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檀昙没有洁癖,但是生平第一见脏得这么人神共愤的孩子,看着这两脏猴,她半点吃饭的胃口都没有,甚至有些反胃。
碗刚接过来李檀昙便发现了不对,这馒头从她这面看,正常得很,但背对着她的那面却早被掏空,只剩了个空壳。
再细瞧馒头上两个短小漆黑的手指印,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罪魁是谁不言而遇,李檀昙吃不来两个脏孩的剩饭,实在嫌脏。
她正要将碗递出去,让这两孩子把剩下的馒头吃了,还没碰到人便见大的那个如触电般跳到门口。
小的那个也甩着鼻涕跟上。
秤砣一推亦步亦趋的榔头,榔头便苦着脸扒着门框告状,“奶,这是娘吃的。”
这种撇脚的谎言,李檀昙一眼就能忘穿。
这两孩子的娘亲就是刚刚来看望的妇人,这家的大儿媳。
偷吃可以说是孩子嘴馋,尚且可以原谅。
但是将责任推脱到自己的娘亲身上却是品行有问题了。
李檀昙对这俩孩子的印象从刚刚的差降到很差,但她实在没心思帮人教育孩子,即使她如今的身份算是两人的奶奶,她也懒得多言。
李檀昙觉得自己快被这屋子里的臭气薰得差点背过气去,她将馒头搁在床边的矮桌上。掀开被子,用她新安的老胳膊老腿下床朝门口走去,渴望能呼吸上一口新鲜空气。
老胳膊老腿许是经常做活的原因,倒是灵活得很,只是头上的伤口一抽一抽的疼。
门口的秤砣和榔头以为自家奶奶是生气来揍自己的,吓得吱哇乱叫,脚步飞快的朝门口逃去。
这灵活劲,看的李檀昙羡慕不已。
她若这般跑,这副老骨头会散架吧?
李檀昙出了屋子,来到院子中。
院子比狭窄的屋子开阔了许多,但李檀昙渴望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她依旧没能摆脱得了无孔不入的臭味!
和屋子中腐烂发霉的臭味不同,院子更多的牲畜的粪便臭。
站在门口打眼一看这简陋的农家小院,院子左侧泥土砌的小圈中,如今正躺着一头哼哼唧唧的花猪,猪圈中堆满了猪的粪便,粪便上嗡嗡飞着几只绿头苍蝇。
院子中则是鸡的天堂,它们不像猪那般被禁锢在方寸之地,整个院子都是它们的地盘,拉的范围也甚是宽广,臭气自然也散得更广。
李檀昙脸涨得通红。
憋气憋的。
她想用袖子捂住口鼻还不成,原身这衣裳也不知多少时日没洗过,袖口黑的和刚刚那脏孩的不遑多让,她实在做不到用这样的袖子去捂口鼻。
好在这家人的堂屋还算清爽,虽也隐隐闻得些臭味,但好歹没有院子和里屋那将人熏得想与世长辞的威力。
终于能让人安生的呼吸。
想也想不明白,李檀昙放弃思考自己穿越的原因。
从原身的记忆中知道,这个叫天盛的王朝对人口的流动管控的甚是严格,若没有路引连出县城都难。
这是个和自己国家历史上封建王朝有着高度相似的朝代,信奉的是男主外女主内,男尊女卑那一套,女子社会地位低下。
原身今年四十八岁,是个在现代社会都称不上年轻,在古代更是半只脚踏进棺材板的年纪。
她穿越这个身份是个丈夫死三年的老妇人,年纪虽然大亿点,但儿孙满堂,不用嫁人生孩子,从这个方面倒是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李檀昙如今知道自己刚刚梦里的主人公便是原身李檀,所以对这个林家实在没什么好感,在她看来买卖同罪,打晕原身的不是好人,人牙子不是好人,买了她的林家更算不上善人。
便是再没好感,留在林家好像是如今这境况最好的选择了。
唉!李檀昙又想叹气,叹自己命苦!
想得太多,头上的伤口又开始疼。
李檀昙憋着股气,穿过满是鸡粪的院子,去墙角拿了洗脸的木盆,遵着记忆来到林家的井口打了一盆清水。
对着不甚清晰的水盆,李檀昙看见了自己头上的伤,也瞅见了自己皱纹丛生的老脸。
对于一个爱美的女生来说,变成这样是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接受的打击。
李檀昙竭力忽略掉自己的老脸去看额头上的伤口,只见脑袋上胡乱缠着一圈发黄的白布,伤口处隐隐透着诡异的绿色和暗红的血色。
打开缠头的布巾,一坨黏糊糊的绿叶掉下。
李檀昙爷爷是中医,外公是西医,父母都在医院工作,一家子都从事医疗行业,她从小耳濡目染,常见的药材都能辨认出来。
所以,她一眼就看得出来脑袋上糊的这是青蒿。
青蒿本身是草药,有清热解暑的功效,主要用作消暑药,虽然青蒿的粘液堵住了伤口阻止了流血但是和止血止痛完全没有相关啊!
第4章 出门
老娘都这样了,不将她送去医馆,反而草草包了一坨草药了事,李檀昙估摸着原身这三个儿子应该也不比生叉烧好多少。
为了自己的老命,李檀昙决定先出门去找止血药,顺便熟悉下自己即将要生活的村庄,更重要的是出门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她这次要找的草药叫茜草,这个茜草和用来给布染色的茜草是一个东西,不过染色的是茜草果,而她这次要的是茜草根,茜草根晒干后研磨成粉可以止外伤出血。
这是目前她所能想到最快速最容易寻找的药材了,反正怎么着也比顶着一脑门青蒿好。
李檀昙垫着脚小心的绕过地上黑的白的一摊摊粪便朝门口挪去,几步路的功夫,走得她满头大汗。
老胳膊老腿就是不如年轻的身体灵活,寻常走路还行,稍微有些难度的动作做起来就有点力不从心。
林家的大门很符合院子整体危房的基调,黄泥筑成的院墙坑坑洼洼,风稍微大些都能看见细小的黄泥簌簌往下掉。
木质大门歪歪斜斜的嵌在黄泥中,同样一副随时能砸下来的样子,李檀昙经过大门的时候,脚步都快了许多,就怕这大门一个受不住大风,砸她身上。
没被人打死,反被自己家大门砸死,想想就觉得丢脸。
木大门后有个木质的门栓,前头却没有锁,李檀昙找不到锁门的东西,索性就这般虚虚掩着。
林家一穷二白,除了圈中的小花猪和满院子乱拉的鸡也没甚么值钱的物件了,自己就在附近转转,早去早回应丢不了东西。
出了院门,门口是条土路,路旁有一颗桂花树,如今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风一过,阵阵暗香袭来,总算稍微治愈了一些李檀昙郁闷的心情。
桂花树下面是个缓坡,坡下有一条河,河对岸是农田,能看到人们在地里忙碌的身影,原身的三个儿子媳妇应该也在对岸的地中抢收。
村子在李檀昙眼里既落后又封闭,因为秋收的原因,村里鲜少能看见人影,显得格外寂寥。偶尔跑过的孩子,也个个和榔头如出一辙的小脏孩。
小脏孩们远远的朝她打招呼,他们声音稚嫩,神采材飞扬,那声声的奶奶姑婆在李檀昙本就受伤的心上再狠狠插了一刀。
果然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就是小屁孩了!
李檀昙是个不服老的厚脸皮,不论年纪多大,私心觉得自己永远十八,当初接受小朋友称呼姐姐上升到阿姨的时候就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
如今直接跳过阿姨升级到奶奶的李檀昙,没有了再溜达的心思,只想采了茜草就回去躺尸。
不服老星人拒绝奶奶这个称呼!
小脏孩们真不讨喜,她这个老年人为了多活几年,才不想再见到他们!
茜草多长在篱笆和墙角屋后,八月的季节正是他们疯长的时候,她很快就在一家人的屋后看见它们的身影。
这户人家是村里的猎户,家中田地少,平日里便上山打些猎物进城卖,主人家打猎技术好,日子过得也比此村中好些人家过得好些。
茜草好歹长在人家屋后,自己要采,怎么也得和主人家打声招呼。
小老太太身矮体瘦,李檀昙颤颤巍巍踮着脚堪堪能将身子越过高高的竹篱笆,她喊院中正洗衣服的小姑娘。
“阿茶,洗衣裳呢?”
阿茶抬起头见篱笆外站着的人心中有些惊讶,林奶奶昨日被当成鬼遭村中几个年轻叔伯打得昏死过去,人醒了没第一时间去闹昨日打了她的那几户人家,怎么跑到自家门口来了?
林家奶奶有疯病在身,若是闹起来她可阻止不了!
她给一旁玩耍的妹妹递过去一个眼神,让她赶紧去地里找娘亲回来。
李檀昙完全没发现两个小姑娘的眉眼官司,在征得小姑娘同意进了院子后,她便将此行的目的直接说出。
“我看你家屋后长了茜草,可否能讨些回家?”李檀昙尽量让自己露出个和善的笑来。
小姑娘的身子都要僵成根木头了,原身骂遍大湾沟无敌手的名声果然名不虚传!
看给人孩子吓得。
“林奶奶要那些杂草做什么?”阿茶可不敢轻易给她,不是舍不得自家屋后那叫不出名字的杂草,怕的是林奶奶因为这几颗杂草出了什么事,那自家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小姑娘还挺谨慎。
李檀昙笑眯眯指着自己还渗血的脑袋,“脑袋破了,你那几个叔伯也没想着送我去县上医馆瞧瞧伤,只得先找个草药止止血。”
“屋后那杂草竟能治伤?”阿茶很惊讶,这种杂草村外的野地上一寻一大片,也没看谁挖回去当草药的。
李檀昙点头,她看出阿茶的顾虑,“你林奶奶现在清醒得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必怕,便是出了事也怪不到你家头上,家中火灶上还烧着水,得快些采了药回去的。”
阿茶再懂事也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李檀昙几句话便让她放下了戒备。亲自去屋后挖了一大捧茜草给李檀昙。
“真是个懂事的好顾姑娘!”
有了阿茶的帮忙,李檀昙只悠闲的靠坐荫凉的屋檐前,便收获了一大堆茜草,走的时候将小姑娘夸了又夸,直将小姑娘夸得双颊绯红才满意的抱着草药回去。
李檀昙回到林家院子,两个孙子早就跑了个没影,不知去了哪疯玩。
院子中只剩了几只鸡在打架,惨叫连连,鸡毛满天飞。
李谭昙皱着眉头顺手从墙角取了根长长的竹竿将鸡分开,忍住骂鸡的欲望,重新打了水将茜草根洗干净才进了灶房。
林家的灶房不小,有两个土灶,幸亏有原身留下的记忆,李谭昙才磕磕跘跘的将火升了起来,将茜草根放在一旁烘烤。
林家其他地方埋汰,灶房收拾得倒是还算利索,当然也有可能灶房根本没有地方给造的原因。
原身做为这个家的大家长,有绝对的权威,家中钱财粮食都由她掌控,和她之前看的影视剧小说中那般,原身有一串钥匙,分别是她房中藏钱箱子的钥匙,灶房藏米面粮油箱子的钥匙,还有地窖大门的钥匙。
对这个家财产的掌控欲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李檀昙打开装粮食的箱笼,只见里头放着一袋麦麸、一袋黄豆、还有一袋泛黄的白面,另有一小箩筐鸡蛋,穷酸的得很。
平日若不得她的首肯,这个家连下锅的米都拿不出来。
亏了什么也不能亏了自己的五脏庙。
李檀昙从里面舀出一碗白面,又拿了三个鸡蛋,去后头菜地割了把葱给自己烙了个葱油饼,才填饱了自己一直咕咕叫的肚子。
她的手艺并不算太好,没穿越前她工作忙,又懒,解决吃饭问题大多出去吃现成的或是点外卖,自己下厨的时间屈指可数。
烙的饼子皮有些厚,还有好些地方煎糊了,但她依然吃得很满足。原身抠得很,她不仅对家里人抠,对自己也抠,顿顿吃得野菜馒头和稀粥米汤,这种又放油又放鸡蛋的好伙食是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到的好吃食。
吃完饭茜草根也差不多烘干,李檀昙将其研磨成粉敷在额头上,对着水盆做的简易镜子,看到里头额头不再渗血才放了心。
茜草藤中药名又叫过山龙,取新鲜的茜草藤敷在伤口有治痛消肿之功效,剩下的茜草留着可以以后用。
李檀昙将剩下的药草洗干净归置好,才剪了衣裳下罢洗净烘干塞进鼻中。堵住无孔不入的臭味后,皱着脸认命的挽起袖子开始打扫这垃圾场般的院子。
第5章 杏花
林家是真的很脏,屋子中的陈年老垢有三层厚,被子衣裳仿佛好几年不曾洗过,摸着都有股难以忍受的粘腻感。
李檀昙翻遍了自己的屋子和堂屋院子都没发现皂荚的身影,她原以为用皂荚洗衣裳已经够丧心病狂了,却没想到,这个家竟穷的连皂荚都没有!!
当然,她搜寻的地方仅限于自己住的屋子和公共区域,属于这个家另外几个成员的屋子她并未进去,不经人允许顺便进别人房间,无论是古今都是极其令人讨厌且无礼的行为。
无奈,李檀昙只得可怜兮兮的去灶下用簸箕铲出草木灰当作简易的洗衣粉。
在没有任何工业洗衣粉洗涤剂的古代,具有清洁抗菌的皂荚无疑是百姓们第一选择的清洁品,若是连皂荚都没有的话,还有一种选择,那便是草木灰了,因为草木灰中的碳酸钾,这种化学物质能够去除油污,在没有条件时,是一种便宜有易得的洗涤剂。
当然,不论是皂荚还是草木灰,清洁力度都有限,揉衣服揉得胳膊酸的李檀昙此时总算知道为啥古代百姓洗衣服要使用棒槌和搓衣板了,因为这他喵的手洗根本洗不动啊!
洗完衣裳还得洗被褥。
天知道,李檀昙在原主的衣箱的最底下发现一套不打补丁,干净整洁的衣裳时,那种喜悦的感觉简直能媲美中了一百万大奖!
她的鼻子终于有救了!终于能换下这身不知多久没换洗过的衣裳了!
待能洗的洗完,院子房间也打扫干净时,太阳已经西归。
橘红色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白云被红霞染成淡淡的橘色,懒懒的卧在远处的山岭上空。下工的农人们扛着农具轻声说着今年的收成,孩子的玩闹声从远处传来,夕阳下的村庄宁静而祥和。
若是忽略穿越的这个事实和她现在48岁的高龄的话,这番美景确实令人心醉,正正好是她无数个加班的夜晚向往的田园生活。
只可惜宁静祥和不过表象,撕开这层表象,下面是苦苦挣扎在贫穷中的穷苦百姓们。
没钱的穷鬼,不配拥有安逸的田园生活!
李檀昙并未歇息多久,灶上热了水,她得趁太阳还未彻底下山之前把澡洗了,林家可没有蜡烛那金贵东西,便是油灯也是省之又省,若无必要,是轻易不会拿出来使用的。
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便听院外传来说话声,是原身的儿女们回来了。
李檀昙有些紧张,之前家中只剩自己时还好,做什么都自在,现在突然见比她现代年龄都要大的儿子媳妇,心中别提多别扭。
李檀昙不是个内向的人,若是跟她谈工作谈正事,她能滔滔不绝井井有条的跟人谈一上午,不过这都是作为打工人的不得已罢了。
若是有足够多的小钱钱,她能秒变死宅,就是那种零社交,除了吃饭上厕所,其余时间都瘫在床上的美好日子。
她这种症状被当代网友诊断为社交牛杂症,李檀昙觉得网友医生们说得甚对!
社交牛杂症还未想好怎么面对原身的家人,木门便传来了被推开的声音。
进来的是个小姑娘,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背上被了个睡得东歪的小娃,手上也牵了个啃手指的小女娃。
小姑娘年纪十四五岁左右,皮肤有些黝黑,五官大气精致,虽还未张开,但已能看出貌美。
这是原身的小女儿杏花,身上背的那位是二儿子家的闺女香月,手上牵着的是大儿子家的三闺女香秀。
杏花一进院子先注意到的并不是坐在房檐下满脸纠结该如何打招呼的老娘,而是这晾满了整个院子的衣裳被褥和干净整洁的院子。
自己莫不是眼花走错了院子?她记得早上出门家里不是这样的啊!
可是回家这条路她都走了十几年,又怎会走错?
怀疑自己眼花的杏花终于看见房檐下坐着的小老太太,她牵着还在继续啃手指头的香秀走过去,关心道,“娘!你可算醒了,头还痛不?身子不好就该躺着好好休息才是,怎么洗这么多衣裳?没得又累坏了身子!”
李檀昙寻思着自己输人不输阵,拿出以前对待新闻采访对象的架势,“没事,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你哥嫂他们呢?”
杏花对自己老娘突然昂扬的情绪不明所以,总觉得她娘今日有些不同,娘可是从几个嫂子进门后再没自己洗过衣裳,今日不仅洗了衣裳扫了院子,竟没有如往日般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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