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进舟(一湖深)

这回老三家跟老二站在了一条阵线上，三太太道：“大哥，话可不能说得这么简单。冲喜不冲喜的另外说，我更担心陈家不乐意。”
“我们跟万家联姻，不就是要往好、往高了走，跟她陈家有什么事儿？”大太太帮丈夫说话。
虽然说陈家这阵子没少使绊子，陈太太在宴会上时，还针对她让她出洋相，可这会儿她还是拎得清的。
傅家跟唐家的联姻中断，对裴家有好处，但也警醒了裴家，好事也怕夜长梦多。
两家联姻，同舟共济，陈家再不高兴，还能怎么的？
“怎么跟陈家没关系，这不是刺激人家吗？”三太太立马接话。
三房是最支持崔瀛与万蔷薇结婚的，但风向变了，她的肚子迟迟没鼓起来，万一崔瀛改姓，那还有她三房什么事儿？
“陈家是比不上万家的权势，可人家把着审批权，各种帽子扣下来，够我们喝一壶的。到时候说不定万家还要怪我们连累了他们。”
“……”
几房在那争论不休，作为当事人的崔瀛反而一声不吭。
最后，老爷子看向崔瀛，问他：“崔瀛，这婚事，你怎么想的？”
第185章 想
争论停止，众人看向被点名的崔瀛，早就忘记他本人也在场。
裴老大咳了声，暗示别错过机会。
万蔷薇在他受伤期间，忙前忙后的照顾，感情怎么都有了吧？
崔瀛的脸色却有些难看，像是伤口裂了。
可他休养了好些天，肉早就长起来了。
裴老太太留意到他难看的脸色，问：“是哪里不舒服了？”
裴瀛冷冷的看着前方，谁的脸面也不看，冷声道：“我年纪不小了，又有逃婚前科，万蔷薇不介意还愿意与我交往，我感激不尽。”
“只是，我受伤跟结婚有什么关系。冲喜？”
冷眸淡淡的扫过裴老大一家，明摆了自己的不悦。
不，不是不悦，是愤怒，还含着伤感。
裴老太太一怔，就想到了那个很多年前，被算命的说将祸害裴家，送走后最后到死都没回家的小女儿。
崔瀛回裴家后，对长辈尊敬，做事认真勤恳，可他的母亲是他的逆鳞。
她知道老大的话是触动了崔瀛的痛点，他最厌恶命理一说。
裴老大碰触到他的眼神，后背有种发凉的感觉，低头摸了摸鼻子，不言语。
崔瀛看向老爷子，又道：“万蔷薇一番心意，我希望我跟她的婚事，完全是为了成就更好的彼此，而不是说什么冲喜。”
裴老爷子对女儿也觉亏欠，虽然他没后悔过当年的决定。
他想了想，正式将崔瀛改姓的事儿提了出来，再说道：“你完全成了裴家的人，以裴家子孙的身份娶万蔷薇，不是对她更为尊重？”
尊重不尊重的，其他人不关心，重点在于改姓。
一众人愣愣的看着老爷子，虽然有心理准备，这会儿心里像是硬塞了块石头似的。
这么大的事，不应该先跟他们商量的吗？
崔瀛望着老爷子，其他人更是紧张的盯着他表态。
只要他同意，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老二、老三张了张嘴，反对的话就在嘴边，碍于常年在老爷子的控制下不敢说出口，但脾气爆的二太太没沉住气，说道：“爸，这么大的事情，您怎么不事先跟我们商量？”
三太太连连点头，一脸着急的看向丈夫，推了他一把暗示他说话。
老爷子独权惯了，开口道：“改的是崔瀛的姓，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也想改姓？”
一句话，堵得二太太脸都涨红了。
可她依然面红耳赤的据理力争：“爸，您这话说的，我们不是裴家的人了吗？”她眼泪都下来了，“嫁过来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个外人？”
裴老太太意识到事情变严重了，对着老爷子道：“这事情是该商量着来。他们都是裴家的人，怎么能这样全凭你说话。”
说着看向裴老二：“哄哄你媳妇儿，事情还没定呢就先哭了，像什么样子。”
毕竟是长辈，当着小辈的面哭起来。
这时候，已经用不着崔瀛表态，他沉了口气，说道：“外公，这件事二舅妈说得有道理，您应该先听听他们的意思。”
“我不想，也不能、不敢因为我的事情，让家宅不宁。”
话说完，他也不费时间在这儿，起身就走。
回到房间，他撸着小甜甜，看窗外黑沉沉的夜色。
小甜甜是在他出院后，从万蔷薇那里接回来的。
猫儿轻舔着他的手指，趴在他怀里咕噜咕噜，不懂主人的烦恼，但会跟他贴贴，陪伴他。
崔瀛低下头，看着猫咪碧蓝的眼睛，低声道：“这里很烦，是不是？”
“喵呜。”小甜甜蹭他的下巴。
崔瀛揉了揉额头，瞥到茶几上的手机，拿起来。
微信界面停留在昨天的聊天框中，季实没有发信息来。
每次都是他先发消息，她再回复，就不能主动一次吗？
男人这时候有些生气，手指在屏幕上戳，打了几个字就删除，改成语音电话，响两声就断。
季实在做客服，跟客人介绍自家的东西，听到手机响，随手抓起一看，微皱了下眉毛。
今儿是怎么了，有话不直接说。
“有事？”
崔瀛看到她发过来的信息，心里才舒服了点。
他开视频，直接面对面的聊：“没事你就不能给我发信息？”
小小的屏幕，季实都看出他的臭脸了，她道：“谁惹你了？”
崔瀛默了下，突然道：“万家今天来人了。”
季实却比他更沉默了。
万家来人代表的是什么，她明白。
这几天恢复的联系，让季实有回到过去的错觉，但现实是，他是万蔷薇的，她是多余的。
“怎么不说话了？”
季实勉强笑了下：“你希望我说什么？”
她停顿了下：“以后不用送饭菜过去了？”
崔瀛住院时，她会半夜悄悄的去看他，后来他在老宅静养，她依然叫跑腿业务，给他送她做的饭菜满足他的胃。
可这样的时间，总有结束的时候。
他因为她受伤，伤好了，她的补偿就该结束了。
崔瀛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句，心底的火更燥了。“没有我的允许，谁让你停了？”
季实抿了下嘴唇：“崔瀛……”
要她说多少次，她不可能作为第三者，偷偷摸摸的过日子。
崔瀛看着她纠结起来的眉毛，心软了下来。“我跟她没那么快，外公提出来，想给我改姓。”
这是第一次，崔瀛主动跟她说他的家务事。季实怔愣，但也有些好奇，她问道：“你不想吗？”
在她的眼里，崔瀛是追名逐利的，虽然这是她喜欢的男人，但他的缺点从没遮掩过。
他利用过她在裴家上位，得到裴家的重视，又一次一次的试图通过联姻获得裴家更多的信任。
做这么多事，连自己的婚姻也能作为筹码，不就是为了权势吗？
这也是季实放弃跟陈娆，或是万蔷薇争抢的最大的理由。
她知道，在他的心里，她不及权势，不及上流圈的身份地位。
崔瀛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心底不由又涌出一股火来，他冷笑道：“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
说完，把视频关了。
这顿火，季实挨得莫名其妙。
他不说，她又怎么知道呢？
季实一直没搞懂过那个男人，可是当脑海中浮起那个男人最后的表情，又好像有些心疼的感觉。
他不想改姓？
为什么？
第158章 听书
季实对着关闭的手机发呆，想再打过去，又怕火上浇油。
其实以她的立场，她应该就此为止，不要再这个男人身上过多的消耗自己，可还是忍不住。
隔天，季实约陈娆喝下午茶。
陈娆的气色不错，很有耐心的将酥饼皮一层层揭下来。
季实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好事吗？”
陈娆没有回答她，擦了擦手指，托着腮帮子斜睨她：“有什么想说的，直接问吧。”
季实脸红了下，拎起吸管戳柠檬片：“你怎么知道我有事，就不能一起喝个茶吗？”
陈娆扯了下唇角，尖尖手指指着季实的红脸：“你不知道，你那张脸藏不住事儿吗？”
季实摸了摸脸颊，也不藏着掖着了。她问：“关于崔瀛，你知道多少？”
陈娆不声不响的盯着她看了会儿，季实被她看得紧张，垂头咬酥饼，遮遮掩掩道：“我不是一定要知道，就是……听说了些事情。如果你不知道的话，那就算了。”
陈娆哂笑一声，吐槽她：“分手了还关心？”
季实的脸更红，局促的喝了一大口水，沉了下气息后，她下定决心直说道：“毕竟相交过一场，我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总不见得浑浑噩噩的，就让事情过了吧？”
“你跟他差点结婚，那肯定多少知道一点他的事情。能跟我说说吗？”
陈娆见她严肃认真，再加上自己最近心情还算不错，便道：“也不是不能说，故事有点长。”
她顿了顿，叫来服务员，又加了几道点心，再重新上一壶茉莉茶。
季实等着她说话。
楼下的戏台上，说书先生正在讲西游记，绘声绘色加上各种面具加持，小孩子们不吵不闹，听得入神。
季实收回目光，看向陈娆。
陈娆看着茶水点心都上来了，不紧不慢的给自己添茶，吊足了季实的胃口。
喝口茶水润过嗓子后，她道：“崔瀛是裴家的外孙，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
季实点头，陈娆又道：“但你知道，为什么他到了中学才来陵江吗？”
季实微微蹙眉，她只听郑禹提过，崔瀛的学习成绩很好，后来他的母亲带着他到陵江。
那时候她以为，崔瀛母亲是为了更好的教育资源。
“……崔瀛的母亲是裴家的女儿，因为是唯一的女儿，裴老爷子开始是很高兴的。大摆百日宴席，还请了有名的术士算八字取名。”
“这一算，就算出事情了。说是孩子的命格与裴家相冲，不能在裴家养大，最好是送得越远越好。”
“就这样，崔瀛母亲去了融城，在那里长大、结婚、生子……”
平淡的叙述，讲着故去的人的故事。
季实从未见过崔瀛的母亲，应该说，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吧……可听着就让人唏嘘，心酸。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就因为一句话，命运便翻天覆地……
季实不由想到自己。
她的父母待她也不好，可至少她是在父母身边长大。
她忍不住问：“一直没有回裴家吗？”
陈娆冷笑：“回了。崔瀛的父亲生病，她回去，被拒绝了。”
季实：“……”
陈娆叹了口气，继续道：“再后来，她自己也生病了，临终前让裴家照顾崔瀛。就这样，崔瀛回了裴家。”
故事其实不长，寥寥几句就道出了一个女人的一生，还有崔瀛与裴家的因缘，长得是让人唏嘘，不可思议的时间。
季实忍不住想，豪门里，也会有这么残忍的事情吗？
陈娆看了她一眼，看到季实一脸惊愕，觉得不可思议的面容，她冷笑道：“我们所在的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舒服。”
纸醉金迷，不过是因为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任意摆烂罢了。
为了权势跟外人斗，为了家产在内部斗，一个个都是天枰上的筹码而已。
季实沉默很久，没再开口。
她喝了一杯又一杯茶，陈娆看了看她：“知道了他的事情，心疼他，还是害怕？”
季实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陈娆走后，季实继续听楼下的说书。
现在不讲西游记，换红楼梦了。
缠绵悱恻故事里的勾心斗角，男盗女娼。
季实无心听林黛玉的眼泪，想的是崔瀛发的火。
裴老爷子让他改姓，他不高兴了。
在她心里，崔瀛那么看重名利，但听完陈娆所说的故事，她觉得，也许自己的看法是错误的。
可他一次两次的联姻又是怎么回事呢？
还是说，他是割裂的。
既想要有背靠大树的便利，又不想与裴家彻底捆绑在一起？
季实晃了晃脑袋，看不懂。
可脑中又模糊的浮起一种可能……崔瀛那次逃婚，那之后裴家就跟陈家交恶了……
想得太多，脑子昏昏沉沉，她喝完最后一口冷茶打算离开，忽然何俊峰出现在她面前。
季实愣了下：“你怎么在这儿？”
何俊峰耸了下肩膀，指楼下戏台：“朋友说这里的说书最地道，来看看。”
他在国外长大，对国内的传统文化很感兴趣。
季实点点头，听何俊峰问：“你也来听书？”
季实勉强笑了下：“是啊，一直在家待着太闷了。”
何俊峰皱了皱眉：“那个人还没抓到，你这样出来太危险了。”他在她四周看了看，“你一个人？”
“啊，不是的，跟朋友一起来的。”
“那朋友呢？”男人瞧着对面的空茶杯。
“走了。”季实实话实说，何俊锋又问，“你现在要回去了？”
看桌案上剩下的点心茶水，一副人走茶凉的模样。
季实点头：“嗯。”
她拎起包，低落的心情让她无心多言。
何俊峰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等一下。”
他回到他刚坐过的那一桌，拎起自己的外套，然后对着季实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季实怎么好意思打扰，连忙拒绝，“我自己开车过来的，没事的。”
何俊峰坚持，拉着季实就往外走。
季实没法，只能由着他去。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季实没有再受到骚扰，她觉得应该是安全了的。
王远要么是逃回了融城，要么就是跑去外地投靠他的狐朋狗友。季实觉得不应该再被他困扰自己的生活。
“……那个人应该离开陵江了，你不用紧张。”
第159章 由己
何俊锋牢牢的把控住方向盘：“人没抓到之前，不能放松。”
季实也无话可说，只是，她总不能一直躲着，或者让人陪着吧。
这不现实。
她正要说什么，何俊峰忽然回头对她一笑：“况且，我可以有陪着你的机会。”
季实：“……”
她该怎么对他说，她现在没有心情谈恋爱。
轻咳一声，她郑重道：“何先生，我们可以做朋友，但不是你想的那种朋友。”
何俊峰被拒绝也不气恼，依然嘻嘻哈哈。“没关系，我不介意等。”
季实有些头疼，揉了揉脑袋：“可是……有这时间，你可以找到喜欢你，你也喜欢的女孩儿。”
她是过来人，太明白在错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浪费感情，尤其越多，沉没成本就越大。
蹉跎的不只是金钱感情，最重要的是时间。
人生一共才多少年，青春又才多少年？
何俊峰沉默几秒，又笑起来，他问道：“那么季小姐呢？”
他在红灯停下，转头盯着她：“明知道前面不是到家的路，你还继续往前走，而不是转弯到正确的路上去吗？”
季实怔愣住，有些不知所措的剥起指甲。
她低低道：“怎么会有人不认识回家的路。”
何俊峰挑了下眉梢，看了眼前面的红绿灯。
红灯一闪一闪，即将跳转。
他道：“季实，那个人就要结婚了。”
话音落下，他踩下油门，同时调转方向盘，去往另一条路。
季实的身子微微僵硬。
何俊峰身在金融圈，以他的人脉关系，很容易就打听到什么。
季实捏了捏手指，挤出笑：“我知道。”
可即使知道，她还找陈娆打听关于他的事。真是她所说的，不甘心当一个过路人，对交往过的男人一无所知想补课了解吗？
心里更清楚，明知不可能还往里投入时间感情，不值得，傻。
此时，季实觉得有四个字可以形容现在的她——心不由己。
到了家，季实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连自己的网店都没打开。
她打开手机，想找崔瀛聊聊，打开他的微信时，又退了出去。
发什么疯，他就要结婚了，还要跟他聊什么？
即便是知道了他的过去，就要跟他诉衷肠吗？
他愿意她知道他的那些事情吗？
如果他愿意说，早就该对她说了。
是了，崔瀛就是这么一个人，不管是欺骗还是隐瞒，他都没把她当成可以说话的对象。
他只是把她当个傻子，需要的时候就来逗逗她，而她还真活得像个傻子，被他牵引着情绪。
想着想着，季实对那个男人不由生出了怨愤。
她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气呼呼的去客厅打开电脑。