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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救我!我要回家!(陈年烈酒)


崔瑾从小便不太认得路,每天回自家府上都要让崔达从旁提点,更别提是在这人生地不熟地南山别苑。
是以这会儿他误打误撞地跑来了静思轩,便不再想动弹,只想等裴君慎出来见他。
再者,他今日在来南山别苑找人的路上就已经走了许多冤枉路,如今实在是不想再走了。
簪叔性子沉寡,闻言便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恭谨应了声是,继而向谢嬷嬷递了个眼神。
多年夫妻,谢嬷嬷心领神会,略一思衬便穿过回廊走到卧房外敲了敲门:“姑爷,伯安公子来访,正在院子里等您——”
此时,卧房中的崔英终于察觉到裴君慎的不对劲:方才明明醒着却不应她也就罢了,只当他是在生这两天她没理他的气,怎么这会儿竟连外头的动静都不理会了?
她缓缓转过身,借着昏黄光线,对上他幽深如墨的沉沉黑眸。
他确实醒着,甚至不避讳她,就这般让她赤/裸/裸地看着他竭力压抑的眼睛。
崔英默了默,不得不提高声量,扬声向外头的人回道:“嬷嬷,您让伯安兄长先去书房等等,夫君一会儿便去见他。”
她的声音一传出门,外头的谢嬷嬷和簪秋险些喜极而泣,顾忌着崔瑾在场,她们才勉强忍下眼中湿意,按着崔英的吩咐去办事。
这厢崔瑾听见崔英的回话,便问簪叔书房在哪儿?得知书房就在静思轩东边、与静思轩只隔着两间厢房后才答应下来,由簪叔带路去了书房歇脚。
与此同时,静思轩卧房内。
崔英抬手抚上裴君慎略显清瘦的脸颊,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后才轻声开口:“对不起,这两日我……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其实记不太清那天被裴君慎从河里捞出来之后的事,只记得自己什么都不想做,仿佛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具任人摆弄的空洞躯壳。
如今想来,那样的状态一定很可怕。
裴君慎闻言眼睫颤了颤,须臾,他倏然将人抱进怀中,薄唇用力吻了吻她温热的额角,才终于压住自己慌张不安又疯狂嫉妒的心,嘶哑声道:“没有,娘子没有吓到我。”
崔英却还是感受到了什么。
感受到他对她的紧张,还有他的后怕。
那天被捞上河岸之后的记忆渐渐回笼,崔英想起了自己对裴君慎拳打脚踢,还有逮着他肩颈啃咬的凶狠模样。
她那时太气了,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她就能碰到护城河的石岩,只差一点就会能回家见到爸妈……所以她当时几乎没有理智可言,恨不得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裴君慎身上。
但现在想想,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到底为什么会像疯了一样的跳河,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救了人却被当仇人对待。
崔英深吸口气,双手绕到他的腰后回抱住他:“夫君,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跳河吗?”
裴君慎背脊微僵,沉默片息后却在崔英耳边道:“只要娘子不想说,便不必说。”
崔英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闷声:“没关系,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她这几日的表现太反常,裴君慎如今顾及她的心绪不愿逼问,不代表日后想知道真相的时候不会去查。
与其被他查清老底,还不如这会儿主动交待囫囵过去。
裴君慎听罢顿了顿,继而不太情愿地松了松搂着崔英腰肢的手,留出能让她露出清瘦小脸的缝隙后才注视着她的眸子道:“娘子既想说,那便说罢。”
崔英闻言仰眸,裴君慎便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恢复生机后璨若星辰的眼睛,也听见她轻声细语地道:“自从两年半前,我落水失忆之后,这种事其实我做过许多次。”
“许多次?”
听见这话,裴君慎眉头顿时皱成了山川:“娘子的家人怎可容你这般以身犯险?”
崔英浅笑:“他们不知道,这些事我都是背着他们偷偷做的,最开始的时候,我让小秋陪过我几回,但后来我游水越来越好,也越来越会闭气,便不让她陪了。”
裴君慎越听眉心蹙得越紧,多年探案的经验让他很容易便猜到了什么:“娘子屡次跳河……莫不是想找回过往记忆?”
崔英轻轻点头,眼中露出一丝促狭的笑:“夫君不愧是大理寺少卿,我还没说到此处,你便猜到了。”
话落她垂眸,将脑袋又埋进裴君慎胸膛:“从前我总说不想回忆起过往,记不起来也无妨,其实都是在嘴硬……”
“夫君,我想记起来的,我想知道过去十六年自己都经历过什么事,我不想做一个无根无蒂的漂泊之人。”
说到最后,崔英眼角不由自主地溢出两行泪。
她在说谎,却又不全是在说谎,她的根不在这里,她怕自己在这里待久了,将来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而裴君慎感受到胸腔衣襟上的湿意,顿时轻抚起她的后背无声安慰。
片息后,他脑中却忽地闪过一瞬离奇推论,不敢置信地试探问道:“那娘子前夜……?”
崔英闻言顿时止住啜泣声,抬眸似嗔似怨轻瞪裴君慎一眼:“是,我觉得那天晚上我快想起来了,在河里时好像有许多陌生画面在眼前闪过,但后来被夫君打断,那些画面我又全都忘了。”
裴君慎微愣。
这话听着不太可信。
他与曾医令学过三年医,后来虽未从医道,但因查案之需亦常常翻阅医书,娘子之症虽说罕见,医书中却并非没有记载。
可不管是哪本医术,却都没有像娘子这般以身犯险将自己置于危亡之境的疗法。
娘子许是被哪个庸医给骗了……
但如今崔英刚刚恢复,裴君慎不敢对她直言,想了想便敛眸道:“娘子,是我的错,日后……日后你若再想用此法恢复记忆,定要提前告诉我。”
“如此,我便不会再坏了娘子的事。”
“嗯。”崔英轻轻应了一声。
心下却道:他听着可不像是相信她话的样子,不过无妨,便是他派人去安平查,查到的也只会是这种答案。
想到这儿,崔英索性转了话头,催促裴君慎道:“险些忘了,伯安兄长还在书房等你,你且快去见他。”
然而裴君慎一听到这话,方才好不容易被崔英自白转移的嫉妒心却在瞬间死灰复燃。
他甚至在想:娘子突然与他说起自己的心迹,会不会就是为了让他尽快去处理司无明的案子?
裴君慎的黑眸倏然沉了,顿时负气起身,一边拿起外袍披在身边一边口不择言道:“娘子既然这般在乎,不如与我同去书房见崔伯安如何?”
崔英却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闻言略一思索,竟认真点了点头道:“也好,那夫君等我片刻。”
话落,她便撑着身子坐起,动作缓慢地下榻。
多亏裴君慎这几日不厌其烦地哄崔英吃粥喝药,虽说最后她吃进肚子里的仍不算多,但至少保证了基本摄入量,让崔英这会儿不至于手脚无力,连路都不能走。
可裴君慎见她这般行事却嫉妒的眼尾发红,急忙走到床榻边将她按回床榻,铁青着脸咬紧后牙槽:“娘子还是好生在房中歇着,我去见崔伯安,问完话便回来告诉娘子司无明的病况。”
话落,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步伐飞快,仿佛生怕被追上。
作者有话说:
*崔小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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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英有点发懵。
直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嘭”一声闭紧, 她都没看懂裴君慎方才到底是在发哪门子疯。
不是他让她随他一起去见伯安兄长的吗?怎么突然又把她按回床榻?
生气了?不能吧,明明刚刚还拐着弯儿的哄骗她,让她下次跳水的时候提前给他报备呢。
她又不是傻子, 怎么可能信他鬼话。
他说让她好生歇着……想来是还在担心她的身体,但若是如此,一开始又何必叫她同去?
嘶, 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没一会儿, 崔英便揉揉有些发胀的脑门决定不想了。
她眼皮有些沉。
这两日崔英虽在裴君慎的看顾下会按时按点地闭上眼睛, 但其实她极少真的睡着, 大脑一直在浑浑噩噩如乱麻般的清醒着。
如今精神一松懈下来, 她倒是真困了,很快便躺在床榻上, 闭上眼睛浅眠。
不过崔英还想着等裴君慎回来问问司无明到底伤得严不严重, 所以就没回床榻里侧, 而是就躺在外侧,扯过衾被轻轻搭在了腰上。
另一厢,崔瑾坐在书房中,终于得空喝口茶润了润自己快冒烟的嗓子。
别院管事还送来了三份小点心。
点心样式瞧着远不如长安城那些糕点铺子里的糕点,但每样的味道却都很不错。
崔瑾一路赶来连晚饭都没吃, 此时正饿得不行, 便愈发觉得其味美。
裴君慎进来书房时, 正好看见崔瑾毫无形象的一手斟茶一手捏着点心往自己口中送。
而崔瑾见到他则急忙放下茶壶和点心,蹭地一下站起道:“少卿大人, 下官可算见到你了。”
一路走来裴君慎早已收敛好情绪,见状便公事公办的让崔瑾坐下, 沉声问:“司无明到底出了何事?他的眼睛伤势如何?”
崔瑾闻言怅然叹气, 轻摇了摇头, 道:“不太好。”
“圣上前天夜里便派了御医去司府,昨日曾医令也去了一趟,但——司监正恐怕再难见天日。”
失去双眼,对普通人而言都是天塌下来的大事,更何况是对极其需要那双眼睛去观星卜卦的司无明?
裴君慎不想娘子对司无明太过上心是一回事,如今司无明被歹人行刺受伤却是另一回事。
他面色凝重,沉沉看向崔伯安:“你可有去司府见过他?有没有向他问过话?”
崔瑾点点头:“此案贼人胆大包天,昨日早朝时圣上便点了大理寺与金吾卫彻查此案,下朝后,我与李大人便一同去了趟司府。”
“只是那凶手蒙着黑面,司无明并未瞧清凶手容貌,只看见那凶手身形娇俏,头上梳着双髻,猜其应是位女子。”
“我还问过曾医令,他说凶手下手极准,刺破眼眸的力道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必定对人体极为了解。”
不伤其性命,只伤其眼睛,这显然是一场精心谋划、蓄谋已久的谋害。
可崔瑾入长安至今六年,并未听说司无明与什么人结过仇,且他虽看着平易近人,但似乎也不曾与谁有过深交。
到底是谁与司无明有这般深仇大恨?
他久居钦天监监正之位,难道……是那些嫉恨他才能,野心勃勃想要升迁之人?
这厢崔瑾百思不得其解,那厢裴君慎听罢崔瑾所言却直觉此事与寿安恐怕脱不了干系,这样的行事手法,他从前见过一次。
只是破案论罪要讲证据,不能仅凭推论猜测便将人定罪。
思及此,裴君慎目光微凛,寒声道:“明日你与我一起去趟司府。”
这是要回城的意思?崔瑾闻言大松口气:“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这两日寺卿大人和少卿大人齐齐告假,大理寺忽然没了主心骨,他们一干寺丞忙得团团转却几乎是原地踏步,今日他来南山别苑,可是承受了诸多同僚的殷切期待。
幸好他还是请动了这位六妹夫。
想到这儿,崔瑾突然问道:“对了,六妹妹身子如何?”
“我先前听裴叔说六妹妹染上了风寒,还以为她是在这南山别苑玩得太过开心才不小心着了凉,可方才遇见簪叔,才知她病得不轻,若是如此,她明日是回去还是在南山别苑静养?”
南山别苑幽静雅致,崔瑾私以为,六妹妹在此处静养也不无不可。
只是这里伺候的人太少了,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倘若真有些急症,恐怕来不及找大夫。
崔瑾能想到的,裴君慎自然也能想到,闻言不禁垂眸:“若她身子撑得住,最好还是回府。”
话落,他忽然就想回卧房去看着崔英了,似乎只有一刻不离的守着她,他的心才能安。
微微一默,裴君慎不再耽搁,起身向崔瑾告辞道:“我去让管事给你找间厢房歇息。”
此时长安城城门都关了许久,深更半夜的,便是他不说,崔瑾也打算在南山别苑赖上一晚。
不过裴君慎主动留客,总比他死乞白赖的非要留下要有颜面,是以崔瑾立即起身作了作揖:“多谢六妹夫体恤。”
裴君慎淡淡颔首,旋即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别苑管事便来到书房,把崔瑾请去了待客厢房。
与此同时,回到静思轩的裴君慎却在廊檐下驻足。
直到事无巨细地想好掩盖司无明病情的说辞,他才推开房门进屋,不料待他走到床前,却发现娘子早已睡熟,面颊微红,身姿躺得板板正正,一如往常。
裴君慎略松口气,小心翼翼地褪下外袍后便轻手轻脚地上榻,睡在了床榻里侧。
他似乎生怕崔英醒来,躺进衾被后竟难得的一动没动,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平躺着。
只不过——刚过半刻钟裴君慎便觉得很是难捱,蠢蠢欲动地翻了个身,没一会儿就控制不住地一点一点又将崔英箍进怀里。
感受到怀中的温软,他才终于沉吐口气,安心闭起双眼。
次日,崔英醒得很早,外头天还黑着,裴君慎也还没起身。
她刚刚醒来,视线和大脑都还有些模糊,她轻轻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看清裴君慎近在眼前的漂亮五官,天生剑眉,眼睫瞧着比她还长,鼻梁高挺,薄唇……薄唇很好亲。
不知怎么想的,崔英看到这儿竟然没忍住,身子前倾,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
但她这个吻没有任何旖念,只是单纯的想亲一亲,亲完之后她便撤回原处,想继续观摩裴君慎的五官来唤醒大脑。
没承想她这厢刚退,那只箍在她后腰上的手却忽地用力又将她推了过去。
崔英杏眸微睁,尚未反应过来唇畔便又被堵住,裴君慎竟就这么闭着眼在她唇口间流连起来。
一吻结束,两个人的呼吸都重了重。
裴君慎也终于睁开双眼,瞳孔漆黑如墨,一瞬不瞬地盯着崔英看:“娘子,你真的喜欢我吗?”
他刚刚醒来便与崔英吻了好一会儿,声音里缠眷喑哑,听起来格外蛊惑人心。
崔英的大脑却仍不清明,不知他一大早为何突然提起这种事,迷茫地眨了眨眼,她才恍然回道:“夫君方才是做噩梦了吗?”
肯定是了,不然他为什么突然天方夜谭的问这般奇怪的问题。
然而裴君慎听见她顾左右而言他,却愈发笃定崔英对他不是真心。
那天夜里娘子说喜欢他,恐怕只是不耐烦他醉酒哄着他玩儿罢了。
想到此,裴君慎的眼睫瞬间垂了下来,模样瞧着有些落寞。
只是还不待崔英细究,他便倏然松开崔英,起身沉道:“今日我与崔伯安要去司府一趟,娘子若想留在南山别苑休养,我们可请位府医,让他来南山别院随时候命。”
昨天夜里,裴君慎的确想让崔英回府养病。
可方才听见答案后他便不敢赌了,娘子如今的身体,恐怕承受不住司无明双目失明的打击。
不过崔英闻言想到的却是之前裴君慎不慎染上风寒、裴叔艰难求医之事。
她想了想便道:“也好,若夫君有信得过的大夫,那便请来府中做府医吧。”
说着下榻,走到衣柜前取出自己今日要穿的衣裳,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才又接着道:“但不用让他来南山别苑。”
“今日荀女医不是会来给我诊脉吗?若她来得早,我今日便也回府,若她来得晚些,那我就再歇一晚,明日早上再回。”
裴君慎穿好外袍,这会儿正在系腰封,闻言手上力道一时没控制住,险些勒断自己的腰。
他咬紧后牙才没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而后道:“娘子不必急着回去。”
崔英又坐回床榻,将衣裳摆在手边,抬眸看着裴君慎的背影道:“你要回大理寺上值,那我自然也要回府。”
这两天耽误了他许多时间,大理寺那里不知又积攒了多少公务。
之前让裴君慎来南山别苑游玩,只是让他按正常时辰下值,他就生生在大理寺熬了两夜,这回耽搁了两三日,还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来补。
崔英有些愧疚。
人的身体又不是铁打的,这般熬下去恐怕会熬坏身子。
裴君慎闻言没再说什么,娘子心意已定,他若一直劝阻,反倒会令她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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