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潭进入宿风谷幻境这许久,此刻终于看清了往圣帝君的容貌,而那容貌居然是......
——卓清潭她自己的脸!
她瞬间只觉脑中天昏地暗,颅内剧烈的抽痛几乎将她痛到意识模糊。
大量纷乱的记忆如同折旧了的纸鸢,拼了命般往卓清潭的脑子里钻,两世的记忆如同刺骨的冰锥,扎得她周身剧痛。
她难受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只能大口大口的呼吸,以此来缓解这种煎熬。
卓清潭甚至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自己是否已经痛叫出声。
她感觉自己似乎痛了很久很久,但是其实在“穷奇珠”中也只是一瞬。
终于,在“穷奇珠”的神力和幻境中这两张清晰呈现的容颜的双重刺激中,卓清潭那随着转世轮回而早已消逝的记忆逐渐回笼......
而那种深入脑髓的痛觉,也随着记忆的重现,再度消失不见于无形。
她轻轻放下按住头颅的双手,眼底一片通红的血丝。
卓清潭微微颤抖着唇角,神色罕见的苍茫无措,怔怔看向“穷奇珠”中再次上演的故旧往事。
她......终于想起了上一世所有过往。
所有好的,坏的,刻骨铭心的,痛不欲生的......过往。
原来上一世,她的名字叫——太阴幽荧。
原来她的前世之身,居然就是......往圣帝君!
而“穷奇珠”境中境的镜像中,往圣帝君太阴幽荧顶着那张与她此世如出一辙、却比女身的她略带几分英气的容颜,正从容的漫步而来。
祂的身姿如芝兰玉树,又若一株空谷幽兰。
......这时候的帝君,可当真是“年轻”啊。
这里所说的“年轻”,并不是说祂的容貌长相,而是说祂这时的气质和韵味。
此时,这个穷奇珠境中境幻象中上古时期的往圣帝君,是与后来那位久居仙山岱舆、自封神体于濯祗仙宫中的往圣帝君,截然不同的。
仙山岱舆中的往圣帝君,虽然温和慈爱,却永远看起来那般孤寂而静默。
祂似乎有无限心绪,却从来闭口不对任何人言说。
卓清潭自己都快忘记了,原来更早更早以前,在那个濯祗仙宫还坐落于九重天上的时候,祂也曾有过这样松弛的神态,有过如此朝气蓬勃的眼眸。
这时即使她此生为凡人时,都不曾有过的肆意放松的神采。
“穷奇珠”幻象里,谢予辞见到太阴幽荧,显然也十分开心。
他一双狭长的凤眼斜着看人时,有股魅惑人心的风流不羁。
“喂!当日明明说好了,再过三日便是中秋,我们届时要一起赏月饮酒,论道苍穹。你这人倒好,一走三年,居然失信于我。”
太阴幽荧已走近他身旁,闻言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然后轻笑道:
“不好意思,我那日回天后忙于公务,居然忘记了‘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让你在凡间白白等了三年。”
“什么?这都能忘的吗?!”
谢予辞夸张的摇了摇头,他啧啧有声道:“太阴幽荧,你记性如此之差,也不知平日里是怎么主宰九重天三界诸事的。”
太阴幽荧闻言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祂的眼睛实在太美,即便是凡间最浓墨重彩的山水画卷,也画不出这般诗情画意、清风朗月般的风貌韵味。
谢予辞对着祂这张没有一丝瑕疵的容颜和温煦和气的笑意,哪里还能继续生得下气,只得嘀咕道:
“......算了算了,三年而已,你既来了,那便不算晚。”
说完他自己便没忍住笑出声来,那笑容十分灵动好看。
然后,他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太阴幽荧,挑了挑眉。
“你还别说,这三年来我亦没有闲着,居然让我在东海发现了一处宝地!
那里仙气十足,风景极好,重要的是十分隐蔽!正好你来了,我这便带你去看,以后这便是我们义结金兰的‘秘密之所’。”
太阴幽荧颇为好笑的看着他。
“三界九州具归天界执掌,还有什么地方是本君不知道的?”
谢予辞斜眼看祂。
“你这就狭隘了不是?太过自信了不是?上神便真的无所不知吗?你且瞧好吧,我寻到的这处宝地,你必然不曾见过。”
太阴幽荧看他十分笃定的模样,不禁失笑,但也没有再给他泼冷水。
二人结印施法飞行于空中,在谢予辞带路下,他们很快落在了一处东海滨的岛上。
岛屿上仙山耸立,仙气环绕,十分难寻。
更奇的是,那仙山居然是在移动的!
太阴幽荧蹙眉。
“这里莫非是......传闻中混沌初开后,五彩石坠落东海之滨所形成的那几座时隐时现的仙山?”
谢予辞闻言疑惑的“嗯”了一声。
他懊恼的拍了拍额头,叹道:“我料想到你可能会知道,但是不曾料想到,你居然这么快便猜出来了,好没意思。”
太阴幽荧好笑的看了看他。
“本君早便与你说了,三界中没有本君不知道的地方。不过......”
祂蹙着眉头看向周围仙山内的景象。
“本君亦只是听说过此处传闻而已。不过,素日里我在九重天上诸事繁杂,早些年便是下界也是有要紧事要办,倒还当真不曾来寻过这些仙山的踪迹。”
谢予辞闻言“哈哈”大笑。
他气韵风流,即便是做叉腰之类的举动,也丝毫不显市井粗俗,反而让人觉得落落大方、风流洒脱。
他笑嘻嘻的道:“你瞧!你虽然有所听闻,但却从未来过。那我便还是第一个发现此处之人!不过我们的关系这么好,我也可以把它送给你,你便不要谢我了!”
坐拥三界的往圣帝君太阴幽荧,闻言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祂轻笑了一声。
“将归属仙界的仙山,送给九重天上的神仙,那我倒真是要谢谢你了。”
“都说了不用谢嘛!”
谢予辞笑的得意开怀。
“不过既然如此,此处想必还没有名字,不如我们便给这座仙山取个名字吧?”
太阴幽荧却轻轻蹙眉。
“给山川河流命名,自有地仙行事问名,再上报九重天由帝尊决断,何需我们多此一举?”
“哎呀!”
谢予辞毫不见外的一把拉住祂的袖子,连声打断祂:
“这可是我找的仙山!——我找到的,便是我的啦!现在我又把它送给了你,那便算是咱们俩的!
咱俩的仙山,与那些地仙何干?又与你家兄长何干?凭什么让他们来取名字?”
他一挥云袖,端是挥斥方遒。
“太阴幽荧!你文采好,这仙山的名字便由你来取吧。”
太阴幽荧含笑微微摇头,本不想理会他胡闹。
不料谢予辞是个天生的混世魔王,居然威胁祂道:
“喂,太阴幽荧,你若再不取名,那我便要胡来了?
你知道的,我也是生而神骨。若我‘开口’断过山河,它的名字便会自动记录在九州志中,不会再改了噢!”
太阴幽荧一时无语。
还别说......这家伙还真的能干得出这种不着调的事。
太阴幽荧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此时,就连祂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每回见到谢予辞都会心情很好,也会下意识的对他的诸多胡闹多加纵容。
太阴幽荧略一沉吟,然后轻声道:
“海岱东西六转春,投閒休说去思人。此方缘尽舆岚处,别有仙源可出尘——此处仙山,便名‘岱舆’罢。”
祂话音刚落,就见仙山之上突然笼罩起一层朦胧的莹白神光。
这是拥有神骨的上神赐名山河时,才会生出的天光异象。
不出意外的话,此时《九州山河志》中,此仙山之名便已然是“岱舆”了,即便是地仙亦再不能更改。
谢予辞当即十分捧场的拍手。
“岱舆?——此名甚好!哈哈哈,多亏不是我来取名。
我本想着若是久等你不至,那么我过两年便要给它取名叫做‘失信山’,待你回来,用来羞煞你也!”
太阴幽荧闻言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啊,既然天生神骨,怎可如此口无遮拦?
我昨日在九重天听闻地仙回禀,东南边陲有座山脉,依山傍海,景色十分秀丽。谁知你途径此处,随口道了一句‘此山甚美,我死之后定葬于此,便叫葬修山’。
结果那《九州山河志》听到神骨之人赐名,将好好的一处山水宝地定了山名,还是如此不吉利的名字。”
谢予辞闻言“哈哈”大笑。
他扶着太阴幽荧的手臂,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我当时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没想到居然还真就将这山给改了名字。哎?不对!什么‘昨日’啊,那分明都是去年的事儿了!
这事儿要我说还都要怪你,是你忘了时辰,在九重天呆了整整三日,我这边足足过了三年。
你是不知,这三年里我无聊到将东南几州几乎都踏了个遍。不过差点忘了跟你说,我在‘葬修山’还救了这么个小东西,你瞧瞧——”
他说着从袖口掏出一团青色的活物,举起来给太阴幽荧看。
太阴幽荧蹙眉定眸看去,只见此时谢予辞摊开的手心上,居然静静躺着一条小小的青色螣蛇。
想来那小螣蛇被谢予辞施了法,因此才化身成了这般小小的一条。
“螣蛇?”
太阴幽荧蹙眉,神情十分严肃认真。
“予辞,此乃仙兽,私自豢养是会获罪于九重天的,还是让我将它带给洞渊真君教化为妙。”
祂将右手摊开,伸到谢予辞面前,向他讨要这条小螣蛇。
谢予辞却有些不高兴的说:“这可是我亲自拾到的蛇蛋,初初拾到它时,它的蛋壳都裂开了,我好不容易才将它救活的。
若是你要养,我自然二话不说双手奉上。但是那个劳什子的什么九重天的司兽真君又算老几?我凭什么将小青拱手让给他?
仙兽司的仙君若是想要,便让他来跟我打过,若是赢了我,自然便给他。”
太阴幽荧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予辞,混沌初开后三界历经几万年,才终于秩序大定。万事都要有规则,才能按部就班,不至于秩序错乱。
仙兽本就应当归九重天主管仙兽妖兽的神君统一教化,这只小螣蛇想来是某位螣蛇仙君不小心遗落在凡间的蛇蛋,这才被你拾了去。
螣蛇生性好斗要强,你行事如此狂妄、不拘小节,尚且无法照顾好自己,如何能引导好这个小东西从善卫道。”
谢予辞却“哼”了一声,颇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我自混沌初开而生,生来便没人教化,不也照样活的好好的?我如何就教导不了这么一条小小的蛇儿。”
太阴幽荧见他听不进去劝,无可奈何的在他肩头不轻不重的锄了一拳。
祂思忖片刻,终于还是轻声道:“也罢,你平日里在凡间也没个亲旧,既然你这般想留下这小螣蛇陪在你身边,那我便依了你。
此事我自会善后处理,本君会将这条螣蛇记名在我的西极濯祗仙宫名下,这样便算是我将它放在你身边的。
如此这般,若是将来有人问罪于你,你便说这螣蛇是本君送与你处,请你替我看护她的。”
谢予辞闻言大喜,他立即点头,笑嘻嘻的没个正形,还揶揄的玩笑道:
“有往圣帝君庇护,我倒要看看,九重天上谁还敢来问罪于我?”
太阴幽荧颇为无奈的轻轻摇了摇头。
“予辞,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定会好好引导小螣蛇从善,万万不可将它教得如同你一般无法无天才好。”
谢予辞嘻嘻哈哈的自顾自摸着手中的小螣蛇,显然并没有将祂这句话放在心上。
太阴幽荧见状在心底微微叹气。
祂实在担心,这混世魔王会真的将天性好斗的螣蛇教的更加放肆,将来再惹出什么祸事来也是麻烦。
于是,祂换了一种说辞,用“激将法”淡淡说道:
“当然,它既已经记名在了我的濯祗仙宫名下,若日后你不顾及我,令这螣蛇做出什么妨害苍生的错事来,我自会去堕神汀领罚受戒,替你二人偿还。”
“啧!”
果然,谢予辞收起了嬉笑的容色,他长叹一声。
“哎,你这小古板,我可真是怕了你了!好啦,你便放一百个心吧,我定将小青教的比兔子还要温顺几分,这番总可以了吧?”
太阴幽荧被他逗得轻笑出声。
祂眼中一片和煦温情,戏言道:“若真如此,那本君定会好好嘉奖你一番。”
“哦?那帝君要如何嘉奖于我?”
谢予辞立刻来了精神,挑眉笑问。
太阴幽荧看向他的目光清澈而淳净,祂思索几秒,侧着头道:
“上次我从九重天带下来的琼浆玉露,你不是觉得很好喝吗?我便用法器多带些下来给你。如此可好?”
谁知谢予辞闻言却连连摆手,还十分嫌弃的说:
“我那次就是随口一说!谁耐烦喝你们九重天上那种甜滋滋、半分酒味儿都没有的假酒啊!”
他说完,还似笑非笑的看着太阴幽荧。
“帝君,你这奖励......可不甚走心啊!”
太阴幽荧叹了口气。
“我着实想不出你还缺些什么,不若你自己说吧,那你想要什么奖励。”
谢予辞双眼亮晶晶,喜得险些一把将手中的螣蛇扔出去。
“我自己说?真的??”
“真的。”太阴幽荧淡淡道。
然后,祂忽然警告的瞥了他一眼,皱眉嘱咐了一句。
“你当心些,不要伤了螣蛇。”
谢予辞却早已顾不上这小螣蛇了,他一把抓住祂的手臂,脱口而出道:
“那,你便变成女身如何?这便是我想要的奖励!”
太阴幽荧微微皱眉,不解的看向他。
“这......算什么奖励?”
“你别管!”
谢予辞挑眉笑着看祂,神色中的喜悦半分参不得假。
“先前说好了,奖励要我自己来选的。就连凡间的匹夫都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你可是堂堂九重天二圣之一、往圣帝君太阴幽荧!说出的话便是神断,可不能不作数吧?”
太阴幽荧闻言微微叹了口气,脸上难得带了一丝困惑。
“你们当真奇怪得很,为何都来催促我早日化形?”
“——你们?”
谢予辞斜着眼看祂,语气怪怪的问:“还有谁要看你化形不成?”
太阴幽荧笑了笑,祂坦然回答道:
“帝尊也曾多次催促我尽快化形。可是我生来便是这幅神体,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不过是一具皮囊而已,什么样子又有什么所谓。”
谢予辞闻言却跑题了,他小声嘟囔道:
“我看这个太阳烛照是不是没安什么好心啊?
——话说,虽然三界众生都觉得你们二圣同为混沌初开两仪所化,便算是天地同胞。但是你们其实并无血亲关系啊!所以,要我说,你们还是得保持点距离的好!”
太阴幽荧颇有些无言以对,祂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你整日里不思修行,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谢予辞却笑了。
“认真修行吗?”
他朗声一笑,神色不羁,但却十分洒脱。
“太阴幽荧,我可是混沌初开后的天地四凶之首,还是个身负神骨的半神怪胎。
——若是有朝一日,我当真开始苦心修行,只怕那位九重天上的圣神帝尊,便真的要睡不着了!”
太阴幽荧并没有理会谢予辞的狂悖之语。
祂只是从地上拾起一只龄竺,将它断掉的那头树枝轻轻放回树梢上。
然后,一片柔和的淡金色神光乍现,那本将死掉的龄竺花,便又俏生生的立在枝头上了。
祂笑容恬淡温和。
“帝尊没有私心,若你一心行善举,他必不会忌惮于你。”
“呵。”
谢予辞却“嗤”了一声,还十分手欠的伸手去拨弄太阴幽荧刚刚救活的那支龄竺花。
然后,他挑起左侧一边的眉梢,十分不爽的说:
“他哪一回看见我时不像一只炸了毛的乌眼鸡?什么天地至阳之神,我看他便是一支炮竹,还是做工不甚精良那种,不点都要炸的。”
太阴幽荧轻轻打掉他在龄竺枝头不断作怪的那只手,轻嗔:“你别再动它了。”
然后,祂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还不是因为你仗着天生神力不凡,整日里在凡间惹是生非吗?今日与东边的大妖约战缠斗,明日又与西边的恶兽打作一团。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你可知九重天上,每日帝尊案头上堆积着告你御状的折子都快要堆积成山了?如此让人头痛,帝尊他看到你能有好脸色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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