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卿爬了上去,跪坐在他身边,歪着头看着他手中的奏折,“陛下在看近期裁撤的官员名单?”
萧昱没有回答,而是问她,“是不是我亲政不久,这些事做的太急,反倒得不偿失了?”
魏云卿摇摇头,“政策是好政策,出了问题,是底下执行官员的错,不是政策的错。”
萧昱叹了口气,手指敲着奏折,“你看此番裁撤的,哪个不是没家世没背景的?世家抱团排外,怎么可能让这些寒门和庶民涌进来呢?连裁撤冗杂官员都则这么难,何况是改革策试呢?”
魏云卿若有所思,这道诏书不过是策试改革前的试水罢了,裁减官员,是为了缓解国库财政压力,以及提高官府处理公务之速。
她想了想,便提议道:“世家既然不配合裁减官员之策,那陛下索性就直接提出改革策试,让庶民也可以参加策试,来一道他们更难以接受的政策。”
萧昱摇摇头,“那他们会反对的更加厉害,更难推行。”
魏云卿一拍手,道:“对,可是跟改革策试比起来,裁减官员反倒显得可以接受了,他们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好好去执行政策,勤恳处理公务了。”
萧昱一笑,刮了下她的鼻子,“卿卿,你是越来越狡猾了。”
只要裁减官员的政令先推行下去,降低各级官署中世家子弟的占比,天子便能再提拔这两年策试高第寒门学子填补空缺。
天子只需将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寒门子弟,渗透进各级官署,一步一步掌控各个小部门,之后的科举改革,便有足够的支持力量了。
魏云卿展颜一笑,抚了抚他的眉心道:“先别想这些了,我带了汤过来,天热了,先喝汤,去去火气。”
萧昱讶异一笑,“怎么又带汤了?”
魏云卿提醒道:“今天是上食帝宫的日子啊,我特地做了来给你喝的。”
萧昱这才反应过来,他近来没日没夜的处理政事,忘了时间,好像是有好几日没去看她了,他揉了揉眉心,语气歉然。
“我都忙忘了。”他坐起身子,轻轻抱了抱魏云卿,“走,我们去喝汤。”
魏云卿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轻轻点了点头。
不久后,萧昱便因裁减官员之策执行效果不理想,在朝会上提议改革策试。
将秀才策试,分为五问,五问并得为上,四、三为中,二为下、一不合与第。【注】
此举便是将长期的由世家门阀把控的中正权收回,不再以名望家世来选官,而是以真才实学选官,以才学将秀才划分上、中、下、不及格四等,不及格者便不予授官。
甚至要求在职官员,三品以下的,均要重新接受策试考核,重新定品,不合格者均免官处理。
此议一出,朝议纷纷。
天子刚炸了一个雷,他们还没接稳,没想到就又来了个更大的。
朝堂反对激烈。
裁减官员也就罢了,何故还要让已经授官的官员也要接受策试考核?
这些世家子弟,靠门荫入仕,自小就不好好读书,崇尚浮华风流虚名,都是未经策试,直接入仕,哪里懂得什么治国之策?
况且他们占据高位已久,突然让他们接受考核,他们哪里懂得什么策试?
若是对策落第,被免官,对这些好颜面的世家无异于是奇耻大辱!
重新考核官员,这关系到满朝文武的切身利益,反对很是激烈。
萧昱默默听着群臣争执,淡淡开口道:“这官署冗杂的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朕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解决问题,众卿家反对什么呢?”
侍中高承顺势回道:“陛下,裁减官员,精简官署的政令,需要各官署再落实考核官吏,才好决定去留,推行缓慢,并非受阻。”
萧昱点点头,意味深长道:“那高卿的意思就是各官署已经在好好执行政令了?”
高承道:“是,各级官署必然会尽快裁撤那些领空饷、不做事的官吏。”
萧昱心里冷嗤,扫视了一圈百官,继续道:“既然都不愿以策试的方法来裁减官员,那是不是就会好好做事,不会光占着位置,不谋其政了?”
百官沉默着。
萧昱冷冷拂袖起身,道:“那就好好听话做事吧。”
散朝离去。
散朝后,便有不少官吏围着尚书令李嗣源议论纷纷。
“这是要做什么?又是裁减官员,又是改革策试的,这打的人也太措手不及了。”
“他想做什么?宋太师点头了吗?他做梦呢?”
“不行,这得请太师出山,哪儿能这么由着小皇帝胡来!”
百官义愤填膺,众口销铄。
吏部尚书语重心长对李嗣源道:“令君,如今宋郎不在内朝,我们可都全指望您了,您得劝劝太师,我们休戚与共,一损俱损。”
李嗣源依旧是那副谈笑风生的模样,稳定着惶惶人心,将百官好言抚慰了一番,各自劝回后,才长长吐了口气,面色凝重。
转身,准备离宫去时,看到了身后的高承,高承对他微一作揖。
李嗣源眼神一动。
朝会结束后,萧昱心情好了几分,直接来到了显阳殿。
魏云卿正坐在廊下缫丝。
先前养的春蚕都已经吐丝结茧,沸水煮茧之后,找出丝头,便可开始抽丝了。
魏云卿坐在一架小型的络丝车前,摇动着手柄,吴妙英投茧,纺锭上已经缠了厚厚一层雪白的丝线了,杨季华正取着生丝。
萧昱站到她的身后,好奇的观摩着。
这是皇后亲蚕礼的一部分,皇后需要将丝线纺织成成品献给皇帝,整个礼仪便算结束了。
没一会儿,萧昱自觉已经掌握了缫丝的技巧,就让吴、杨二人退下,自己挽起袖子给魏云卿剥茧投茧。
魏云卿看他剥的乱七八糟的线头,不由笑了,制止了他搞破坏的手道:“你刚刚下朝,还是先去休息一会儿,我自己来吧。”
“闲不住,这挺有意思的,你累不累,我帮你摇一会儿。”
说着,就移动到魏云卿身后,握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抽丝。
魏云卿回仰着头看了看他,笑道:“这一次养的蚕不多,能取得丝线有限,不过足够做个荷包了,等端午的时候,我给你做个荷包,可我现在还是绣的不好看,你可别嫌弃。”
萧昱心中一动,下巴抵在她的肩膀,目光有意无意瞄了瞄她腰间的荷包,道:“宫人做的再好看,可都不如你亲手绣的情意深刻。”
魏云卿抿唇一笑,岔开话题道:“朝政还顺利吗?”
“还算顺利。”很快抽完一个茧,萧昱又拿来一个新的,“你那个提议,的确有用,你说他们是不是就是欠呢?敬酒不吃吃罚酒。”
魏云卿腾出手轻掩了一下他的嘴,道:“不要这样说朝臣,作为天子,不能有偏见。”
萧昱突然在背后抱紧了她的腰,笑道:“你倒是越来越有皇后的样子了。”
他们靠的非常近,他一只手摇着手柄,另一只手在她腰上游走着,魏云卿觉得有些热,背部开始微微出汗。
忽的,萧昱的手在她腰带上拉了一下,魏云卿还未回神,身后的温度便消退了,她怔了一下,才发现萧昱把她腰上的荷包摘走了。
他把荷包举起来观摩着,“新的绣好之前,这个先给我用着。”
魏云卿下意识就伸手去抢,那是先前准备绣给他的大雁,可他说像鹅,她也不好意思再送他,就自己留着用了,她急急道:“还给我,这个不好看,会被人笑话的。”
萧昱立刻躲开,把荷包高高举起来,“不给。”
魏云卿也不好好抽丝了,左右追逐抢夺着。廊下,只听见二人的嬉闹的笑语声。
夕阳开始西沉,渐渐在院中洒下一片金辉。
建安宫一片欢喜。
魏国皇室十几年没有新生儿降世了,所以哪怕是公主的孩子,也足以让人欣喜。
天子要做舅舅了, 皇后也要做舅母了。
萧昱当即下旨, 召公主回京待产,住进宫中, 随时照看。
朝臣闻旨大惊, 纷纷以于礼不合, 来反对长公主归京待产。
天子敢这么大刀阔斧的改革,仗势的无非是驸马霍肃手中的齐、定两州兵权。
召长公主回朝, 那是携齐州军威,来给天子支持了。
回京待产是假, 威慑朝臣是真。
群臣反对激烈,天子一意孤行,以公主骨肉至亲, 皇室子孙难得, 坚持让公主归京待产,百官亦无可奈何。
另一边, 魏云卿也开始着手为公主收拾宫殿了。
显阳殿有左右二副殿,分别为徽音殿与嘉福殿, 只是徽音殿离式乾殿更近一些,便决定让公主住进徽音殿,日后与天子商议国事也更方便。
吴妙英也很高兴, 已经跟魏云卿说好, 等公主回来,还让她去服侍公主。
杨季华看着在徽音殿来回忙碌, 指挥宫人布置的魏云卿,打趣道:“公主殿下都有喜了,皇后殿下何时才会有喜呢?”
魏云卿笑道:“子女之事哪能强求,公主跟驸马成婚这么多年,不也是刚有了孩子吗?”
“驸马早年南征北战,跟公主聚少离多,如今齐州安稳,自然就有时间要孩子了。”
魏云卿神情一滞,先前局势不稳,她跟萧昱说好了暂时不要孩子,而今朝堂的一切似乎都在按照他们的预期发展,可是要孩子的问题,好像一直没有在他们的规划之中。
“如今时局多事,孩子的事可以慢慢来。”
她回应的敷衍,心里却把这件事记了下来。
夜里,突然电闪雷鸣了起来。
风呼啸着,吹开了窗扉,闪电霹了进来,照亮了榻上交叠的两道人影。
魏云卿“啊”地惊叫了一声,不知是因为那不期而至的暴雨,还是因为那纷沓而至的愉悦。
“下雨了。”
她声音娇细,带着某种楚楚可怜的低喃。
“嗯。”萧昱浅应了一声,语气沉沉闷闷的,低沉的嗓音很快吞噬了女子的娇息。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风浪足以将人挟裹吞没。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可每一次,仿佛都能从中得到新的乐趣。
她一直渴望得到的爱,现在就在她的手里,她轻而易举就能握住。
无需小心翼翼,无需讨好求怜。
风浪平息,二人交颈而卧。
魏云卿侧头看着微闭双眸的天子,慈眉善目的模样仿佛普渡众生的佛子,她伸出手指抚着他的脸颊,玉臂缓缓圈上他的肩膀,趴到了他的胸口。
身上突然的重量让萧昱睁开了眼,他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魏云卿突然对他道:“昭明,我们要个孩子吧。”
萧昱手指一顿,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或许是听到公主有孕的消息,她也会羡慕吧。
魏云卿从他的胸口抬起脸,看着他,眼神带着某种期盼。
萧昱的目光突然柔和了几分,听她这样一说,他顷刻间把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他问她,“那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魏云卿想了想,告诉他,“男孩儿。”
“为什么?”萧昱讶异道:“有个像你一样漂亮可爱的女儿不好吗?”
魏云卿抿着唇,趴到他耳边道:“这样哥哥就可以保护妹妹了。”
萧昱心中一动,手臂又把她抱紧了几分,“你还想再生个女儿?”
“嗯,我想要有好多好多孩子。”
魏云卿告诉他,忽而垂下眼眸,默默倾诉着——
“我是独女,我一直想有个哥哥,在父亲去世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母亲沉湎于对过去的怀念不可自拔,年幼的我孤独无依,好似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就愈发渴望有个哥哥,哪怕不是哥哥,或者弟弟妹妹也是好的,只要有兄弟姐妹就行。”
萧昱抚摸着她的头发,静静听着。
“可是,在外祖父母想把母亲改嫁的时候,我又感到无比的憎恶与恐惧,我突然意识到,母亲改嫁的话,她会为我生下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那太可怕了。我愤怒而嫉妒,我想要弟弟妹妹,但我只想要同父同母的。”
曾经,她只想在他面前做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子,此刻,她却静静对他诉说着心底隐埋多年的阴暗。
“是不是难以置信?还是那般年幼的我,竟然会有这样恶毒深沉的心机,我抱着母亲呜呜哭泣,求她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母亲竟真的为了我,终身留在了魏氏。我是那般的恶毒与自私,是我毁了母亲一生的幸福,我只能对她小心翼翼的讨好,哪怕她对我再恶毒,我都无法憎恨她。”
萧昱抱着哆哆嗦嗦的魏云卿,安抚着她的恐惧与不安。
幼年的经历,让她极度缺乏安全感,总是患得患失,以为乖巧讨好就可以得到爱,一旦这份爱出现缝隙,她就会偏执而歇斯底里,陷入失去的恐惧。
他告诉她,“卿卿,这不是恶毒,你只是太缺爱,太孤独了,你无需讨好什么,以后都有我爱你。”
“可是,我可能过分依赖你了。”魏云卿看着他,微微无措,“你可能无法理解我,我们不一样,你有姐姐、有弟弟,你不是只有我。”
她不想成为母亲那样,所以一直研习医术想要改变自己,可是无意识之间,她似乎又继承了一部分母亲的偏执。
“那不一样。”萧昱跟她解释着,“我自幼父母双亡,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如何做好一个皇帝,没有过正常的家庭关系,虽然有兄弟姐妹,可长大后我们会各奔东西,有自己的家庭。现在,你是我的家,我们才是彼此要共度一生之人。”
魏云卿心中一动,认真告诉他,“我想要很多很多孩子,可我的孩子,必须是同父同母。”
坚定的语气,仿佛是某种宣誓。
萧昱以同样郑重的语气告诉她,“魏国自开国以来,都是一帝一后,我只会有你一个皇后,我只想要嫡出的子嗣。”
魏云卿眼眶一涩,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想哭的冲动,她抱住了他,重重吻上他的唇,请求道:“那就给我一个孩子吧。”
光阴流转,天气渐热。
萧玉姒是在五月初回到了建安。
徽音殿中早已收拾妥当,吴妙英对着公主喜极而泣,二人执手诉说着思念。
魏云卿亲自安排了公主的日常所需,还安排了女医时刻照顾。
萧玉姒很感慨,她走的时候,天子跟魏云卿还不亲近,对她还是处处提防。而今,从天子对她的喜爱中,她可以看出,那并非是最初因美色而产生的好感,而是灵魂的契合。
她很欣慰,欣慰于她自幼孤僻忧郁的弟弟,因为皇后的存在,重新焕发了光彩,展现意气风发的天子模样。
安排好公主的起居后,魏云卿偶尔也会过来,亲自为公主把脉,想试一试自己的医术自学成果,认真记下有孕的脉象是如何,希望有一天在自己腕上也可以出现相同的脉象。
这宫里,难得的又有了欢喜热闹的家的氛围。
端午的时候,天子又在华林园的天渊池开宴,公主也会亲临宴会,想要一会朝中新秀,共论时事。
前往宴会前,魏云卿把亲手绣好的香囊认真给萧昱系上,香囊里塞了菖蒲和艾叶,驱邪祛毒。
萧昱低眼看着香囊,问她,“这绣的是什么?”
“是菖蒲和艾草。”魏云卿边系边道:“动物我绣不好,妙英说,绣些花草,怎么都不会出错,我就随便绣了花草。”
萧昱笑了笑,“嗯,的确是比那呆鹅形象。”
魏云卿秀眉一蹙,纠正道:“是大雁。”
萧昱哈哈笑着,魏云卿又给他手腕上系了一条五彩的丝线。
“这是之前剩下的丝线,不够再绣一个香囊了,我就把它们编成了五彩绳来辟邪,你一个,我一个,还有一个给公主。”
萧昱含笑看着腕上精细的丝线,又拿起另一条给魏云卿腕上系上,她的手腕纤细洁白,那彩绳饶了两圈才系紧。
收拾妥当后,帝后便相携前往宴会了。
另一处,新婚才两个月的萧景和胡法境也入宫赴宴了。
天渊池边,萧景绷着脸,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胡法境主动挽上了他的胳膊,萧景身子一绷,不动声色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胡法境不以为意,依然维持着面上得体的笑容,也不羞恼,只是低声提醒他道:“殿下在府上怎么跟我摆脸都无所谓,可是在人前,希望殿下可以顾及我王妃的体面,跟我好好扮演一对恩爱夫妻。”
相似小说推荐
-
鸡飞狗跳大杂院(金彩) [穿越重生] 《鸡飞狗跳大杂院》全集 作者:金彩【完结】晋江VIP2023年7月10日完结总书评数:1549 当前被收藏数:7...
-
社稷山河剑(退戈) [古装迷情] 《社稷山河剑》全集 作者:退戈【完结】晋江2023-07-19完结总书评数:65360当前被收藏数:82012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