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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知府的那几年(途北囚牛)


“为何要改数字?”
谢我存突然又想起了尚添棠说的那句“谁会嫌钱多”,这怕不是也是江州百姓对历任知府最深的印象了。改帐只是在本子上轻轻一勾,只要来抽查账簿的巡抚大人发觉不到,他们便可捞笔富足的油水。若是空缺太大,便通过增加百姓的劳役来补上。若是再不够,累死了百姓,他们也有法子堵住悠悠众口,让这件事变得和他们无关。
“我可不是来做这种官的。”
谢我存即是对师爷说的,也是给自己说的。听者得了这句话,心下生出些欣慰来。师爷从被簿子压着的的最下面翻出张图来,纸张斑驳,却不难看出重要之处已被人重新描摹,一旁也被师爷做上了细细密密的标注。
“这是大人要去的地方,跟着标记走就到了。那里不定期会开黑市,天黑之前大人务必回来。我已着人去找南途,你们三人同去也不用太张扬。”
“好。”
谢我存点点头,待找来南途。官捕三人便未在耽搁,收拾了一番就上路了。途中有南途,倒是不会寂寞。但是,南途虽多的是道听途说的故事,但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对另外二人来说,无甚延展性,一肚子话说完,三人也才刚到半路。
顶着个大太阳,谢我存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打破了这份安静,问他们二人:
“你们觉不觉得师爷和老玄今天怪怪的?”
“是奇怪,可能是因为师爷有孕了吧。”
南途将两臂抱在脑后,自在的枕在上面。忽而意识到他们的安静,才反应过来他说漏嘴了。
“我开玩笑的,你们别当真啊。”
“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我存才不信他,忙追问。
“唉,我怎么又给说出来了...算了,反正你们迟早得知道,但是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啊。就是我刚刚去厨房找吃的的时候,看见师爷夫人和那个从断山来的小娘子嘀嘀咕咕的。然后我就把那个小娘子找过来了,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她就全招了呗。”
意识到那两人的眼神有些奇怪,南途忙摆手,道:
“我可没打她啊。我就问了几句她就说了。”
“哎我还刚想问你呢,你最近怎么老爱往后院跑。你不会是看上我们丁芷吧?”
“我有病吧我看上她了!”
南途慌张的跳起来,望着谢我存一脸的不可思议:
“又丑又是个哑巴,还笨手笨脚的,傻子才会相中她!大人你们走快点,天都快黑了!”
话音未落,便见他脚步加快,没一会儿便走到最前面了。
谢我存看看天色,又和西度相视一笑,便也往前去了。

“我们好像三条狗啊。”
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会儿,三人蹲在一棵老槐树下乘凉。谢我存指着露在空旷处的三人的影子冷不丁开口,南途点点头,确实挺像。
近山脚处总是多有农田分布。谢我存盘算着眼前的路,穿过一大片苞米地,便到了上断山的路了。春雨几至,此时的苞米芽才冒了一茬,多的地方还只是光秃秃的一片泥泞,倒是竹笋长得不错,青汪汪水灵灵的尖儿蓄足了劲儿往上拱。
农田中零零散散的布了几处农户,三三两两的升起了炊烟。看的南途从怀里掏了个苹果啃了起来。
“待会儿不歇了,别误了回去的时候。”
南途闻声也未表态,自顾自的在他们不远处停下了,专心的咬着那只青苹果。
西度有意替她找了块阴面的石头,谢我存朝西度感激的看了两眼,便顺着他的手要朝一旁的石头上坐去,却又被人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大人别坐,有虫子!”
谢我存教他吓了个踉跄,瞪了眼便往那石块上瞅去——只是一只细细小小的爬虫罢了,只是这虫子也不像是活物。谢我存用手碰了碰,才确定下来,只是不知什么年代死了的印在石头上的虫子印儿罢了。
“这是蜉蝣吧?”
谢我存对西度说了声。那人却不愿意俯身查看。谢我存便招手教南途也来看。
“蜉蝣哪有那么大的?”
“可能不是一只蜉蝣,你看,这个印记随着石头一直往上,应该是不同时候一直有蜉蝣爬过吧,才留下这么长的印儿。”
南途点点头,一官一捕聊的起兴。直到谢我存意味深长的总结了一句才算作罢:
“蜉蝣虽小,却在这天地之间靠爬行记载时间。南途,我觉得你也可以做大事的。”
“我?我一个捕快,做什么大事,带兵打仗又轮不到我。我就在江州逍遥就够了。”
西度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几声,二人忙抬起头来,惊觉一书生打扮的男子正乐呵呵的站在他们身边。
“二位若是不介意的话,这块石头就让给我吧?”
谢我存和南途忙摆手,请他自便,又见那瞧不出年纪的瘦弱书生伸手将那石块猛地抬起,安置在肩头。超出外表的力气教本想帮一把的南途也吓了一跳。
“这块好,这块好。”
书生有些兴奋的喃喃自语,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忙向身边几人问候:
“多谢各位大人,瞧着几位大人面生,应是从城里来的吧。”
“是,我们在城里许久,还未来过这里,便今日出城来看看。”
谢我存搪塞过去,却觉那人神色一变,抬起一根手来指着她。
“你……你。”
“我?怎么了?”
三人皆是心里一惊,西度和南途难得默契的一齐走至谢我存身边,无不提防的看向书生。
“你受伤了?”
“你怎么知道?”
书生更激动起来,饥肠此时多叫了几声。他道:
“我祖上就是靠治创伤的秘方起家的,如今虽已家道中落,秘方却传下来了。我瞧这位大人面色如同受过金疮之痛的一般,便大胆这么断言了。”
“确实是这样,而且已经有些日子了,一直不见好。或许您的药可以治她的伤么?”
难得西度开了口。那书生如获至宝一般点了点头,仿佛等人要问这句话好久了。
“那就劳驾您帮她看看吧。”
“西度。”
谢我存喊了他一声,仍是觉得自己的伤不该做耽误他们行程的借口。却被他止了后面的话。
“大人,马上就到了,不碍事的。”
“好说好说,我的铺子就在这儿,上个药不会耽搁太久的。”
书生说完就摆出领路的姿态,朝他刚才指过的方向去了。果然,未走几步,便在一片空旷处瞧见一间木屋。
谢我存们跟着进了房里,迎面便是一阵酸臭的味道,视线所及处便是一块褐色的骨头状地石头,石头的一部分已经步上青苔,书生满不在乎的将刚才背来的那块石块扔至地上,又将骨头石拿起,摆置几块木板拼凑成的台面上来。
见书生将青苔用刀揭下,将那骨头石的一角用锤子敲下,又大力敲砸起来,教他们看傻了。一阵叮叮当当之后又掏出个什么来做了些教他们眼花缭乱的举动。
“姑娘,没有我的龙骨,你的伤是好不了咯!”
“为何,西度的金疮药,应该很好使。”
那书生走来了,手里端了一大碗药糊糊,西度过去接了过来。
“其他的药可是不能和我这龙骨比。我这龙骨上身,不痛不痒,效果级强。”
书生得意洋洋,伸手将布帘解下,将谢我存和西度单独罩在一起,示意他们可以上药了。
“不痛不痒,又怎知疗效?我看你就是唬我。”
南途朝帘里望望,带些看热闹的态度打趣。谢我存掀了帘子出来了,将碗递回去。
“我回去在上药。”
她侧侧身子,西度也钻出来了,面上瞧不出什么。书生识趣,转身去将药倒进小罐儿里。谢我存饶有兴趣的跟了上去。
“大夫,你有这传家的手艺,怎么在这里开铺子?去城里不是更有生意做么?”
“唉。”
书生先叹一声。
“不瞒客官说,在下此举并非为了囊中铜臭。其实在下已过乡试,正为了赴京赶考的盘缠做准备,这传家的手艺,也正好助我一臂之力了。”
“既是为了考取功名,为何不投靠城中大户做个荫客?这样既可以专心读书,也不用担心盘缠的事。”
谢我存将把玩在手里的杯盏放下,伸手将药铺案牍上的书本拿起来翻了翻。刚才磨过的龙骨粉洒在上面,一动,尽数扑面而来。
“荫客…做个荫客倒是方便,可这江州的荫客都归东临书院管,谁不知他们和宫里头的魏党不对付,他们头头儿就是被魏党从京城赶到这里来的。我若入了他们党派,哼,以后殿试都不一定能进。”
谢我存一惊,对上了书生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眼神。
“客官莫笑,在下苦读数年,常激励自己一定能中举。庸人自娱罢了,您别往心里去。哦对了,还有一事,我务必要告诉您。”
书生趁现在只有他们二人,忙将头凑了过去。
“刚刚我就瞧出来了,您背后发的汗不对劲。一般的金疮药都有止汗的配方,为的就是怕汗水把快愈合的伤口泡开。我估摸着,您用的那药大概是掺了夹竹桃的桃叶了,这活血化瘀的药一用,想好都好不了。回去,只用我这药。我不骗您。”
书生拍拍胸脯,谢我存不信,又问
“不可能,我府里有郎中,药也是别人帮我从太玄寻来的。怎会如你所言一般。”
“那您的伤为何一直不得痊愈?客官,我听着您的口音也不是江州的,怕不是刚来不久吧?我只是一个卖药的,但也想劝您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谢我存嘁一声,不理会他。告别书生的药铺时,得书生指点,走上了大路。望着两位捕快在前的背影,谢我存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对劲。
“大人,大人。”
西度又叫她几声,那人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到了。”
谢我存才恍然大悟,原来已身在田家。田家分布在田隅,他们在的地方正巧有几户挨在了一起。
那就从这里开始。
南途得了指示率先去敲院门,可是迟迟无人来应。南途干脆直接翻过矮墙进去开门。
“南途!”
果不其然,被西度叫住了。
“你老毛病犯了?”
“什么老毛病!西度你不厚道,说好不提过去的事的。”
谢我存摆摆手,正欲开口把南途叫回来。正在这时,院门开了。应门者是一妇人,面白腮粉,髻如皎月。
谢我存隐了身份,只交代是来统计军户的差使。妇人忙将两位站在眼前的,还有一位蹲坐在她家墙头的官爷请了进来。
再寻常不过的院子,谢我存无心悉数他家有几只猫儿狗儿的,被屋内人的争吵声给吸引住了。妇人将他们领至门前,不好意思的笑笑,先进去说了些什么。屋内的声音好不容易停下来了,可还没等他们进去,便又爆发了一阵争执声,不知是谁打碎了一只瓷器,这一声又有效的止住了屋内所有人的话头。
三人进去了,才发现原来屋内有这么多人。大概可以分成四拨,为首的皆是一副乡绅打扮,他们身后大概都是自家带来的家丁云云。四人此时皆带些怒气,方才定是他们在争吵了。
引人注目的是桌案上,放着十只红彤彤的大苹果,摆在最中间的位置,不知何用。
听过他们三人是从官府来的,屋内一干人等立马老实许多。瞧着身材有些肥硕的应是这户的主人,率先开口教人拿户簿来给几位官爷。
谢我存瞧出了他们有意打法他们走的意思,自是不打算顺了他们的意。自顾自的坐在了机案旁的木凳上,随手拿起了一只苹果,开口道:
“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说说,吵什么呢?”
这边西度和南途已将家丁们请了出去,屋中只剩他们三人和四位乡绅以及一位带他们进来的妇人罢了。
果不其然,那四人同时开口,你一言我一语就又要吵起来,谢我存听的烦透了,摆摆手,示意那个妇人来解释。
原来,这户人家的主母是这一块儿的地主,可是膝下并无一女继承家业,只有四个红粉蓝绿的儿子。主母有意去别处拜访老朋友,便将家业大多都变卖了,让他们分了,以后在江州好好生活。
主母家大业大,分田分饲皆是利利落落,四儿叫好。就连分首饰农具等等若干零散在各处的物什,都教跟随主母多年的干女儿——也就是那妇人分的颇为妥当。
唯独分到最后一处出了岔子,怎么分都不能教四儿满意,更甚者开始内斗,你讲你的理我有我的理,辩来辩去教原来还有些退让之意的那位改变了心疑,转为恨不得揭竿而起。
南途疑惑,问道,究竟是何物,教他们这般失态。
妇人伸出纤纤玉指,指向了谢我存身旁的桌案上。
“他们要分的,就是这十只苹果。”

第41章
再寻常不过的苹果,甚至有些干涩了,有几只的梗窝处皱起了桫皮。却叫四个儿子眼巴巴的盯着,眼神从苹果上到谢我存看苹果的视线中流转。
“丁簿上写的这房子联通地产皆是五年前刚刚置办的,并非是附加地产,大税还未收到第三轮,按说主人应尚是年轻才对,怎的你家主母已到了以享天年的年纪了?”
西度冷不丁开声,官属几人抬头望向显得有些僵硬的几人。
“啪!”谢我存松了手,原本把玩着的那只苹果滚出去好远,撞在了一隅的屏风上。
“我的苹果!”
不知是哪位公子先扑上去,随后几位都作出欲争抢的样子来。一直依在旁边不言语的美妇人这才发话
“平路!成何体统!”
她呵斥一声,那黄衣公子比她年长不少,听了这句竟立刻失了言,将苹果拾进怀里,揣了个宝贝一样拿金贵的衣服擦了又擦,面上却是笑了。
美妇人翻个白眼,翻了翻衣袖,露出腕上叠戴的羊血旧玉,朝谢我存一行人解释了
“房子是主母给我的,主母怕这几位家哥性子压不住,荒废了家业,五年前就以我的名义建了房产和地产。几位家哥早发现房子给了我,非说这房子里肯定藏了宝贝,来我这找了几天,才发现这十只苹果。”
“秦暮云,你别跟这几位官爷把这几个人说的这么不像好人。我告诉你,是主母说的,传家之宝都是留给我们几个亲生子的,你一个被捡来的小丫头别仗着自己是女的受点宠爱就无法无天了。”
“小妹,老二他话糙理不糙。几位官爷,事情是这样的。”
瞧起来最年长的那位向他们解释了这几个苹果的出处:原来,他们几人都在寻找传家宝,但无人知道宝贝的下落。找遍了所有的祖业之后,新建起来的宅子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果然,在主厅隐蔽处,找到了这十只“苹果”。
普普通通的苹果,被包裹在一层又一层的机关里,教他们兄弟几人起了疑心。瞧这那设计复杂但薄如蝉翼的小盒子,喜穿绿衣的公子直接把机关盒放在地上,跳了上去。机关盒被压坏之后,剩下的几只苹果却丝毫不坏,这惹得几人起了疑心。
“这传家宝肯定就包在苹果里面,我们家做了多年的玉石生意,摸的最多的就是镶玉的金子,早就听闻之前有块西洋工匠雕刻的,镶满西洋宝石的货,这苹果皮里面包的,怕不是金苹果吧。”
“哦?既然如此,我看秦…秦姑娘也没有拦你们的意思,你们为何不把苹果切开看看?”
原来他们要分的不是苹果,而是想独占传家的宝贝。谢我存若有所思。真的苹果皮包在假苹果外面还有这样以假乱真的效果?还能被摸出来感觉不一样?她伸手试了试,没有察觉出来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对啊,官爷英明。要我说,直接切咯,分多分少再说。可她不同意啊,非不让切,这十个苹果,我们四个人,该怎么分啊。”
“不是我不让你们切,是你们压根也切不动。”
谢我存依旧端详着那苹果,若不是刚才绿衣公子的坦白,她都没有摸出来这些苹果的不同。她挑了一个掐了掐,似是刚才撞到屏风上的那一只,底部比其他比较滚圆的要平坦一些,滚圆的顶部撞裂开来,冒出一个小细裂,谢我存捧在手里瞧了瞧,里面似乎有流动的感觉。
这里面是什么呢,突然,她抬起头来,寻向南途的方向:“南途”。南途看她一眼,将苹果从她手中拿走,放到桌子上。谢我存有些愣。
“你又不让我们切,怎么知道我切不明白。”
粉衣公子吭哧吭哧从身后抱出一个大包袱,摊开一看,全是大家伙事儿,上到平常杀猪刀,下到割柳条的玉刃,应有尽有的,让人眼花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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