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萧昱进入梦中,他竟然梦到了和魏云卿大婚那一日, 而这一次, 帝后大婚的情景却不再庄严肃穆,而是变得扭曲诡异。
王公大臣们满脸油彩, 做着扭曲怪异的姿势,犹如唱戏的小丑,粉墨登场,轮流表演。
宫娥女史们博带霞帔,婀娜多姿,发出勾人的笑意,如同鬼魅一般飘荡在宫殿之中。
他在这群鬼魅、小丑的簇拥下来到床榻,鬼影拉着他的手,掀开了那层红鸾帐,露出了帐中丰容美艳的皇后。
皇后不再端庄矜持,而是悠闲地凭榻酣睡,通体上下只盖了一层薄如蝉翼的鹅黄色明纱,饱满玲珑的身段在薄纱下起伏,冰清玉洁的皮肤闪烁着莹润光泽。
一群白色的鬼影萦绕在他们的周围,发出桀桀桀的邪恶笑声。
在恶魔的撺掇下,他大胆地将手放在了熟睡女子的丰盈玉体之上,娇躯如玉,触体生凉。
他弯下腰,看到女子眼睫上有盈盈泪珠微颤,他凑近,轻轻吻了上去。
鬼影的嚎叫愈发凄婉,四周的颜色褪尽,在一片白色鬼影与红色烛光的掩映下,他与女子渐渐融为一体。
他感到自己在沉陷、沉陷,陷的非常深,被女子诱惑,沉入她的深渊。
天空中最亮的那颗紫微星,光芒开始黯淡、黯淡。
他为她堕落、堕落,不停放纵着自己的邪念。
只有在梦中,他才能如此空前的放纵自己,无所顾忌,只纯粹的去爱她、爱她,用尽全力去爱她,和她一起体验一场前所未有的情.欲。
醒来时,他早已是冷汗淋漓。
他揉着眉心,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晨光从窗格洒入。
天亮了。
这几日总是断断续续下着雨,暑气渐盛,人也变得慵懒。
一早的时候,宫外就有人来显阳殿报喜讯,说钟灵毓昨儿晚上生了,生了一个儿子。
本是喜事,魏云卿却笑的勉强,太师府专程派人告诉她这事儿,不过是外公又以此暗示她生儿子罢了。
魏云卿勉强做出欢喜的神色,让宫人准备了很多礼物,送去给刚出世的弟弟。
昨日从式乾殿回来后,魏云卿就有些失神无措,晚上也是早早就睡了,杨季华问她在式乾殿发生了什么,她也什么都不肯说。
问她有没有成事,也是被魏云卿很严肃地打断——
“陛下怎么会在那种地方临幸我?”来制止她的询问。
说来也是,毕竟是一国皇后,又不是个不值一提的妃妾,该给的尊重还是要有,岂能如此轻挑,糊涂成事?
处理完钟灵毓产子的事儿后,魏云卿突然要求宫人给她染指甲,容贞微微讶异,昨天早上不是说要再等等吗?
虽不知皇后为何改变心意,却还是端来蔻丹,在窗边静静给她的指甲染着色。
与此同时的式乾殿——
昨日听了殷恒一番话后,萧昱一早便召李允来了一趟。
李允尤是惴惴不安,无措地站在殿中。
萧昱问他,“知道自己错哪里了吗?”
李允忐忑道:“臣错在没能准确记载陛下在球场的英姿。”
“还有呢?”
“错在不该分心,没有做好分内之事。”
“还有呢?”
李允快哭出来了,“臣,臣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错了。”
要打要罚,天子好歹给个明示。
萧昱盯着他,“那天你跟皇后说什么呢?笑的那么开心?”
李允脸上泛起了鸡皮疙瘩,汗毛竖了起来,皇后只能对天子笑,怎么能对他笑呢?但是皇后不会有错,那就是他错了。
“臣,臣知错了,臣与皇后清清白白,绝无半分逾矩之举。”
“胡说八道什么呢!”萧昱立马呵斥,“你也配提皇后清白?”
“臣不配,臣有罪,臣失言。”
“朕就是问你,那天跟皇后说什么呢?”
“臣……”李允看着天子认真询问的模样,便如实转告道:“臣与皇后家是邻居,和皇后说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萧昱来了兴趣,“皇后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皇后小时候就很美,很可爱。”李允微红着脸,腼腆道:“小郎君们都喜欢和她玩,不喜欢跟我玩,只有皇后愿意跟我玩,我们还一起骑羊。”
“骑羊?”萧昱嗤笑,“她一个小女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会和你们这些小郎君玩儿?”
说到这里,李允便来了精神,啧啧感叹道:“臣本来不知道皇后是女郎的,她跟我们玩的时候都是扮男郎,那模样,跟她父亲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扮男郎?”
“是啊,我也是直到魏侯过世,才知道皇后是女郎,才知道原来魏侯就只有一个女儿,不过后来皇后搬去了太师府,就没再见过了。”
萧昱若有所思,让李允退下了。
他想起了魏太妃对他说的话,他根本就不知道魏云卿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
萧昱想着,起身前往显阳殿。
显阳殿, 魏云卿斜倚榻上,宫人还在给她染着指甲。
萧昱走进来,看着这一幕,便捧起她的手, 细看着, “怎么不等我过来给你染?”
魏云卿不动声色抽回手,避开他的接触, “陛下染的太丑了。”
柔软的小手脱掌而去, 萧昱指间一滞, 沉默着,示意宫人都退下, 殿中很快只剩帝后二人。
萧昱坐到她身边,挨着她, 魏云卿却躲开身子拉开距离。
萧昱又凑近几分,“生气了?”
“没有。”她淡淡回复。
“那让我给你染指甲。”萧昱说着就拉起她的手,魏云卿挣扎着要抽回, 萧昱却握的更紧。
不容抗拒!
魏云卿也来了脾气, 用力甩开他的手,委屈、不满喷涌而出, 指控着他,“昨天为什么要推开我, 为什么要让我难堪?在陛下眼里,我就是个小玩意儿,想要就要, 不想要就扔掉吗?”
她宣泄着, 她的不满,在帝王平静的神情下如汤沃雪。
待她稍稍冷静后, 萧昱才从容而坦然的告诉她,“我只是不想骗你,我暂时不想要子嗣。”
“你怕我生孩子?”
萧昱坦诚直言,“我当然怕,卿卿,你不是很清楚子嗣对我意味着什么吗?齐州文武不是都盼着从你肚子里生出下一任皇帝吗?太师不是也一直在催你吗?”
魏云卿眼神一动,陷入了沉默。
“曾经,我怕你的背景,怕让你有孕,怕你想要去父留子。现在,我怕你被那些世家摆布,怕你不信任我,怕给你一个孩子,却让你们孤儿寡母受人欺辱。”
魏云卿怔怔看着他,瞪大了眼睛。
“哪怕有朝一日,你恨我、弃我、厌恶我,想要去父留子,你也要做一个有实权的太后,而不是一个被世家摆布的傀儡。”
“我跟你说过,我有多少权力,都愿意跟你分享。”萧昱顿了一下,继续道:“那一夜,你让我把属于我的一切都夺回来,我一直都记得。”
魏云卿微微动容。
她是皇后,她的地位,她的权势都来自于皇室,来自于皇帝,与她荣辱与共的,从来都只有皇帝,而不是那些世家。
那些世家拼命的想把她推到皇帝的对立面,让她任由他们摆布,连外公都在告诉她,生下皇子,成为太后,才能巩固她的一生荣宠。
可只有皇帝在告诉她,她只有自己握紧皇权,凌驾于世家之上,让世家唯她马首是瞻,她才不会成为世家的傀儡,才不会任人摆布。
她也受够了这种任人摆布的苦,她利用皇后这至高无上的地位,摆脱了母亲的摆布,何故还要兜兜转转,把一切都拉回原点?
“所以陛下要重启盐禁,要打压齐州世家,打击太师?”她的外公。
“是。”
他语气坚决,毫不掩饰。
魏云卿睫毛颤了颤,轻声道:“即便是为了打击世家,可为什么一定要搞盐禁?明明私盐物美价廉,官营盐价更高,更加重百姓的负担。”
萧昱看着她,她生于世家,长于世家,本身便是既得利益者,她自幼所接受的教育,被灌输的理念必然都是维护世家利益的,所以不知民间疾苦。
“你知道庐江之乱吗?”他问她。
魏云卿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那时她还太小,乱起时,就已经随着亲人逃离京城避难了。
“那是你的大舅宋世子,主持的一场针对世家豪强的度田改革,造成庐江大乱,死伤无数,他背叛了世家的利益,所以遭到了抛弃,以身殉道。”
魏云卿心中一震,头皮发麻,大舅的确是死于那一年,宋氏对大舅的死亡讳莫如深,她并不清楚实情。
“你有没有想过,百姓手中那点儿土地,遇上个旱涝便是颗粒无收,为了活下去,百姓就只能出卖土地给世家豪强,做世家地主的佣耕佃户。可士大夫手中的土地,是有部分免税特权的。世家手里的土地越多,朝廷能收税的土地就越少,国库就会越空。”
“而赈灾、打仗、民生都是要国库出钱,国库没钱怎么搞民生?”
魏云卿心中一动,试探着道:“所以,朝廷就只能加重百姓税赋充实国库,可这样,不是更加重百姓负担吗?”
“不错,掌权世家自己不肯吐肉,就会提高税收,盘削贫民,百姓不堪苛捐杂税,就只能继续出卖土地给世家来逃避税赋,等土地兼并到一定程度,百姓就要造反,这个国家也就完了。”
萧昱语气平静,从容拉起她的手,用浸了色汁的棉絮仔细染着她的指甲——
“度田,就是从世家嘴里夺肉。”
魏云卿看着那永远不能染过界的指甲,心底五味杂陈。
“同样,盐禁也是这个道理,政策是世家执行的,他们不把官营盐价搞上去,不把政策搞烂,怎么能凸显他们私盐的物美价廉呢?”
萧昱又蘸了蘸蔻丹,继续涂着,“禁盐禁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谁搞得起私盐啊,能贩卖私盐的哪个不是地方一霸,豪强世家?”
魏云卿手指微一蜷缩。
齐州临海,山东豪强世家大多都有盐灶,会傍海煮盐。
宋氏经营齐州多年,州牧兼领司盐都尉,她自幼的优渥生活,都靠此供养,魏云卿陷入了沉默。
“卿卿,有些道理,目不识丁的百姓想不通,他们憎恨朝廷,抱怨苛捐杂税,甚至觉得地方世家的管理比朝廷更好。但是,我们这些高台之上的人,既然知道弊病根源,又岂能为了一个身后美名,与这些世家同流呢?”
魏云卿心中微动。
“有些士大夫,总是高喊着为民请命的口号,反对朝廷政策,想着死谏皇帝,博个不畏强权,文人风骨的美名,可在我看来,这些都是虚的。”
萧昱感慨着,“你大舅是真正了不起的人,他背叛了自己的出身,以一己之力和这些世家抗衡。他才是真正的为民请命,在我看来,落得一身骂名的宋世子,才真堪风骨。”
魏云卿神色动容,家中有真名士,可她竟十余年都不知,如今竟要从天子口中才能窥得一二。
“这至高无上的权力,谁不想要呢?卿卿,你想要吗?”
萧昱摩挲着她的手指,看向她。
魏云卿却避开了他的视线,看着那再度染过界的蔻丹,责怪道:“你又给我染出去了,染的太丑了。”
萧昱轻笑,把刚刚给她不慎染过界的手指放在嘴边亲了亲,玉指娇软,蔻丹含香。
魏云卿抽回手指,面色坦然,当着天子的面,说了一段大逆不道的话——
“我当然可以不要皇帝,生个皇子,做太后垂帘听政。可是,我想做的,是一个真正有权力的太后,而不是被世家操纵的傀儡。”
她看着萧昱,四目相对,“我等着陛下给我这权力。”
后宫过问朝政,是朝廷大忌。
以免朝臣弹劾,魏云卿是以寻找一些孤本典籍的名义, 带着杨季华进了秘阁。
而殷恒那边早已收到萧昱的旨意, 把皇后想看的文件,早早整理出来, 等待皇后观阅。
殷恒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呈给魏云卿, 提醒道:“殿下, 这些都是朝廷密案,是禁止带出秘阁, 也不能随意查阅的。今儿个是臣给您破个例,您就在这儿看, 臣在外边候着,您看完之后,臣要立刻收回去。”
魏云卿点点头, “辛苦殷丞了, 多谢。”
殷恒颔首离去。
秘阁之中,魏云卿伏案览阅, 杨季华做着记录。
魏云卿看着那些资料记载,心中喟叹, 果然是她时任中书令的大舅,拟定度田条例,督促各州郡丈量土地, 核实户口。
却因底下官吏阳奉阴违, 致使政令推行完全变样,州郡大姓纷纷起兵叛乱, 庐江动乱尤甚,一度兵围台城。
那一年,世家大族纷纷离京避难。
在她对这场动乱模糊的幼年记忆中,只记得大舅亲自将她与母亲送上了离开建安的马车。
他自己只身留在建安,守卫心中的道义,捍卫改革的尊严,最终死于叛军之手,以身殉道。
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魏云卿想到这样一句诗,闭上了眼。
她继续翻阅着,也是因为此番动乱,朝廷节制了中书省的权力,自宋世子死后,至今未再任命过中书令,因此中书侍郎宋瑾,已是中书省实际上的最高长官。
另一边,杨季华查到一份文件,啧啧道:“度田的时候,义兴王因藏匿三户就被问罪免官,可见那次度田的力度还是很大,很成功的。”
魏云卿看着杨季华手中的文件,沉思着,“难道满朝王公就他一个人有罪吗?无非是因为他是宗室亲王,身份尊贵罢了。”
本质还是因为君权的衰落,皇室不掌控什么权力,任由世家摆布罢了。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杨季华不解。
魏云卿沉默。
普通百姓不懂这些权力斗争,天然以为皇帝是最大的。大臣们就是要让百姓看到,这样尊贵的亲王都被处置了,何况其他不如他身份尊贵的人呢?
然而实际上,庐江大乱,宋世子身亡,便证明了度田被破坏,纸上的记载,不过是世家自己粉饰太平罢了。
死了那么多人,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依旧收效甚微,值得吗?
魏云卿心中感叹着。
舅舅,你当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离开秘阁时,天色已近黄昏了,魏云卿抬头看着天,这一日的晚霞,分外绚烂。
殷恒见魏云卿离去,立刻上前,“殿下都查清了吗?”
“嗯。”魏云卿点点头,“辛苦你再收拾了。”
殷恒摇摇头,没有抬脸,“是陛下嘱咐的,如果这些可以让殿下更理解陛下的话。”
魏云卿若有所思,她看着殷恒,“你是陛下的侍书,那你一定很了解陛下。”
“不,天下间只有皇后可以了解皇帝。”
殷恒这样告诉她,而后在魏云卿不解的目光中,颔首走进了秘阁。
魏云卿又抬头看了看天,晚霞快要落尽,天际的边缘只剩一片朦胧的红与紫。
在最后的夕阳余晖下,魏云卿和杨季华缓步离开秘书省,刚踏出大门,就遇上了准备下值回家的李允。
魏云卿跟他打了个招呼,唤住了他,“石头。”
李允身子一抖,回头见是魏云卿,连忙深深埋下头作揖,“皇后殿下。”
“你要下值了?今日怎么走的这般晚?”
李允回道:“是新收录了一批藏书,就校对整理的久了一些,殿下怎么有空到秘阁了?”
魏云卿看着杨季华怀里抱的书,“刚巧,我就是过来找几本书看,回头,你也给我整理一份书籍名单,我也好看看还有哪些不曾听闻的藏书珍本。”
李允点点头,“殿下下次想要什么书,吩咐个宫人来寻就是了,不必亲自过来。”
魏云卿笑着,“别人来找,总没自己亲自过来放心。”
李允看着皇后那如花的笑靥,抿了抿唇,小心翼翼提醒道:“殿下,臣想恳请殿下,以后不要再随便跟臣谈笑了,臣不想让陛下再误解。”
魏云卿一怔,诧异道:“陛下说了你什么吗?”
天子怎能因自己的私事,随意迁怒官员呢?
李允哭丧着脸,“就因为那日在马球场,臣跟殿下多聊了几句,从端午至今,陛下都没给臣一个好脸色了,求殿下放过微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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