂在裴君慎身上回府时,他望着崔英的眼神多少有些幽怨。
娘子昨日定是在诓骗。
她今日累成这副模样,只要皱着眉轻轻一推脱,他哪还舍得欺负她?
是以用晚膳时,崔英便发现裴君慎似乎在跟她置气。
虽说她跟他说话他也会回,但明显兴致不高,言词简短到像是敷衍。
崔英心下偷笑,却不戳破,只让他多吃点东西。
裴君慎生闷气就生了个半饱,哪有心情用膳?她越劝,他便用得越少,没一会儿便撂下碗筷说吃饱了。
崔英便不再管他,自顾自地用起晚膳,今晚可是个体力活,不吃饱她怕自己坚持不住。
亥末时分,崔英终于放下碗筷,与谢嬷嬷和簪秋一起走出静思轩,找来别苑的管事嬷嬷让她多送些热水来。
别苑的管事嬷嬷已有五十多岁,这些年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人老实,亦有智慧,瞬间便明白了崔英的意思。
裴君慎却仍兀自在生闷气,似乎确信崔英今晚一定会喊累,待崔英去了浴室沐浴时,他竟老老实实坐在床榻看起了闲书。
崔英在浴室里等了会儿,没等到某人进来,不由灵机一动,边敲两下浴桶边“唉哟唉哟”地痛呼了两声。
卧房内,裴君慎听见呼声果然紧张地竖起眉心,连书册都来不及放下便着急忙慌地跑进浴室:“娘子,你怎么了?”
话落,却见崔英玉臂扒着浴桶边沿,一双杏眸水亮水亮,不动声色地勾着他。
裴君慎的呼吸瞬间粗重许多。
他眸光微暗,大手一捞便将崔英从水中捞起,嘶哑声问:“娘子不累?”
崔英没说话,只踮起脚尖,双手攀着他的肩,香唇轻动,吻住他的喉结。
裴君慎喉咙瞬紧,一声闷哼不受控制地从喉间溢出。
夜深,月明。
南山别苑里,那惹人羞的细碎娇吟一直响到了天边泛起鱼肚白。
若不是裴君慎还要回城上朝,恐怕到天明都消停不了。
在他走后,崔英爬起来吃了颗避子药,然后才趴回床榻继续睡觉。
这一觉,她直睡到黄昏时分才起身,簪秋听见屋中响动进来照顾她,崔英便道:“时辰太晚,今日便不会城了,让别苑里的小厮回府里告诉夫君一声罢。”
“嗯嗯,好的姑娘。”簪秋和谢嬷嬷早就有此打算,夜里行路不安全,前日姑娘有姑爷陪着还好,今日姑爷早早就回了城上朝,他们这些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还是明早再走才好。
因此为崔英梳好头之后,簪秋便出门找别苑管事办事去了。
她走后,崔英出门望了望天边将要散尽的夕阳余晖。
这个时辰,等别苑小厮赶到太安坊时恐怕离宵禁也不远了。
哪怕裴君慎得到消息后非要在深夜赶来,她那时应当也已经顺利回家了。
夜里,崔英早早让谢嬷嬷和簪秋回了房中休息。
静思轩里点着灯,她坐在书案前,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窗外明月。
她垂眸,在书案前写上最后一行字,随即便悄悄翻窗跑出静思轩。
崔英白日便记住了到山间河岸的路线,四野无人,她一路提裙狂奔,直跑了小半时辰才跑到河岸边。
与此同时,天边那明晃晃的月亮亦出现一轮血红弯影。
崔英深吸口气,脱下外衫和鞋子,赤脚迈进河中,一步一步,潜入河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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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洁月光正在一口一口地被血色蚕食。
不过顷刻, 洒落在水面的月辉便消散得无影无踪,河面水流看似平静,可在无人知晓的深处却暗藏玄机。
初夏时节, 山间深夜的温度与白日里相差甚远,崔英甫一入水,便叫清凌凌的河水激得打起冷颤。
但只要一想到这河底藏着回家的希望, 这点凉意便算不得什么了。
崔英满怀希望地奔向河中央, 当河水渐渐上涌, 凉意从脚踝蔓延到腰间, 又从腰间蔓延到胸前, 她终于再也等不及,深吸口气, 猛地扎进冰凉河水里。
另一个世界陡然出现在眼前。
河底深处像是起了风暴, 河水如被龙卷风席卷, 速度飞快地旋转上涌,光怪陆离,危机四伏,却让崔英的黑眸中迸发出巨大喜悦。
她奋不顾身地朝风暴中央游去。
游得越近,风暴中央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便越清晰, 是灯, 是五彩斑斓的霓虹灯。
只是那风暴乍一看似乎就在眼前, 崔英却游了好一会儿都没碰到它的边际,她有些撑不住, 不得不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
天边寒月不知何时竟被血色完全笼罩,四野漆黑, 暗夜如墨。
时间不多了。
这样的天象最多只有几分钟, 不会持续太久, 她必须抓紧时间。
想到此,崔英迅速憋了口气,便继续潜入水中朝风暴中央游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崔英觉得,她透出水面喘气的功夫,那光怪陆离的风暴似乎忽然间距她近了许多。
这回,崔英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游到了风暴跟前。
很奇怪,从远处看着它时明明感觉十分危险,可真到了它身边,崔英却并未感受到水浪翻涌的阻力。
这团风暴仿佛独立于世界之外,她眼睫轻眨,不由向前探出手去触摸那飞速螺旋上涌的水流。
于是另一幕奇异的场景就发生了。
那水流明明卷得飞湍如刀,瞧着一眨眼便能将人削成两截,然而一碰到崔英的手,那片方圆之地的水流却在瞬间安稳下来,水丝分明,竟然无视大自然的法则,形成薄如蚕丝般美妙的水帘。
风暴里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也慢慢变得清晰。
是护城河,是护城河岸边那一盏盏探照灯照射在河岸面上的光。
同时水岸之上,似乎还倒映出一对年轻小情侣搂搂抱抱的画面。
崔英黑眸倏亮,再不犹豫,一头扎进水流风暴里。
瞬间,她身边的世界变幻莫测,仿佛有许多东西从她身边流走,又仿佛有许多东西向她涌来。
眼前的事物倏然变得模糊,崔英闭了闭眼想瞧清楚周遭的事物,却始终瞧不真切,只能看见一团极其模糊的光影,她别无他法,只能向前游,一刻不停地向那团光影游。
然而正当她奋力前行时,她的脖子却忽地被人卡住——“咳!咳咳!”
崔英倏地呛了口水,她不知是什么东西在擒制住她,顿时大力挣扎起来,双腿毫无章法地蹬着水流,双手也不安分,使劲去扒那卡着她脖子的东西!
可她方才憋气憋了许久,这会儿眼瞧着便要撑不住,没挣扎多大会儿便因力竭呛水而昏了过去。
脑中意识一散,崔英双腿不蹬了,双手也瞬间垂下,安安静静,听话得很,仿若一个极其顺从的被救者。
裴君慎却在这一刻才真正慌了。
他这一路上找不到人的忐忑、担忧、郁结、闷气在此时全都烟消云散,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娘子没事,娘子一定没事……
裴君慎双眸泛红,顿时疯了似地往上游,刚一浮出水面,他立即就将崔英揽进怀中,一手用力箍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捧住她的脸颊颤声急唤:“娘子?娘子?”
可他等不到回应。
崔英此时意识散尽,任凭他怎么撕心裂肺地喊,她也什么都听不到,甚至没一会儿便脑袋一垂,面色苍白地倒在他肩头。
裴君慎呼吸一窒,脑子里紧绷的弦倏然间断了,他似乎连呼吸都不能,只一手死死箍着崔英腰肢,另一手依靠本能去探她的鼻息。
好在崔英不是真的死了。
虽然微弱,但当不太流畅、轻之又轻的气息抚过裴君慎指尖,他只觉得自己瞬间活了过来,血液终于重新流动,垂怜他片刻喘息之机。
裴君慎急忙箍着崔英上岸,而后将人平放在河岸边,迅速有节奏地按压她的胸腔,一会儿后又捏住她的鼻子,以口渡气。
如此反复两次,崔英忽地一阵急咳,吐出两口河水,旋即又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见她终于清醒,裴君慎心力一松,怆然栽坐在地:“娘子……”
他低吟出声,刚想抬手将人抱起,却见崔英忽地踉跄起身,痴痴望着天边那团越变越细的血月,不管不顾地便朝河里跳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裴君慎没来得及拦住她,只能飞快起身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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