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幸运如她,在求学求官之路上,仍然阻碍重重。
那些家境条件不如她的姑娘,若想读书,又要经历多少磨难?有多少人被活活堵死在这条路上?
谢知秋渴望为官的初衷,除了证明自己之外,就是希望改变这样的状况,能为后来者铺平道路,不要再像她一般艰难。
可是如今……
唯有身在其中,才发现这件事比想象中更不容易。
光是她一个人为官,就已经要面对枪林箭雨,再想要推行给女孩的义学这种对其他官员和皇帝毫无好处的政策,无疑更加困难。
光是“男女有别,女子理应持家,读书无用”这一条大部分人都赞同的传统观念,就足以将她堵在外面。
在其他人的观念中,她谢知秋是一个难得一遇的特例,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女人,她甚至应该被摘出女性队伍单算,而不是“女性原本就具有潜能,应当受到培养”。
她在朝中的地位摇摇欲坠,为了保住自己,她必须要适当地审时度势,要低调而且保守,要让皇帝和其他官员认为她是“自己人”,要尽量避免会令他人联想到“私心利己”的政见。
工技义学的推行很重要,必须要快,朝夕必争,这是改变方国面貌的利器。
然而光是工技义学本身,谢知秋就没有把握能让赵泽和满朝文武接受。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谢知秋还有一点理性,她就能得出一个判断——
她不能将一同招收女性学生的想法放入其中,这会使得本来就只有三四成成功可能的工技义学,成功可能性变得趋近于无。
这个事实,让谢知秋无比难过。
明明是冷静的选择,可是当回答妹妹问题时,她却感到耻辱,以及一种近乎空洞的绝望。
这不是她的本意,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然而让女孩有学习的机会,明明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凭什么因为一群人固执地不肯放弃旧观念,就非要产生这么多不得已?
“姐……”
知满从小和谢知秋一起长大,是对姐姐最熟悉的人之一。
谢知秋神态很寡淡,喜怒不形于色,可知满却能从她微妙的表情细节中,感受到谢知秋压抑的痛苦。
知满犹豫片刻,道:“姐姐,你等我一下。”
不等谢知秋反应,知满已经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炊饼,咚咚咚地往外跑。
过了一会儿,她又抱着一大本账本,咚咚咚地跑了回来。
知满将账本放在桌上:“这是谢家布行最近几年的进账,姐,你可以看看。”
谢知秋面有疑虑,却接过了知满的账本,开始翻起来。
知满的心脏砰砰直跳。
实际上,她已经想了整整一晚。
昨晚,她在姐姐屋中,看到了姐姐的教学计划,她很喜欢。
知满跟着萧寻初学过墨家术,她清楚地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而且,或许她也可以说是因为墨家术,才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她说:“其实昨晚看姐姐你的那些废稿的时候,我还看到了你写在上面的预算。”
“姐,你可能不太清楚,我的布行和绣坊很赚钱。我现在很富有,非常富有,再过几年,可能会比爹、比谢家都富有。”
“姐姐,墨家术是有价值的。我就是例子,我知道女孩子不但学得会,而且学会了也有用。”
“但是姐姐你恐怕也有你的难处,在朝廷中身不由己,这没办法。你应该以保住自身为重,毕竟只要你在,以后未必没有机会,你若不在,就更没有希望了。”
“要是朝廷那里实在没有办法,就算了。不过你能不能将你编的培养流程和教材给我用用?”
“朝廷要是不愿意出钱的话,我来出钱,我们自己办招收女子的私塾义学。”
“墨家术和四书五经不一样,学四书五经,需要朝廷批准才能参加科举,但是学墨家术当个工匠,是不需要朝廷批准的。”
“虽然规模估计不能办很大,也不见得会有多少人让女孩来学。不过我的绣坊本来就缺一些技术比较强的绣娘,以及可以负责维护修理纺车的工匠,要是能有人帮我改良纺车或者研究新技术就更好了,我可以直接给她们提供工作和收入。”
“如果能做到这样的话,应该多多少少……会有一些走投无路的人选择来试试吧?”
谢知秋与知满姐妹二人开始商量之时, 另一头,史守成称病不出,已有数日。
由于对辛国形势的误判, 史守成结结实实丢了个大脸。
他之前煽动满朝文武对齐慕先的仇视过火, 对齐派的清扫也由于攻击面太大,伤及不少无辜, 导致整个朝廷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已经不是真在找齐慕先的罪证了, 而是人人自危,生怕有别人硬将自己和齐慕先扯上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许多人对史守成并非没有意见, 而是敢怒不敢言。
这种怨气积累得太多, 这回史守成刚一栽跟头,朝堂迅速就反扑了——
雪花一般参史守成的奏折被送到赵泽手上。
史守成原先到处批判别人的立场反转,战无不胜的局势不在, 他倒成了被众人围着挑毛病的那一个,处境顿时艰难起来!
史守成如坐针毡。
哪怕这段日子闭门谢客,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威信正在一日日下降。
他当同平章事都还没到半年, 还什么抱负都来不及施展,本以为身居高位终于是个可以名垂青史的机会,没想到这个位置这么难坐。要是就这样惨淡谢幕, 将这个位置让与他人,他岂不是要成为史书上的笑话?!
不行!必须得想个法子, 重新成为众人的领袖, 让他人不敢轻易与他叫板!
可是……要如何是好?
史守成焦虑地在屋中打转。
短短几日, 本就白了大半的头发,又多了数根苍丝。
就在这时, 忽有家仆来报:“老爷!政事堂派了人来,说查出了罪人齐慕先的新罪证,要来向您汇报。”
史守成一怔,没想到瞌睡就会有人送枕头。
这会是他突破困局的契机吗?
史守成正在装病中,不想让人知道他其实精神奕奕,但心中又有些急切,想来想去,还是道:“你让人进来。”
“是。”
不久,政事堂派人送来的文书,就呈到了史守成手上。
史守成有些紧张地打开,不确定这能不能成为他破局的钥匙。
文书上的字,随着蜡烛的火光跳跃。
史守成看着文书上的内容,双目逐渐亮了起来!
八月中的时候,辛国正规军越境掳掠一事尚未平息,然而新一桩揭露出的大事,又将百姓的愤怒推向了一个新的巅峰!
齐慕先当年的救圣之恩,居然是他与辛国合谋,自编自演的一出大戏!
齐慕先过去声望甚高,多年荣宠不断,三朝皇帝都对他敬重有加,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曾舍身从辛国刺客手中救下方和宗,对其有救命之恩。
哪怕齐慕先名声已坏,罪状罄竹难书,世上已无人再当他是当年的寒门名相,但这一桩最初让他平步青云的救圣之事,却从未有人怀疑过,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认为他是登上权力高峰后,才逐渐堕落腐败。
万万没想到,齐慕先死后,呈现在众人面前的,竟会是这样难以置信的事实!
起初,大理寺只是在齐慕先私宅发现了与辛国有关的信物。
然后,新任大理寺卿层层抽丝剥茧,在齐慕先私宅内发现了更多密室和密信,随着种种铁证接连浮出水面,齐慕先早在救圣之前就与辛国人来往密切、那日舍身救方和宗的戏码更是早有安排的实情,已然不容辩驳!
大理寺顺着齐慕先那里的线索去追,发现原本潜藏在梁城的辛国细作早已人去楼空。不过他们显然早已放弃了被定罪的齐慕先,人又跑得匆忙,仓促间遗留许多对齐慕先不利的证据,让此事更为证据确凿。
真相一出,天下人一片哗然!
“齐慕先与辛国勾结,其心可诛!”
紫宸殿中,“病”了数天的史守成已经完全恢复精神,正在激动地慷慨陈词——
“这么多年,我们方国都被辛国瞒在鼓里,像耍傻子一样耍弄!”
“诸位想想,这些年,齐慕先坚持主和,反对与辛国起冲突,究竟意欲何为?这究竟是对方国有好处,还是对辛国有好处?”
“当年我们的军队离收复十二州就剩十里路了,先帝却强行发三道金令召回军队!当时齐慕先刚刚拜相,与方和宗关系紧密,和宗忽然做出这种决定,背后会不会就是齐慕先的怂恿?”
“那时,我们非但在快要胜利的时候莫名其妙议了和,还向辛国又足足献了二十七年贡!”
“战胜的本就是我们,凭什么要向辛国献贡?!”
史守成话音刚落,朝中立即有数名对此赞同的官员响应!
朝中有血性的官员实则不少,最近辛国欺人太甚,兼之齐慕先的事情一出,一大批人都意识到自己多年来受到蒙骗,憋闷无处宣泄,就成了怒火。
齐慕先已死,这份怒焰,自然只能对着辛国。
史守成松了口气,同时心中愈发庆幸。
他不敢相信自己运气这么好!
他先前做错判断,导致辛国入侵这回损失惨重,正愁怎么做才能挽回局面,机会就到了他手上。
他一直反对齐慕先,也一直主战,上一回他反对谢知秋,反对的原因也不是对方认为辛国虎视眈眈,而是军事改革铺张浪费,并认为辛国短期内不会起兵,没有必要。
说白了,他立场没问题,只是有误判。
而这回,齐慕先这里又查出大问题,可见他提防齐慕先的主张一直没错。他错了一回,但又对了一回,足以将功抵过。
现在,朝廷内外都对辛国充满敌意,他只要顺着民意主张起兵,马上就能获得大量支持,让自己的地位重新稳固。
史守成甚至琢磨起来——
要是他这回主张打仗得胜,那就是盖世功劳!以后还用愁自己地位不稳吗?
于是趁着势头,史守成毫不犹豫地道:“辛国此番恶意挑衅,早已违背休战之约,简直不将我方国放在眼里!
“他们只怕认为,我国会像过去齐慕先主事时那样窝囊可欺,永远可以任他们欺压索求!
“皇上,齐慕先当年的无条件求和之举,乃是与辛国合谋的卖国避世之举,对我国百害而无一利,今后绝不可再重蹈覆辙!
“若我们这样被人欺负到头上都不还手,难不成是让人认为,我们方朝的男儿都是孬种吗?!
“老臣以为,应当立即起兵北伐,以牙还牙,给辛国一个教训!非但如此,我们还要一举攻入失地,夺回被辛国占领多年的北地十二州!”
史守成话音刚落,立即有抱有同样想法的官员出声附和。
齐派被清扫后,朝中主战派声音便成了主流。
重臣之中,亦有数人是北地出生,这些年无法归乡,盼着有朝一日能够收复失地已经盼了数十年。
齐慕先在时,他们就算有这种念头也不敢说出来,知道齐相定会阻拦。
直到今日,他们才终于听到朝中又有人提出要收回十二州,哪怕他们本身对史守成观感不算很好,也不会反对这个提议,反而感动得热泪沾襟。
赵泽眼见此景,心中不禁有所触动。
他一直知道北地十二州这么个地方,虽然此地在他出生前就被辛国占走,他也从来没有去过,不过,他知道他的历代祖先都对此地有感情,而且他喜爱戏曲传奇,以前常听些打仗军事故事,而民间对萧斩石甚为崇拜,他也对萧家军的传说如数家珍,知道十二州丢得可惜,后来没能拿回来,更是可惜。
赵泽听史守成说得动情,难免也被煽动,蠢蠢欲动起来。
他本来就喜爱那些传奇故事,便不由想到,要是真能在他当皇帝期间夺回十二州,岂不是功德一件?
不过,蠢蠢欲动归蠢蠢欲动,赵泽从没真打过仗,他知道自己父亲和兄长也是尽量避战的,多少有点迟疑。
而且,打赢固然好,可万一打输了,他身为天子,也是要丢脸的。
赵泽有了这番顾虑,半晌没有回复。
“皇上!臣以为不可!”
这时,一位官员顶着逆风,急急开了口。
“我等固不可任人欺辱,但若要战,也不可打无准备之仗啊!这回辛国只有少量军队进入我国境内,可我国边境部队明明人数占优,却完全没有顶住,可见实力差距恐怕悬殊。”
“在这种情形下,我国反倒要向强大的辛国开战,怎么可能取胜呢?”
“荒唐!”
史守成道。
“周侍郎,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一回会输,不过是辛国使诈偷袭,我军没有准备罢了!若是由我军主动出战,自不会如此。”
“当年我朝军队,本就差一点就能夺回北地十二州,可见我国军力本就胜过辛国,只是齐□□邪、怂恿先帝,才使得当年的军队功亏一篑。如今,不过是重现当年之战,将早该收复的失地再夺回来!”
赵泽身为皇帝,自然更爱听别人说自己的国家强大。
史守成这番话,顿时令他原本的顾虑减轻不少。
对啊,既然以前都能打赢,现在怎么会打不赢呢?
赵泽脑筋一转,便要开口。
这时,却听一个清冷之声倏然开口道:“皇上,臣赞同周侍郎的想法,当下并非主动出战时机。”
这个声音一出,朝堂当即为之一静。
说话之人,正是谢知秋。
谢知秋在朝堂的地位微妙, 可偏偏她一说话,周围便无人再敢插嘴。
尽管谢知秋乃是女儿身,还受到众人排挤, 但她几次关于天下大势的预测都很准, 这是不争的事实。
史守成亦是如此,他没想到谢知秋竟会出言反对, 气一下就短了三分。
他不由气结:“谢大人, 你反对个什么?上回认为辛国不怀好意的, 不正是谢大人你吗?
“上回的确是老夫误判了,老夫愿意承认错误。这回老夫的主张应该是顺谢大人的意了啊!谢大人怎么还跑出来唱反调?谢大人每回都与老夫想法相左,莫不是刻意为之吧?”
谢知秋说:“我认为辛国居心不良, 但从不认为应当立即出战。
“周侍郎所言非虚, 如果要与辛军正面交战,我军准备还不充分,恐怕胜负难料。
“皇上, 臣以为现在应当养精蓄锐,先整顿军事、提升实力,伺机而动。若要夺回十二州, 待辛国虚弱之事,再从长谋划不迟。”
谢知秋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赵泽说的。
而那位忽然被谢知秋支持了的周侍郎, 既受宠若惊,又不知所措。
他其实一向是不赞同女子为官的, 对谢知秋也颇有微词, 没想到谢知秋会出言赞同自己, 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与谢知秋站在同一阵营,反而沉默下来。
而史守成则很不开心。
他自认为在此时主战, 实在十分巧妙。
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战。
史守成也不是完全没有做过功课——辛国皇帝年幼,太后当权,凭过往的经验推论,这分明是女子乱政、牝鸡司晨的衰退之兆!
虽说这回边境失了利,但这多半是措手不及的意外。方国足有八十万大军,兵力上远胜辛国,趁辛国被女人掌控的虚弱时候去打,难道还要打不赢的吗?
在被主和派压制数十年以后,这是第一次有如此适合出兵的机会。
这么明摆着的局面,谢知秋怎么会看不出来?
唯一的解释,就是谢知秋实则也是在和他对着干!
正如他认为谢知秋对自己威胁不小、需要打压谢知秋一般,谢知秋也在刻意打压他的权势,借以提高自己的地位!
史守成如此一想,心里便有些急了,说:“谢大人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想进行军事改革。
“这朝中谁不知道,谢大人虽自称当初与萧家公子是假婚事,实际二人私交甚密,远超一般未婚男女!
相似小说推荐
-
抄家流放,搬空了整座皇宫去逃荒(冉颜) [穿越重生] 《抄家流放,搬空了整座皇宫去逃荒》全集 作者:冉颜【完结】番茄2023-4-13完结种田古代言情穿越空...
-
春色昭意(信予ye) [现代情感] 《春色昭意》全集 作者:信予ye【完结+番外】晋江2023-07-13完结总书评数:52 当前被收藏数:1964 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