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下,一群年轻的小郎君竞争猜着灯谜,身后有着一群小女郎为他们喝彩欢呼。
魏云卿看着这一幕,看着同样认真解着灯谜的萧昱,心里暖暖的,在萧昱猜出来的时候,她也学着小女郎们的模样给他喝彩着。
“好!”
她鼓着掌,喝着彩,如今,她也有情郎为她赢灯了,不用羡慕别人了,想到这里,她有些骄傲地扬了扬下颌。
很快的,竞争的郎君们都陆续黯然离场,人群中便只剩下萧昱和那郑表哥二人。
老板念出了最后一个灯谜,“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此谜一出,人群陷入了沉默。
郑表哥还在蹙眉思索着,萧昱已经从容开口,给出了答案——
“日。”
人群中顿时一阵欢呼喝彩声,魏云卿也激动地拍着手。
郑表哥饮恨败北,对萧昱微一作揖道贺,萧昱对他颔首还礼。
之后,郑表哥垂头丧气地离去。
“不错,就是日字。”老板点头,指着高出的明灯道:“我这盏灯,便是名曰旭日东升,即太阳初升,东方始明。”
魏云卿心中一动,抬头看着萧昱,道:“这盏灯合该是你的,昭明。”
萧昱心底微动,岂不知他与此灯,也是一种缘分呢。
老板取下那盏灯,递到了萧昱手中,萧昱又把灯放到了魏云卿手里,“现在,他是你的。”
魏云卿看着那如太阳一般明亮的灯,抿唇笑着。
那老板又突然开口道:“去年的时候,我这彩头就是被女郎赢走,不想今年,还是到了你的手上。”
魏云卿正和萧昱相视而笑着,听到这话,转头看向老板,愕然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女郎这般仙姿玉貌,纵是男装也认得的。”老板抚须,笑呵呵道:“只是去年与女郎同来的,似不是这位郎君。”
魏云卿不好意思地一笑,挽着萧昱的胳膊,介绍道:“去年是我舅舅,这位是我夫君。”
“这就是了,去年那位郎君,便说是要赢来给他家女甥做新婚贺礼,转眼这就嫁人了,赢了此灯,也祝你们早日添丁啊。”
魏云卿有些难为情地笑着,跟老板颔首告辞,提着灯和萧昱亲昵相依离去。
花灯阴暗处,杨季华默默听完帝后与老板的对话,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疑虑。
她来到老板跟前,询问道:“去年的彩头,是刚刚那位姑娘赢走的吗?”
老板笑道:“是啊,又聪明,又漂亮,没想到今年的彩头还是到了她的手上,这也该是缘分吧。”
杨季华思索着,在老板跟前比划着,“那个彩头,是不是大概这么大,这个形状的一盏五采琉璃灯?”
“是啊,你怎么知道?”老板讶异道:“莫不是你跟刚刚的女郎相识?在她家中见过不成?”
猜测得到肯定,杨季华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一切豁然开朗。
“这灯很别致,不像你一个大男人会喜欢的,更像是我们女孩子的喜好。”
“看你这紧张的模样,莫不是你的心上人所送?”
“这个灯我也很喜欢,你可不可以送给我?”
那一日,在宋逸书房发生的一幕幕,走马灯般在她脑中浮现,杨季华恍然醒悟。
——宋逸骗了她。
他说那盏灯是他于上元夜解灯谜所得彩头,不与任何人有关系。
他说男女不能私相授受,可是他接受了皇后的灯。
杨季华猛然转头,看着不远处帝后渐行渐远的身影。
火树银花,玉壶光转,一片灯火阑中,那相偎的身影渐渐模糊。
清溪水岸的灯火在她脸上轮流浮现,光怪陆离的色彩掩藏了她的表情,她突然意识到——
宋逸,爱慕着他们的皇后。
——不仅是痴心妄想, 更是大逆不道!
杨季华怔怔站在这一片灯火喧嚣中,茫茫人海在她的视线中模糊,喧喧沸腾的人声在她耳边销声,这一片夜色中, 仿佛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
郑表哥在茫茫人海中四处寻找着, 终于找到了她,“表妹, 你怎么在这里呢?”
杨季华沉吟不言。
郑表哥愧疚道:“我本想为你赢来那盏灯, 可惜慢了一步, 让另一位公子赢走了,表妹, 你看还有没有其他喜欢的灯,我给你赢回来其他的好不好?”
杨季华脑中一片嗡嗡, 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蓦地转身,独自快步往家中而去。
“表妹, 表妹。”
郑表哥在她身后呼唤着, 沮丧地叹了口气,定是自己没有赢到彩头, 表妹不高兴了。
他心知杨季华早先跟宋逸有些传言,名声不好, 可杨季华如今可是皇后跟前的大红人,自己若是娶了她,日后她随便在帝后跟前说几句话, 自己的仕途便有着落了。
想到此, 郑表哥便抬脚追了上去。
夜深后,魏云卿和萧昱乘车返回宫中。
回去的路上, 魏云卿还在马车中不停把玩着那盏灯,爱不释手。
“陛下送了我一盏灯,今年的清溪灯王,还是我的。”她骄傲道,如今,她也算拥有过两盏彩头了。
萧昱笑道:“你喜欢的话,以后年年清溪灯王都是你的。”
魏云卿抿唇笑着,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车架驶入宫城后,内监又换了肩舆,抬着帝后前往显阳殿。
夜深了,魏云卿有些困了。
肩舆上,她闭着眼依偎在萧昱怀里,嘴上还在嘟囔着说饿了,想让宫人再煮碗元宵垫垫肚子,可夜又这么深了,怕这么晚吃东西会积食闹肚子。
萧昱嘴角噙笑,默默听着,很快的,肩舆落地,二人下舆迈进显阳殿的宫门。
魏云卿尤惦记着她的元宵,边走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刚一进院,她的声音便停住了。
她睁大了眼,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夜色迷离,灯海浮沉。
整个显阳殿的宫苑都被数不清的花灯包围着,精巧别致的花灯,静静放着光芒,五光十色,形制各异,犹如夜空中挂起一轮又一轮小太阳,将整个显阳殿照的如同白天一般通亮,富丽堂皇。
“喜欢吗?”萧昱问她。
魏云卿怔怔的,愕然漫步在灯海之中,阵阵暖流在心底翻滚着,像海水呼啸着、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她转身看着萧昱,惊喜道:“你真的把整个摊子都买下来了啊!”
她不是都说了不用吗,他到底什么时候买下来的?
萧昱嘴角勾着笑,摸着眼前的一盏灯,“好不容易出宫看一看,怎么能不让你尽兴而回呢?”
魏云卿讶异而兴奋地奔向灯海中,张开双臂在灯海中转着圈圈,裙摆像百合花一样绽放着,悬挂着的灯,也随风飘摇起来,同她一起转动着。
突然,她如一阵风一般,猝不及防地跳到了萧昱怀里,肌肤相亲,腰腹相抵,她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又蹦又跳的,告诉他。
“喜欢,陛下,我太喜欢了。”
萧昱身子被惯力冲的微微后倾,又立刻稳住身型,抱着怀里欢喜踊跃的女子,心底微动。
原来,哄她开心,只是如此简单,一丁点儿的惊喜,就能让她无限满足。
然后,他收紧了双臂,把她的身子往上一提,在这无边灯火下,抱着她一起转起了圈,魏云卿笑着,月白的裙摆绽放旋转着。
天上的月亮静静照着,和院中的明灯交相辉映,空旷的宫苑中,回荡着一片欢声笑语的声音。
翌日一早,杨季华就离家匆匆来了一趟西山,去寻宋逸。
她要证实自己的疑虑,她要当面问清楚。
宋逸不在家中,刘夫人说他又去给父亲扫墓了。
杨季华心知他一贯孝顺,便在他家中等着,和刘夫人闲聊着话。
刘夫人知道杨季华如今是皇后跟前第一得力之人,心里对她愈发满意,不时言语关切问询。
至午间,宋逸归家,看到杨季华时微微一怔,他不想多与她纠缠,便准备再出门回避。
杨季华起身,对着他的背影道:“你我如今同侍皇后,既是旧识,也是同僚,我来拜会,你也不该掉头就走吧?”
宋逸脚步一顿,客气道:“敢问杨长御有何指教?”
“可否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去你的书房单独谈一谈。”
宋逸沉默,有些抗拒。
杨季华继续道:“这件事,事关皇后,你既为皇后三卿,也应该对皇后负责吧?”
宋逸眼神一动。
说完,杨季华不等他开口回应,便自顾自起步,先行来到他的书房中,宋逸抬步跟上。
书房中,一如既往的简单朴素,榆木灯架上,依然悬挂着那盏五彩琉璃灯,杨季华走近,摸了摸那盏灯,一尘不染,应该是每日都有精心擦拭。
她拈了拈手指,对宋逸道:“我家中想让我嫁给郑氏,可我不愿意。”
宋逸眉峰一蹙,侧过身子,“你现在的身份,没人能逼你嫁人。”
杨季华苦笑,向他走进一步,“我大哥不乐意我跟你来往,可我还是不想放弃,我有时候在想,我是真的喜欢你,还是对你已经成了一种执念,因为得不到,所以要一直争取。”
宋逸一如既往的拒绝着,“杨长御另觅贤才吧,宋某不值得。”
“我知道你会拒绝,你拒绝我,是因为你心里已经有人了,对不对?”
宋逸眼神一动,避开她的视线,敷衍着,“没有。”
杨季华又走到那盏琉璃灯前,手指轻叩着灯面,语气平静道:“这盏灯,是皇后送你的吧?”
话音落,宋逸一贯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终于有了几分变化,他的脸色微微发白,手心冒出了一层冷汗,艰难吐出了两个字,“不是。”
杨季华道:“我已经证实过了,这是去年清溪灯节的灯王,皇后赢了彩头,拿到了这盏灯,可如今它到了你的手里。”
宋逸脸上染了一层寒霜,冷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就算是皇后的灯又如何?你是要以此威胁我吗?”
杨季华轻笑一声,微微挑眉,问他,“你觉得呢?你拒绝我,是因为你爱的人是皇后吧?”
宋逸眼神一紧,心口重重一沉,这种事一旦承认,对他,对魏云卿,都是致命的打击,他不能认。
他坦然否认道:“没有,我对皇后从来不曾存过不该有的心思,我敬爱她,只是像敬重一国之母那般。”
“是吗?那如果我把皇后把这盏灯送你的事情告诉陛下,你觉得陛下会怎么想?”
宋逸转身背对着她,沉声道:“你威胁不了我,即便你捅到陛下跟前,我也问心无愧,最多,我辞官就是了,入不入仕,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杨季华脸色迅速沉了下来,她走到宋逸面前,质问道:“这就是你面对问题的态度吗?你以为逃避可以解决问题吗?帝后大婚前,皇后与外男私相授受,你有想过这件事会对皇后造成什么打击吗?”
宋逸眼神一动,他看着杨季华,眉峰渐蹙,不解道:“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杨季华提醒他:“这不是一盏普通的灯,这是去年清溪灯节的灯王彩头,灯节上有无数人见过,若这盏灯不慎给其他人看到,你想过会是什么后果吗?”
宋逸沉默着。
“这盏灯的来源,连我都能弄清楚,朝堂那些世家会查不到吗?即便你问心无愧,可那些世家在乎吗?他们根本不在乎你是否清白,在他们眼里,这就是把柄,他们就是要借此攻击你、弹劾你,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你知道陛下和皇后如今有多艰难吗?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皇后,等着她出错吗?如果这盏灯的事情落到政敌的手里,你知道是对皇后多大的打击吗?”
她一句一句质问着,薛太尉不在京城,不代表他的眼线不在。
“你会害死她的!”
宋逸心中一震,突然从脚底升起一股恐惧,茫然无措。
杨季华停止了咄咄逼人,正色问他,“现在告诉我,到底还有多少人在你家中见过这盏灯?”
宋逸摇摇头,平静道:“没有人,我一向不与人交游,除了擅自来访的你。”
杨季华微松了口气,她倒是忘了,宋逸这般性情,哪里会有什么朋友,更遑论有人来访了。
她句句肺腑的劝说着,“皇后把灯送你,或许只是善良的本能驱使,没有什么其他多余的心思,可如今时局艰难,这盏灯,你不能留,也留不住,就像她的人,永远不可能属于你。”
宋逸默然,眼前的女子,再也不是曾经又哭又闹,寻死觅活要嫁给他的小姑娘了,她长大了,懂事了,已经是真正能独当一面的大女官了。
“现在,你要么当着我的面摔了这盏灯,毁物灭证,要么把这盏灯给我,让我来处理。”
“我可以信任你吗?”
“你还有的选择吗?”杨季华反问他,又告诉他,“我和皇后是同一立场的,我不可能因为一个男人背叛皇后,我们要做的,是了不起的事情,比抢男人有意思。”
宋逸心中微微愕然,他抬眼看了一眼杨季华,只觉得此时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女子,突然圣洁了几分,她已跳脱了低级的追求,有了更远大的理想。
他想,宋氏,是真的为皇后选了一位很好的女官。
宋逸没有固执,转身走向榆木灯架,缓缓取下了那一盏琉璃灯。
这盏灯,他私占的太久了,如今,是时候物归原主了,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满心自由。
或许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强留亦是无用,他的手指最后一遍抚过那五彩的灯罩后,将灯递给了杨季华。
杨季华接过灯,端详了一会儿,对宋逸道:“我真是觉得你可怜,爱上了一个永远得不到的人,不过我希望你以后永远都像如今这样,将你的爱永埋心中,永远不要告诉她。”
宋逸抬起眼,看着她。
“把对她的男女之爱,化做对一国之母的敬爱,看着她永远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休沐结束后,杨季华便回到了宫中。
进入正月后,天气渐渐回暖。
这日阳光正好,魏云卿坐在窗前,一手执笔,一手翻阅着朝廷正在修订的氏族志,研究着朝堂这些世家的利益关系,将发现的一些关键信息誊写下来,给萧昱做参考。
她不能直接参政,以免落下给朝臣弹劾的把柄,但她还是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为天子分忧。
见杨季华回来,魏云卿便招呼她过来看看,这里的联姻记载可有哪部分疏漏。
杨季华微微福身行了个礼,抬手招呼宫人把灯带进来。
魏云卿微微疑惑地看着她。
杨季华从宫人手里接过灯,屏退所有人后,将那盏五彩琉璃灯还给了魏云卿,“答应给皇后带的灯,我带回来了。”
魏云卿惊讶地看着灯,这不是去年灯节,她送给宋逸那一盏吗?连忙询问她,“你从哪儿得来的?”
杨季华回道:“上元节时,我去了一趟西山,拜访了刘夫人,宋逸就把这盏灯给了我。”
魏云卿顿时恍然大悟,拍手笑道:“难不成是你和堂舅好事将近了吗?你跟我说说,堂舅怎么就点头了?”
杨季华摇摇头,“不是,不是我们好事将近,而是他托我把这盏灯还给皇后。”
魏云卿笑容僵住,询问着,“季华,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季华吐了口气,没有回答魏云卿的疑惑,而是又对她说出了另一套说辞——
“灯节时,我去了一趟博陵侯府,宋夫人把这盏灯交给了我,她说皇后入宫匆忙,没来及带走这盏灯,上元节历来有娘家给女儿送灯的传统,她让我把这盏灯带给皇后,愿皇后为陛下早日添丁。”
魏云卿愕然,听着这套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的说辞,呆呆看着她。
杨季华将灯放到一旁,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嘱咐道:“殿下记住,关于这盏灯的来历,在陛下面前,在所有人面前,都必须,也只能是我刚刚说的这一套说辞。”
魏云卿心中一动,手心微微冒出冷汗,恍然明白了杨季华的用意。
她知道了,她知道这盏灯是自己送给宋逸的了。
当初,她是怜悯宋逸的遭遇才把这盏灯给他,希望这盏灯指引他归家的路,希望自幼不幸的他能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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