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面容愤怒,咬着银牙痛骂一番,“我夫还在世的时候,还借过钱给你,他一走,你就来逼迫我们母女。”
“哼,这是我徐家的屋子,是我爹给徐大壮的,他走了,没个继承香火的人,自然都是我的!”男人横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人,“看什么看?我家的事情,你们还要多管闲事吗?”
男人的拳头起到了很大的威慑作用,许多怕事的人都散了。也有些人对着男人指指点点。
很快,族长和村长就来了。
看热闹的人,都呆在一处。声音嘈杂的很,场面一度混乱,宋思意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有了别的想法。
徐大壮和孟氏一贯都是好的,很和善。
只是好人不长命啊。
徐大壮得了一场风寒,前不久治不好去世了。留下孟氏母女,无依无靠,还要受这样的亲戚迫害。
唉,真是可怜!宋思意想着。
宋思意知道孟氏她们可怜,但也无计于施。这个时代,只有男人才能顶门户。
孟氏的公公和夫君都走了,也没生下儿子,哪怕族长出面,恐怕也讨不到好。
就算有许多人同情孟氏,又能如何呢?
“走吧,二哥。”宋思意不再注目,转头和宋明晏往河边去了。
宋思意实在是不忍心再看眼前的一幕了。
到了河边,宋思意和宋明晏铲开一层冰,撒上一点儿饵料,静静等待鱼儿上钩。
“二哥,孟姨和俏俏好惨啊。”宋思意边等着鱼边说道。
她是真心觉得孟氏母女惨,说不定,今夜过后,他们就无家可归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族长会管的。”宋明晏耸耸肩,专注于抓鱼。
宋思意看着宋明晏吊儿郎当的样子,连忙说道,“你小心点,这河水寒得很,掉下去肯定得大病一场。”
见宋明晏没事,宋思意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望着远处发呆叹气。
捞完鱼,两个人走回家。
没想到,家中也在讨论孟氏母女的事情。
“那徐老三真是过分。”孙氏边做活边说道。
这关起门来,有点良心的,都看不惯徐老三的做派。
“是啊是啊,那孟氏两个人,真是可怜。”小孙氏也瞧见了那徐老三的嘴脸,很是厌恶。
徐氏摇摇头道,“那恶人没得收拾,听说,除了她们住的房子,剩下的田地,都被徐老三他们抢走了。”
“哎,族长也已经尽力了,起码保住了她们住的地方。”谭氏端着一盆子豆子坐在角落里清洗。
“那有什么用?连土地都没了,靠什么养活自己和俏俏?”徐氏补充说道,“总不至于像王寡妇一样吧?”
她们谈论说的王寡妇,住在村尾,是前几年跟着丈夫逃难过来的。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有了住的地方,结果丈夫死了。
王寡妇自己也没个一儿半女,也没个土地。最后只能做些皮肉生意,养活自己,也是个可怜人。
但是许多人提到王寡妇都是不齿的。
“真是可怜了孟氏了。”
一家子女眷都叹息摇头,深表同情。
宋思意和宋明晏此时刚好拿着喽啰回家,听到这么一句话,“噫,奶,你们在讨论孟姨和俏俏吗?”
“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谭氏上来帮宋思意松了喽啰,“小孩子少打听大人的事情。”
宋思意撇撇嘴,“小孩子怎么就不懂了?”
“没错,咱们丫头已经是小大人了。”孙氏捏了捏宋思意的小脸。
一路上宋思意都在思考,有什么是可以帮到俏俏她们的,总算让她想到一个主意。
“奶,咱们家马上要春种了吧。”宋思意眼睛一转,凑上去给孙氏按摩,“你觉得咱们家后面会不会很忙啊?”
孙氏享受着孙女的照顾,眯着眼睛惬意极了,“那铁定会啊。煎饼生意那么赚,总不能不做,还要兼顾地里的活。接下来啊,有的忙了。”
“那你觉得有没有必要请个人啊?”宋思意笑嘻嘻提出自己的想法。
孙氏顿时睁大眼睛侧过头去,看着宋思意,说道,“我滴个乖乖,你说啥呢?咱们家可不是那些个地主,还有佃农的。还是老老实实自己干活吧。”
孙氏务农多年,日子清贫,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雇佣人的,原先她想着,若是地里的活忙不过来,就让媳妇请自家大舅哥来帮忙一下,她就请顿饭吃。
这也是农村常有的事。
没想到,自己孙女直接想到了雇佣人。
“奶,孟姨小时候,还给我吃过糖呢。俏俏同我关系也好。”宋思意撒娇卖乖,“而且,娘还要照顾弟弟,已经够累了,婶婶们时常出摊,回来还要做豆子,多么辛苦。现在又要下地。”
宋思意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
“你好生说话,别黏黏糊糊的。”孙氏最受不了自己的孙女撒娇了。
宋思意也不打算搞虚头八脑地,直接开口说道,“不如雇佣孟姨啊,也好让她有些活计养活俏俏。价格还能便宜些。”
闻言,孙氏沉默不语,娘和婶婶们也都屏着呼吸不说话。
就当宋思意以为这件事估计没戏了的时候,孙氏终于开了口,“倒也不是不行。”
寡妇门前是非多,不趟浑水,才是农村人明哲保身之道。但是,她们都是妇人,最是知道孟氏现在的处境有多惨。
她们家也的确缺人做活计,如果能帮上一把,倒也不是不行。
谭氏和婶婶们本来也悬着心,不敢多说话。等孙氏开口,都立马露出了笑容。
一个个直夸孙氏心地善良,十里八乡都没有人比得上。
女人时常是很感性的,也更容易共情。孟氏的遭遇,的确令人同情。
只是大多数的时候,人们也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现如今能够双赢,就是再好不过了。
一方面帮了孟氏和她女儿俏俏,另一方面,也能减轻她们的工作量。
“这事情,就老三媳妇你去说吧。”孙氏指挥道,“徐大壮和你好歹也连着点姻亲关系,你去说好些。”
“好的娘,我把手里这点活忙完,我就去问问。”徐氏笑呵呵答应下来。
没过一会儿,徐氏把手里的活收拾完,就出了门。
宋思意看到徐氏出门,心中对孟氏母女的怜惜也有了着落。
她想着,若是这件事能成,也算是对这个时代女性的生存,有了一点点的帮助吧。
宋思意失笑摇头。
过了一个时辰,徐氏从外头进来,后面还跟着孟氏和俏俏。
孟氏和俏俏甫一进门,就立马跪在了孙氏的面前。
孙氏被这一跪,吓得大惊失色,连忙起身上前去扶,“哎呦喂,这可使不得。”
孟氏眼含热泪,拉着俏俏说道,“使得的,使得的。还要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不然我和俏俏可怎么活啊。”
“倒也不是瞧你们可怜,我们家就是正常缺人干活罢了。”孙氏想给孟氏更多的尊严,“起来吧。别把孩子跪坏了。”
孟氏一听,赶紧起身,生怕俏俏受了伤,“还是要谢谢您的。”
“先别说别的,这是还不一定能成。咱们来谈谈工钱的事。”孙氏重新坐下,喝了一口热茶。
“婶子您说,我都应下。”孟氏说道。
孙氏使了个眼色,宋思意会意,赶紧同宋思慧一道把俏俏拉开,一道出去玩了。
“这工钱么,你先做一个月试试,若是不勤快,我也是不要的。第一个月就每日二十文,日结。若是勤快,那就做长工,每日四十文。还管你和俏俏一顿午饭。”
孟氏简直大喜过望。
原先想着也就是能给自己和俏俏赚点吃食钱,而如今给的这个工钱,已经非常高了。码头上搬货的一天也就一百文,还不包饭。可他们出的力气大啊!
老宋家给的活计实在是太宽容了。
“婶子,这让我如何感谢你们啊。”孟氏蓄着眼泪,颤抖着身体。
“行了行了,我不吃这一套。你就好好干活就行。”孙氏皱着眉说道。
不过,规矩今日必须说清楚。
孙氏又说道,“还有就是在我家见到的东西,别乱打听,别出去胡说。你懂不懂?”
“明白的。”孟氏坚定地点点头。这样的大恩人,她再做什么不好的事,可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行了,明日你再来吧。带着俏俏,来了以后就让她跟着我家丫头一起好了。”孙氏嘱咐道。
孟氏点头,松了一口气。目光感激地看向院内地女眷们。
“行了,我家都是好相处的人,你别担心了。”徐氏笑着上前,将孟氏拉走了。
小孙氏看到这一幕,冷不丁就来了一句,“那王寡妇当年若是也能得到帮助,或许也不至于如此了。”
孙氏睨了一眼小孙氏,“这世上的事情哪里能预料到的?”
自从宋明诚去了县学念书以后,老宋家摆摊的地点就从官道变成了县学外的大榕树下。
县学的人多半是像明诚那样的廪生,由官府养着,每月有自己的食膳俸禄。除此以外,岁考和月考还有额外的奖励。
所以荷包里的钱也不少,那煎饼摊的生意自然也很是红火。
宋明诚在县学念书压力很大,山秀才那边的压力远远不如这里的。
来年的八月份就要应考了,时间不等人。
原先宋明诚还没发现自己这么多薄弱之处,来了县学之后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想考上秀才,还是要拿出点真材实料的。
宋明诚只能选择沉下心去追赶。
从一开始的乙等,现在偶尔也能蹭一蹭甲等的边了。
县学的夫子教谕都是有真材实料的人,而且各科均有教授,比山秀才教的全面一些。
短短几个月,宋明诚的进益很大。
宋明诚本来不打算去县学的,毕竟路途还是有些远。
但是自己的妹妹宋思意说了许多道理,说服了自己。
她说,“恋旧讲恩情固然是好的,但是在提升自己能力上就不必如此。既然有机会开阔眼界,何乐而不为,难道要永远做一只井底之蛙吗?”
宋明诚恍然,这才发现自己陷入了“泥淖”。
思索之后,告别了山秀才,来了县学念书。
县学这里,四周绿植环绕,很是清净。
是读书的好地方。
“诚弟,你今日要回家去吗?”方若文走过来,看着埋头苦读的宋明诚问道。
宋明诚放下笔,笑说道,“要的。我二叔和二婶就在县学外卖煎饼呢。晚些,我们就一道回去。”
“你还真是特别。”方若文说道。
宋明诚不解,“方兄,何出此言?”
“县学内除了考上来的廪生外,多是有钱家的公子。剩下的廪生也多的是家中富庶的。像你这样,从山村里念上来的,少之又少。这么直白地说自己家卖饼就更少了。”
“方兄,此言差矣。我家卖饼,也是为了能让我念书。若我还为了自己的面子,不承认他们,遮遮掩掩的,岂不是不孝不悌?”宋明诚皱眉回复道。
方若文哈哈大笑,连连称赞,“诚弟,我不及你坦然。不过,你家的煎饼手艺真是不错。我已经连着五日买你家煎饼了。我家小妹也缠着我每日带一份豆腐回去。”
宋明诚失笑,不再多言。
两个人又坐在位子上苦学了一阵儿,方若文才告别离去。
宋明诚伏案苦读。
窗外的几只鸟雀正兴奋地在杨柳梢上来回跳动。
“叽叽喳喳”的声音却丝毫不影响认真的宋明诚。
直到夕阳西下至梢头,宋明诚才惊觉时间已晚。
连忙收拾好东西,出了县学,同二叔二婶一道回家。
“我们回来了。”
几个人帮忙把货箱卸下来,宋大志忙着去牵驴。
“天也晚了,那我就带着俏俏回家了。”孟氏看着宋二志他们回来,自觉该离开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说道。
孙氏点点头,“你们早点回去吧。”
“这孟萍啊,就是太小心翼翼了。”小孙氏摇头说道,“咱家也没赶她啊。”
“活干得好就行,你管她是不是小心翼翼呢。”徐氏噗嗤一笑,去灶台帮大嫂了。
宋思意听到两位婶婶的话,心中却对孟氏更加尊敬。
孟氏已经在她们家干了两个多月了。
每日到的都很早,干活也特别勤快。虽然带着个俏俏,干起活来却不含糊。最忙的那段时间,她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却不喊累,也不嚷嚷加钱。
虽然说当时只说管一顿饭,但是偶有邀请她和俏俏一起的时候,她也只说家中早已备好了饭菜,就不多留了。
可见是个很有骨气的人。
宋思意觉得,她们家这个人没有白招。
“小妹。”宋明诚走了过来。
“大哥,有何事啊?”宋思意转过身去,说道。
宋明诚从袖子里拿出两支簪子,一支是蝶尾的,一只是木兰的,“我前日里和同窗去集市,看到这两支簪子,甚是好看。这只蝶尾的,活泼灿烂,我觉得正适合你。木兰的,是准备给娘的。”
宋思意接过簪子,细细把玩,心头一暖,“谢谢大哥!”
宋明诚还给孙氏买了只银镯子,总共花了三两不到。这笔钱来自于他前段时间的月考奖金,那是他第一次进入甲等。
“都是应该的。”宋明诚揉了揉宋思意的双丫髻。
月华如水,如洒金坠落湖面。
祥和而寂静。
宋思意的目标从来不仅仅是一个小煎饼摊的生意。
但是奈何她有心无力啊。
一则是她年纪尚小,什么事情都得通过长辈来,很是不便利。毕竟这么小的她,出去谈生意,也没人搭理啊。另一则,家中不管是人力还是物力,都还远远不足,根本无法扩大生产。
任何事情要发展,要壮大,都需要一个过程。
就像女子蓄发,现在就处于一个过渡期,令人尴尬。
“好在,现如今也九岁多了。”宋思意踢开脚边的石子,重重叹口气。
她觉着,自己当小孩子那么久,就连性格都难免小孩气了些。
愁“年岁”这种事,可不就是小孩子才做的吗?
“真是气死我了!”
宋思意正在村头散步,没想到耳畔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咦?三叔三婶?”宋思意讶异地看着大箱小箱扛着东西回来的三叔三婶,不明白此刻才刚刚午时,为何突然回来了。
一般来说,晚些二叔会驾着驴车去接他们才是。
“丫头?”宋三志本来怒气汹汹往家里赶,没想到正好碰上了自己的侄女。
“这是怎么了?”宋思意眼睛尖,正好瞧见货箱里的东西还剩下一大半,“今日生意不好吗?”
宋三志和徐氏互相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回家里头再说吧。”
到了家里,宋三志才大吐苦水。
“那男的简直臭不要脸。当时已经有两个客官要了煎饼,在那里排队。他非要强行插上来要卖煎饼。我好说歹说,先把另外的先做了,马上做他的。他还是胡搅蛮缠。”
徐氏也满脸气愤,“不仅如此,不先给他做,他就闹事,嚷嚷着自己背后有人。”
“那两位客官好心让他先买了饼,结果呢?他反而倒打一耙。”宋三志直接被气笑了,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气得站起来踢翻了椅子。
“怎么啦?他怎么倒打一耙啦?”老宋头急得冒烟,连连追问。
宋三志被气得说不出话,连连叹气。
还是徐氏咬着牙说道,“那狗崽子往咱们放面糊得浆桶里吐了一口子唾沫!那口子唾沫,眼睁睁就进去了!真是把我恶心坏了。”
“什么?”大家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县城大街上还有这样的人?”宋思意简直就被惊呆了。
“不然哪里至于这么早收摊啊。”宋三志无奈地摆手,“那人跑得倒是快,我就愣了一下,就跑没影了。就胡同口那个位置,不见了。”
谭氏抱着宋明昭,小声说道,“这人是不是故意的啊?之后还会不会闹事?”
只这一次也就罢了,就当自己倒霉,最怕的就是,这人卷土重来。
这样的话,再热闹的摊子,也要被搅黄了。
“管他是不是故意的,实在不行啊,咱就报官!”孙氏气得胸脯起伏。
小孙氏也说道,“那县太爷可喜欢咱家得煎饼和铁板豆腐了。隔两日便来一次,定能帮咱们做主。”
“明天我同三弟一道去。”宋二志说道,“若这人再来,我便非要搞清楚,这人是什么来路。”
第二天一早
连就连宋大志都告了假。
三兄弟一道去了集市上。
东市依然热闹非凡。
杂耍的、酒家的、卖馄饨面条的,应有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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