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雍沉声道:“你当街拦考生,若让御史弹劾,定然吃不了兜着走,等他考完再算帐不迟。”
胡法境眼神一动。
巳时三刻已至,柳弘远仍旧未至,萧昱微微有些失落,本以为是个铮铮学子,不想还是让人失望了。
他起身,至金钟前,对杨肇道:“不用等了,开考吧。”
天子执金椎,敲响了金钟,杨肇随即令官吏开始分发策题。
与此同时的大道上,宋逸驱马,一路疾驰。
至太学前的路口时,因道上不许跑马,二人遂下马车一路狂奔至太学门前。
刚到门口,便被守卫拦下,只说入场时间已过,策试已经开考了。
柳弘远面色惨白,心情坠入谷底。
宋逸不停好言相请守卫通融,始终无法说动。
就在众人争执之际,殿中传来金钟之声——策试开始了。
柳弘远面无血色,终是错过了。
宋逸微微攥紧了手指,就在二人黯然失神之际,杨季华听闻了外边的骚动,便往太学门外走去,却见宋逸带着一个白衣学子与守卫争执。
她欣喜唤道:“宋逸。”
宋逸一怔,看到杨季华后,微微错愕,“杨姑娘。”
杨季华提着裙子,小步跑到他跟前,讶异道:“你怎么在这儿啊?”
宋逸道:“我送友人来应试,路上有事耽搁,终是来迟了一步。”
杨季华看了一眼他身边的柳弘远,微微思索后,安抚他道:“这不是才刚刚开考吗,你别急,我现在就去帮你去跟陛下和皇后说一声。”说着,就拔腿往考场内而去。
宋逸眼神一动,皇后也来了?
他看着杨季华小跑的背影,心中莫名复杂,一股愧疚与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因为他,才致使她在建安贵女中沦为笑柄,不得不入宫做女官,她却没有记恨报复,反倒在他们焦急之时施以援手。
他不由开口唤住了她,“杨姑娘。”
宋逸突然开口,杨季华脚步一顿,回头,茫然看着宋逸。
青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看着她,正色道:“多谢了。”
杨季华微微错愕,抿唇一笑,往考场内走去。
考场内。
策试正式开始,题目已分发给众考生,天子向考生致词后,帝后准备离席至偏阁休憩。
杨季华火急火燎跑了进来,拦下帝后的脚步,气喘吁吁道:“陛下,皇后,还有一个考生,那位考生被拦在门外不许进了。”
魏云卿对萧昱嫣然一笑,人来了,到底没有辜负天子的期望。
萧昱眼神一动,吩咐梁时,“传朕口谕,让他进来。”
宋逸和柳弘远在门外焦急等待着,秋风吹动落叶,盘旋在他们身边,又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感。
很快的,天子的近侍来传口谕,命柳弘远入场。
柳弘远大喜过望,宋逸松了口气。
他目送柳弘远步入太学,在太学外徘徊了一阵,不时往门内看去,却始终再没有看到他想见的人影。
考场内,柳弘远向天子谢恩,入座对试。
他迟到了一些时间,但不会给他延长考试时间,柳弘远感激涕零,能给他考试的机会,就足够他叩谢天恩浩荡了。
开考后,魏云卿和萧昱离场,二人在太学中闲逛着。
因策试之故,原先的太学生都已放假归家,如今太学皆由禁军守卫,除了应试的考生与监考官,别无他人。
这院子古朴雅致,颇有几分学问沉淀的踏实。
帝后来到一处庭院,魏云卿抚着一棵柳树感叹道:“当初我偷爬太学围墙,看学子读书时,这棵柳树才不过十指粗,如今已然这般高大了。”
萧昱看着那高大却已然萧条的柳树,道:“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呢!”
魏云卿感叹着,谁能想到当年爬墙的假郎君,如今竟成了真皇后呢?
萧昱带着魏云卿,走进了一间课室。
魏云卿看着一排排整齐的书案,随便挑了一张坐下,兴致昂扬的对萧昱道:“现在,你是夫子,我做学子,你来给我上课吧。”
虽无同窗,也算满足她一个小小的上学之愿。
萧昱立刻配合着,板起脸道:“魏学子的《诗经》背到哪一篇了?”
魏云卿憋着笑,道:“弟子不才,才刚背了开篇。”
萧昱一本正经道:“那我便来考考你,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下一句是什么?”
魏云卿故意打岔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下一句,与这一句是一样的。”
都是对爱慕之人的向往与追求。
萧昱心中一动,又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魏学子果然是熟读《诗经》啊。”
二人相视而笑,屋中弥漫着欢声笑语。
屋外——
薛太尉沉着脸,于隐蔽处悄悄观察着里边言笑晏晏的帝后。
今日秋试,听闻天子携皇后同至太学,他便赶了过来。
皇后,竟能蛊惑天子至此。
天子,竟带了皇后一起亲临为国选士的太学,这是变相支持皇后参与朝政。
他低估了皇后对天子的影响力,偏偏这皇后,还是宋太师的外孙女。
薛太尉悄悄离开了太学, 没有惊动任何人。
而帝后也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自顾自玩着上课的游戏。
裴雍紧跟着赶来了太学,迎面撞上离去的薛太尉,回复道:“观音奴果然去找事了, 我已经呵止了她, 将那考生放行了。”
薛太尉面若寒冰,“好好看着她, 再敢这般妄为, 就不只是打一顿了。”
世家与寒门本就冲突不断, 策试是寒门学子唯一的入仕机会,她这般当街拦人, 毁人前程,若是激起民愤, 致使学子心中不平,纷纷闹事,闹大了很难收场。
齐州学子本来就因反对盐禁罢考了, 这唯一代表齐州的学子上京应试, 若是被拦下不得策试,她会给薛太尉惹下大麻烦。
恩怨事小, 大局为重。
裴雍道:“那书生虽迟到了一些,不过幸得陛下开恩, 特许入场了。”
“你们舅甥,都好好感谢感谢陛下开恩吧。”
薛太尉说完,便冷冷拂袖而去, 裴雍擦了把汗。
江波来了几次太师府, 宋太师都避而不见,中秋这日一早, 他又带了大车小车的礼物来太师府拜节。
不出意外的,依然是吃了闭门羹。
只有宋瑜出来了一趟,他看着江波,好言客气道:“您还是回去吧,父亲忙于秋试之事,近期都留宿尚书台,不在府上,您见不到人的。”
“那请问郎君,太师何时能回府上?”
宋瑜叹了口气,“您别忙活了,我只能提醒您一句,如今朝局多变,父亲不会在此时给政敌留下把柄的。”
“我如今是没有法子了,还请郎君跟太师说几句好话。”他卑微的恳求着,“我这些年,也给太师做了不少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您说笑呢。”宋瑜笑着提醒道:“太师府几时会需要您做事啊?”
江波心里凉了半截,太师诸子中,长子宋世子早逝,二郎宋瑾是个倔强的牛脾气,三郎宋瑜最得太师风范,笑脸迎人,口蜜腹剑,他如此说,江波便知是宋氏是要跟他划清界限了。
“三郎,我可是你亲舅舅啊。”
“我的舅舅,是少府卿王崇。”宋瑜一字一句提醒着,“您要真当我是外甥,就尽快去齐州找二哥,处理下边的事,您不顾念我,也要顾念姨娘和家中上下老小啊。”
江波顿时面如死灰。
另一边,课室内的帝后,接连对了数篇诗词,过足了上学的瘾后,准备起驾前往行宫休憩。
策试要到未时方能结束,这几个时辰,他们都要在别处休憩,等待学子考核结束后,天子赐宴学子。
准备离去时,魏云卿左右打量着,“季华呢?”
梁时小声回复道:“刚刚杨女侍出去了,说是去见宋氏那位郎君。”
“宋氏的郎君?”魏云卿蹙眉,和萧昱对视了一眼,“是哪一位?”
“宋逸。”梁时回道:“就是他送那位柳姓考生入场的。”
魏云卿讶异道:“堂舅?”
萧昱看了看她,提议道:“不如请他一起参加晚上的中秋宴吧?”
魏云卿怔了一下,随即摇摇头道:“算了吧,他是往年高第的秀才,来参加新秀宴不合适。”
萧昱没再多言,挽着她向临时休憩的行宫走去。
太学门外——
秋风静静吹动着梧桐,叶子沙沙做响,阳光透过叶隙,在相对而立的二人身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杨季华低下了眼,抿唇道:“入宫这段时间,我经历了很多,也想了很多,我想我对你,或许就是一种执念。”
宋逸静静看着她。
“我先前是有些怨你,可入宫之后又想着,或不是因此因祸得福,我在宫里做女官,学到了很多事情,男人可以做官,女人也可以,我这个女官做的很得心应手。”
宋逸面色沉静,“杨姑娘适应就好。”
“我以后不会再勉强你了,或许我们可以忘掉以前的不愉快。”
“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杨季华欣慰一笑,话锋一转道:“可人总不能自己孤寡一辈子,我们如今年轻,可年老之后呢?”
宋逸没有回答。
“我没想勉强什么,只是想着,若是有生之年,你父亲的事得以解决,我们都已老去,还都是孑然一身的时候,是不是有机会再携手呢?”
“你觉得呢?”杨季华看着他。
宋逸避开了眼,脑子里浮现的却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身影,她扎着两个总角髻,打扮成一个小男童的模样,钻行在李子树间,树影纷纷映照在她身上,小团子往他的纸墨间,丢了两个新摘的李子。
——那是少年的宋逸,第一次见到魏云卿。
黄昏的时候,太学厅堂开宴,帝后高座上位,官员与学子依次列坐。
席间觥筹交错,学子谈古论今。
内监来请柳弘远,将他带到了天子跟前。
魏云卿坐在萧昱身边,观察着他。
“你的文章,朕看过了,写的不错,你是河东人?”
柳弘远答道:“祖籍河东解县,因故落籍齐州,得公主举荐秋试。”
萧昱点点头,对他劝勉道:“你的情况,朕先前听齐王说过一些,你很有志气,也很有胆色,不阿权贵,不坠青云,以后当始终如是。”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草民始终坚信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好一个初心。”萧昱吩咐内监,“用朕的金杯,赐酒。”
内监端来酒杯,皇后亲手斟酒,令内监送去,与天子一同礼贤下士。
柳弘远颔首接过内监手中的酒杯,谢恩后,一饮而尽。
萧昱注视着他,道:“朕很期待你明日在议论会上的表现。”
柳弘远颔首,“草民定不负圣望。”
夜深后,帝后起驾回宫,众官员学子揖手相送。
车架上,魏云卿抱着萧昱的胳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萧昱看着她犯困的小脸,手托着她的下颌,免得她的头滑落下去。
“原来做皇帝这么累。”魏云卿闭着眼,喃喃着,“这么多的交际,这么多的应酬,还有各种节庆的典礼仪式,还有那么多的奏折朝政,陛下虽终年难得出一次宫,但还真是挺忙的。”
“嗯,最近是比较忙,之后的议论会,大约还有个三天左右。”萧昱思索着。
魏云卿睁开了眼,三天,三天后就是八月十九了,她想着,她是不是该主动提一提,问问他想要什么礼物呢?毕竟忙起来,可能就没时间提了。
到时候,她定然要给他准备一份大礼的。
就在魏云卿出神之际,萧昱又感叹道:“我这一生,都与这建安宫不可分离了,卿卿,以后你也离不开这建安宫了,你会不会觉得很寂寞?”
“为什么会寂寞,不是有陛下陪着我吗?”魏云卿仰头看着他,“那我没进宫之前,陛下一个人会不会寂寞?”
萧昱心中一动,认真回答她,“会,很寂寞。”
“以后我们互相陪伴,就不会寂寞了。”
萧昱笑了,手指抚着她的鬓发,“往后余生,我们都要困守宫中,不动如山,动了,反倒是动乱的根源。”
魏云卿蹙蹙眉,“不动都这么累,动了岂不是更累?”
“嗯,动起来是挺累的。”萧昱回应着,话锋又突然一转,换了个意思对她道:“不如,今日换你动一动?”
魏云卿抬起眼,疑惑道:“我怎么动?”
萧昱附耳跟她说了几句悄悄话,直臊的魏云卿满脸通红,她难为情地拧了萧昱的手臂一把,便又闭上眼不理会他了。
萧昱轻轻一笑。
回宫后,二人径直去了显阳殿。
走在院中时,二人又坐到了廊下,看着天上的明月,长空万里,月若银盘,清辉明亮。
二人赏着月,宫人又端来了月饼和果茶。
秋冬干燥,容易火气重,故而太医调配了一款生津润燥的果茶给帝后保养身体,此茶可生津止渴,清热解暑,深得魏云卿之心,入秋以来,每日都要饮用。
萧昱拿起一块月饼,递给她道:“吃个月饼垫垫肚子,你晚上在宴会上都没吃什么。”
宴会上,面对文武公卿和各州学子,魏云卿必须得维持着皇后的端庄体面,所以在宴会上几乎没怎么动筷吃东西,回来的路上只觉得困,如今看到美食,倒真觉得饿了。
她接过月饼,刚欲启口时,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差点忘了,今日中秋,我们还没有祭月,不能分月饼。”
她把月饼复又放回盘中,拉着萧昱的手,眼睛亮闪闪道:“我们现在祭月许愿吧。”
萧昱端详着她,点点头,“好。”
夜色深沉。
宫人们在院中摆上祭案,案上置香炉和月饼瓜果一众贡品,两边各置一支红烛,案前铺设锦垫。
宫人悉数退散后,帝后来到案前,双双在锦垫上跪下,对着天上的月亮,双手合十发愿祭拜。
三拜之后,二人将香插入香炉之中,香雾在夜色中袅袅散开。
萧昱问她,“你许了什么愿?”
魏云卿仰头看着月亮,红烛月色轮番映在她的脸上,女子的轮廓愈发柔和,“惟愿年年如此夜,人月两清。”
烛火微动了一下,萧昱的心也跟着动了一下。
“陛下呢?”她问。
萧昱看着她,忽而笑了一下,“不告诉你。”
魏云卿脸上笑意一收,不满地嘟着嘴,捶了他一下,“太讨厌了,骗我说出来,自己又不说。”
萧昱握住她的小拳头,在她耳边浅笑道:“惟愿岁岁如今夕,此情不渝。”
魏云卿心中一动,脸上烧红了半边,“怎么会有人许一样的愿望,定是你先听了我的愿望,才这样说来哄我的,不公平。”
“那你怎么知道不是我们心有灵犀呢?”
魏云卿避开他的视线,吹灭了案上了红烛,掩盖自己开始红了一片的面容,庭院中瞬间漆黑一片,只剩廊下灯笼闪烁,高空明月灼灼。
“好了,现在可以分月饼了。”
魏云卿避开他的话锋,拿起祭案上的月饼,掰成两半,二人一人一半。
萧昱拿着那块月饼,却迟迟没有去吃,直到魏云卿的都快吃完了,才发现他的月饼一动都没动。
“你不吃吗?不吃的话给我吃,不要浪费了。”
萧昱的人生中,似乎不曾听过有人跟他说这样的字眼,他弯了弯嘴角,将月饼递到了嘴边。
松软香甜的口感在唇齿间弥漫,松软的饼馅一抿即化,唇齿留香,那味道香香的,软软的,就好像是她的唇一样。
萧昱想着,便微直起身子,把魏云卿抱到了怀里,月饼从指缝间滑落,摔到地上,碎屑溅到帝后的衣袍上。
天子白皙修长的手指拢入她的鬓发之中,把她的脸一点一点拉近自己,他收拢了手臂,二人腰腹相抵,男人身上馥郁的沉香气息将魏云卿团团包围。
“卿卿。”他轻轻的道:“让我尝一尝。”
清冷缠绵的语调缠绕在耳边,魏云卿怔了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尝什么的时候,天子温凉的唇瓣便贴了上来。
魏云卿心跳有一瞬静止,她看着月色下阖眸亲吻自己的天子,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中投下一片阴影,一点点的热意从腹部直抵心头,在体内乱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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