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的内院,仆役们拿来一条一条的门板,封死在裴智容的窗门上。
屋内,少女哭着哀求。
“开门,放我出去,哥哥,放我出去,我求求你,让我见见他。”裴智容痛哭流涕,在屋内不停拍打着们,门外传出咚咚的钉木头之上,她趴在门板上,绝望地看着门被一点一点钉死,“哥哥,开门,求求你……”
屋外的裴通心乱如麻,不忍再听,转过了身,快步离去。
他心疼妹妹,可更爱惜自己的前程,他有责任维护裴氏门户不坠。
光,渐渐从裴智容眼中消失,她的身子,也如同那被一点一点封死的光线一般,一点一点瘫倒在地,堕入黑暗。
帝后的车驾返回宫中。
天气太热了,回到显阳殿后,魏云卿就立刻褪去那繁复厚重的礼服,沐浴清洗,不想再动。
魏云卿斜倚在榻上纳凉,身上穿了一件极轻薄的明纱衫襦,玉体毕现,只在胸部多裹了几层黄绢稍作遮挡。
冰鉴上的扇子转动着,日光透窗,镂空扇面的倒影在榻上美人儿的身上轮流浮现。
魏云卿微阖眼眸,一手支头,一手执团扇搭在腹部,凭榻休憩着。
杨季华在泡好的梅子茶中,又夹进去了几块冰,端进去给魏云卿。
“今日天正热,喝点梅子茶解暑。”
魏云卿端茶轻呷着。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先前本该担任皇后少府的殷恒,太师遣人跟我提过。”魏云卿放下茶,“他原本是陛下的侍书,此番你顶了他的职务,也不知要如何安置他。”
“秘书省应该有挺多闲职,回头让我大哥安排他就是了。”
“秘书省品级合适的应该不好等。”
“反正谁都别想抢我的位置。”杨季华扬眉道:“以前我觉得只有男人能当官,可现在发现这都是骗人的,像我哥哥这般的高位,崇尚的就是清贵简要不做事,他做的事,我一个女人也能胜任。需要累死累活做事的,都是底下那些寒门子弟,我只要分配工作就是了。”
“所以,人人都想往上爬,可上层的位置就那么多,已经爬上来的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必然拼命阻止底下的人晋升,可偏偏制定规则的权力在这些高位人手里,底下的人怎么能出头呢?”
杨季华感叹着,“可殿下就是在这高台的最高层啊。”
魏云卿神色一滞,陷入了沉默。
江水汤汤,渐车帷裳。
明月高悬夜空之上,在江面洒下粼粼银光,东南向的晚风,吹动水浪轻拍江岸。
浩浩荡荡往京城驶发的车马卫队在江边停下,就地休整,马儿一声喑哑的长嘶,鸣彻秦州宁静的夜晚。
一身简袍的男人,从容自车上走下,虽已年近半百,可经霜风姿,历久弥茂,风华不减。
夜色清幽,他踏着细碎的月光,缓步向江边走去。
长史裴雍紧随其后,“明公,何故夜深临江?”
薛太尉不言,至江水岸,遥望东方。
无边江景上,惨白的一弯勾月倒映在江面,被起伏的江面冲的支离破碎。
夜风吹动他的衣袍,月色给那如墨的鬓发染上了一层白华,几根银丝在清冷月色下愈发分明。
他对着清冷的月光,轻轻吟诵诗赋——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与殷恒告别后,宋逸独自返家。
他缓步漫行于山路,汗水沿着下颌滴落,脑中却浮现出皇后在车驾中展露的那一瞬风华。
层林尽染夕阳余晖, 西山的暮色, 给整座建安城都披上了一层暗凉的橘色。
他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经过一处山坡时,突然发现隔着一片杨树后的草丛中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在蠕动。
宋逸蹙眉, 快步穿过一片繁乱的杂草树林, 走近那个麻袋, 往山坡上看了看,这袋子似乎是被人从上边扔下来的。
宋逸解开绳子, 看到了袋子里奄奄一息的青年后,微微变了脸色。
“小郎, 小郎。”他拍了拍柳弘远的脸,青年已被打的遍体鳞伤,气若游丝。
宋逸眼神一紧, 扛起人往家中而去。
薛太尉还朝的消息很快抵达台城。
比原定的时间早了一些, 微微出乎萧昱的意料。
高承道:“太妃薨,河南世家必然要争取齐王的背景, 而薛太尉需要齐王站在关陇世家这一边,来展开接下来对齐州的动作。”
“齐州的文件, 高侍中都看过了吧?”
“看过了。”高承若有所思,“真如公主筹划的那般,将是对太师不小的打击。”
萧昱陷入了沉默。
夜里, 萧昱去了一趟显阳殿。
荀太妃下葬后, 除齐王外的所有人都已除孝,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灯下, 魏云卿和杨季华相对而坐,各自翻阅账册对着近期宫中的支出。
杨季华边记边道:“虽说这次丧礼支出不少,可恰逢丰收季,有脂泽田的进帐,总体还是收入大于支出。”
魏云卿点点头。
萧昱轻轻走进来,杨季华便收拾了账册悄悄退了下去。
“看来你用她用的很得心力。”萧昱落座,“总算没白费这个安排。”
“不过倒是连累陛下的侍书无处安置。”
“杨肇会偿回来,妹妹占人职务,哥哥代妹偿还。”萧昱思索道:“大概是要分置两位秘书丞,由殷恒任秘书左丞。”
魏云卿神色微动,“我这一时临时起意,倒让朝廷多了一项支出。”
萧昱摇摇头,“我本来就准备安排他回内朝,只是怕贸然授官落个任人唯亲之名,你这一起意,刚好给他受个委屈,我再给他安排职务以示安抚,也就能堵上朝廷世家之口了。”
魏云卿不语,拿了个杯子,又从琉璃碗里夹了几颗梅子放入杯中,冲水泡上,递给萧昱。
萧昱看着她的动作,眼神一动,突然拉住了她的手,看着那白净的指甲,不解道:“我先前给你染的蔻丹呢?”
魏云卿看了一眼,“早就褪尽了,先前逢太妃丧事,就没再染过。”
都几个月过去了,褪去了几遍了,现在才来问,再说,后来的也都不是他染的了。
“那我改日再给你染好不好?”萧昱摩挲着她的纤白的手指,还是染上嫣红的指甲更显娇媚。
“不要,陛下染的太丑了。”魏云卿淡然拒绝,抽回了手。
“我给你多染几次就熟练了,会越来越好的。”萧昱信誓旦旦道,先前她还说给她染什么样她都喜欢呢。
却被魏云卿反驳了回去,“陛下是要拿我的手做练习吗?怎么不拿你自己的手练?”
萧昱语塞,想象着自己满手红指甲上朝的情景,身子不由一抖。
遂端起她递过来的茶喝着,梅子中放了薄荷,饮起来清爽解暑。
突然,萧昱放下杯子,郑重问她,“那我先帮你在脚趾上染可以吗?”
穿上鞋子就没人能看到了,就算染丑了也没关系吧?
魏云卿瞳孔微张,身上汗毛根根倒竖,脚趾忍不住蜷缩了起来,她诧异地看着萧昱,他的语气平静而郑重,似乎真的在就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在和她认真商议。
她没有穿袜子,此刻斜坐榻上,露出了半只脚,脚趾正蜷缩如一颗颗洁白的莲子。
魏云卿久久不做回答。
萧昱蹙眉,“怎么,你不愿意?”
魏云卿嘴巴张了张,没有正面回答他,敷衍道:“你怎么不给自己的脚趾染?”
萧昱轻笑了一下。
魏云卿难为情地看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道:“陛下过来,就是为了看我的指甲?”
“不是,是想跟你说一下薛太尉还朝的事情。”萧昱摇头,拿了颗梅子放嘴里嚼着,她亲手腌制的,酸甜清香,“薛太尉已经动身,大概月底就能到京了。”
“哦。”魏云卿不以为意应着,“关我什么事,他还会吃了我不成?”
“他大概是为了齐王的婚事才提前回来的。”萧昱神色一滞,心不在焉地吃着梅子,提醒她,“宋氏和薛氏是政敌,有些事,可能多少会牵连你。”
魏云卿有些不理解,她摇摇头,“我是魏氏的人,不是宋氏,我安分守己的,又没有做什么狐媚惑主的事,我……”
魏云卿突然心虚噤声,可她干预了朝廷对皇后三卿的任命,这算不算狐媚惑主,干预朝政?
萧昱默默听着,突然,他捂着嘴“哎呦”了一声。
打断了魏云卿的思绪。
魏云卿回神,看着他捂着半边脸的模样,还有面前的一堆子梅核,询问着,“是不是吃太多酸到牙了?”
“可能是吧。”
“就说不能贪吃吧。”魏云卿从茶壶里捞起来一些茶叶,放到小盘子里递给萧昱,“嚼些茶叶,会好的多。”
萧昱看着她递过来的茶叶,没有去接,他捂着半边脸,试探道:“你帮我看看牙好不好?”
魏云卿一怔,气氛渐渐安静。
萧昱脸色微不自在,他不过这么随口一说,她不愿意就算了,刚想开口转移话题,魏云卿却动作了,女子轻手轻脚爬到了他身边。
萧昱身子一僵。
天色越来越暗,灯盏静静燃烧,在屏风上倒映出帝后相对跪坐的身影。
魏云卿垂着头,平静跪坐在他面前,然后,像萧昱过往命令她一样,命令萧昱,“张嘴。”
萧昱诧异着,在皇后懿旨的要求下,微微张开了嘴。
魏云卿小手捧着他的脸,昏暗的灯火,令他安静的眸子更加深沉。
二人都跪坐着,但她还是比萧昱矮半个头,只能仰起脸,认认真真看着他的牙。
萧昱配合着她,一动不动,只能垂眸看着她的脸。
小皇后脸庞光曜如玉,鼻尖如腻鹅脂,娇唇嫣红如花,脖颈白皙修长,肩圆正,腰纤柔,雪胸起伏,早已是莹润饱满。
二人的呼吸交缠着。
魏云卿看着他,手指忍不住轻轻敲了敲他的牙,发出“喀喀喀”的声音,那里似乎很坚固,她对他道:“这般利齿,怎么会酸倒呢?”
萧昱心中一动,突然合上了嘴,吮着她的手指,温热的舌尖在她的手指上滑过。
魏云卿手指一缩,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那一瞬间的碰触,温热柔软的感觉仿佛就一直停留在手指上不曾退散,她莫名的想让他再拉起她的手,亲一亲她。
“怎么不会酸?”萧昱突然捏着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反问她,“端午那日,你跟李允相谈甚欢,都不跟我笑,怎么不酸?”
魏云卿怔怔看着他,他怎么还在嫉妒?
“你还在为这件事置气?”
“是你一直在跟我置气。”
“我没有置气。”她反驳着。
“那你对我笑一个?”
魏云卿看着他,他怎么这么幼稚?却还是微微勾动嘴角,满足他的心愿,做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微笑。
萧昱看着她。
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大婚那一夜,她对他笑的也是如此勉强。
那种笑里,没有爱意。
他的神色渐渐冷静,他松开魏云卿,起身下榻。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
薛太尉提前还朝的消息,在建安掀起风云,各处猜测纷纷。
有说是为了齐王的婚事,有说只是例行还朝叙事。
更有甚者,说薛太尉此番拥兵还朝,就是为了清除辅政世家,废黜宋太师,逼宋太师还政的。
流言鼎沸,难辨真假。
建安城的天空,因为薛太尉的到来,渐渐笼上一层灰色。
这一日,宋太师入宫了一趟,这次,他没有让宋朝来入宫劝说魏云卿,而是亲自来提醒魏云卿。
华林都亭,引宋太师来后,宫人尽数退散。
魏云卿对着宋太师微一福身,“阿公。”语气微微疏离。
宋太师看着她,道:“先前你母亲来过几次,都未能成事,我才不得不来这一趟。”
“阿公是什么意思?”魏云卿装着糊涂。
“有些事,你母亲一个女人家跟你讲不明白,所以,我今日就是要明白的告诉你这些道理。”
魏云卿恭谨道:“阿公请讲。”
“薛太尉还朝之事你清楚吧?”
魏云卿点点头,“陛下有跟我说过。”
宋太师冷嗤一声,“陛下有告诉你薛太尉还朝,是为了什么吗?”
“大概是为了齐王的婚事吧。”
“这倒也不假。”宋太师沉声道:“可他没告诉你,齐州那边,公主都给他拿到了什么文件吧?”
魏云卿眼神一动,萧昱有事瞒她?
“这是朝政之事,陛下本来也不需要跟我讲。”
“话虽如此,可你也不能不上心。”宋太师语重心长道:“薛太尉谋划废黜我不是一日两日了,他此番回京就是要亲自主持对齐州的清洗,来对付我,打击你,公主拿到的,是盐司文件。”
魏云卿心里一咯噔,齐州临海,是产盐之地,早年朝廷松弛盐池之禁,让利于民,齐州大小世家豪强,傍海煮盐,依靠贩卖私盐赚的盆满钵满,公主如今拿到盐司文件,她难道是——
“公主想复立盐司,重启盐禁?”
“不错,我们宋氏,是靠松弛盐禁,让利世家,才得到了齐州大小世家的支持。”宋太师提醒道:“公主搞盐禁,就是为了打击我们山东世家。”
魏云卿心中微动,“阿公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你是靠齐州文武背景坐上的皇后位,你必须保证他们的利益。”
“阿公。”魏云卿无措地摇着头,“我听不懂。”
宋太师深沉叹息,跟她挑破明言——
“你与宋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我被打击,必然会牵连你。”
“齐州文武,都盼着从你肚子里生出下一任皇帝,来永久巩固他们的利益。”
她痛苦地在床上挣扎着——
转瞬, 宋太师消失无踪, 她掉到了一片火红的无边花海之中,花海中, 躺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
她听见哇哇的婴儿哭声, 却找不到孩子在哪里, 她看到鲜血从地上女子的腿间汩汩流出,染透全身, 和这火红花海融为一体。
女子的脸色苍白如雪,随着血液流失, 身体渐渐变得透明、透明,如一团冰雪。
魏云卿踏过花海,来到她的身边, 她低头, 与地上的女子面对面。
她伸手,想要去触碰女子白若冰雪的脸, 空气中荡漾开水波一般的涟漪。
女子突然睁开了眼——
那一刻,她看到地上的女子脸, 化做了她的容颜。
魏云卿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冷汗淋漓。
杨季华闻声,匆匆披衣走进来, 点上了灯。
“殿下, 怎么了?”
“我做了个梦。”魏云卿连忙拉住她的手,指尖冰凉, 还在发抖。
杨季华坐在她身边,给她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梦到了什么?”
“血,都是血,我梦到我在一片花海。”魏云卿抱着膝盖,声音犹在发颤,“我在生孩子,我要死了。”
“嘘。”杨季华轻掩她的嘴,制止道:“这样的话,可不敢胡说。”
“季华,我害怕,我不想一个人。”
“别怕,殿下。”杨季华学着大嫂哄她的模样,抚着魏云卿的背,哄着她,“肯定是因为外边下雨,雨流在身上就像血流出来,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
魏云卿抬起头,看向窗外,一道闪电,照亮了暗夜雨幕,花木枝叶都在雨中摇晃着。
杨季华又故作无意地说了一句,“要是陛下在就好了,殿下和陛下一起睡,肯定就不怕了。”
魏云卿眼神一滞。
“雨夜寒衾,孤枕难眠。”杨季华摇着头,一本正经道:“殿下,你肯定是寂寞了。”
魏云卿脸色茫然,“寂寞?”
“就是心烦意乱,忧思多梦,辗转难眠。”杨季华看着她,突然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殿下是不是梦到了生孩子的事了?”
魏云卿微微胆怯的缩着身子,躲避着她的手,不解道:“生,生孩子的事?”
她是梦到在生孩子,鲜血淋漓。
杨季华看着她那模样,想起入宫前姐姐的吩咐,便试探着问她,“殿下,你想不想让人摸摸你?”
“摸我?”魏云卿脸上染上一酡红晕,羞赧不已。
“就是这里、这里、这里。”杨季华从上到下,指着她的锁骨、□□、腰腹,“想要有人抱抱你,温暖你。”
她每指一处,魏云卿的手就掩上一处。
杨季华拉开她的手,摇摇头道:“殿下,我们都是女孩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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